天使聖阿格尼絲的睡前祈禱:


    上帝啊!我發誓,曼弗雷德是我見過的最不稱職的家夥,將是他們家族永遠的恥辱。他愚蠢、懶惰、健忘、自以為是、貪吃貪睡、對我不理不睬,還喜歡冒充藝術家……


    要是您再讓他繼續做這份工作,遲早有一天您自己會憤怒的跳起來把雷霆扔在他腦門上!


    不過,看在他上次教我彈琴的份上,我就不去天堂告訴您了。可是我也不能瞞著您,所以我在我的祈禱裏對您說……反正您現在已經睡了,我想您不會聽見我的祈禱吧?


    夜深了,圓月把無邊的光輝灑在利頓城堡的塔樓上。我就坐在塔樓的邊緣,特意側過身子讓月光照在我那件流水般的黑色披風上。黑絲絨的披風在月光下有著華貴的光澤,偶爾來一陣微風吹起它,那感覺就更好了。


    這種感覺就叫飄逸。


    我一直認為這樣很有風采,可是阿格尼絲怎麽也不明白。她居然說我這樣坐在搖搖欲墜的塔上,一身漆黑的袍子在風裏飄飄乎乎的樣子很詭異、很陰森。沒辦法,漂亮的天使們都缺乏藝術氣質,小的時候爺爺說得沒錯。


    屁股下坐著我的鐮刀,黑色的巨鐮,銀色的刃,這就是我吃飯的家夥,精美得象藝術品一樣。不要想錯了,我不是莊稼漢出身,我從來分不清燕麥和鼠尾草。但是我還是用鐮刀,我收獲的不是糧食,而是生命。走到背後用鐮刀輕輕一勾,靈魂就會跟著我走了,或者去天堂,或者去地獄,那由上帝和天使長們決定。我的工作隻是把靈魂帶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幹這份工作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稱呼,叫做死神。


    而我,就是一個死神,死神曼弗雷德,我為上帝工作。


    我父親是死神,爺爺是死神,父親的爺爺是死神,爺爺的父親當然也是死神,總之我們摩爾巴勒家每一代都是死神,所以我也不例外。死神這個工作其實很簡單,隻要有勁揮舞鐮刀就好了,而且收入也不錯。可是我總覺得我和其他死神不太一樣,比如說我精通美學,而且學貫東西,美學幫我分辨靈魂的美和醜。我的哲學功底也很不錯。前些天我還在讀一個東方哲學家的書,他的名字叫莊子。哲學幫我分辨靈魂的善和惡。有了這些廣博的學識我很高興,我終於知道這些靈魂也是不一樣的。勾魂的生活也就不再單調乏味了,每天都有新鮮感。可是長輩們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靈魂都是一樣的,都是那些人注定要失去的一件東西而已。


    無論善惡美醜,生命不能超越我們的鐮刀,這是死神的準則。


    我聽見微微的風聲,應該是阿格尼絲回白雲間睡覺的時候了。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做一個長得不能再長的睡前禱告,展開那雙雪白的羽翼滑翔在空中。我從來不知道她在嘀咕些什麽,不過看她那樣飄來蕩去我心裏就發涼,就覺得那話和我有關而且不是什麽好話。


    阿格尼絲是巡視利頓城堡的天使,我則是在利頓城堡收獲生命的死神。阿格尼絲還有一個任務是監視死神們,不讓我們用鐮刀隨意的剝奪生命。可以說她是我的上司,不過我想她不會去上帝那裏告我。一是我很懶,沒事的時候不會傻到揮舞那柄沉重的鐮刀去勾魂,沒必要,我的肌肉已經練得不錯了;二是阿格尼絲總是傻乎乎的,就是她想告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身邊就站著一個衛兵,當然他看不見我,除了將死的人,普通人是看不見我的。我從懷裏摸出梳子,就著他明亮的鎧甲梳了梳頭。梳完以後我擺出嚴肅的表情端詳了自己一番,還是歎了口氣。我一直覺得自己還很英俊,唯一的問題就是我的臉色實在太蒼白了。沒辦法,這是死神家族的遺傳,而且我也討厭白天的陽光,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血管裏沒有那鮮紅的血。


    輕輕躍出了塔頂,風展動我的黑袍。我一振黑袍,簡直如同風裏的一片落葉,翻轉飄動著,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利頓公爵的陽台上。我坐在大理石的欄杆上,旁邊有一隻大理石的花盆,幾枝淡綠色的玫瑰躺在裏麵,上麵還凝著清寒的夜露。玫瑰是為公爵夫人奧莉薇亞準備的,當她來到陽台上看星星的時候,她喜歡看見淡綠色的玫瑰花。


    今天晚上的星星特別的明亮,讓我覺得滿天的星星都搖搖欲墜,最後一定會把我淹沒在星星的海洋裏。每當我仰望星空的時候我都會這麽想。


    “別想了,藝術家。它們不會把你淹沒在星星的海洋裏。它們都象大塊的鑽石一樣,會狠狠地砸在你的腦袋上,你會成為第一個被鑽石砸死的死神。”淡綠色長裙的少女趴在我身邊的欄杆上漫不經心的說,她有個稱號叫做公爵夫人,不過我一般都叫她的名字——奧莉薇亞。


    我麵無表情的轉頭看著她:“給鑽石砸死?很榮幸啊!”然後保持冷酷的表情回過頭來繼續看星星。奧莉薇亞笑了,笑的時候精致的小鼻子皺起來,就象一個孩子。


    她一笑起來,我滿臉冷酷的神情就掛不住了。看著她無憂無慮的,我搖搖頭歎口氣:“今天晚上還要講故事給那個老家夥聽麽?”


    “嗯,”奧莉薇亞托著腮跟我一起看星星,“要是沒有一個吸引他的故事,明天早晨的時候你就帶著鐮刀來看我了,然後用鐮刀在我脖子上一勾啊,我就給你販賣到天堂去了。”


    我沒有回答,繼續看我的星星,奧莉薇亞拿起一枝玫瑰花在我麵前鼻子上掃來掃去。我不理她,她後來實在無聊了,隻好和我一起看星星。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擔心,利頓那個野豬一樣的老公爵對女孩從來沒有手下留情過。他從來不相信女人,他每夜會從自己的領地上挑選一個女孩成為他的夫人,可是第二天他就會殺了她們。他已經殺了兩千四百八十三個了,都是我去勾的魂,數字絕對沒錯。


    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見過撒旦的女人,撒旦在一旁安睡的時候,那女人居然逼迫他和自己歡愉一番,否則就會喚醒撒旦殺死他。在迫不得己或者是迫不及待的和那個美麗的女人歡愉過一番以後,女人又強迫他留下自己家傳的戒指,還說她是被撒旦搶去的,撒旦把她藏在七道匣子裏沉沒到大海中,平時不敢放她出來,因為撒旦知道女人想做什麽事情都是攔不住的。


    最可笑的是據說那女人還給他吟了首詩:


    婦女不可信賴,


    不可信任,


    她們的喜怒哀樂,


    在她們的愛欲中,


    ……


    老野豬因此獲得了很多知識,從此他不再相信任何女人,包括他的母親。在他的母親終於也撒手塵寰以後,老野豬決定永遠不讓某個女人長久的待在自己身邊,過一夜殺一個成了他的婚姻製度。好在他的領地比較大,殺個幾千女孩還不至於嚴重影響人口數量。


    如果我不是死神,我早就衝到那頭老野豬麵前揪起他滿頭豬鬃告訴他他有多無知了。他以為撒旦是什麽東西?孩子麽?會被他扣上了老大一頂綠帽子還不知道?而且據我所知撒旦是個獨身主義者,他身邊從來也沒有女人的。最讓我無法容忍的是那樣拙劣的詩歌他也好意思一再的對人說,上帝啊,睜開你無所不在的眼睛,看看這幫家夥的審美觀都墮落到什麽地步了!


    不過不管這家夥年輕的時候遇見過一個自稱撒旦的大騙子也好,他是個不可救藥的臆想狂也好,他畢竟給了我一份工作。自從他每天殺一個女孩成為製度以來,大天使長亞曆克斯覺得有必要專門設置一個死神來進行這份工作,於是我被從遙遠的東方召喚回來進行這項工作。每天早晨扛起我的鐮刀去公爵城堡的背後勾取某個女孩的靈魂。


    每一次那些靈魂都無一例外的美麗可愛,絕大多數時候也都是些善良的靈魂,可是我從來沒有因此覺得遺憾,畢竟人都是要死的。我唯一遺憾的是這個老家夥總在早晨天不亮的時候處死女孩,使得我必須天天早起。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奧莉薇亞,我剛來這裏的時候奧莉薇亞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她的父親是利頓公爵手下的騎士隊長,馬林男爵。她家的陽台很大,所以那時候我最大的愛好是坐在她家的陽台上看星星,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雖然多,不過他們都看不見我。直到有那個一天,一個漂亮的大眼睛小女孩在身後揪住了我的黑披風說:“你又來啦?”


    說實話,當時我給嚇得半死,之所以沒有全死還有賴於我是死神,擁有不朽的生命。於是我一個不穩栽倒在地下,好不容易爬起來還兩股戰栗,等待這個不同尋常的小姑娘說話,我當時很懷疑她是聖女或者大天使長變化了樣子來試探我的。結果是她愣了半晌忽然格格的笑了起來,一直笑到在地上打滾。周圍的人都詫異的看著小姐在地上發瘋一樣的傻笑。


    後來她給我看了一本東方神秘學的書,她從裏麵找到了一種藥水,用它抹眼睛可以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我一直很詫異她的腦袋瓜裏居然裝了那麽多東方的東西,再後來她每天都在夜裏坐在陽台上和我看星星,經常給我說那些來自古代神秘東方的故事。


    我告訴她我叫曼弗雷德,她告訴我她叫奧莉薇亞。


    我終於在利頓城堡找到了一個能和我聊天的人,和奧莉薇亞聊天比和阿格尼絲說話有趣一千倍。我也養成了一種很規律的生活,早上去勾魂,白天睡覺,晚上和奧莉薇亞聊天,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坐在她的窗台上。據奧莉薇亞說那樣使她睡起覺來蠻有安全感,不過我實在想象不出招個死神坐自己窗台上安全感從哪裏來。


    轉眼就過了六年,死神是不會衰老的,我永遠是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奧莉薇亞已經變成大姑娘了。她小的時候我喜歡抱她坐在自己膝蓋上看星星,可是她十八歲那年我剛剛準備把她抱起來忽然覺得很不適應——如果她坐在我膝蓋上,她會比我還高的,那豈不是擋住了我看星星的視線麽?


    最後我永遠放棄了這個習慣。


    奧莉薇亞有一種不可救藥的樂天觀,她好象從來不害怕什麽。這樣有很多好處,比如和她看星星的時候如果忽然看見一隻野老鼠,她不會縮在我懷裏尖叫,她會驚喜的說:“看,老鼠,是老鼠啊!”


    這個特點一直讓我很欣賞,直到有一天這個女孩樂天得昏頭了。


    “曼弗雷德,我去嫁給公爵好不好?”她托著腮看星星的時候問我。


    死神曼弗雷德沒有能回答她,因為他已經給嚇得一個跟頭倒翻在地上。


    “怎麽啦?怎麽啦?不要做出那麽誇張的表情好不好?”奧莉薇亞漫不經心的說。


    我爬起來摸了摸她腦門:“你沒有染上鼠疫吧?”


    “沒有。”


    “霍亂?”


    “沒有。”


    “百日咳?”


    “沒有。”


    “猩紅熱?”


    “沒有。”


    “那麽你是感冒了?”


    “沒有,沒有,沒有!”奧莉薇亞噘著嘴撥開了我的手,“你不要老把手按在我的額頭上好不好,我什麽都看不見了。”


    “既然你沒有昏頭,幹嘛去嫁給那個老家夥?”我瞪大眼睛在她耳朵邊上喊,我有點慌張。不過我不是關心奧莉薇亞的生死,我隻是想到以後夜裏沒有陪我聊天看星星就不寒而栗。對我這樣一個有藝術氣質的死神來說,寂寞實在是件可怕的事情——所有藝術家都是這樣的。


    “他可是公爵啊,從阿爾卑斯山南麓一直到聖阿道朗河邊,他可是最有身份的貴族了。”奧莉薇亞雙眼朦朧的看著星星說。


    我上去捏住她的鼻尖把她的臉轉向我:“要是他要殺你,即使我是死神我也救不了你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奧莉薇亞好象很聽話的點點頭,“死神隻管收集靈魂,生死不由你們決定的。”


    “那你還去?”


    “可是我覺得嫁給公爵很氣派啊,這麽有威望的貴族很難找。”


    “要掉腦袋的!還不如嫁給我呢……”


    “不是吧?”奧莉薇亞吐了吐舌頭笑,“你都活了三百多年了,太老了吧?”


    “隻是打個比方嘛!”我攤了攤手說。


    “你們死神會不會娶妻啊?”


    “當然會嘍,要不然我怎麽生下來的?我母親是一位天使呢。”


    “就象天天在上麵飛過的阿格尼絲?”奧莉薇亞做了個鬼臉。


    “娶她?”我也做了個鬼臉。


    兩張鬼臉很滑稽的湊在一起的時候,我忽然沉下臉來:“你怎麽忽然想到要嫁給他的?開玩笑的麽?”


    “不是,”奧莉薇亞也安靜下來,“曼弗雷德,告訴我,死是什麽樣子的呢?”


    “嗯……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並沒有死過,怎麽知道死是什麽樣子的呢?


    “很可怕麽?”


    “聽說……是這樣吧?”


    “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死一個女孩,足足六年了,多少女孩就這樣死去了呢?”


    “兩千四百八十三個。”


    “是你去勾魂的麽?”


    我點點頭。


    “她們死的時候都很害怕吧?”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點了點頭,我不想給奧莉薇亞描述那種情景嚇唬她。無論她多麽膽大,人頭落地的場麵還是會嚇到她的。


    “知道麽?曼弗雷德,我不想利頓城堡附近的每個女孩都象她們一樣害怕,雖然我有的時候也害怕,不過你知道的,我膽子比她們大一點點……”


    “不過膽子大和死不死沒有關係吧?我勾過的魂有不少膽子比你大多了,知道那個紅發女海盜卡特琳娜麽?”我豎起拇指指指我自己,“我勾的魂,膽子再大還不是要死。”


    “問你個問題,如果你是利頓公爵,你會不會殺我?”奧莉薇亞撐在欄杆上,探著脖子問我,好象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挑戰感,仔細思考了五分鍾,我才謹慎的回答說:“可是我覺得我和他沒有什麽共同點啊。”


    “哎呀,我就是問你嘛。”


    “那樣啊?不會!”


    “我想也是的,”奧莉薇亞滿意的點點頭,“那麽沒準公爵也不忍心殺我呢?很有可能吧?”


    “那你最好勸他先皈依佛教,不過那樣他就不會娶你了。”


    “那樣挺難的吧?”奧莉薇亞想了想說,“不過不皈依佛教我也有辦法叫他不舍得殺我。”她眯著眼睛笑。


    “不舍得,”我歪了歪嘴,“你以為他是情聖啊?”


    “那我們打賭好嘍。”


    聽她說得越來越認真,我心裏有點不安:“可就算他不殺你,你也沒有什麽好處,難道你是嫁給他鍛煉膽量?就算你不嫁給我也有很多別的貴族可以嫁啊,那個經常來看你的奧利弗少爺也不錯啊,雖然是個豁嘴……”


    “我是沒有什麽好處,不過,”奧莉薇亞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的時候,我被她臉上嚴肅的表情嚇得渾身發毛。她湊近我耳旁說:“那樣他就不會殺別的女孩了。”


    “可是,我覺得他還是會殺你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有點絕望。她一旦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的。而且對於這樣高尚的事情我非但不應該勸說而且應該鼓勵,我是死神,我也是信仰上帝的。


    “我去試試看,”奧莉薇亞微微笑著看我,“答應我,如果他真的要殺我,勾魂的人一定要是你,不然我也會害怕的。”


    “那讓我們先從柏拉圖的說法來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吧。”想了很久,我決定先忘記我自己是上帝的信徒來勸說這個正在發瘋的家夥。管上帝說什麽呢,他可以獻出兒子的血救眾人,我可沒說我要獻出奧莉薇亞的血去拯救世界。是吧?


    那天夜裏我動用了我所有的哲學知識,一直勸她到天亮,奧莉薇亞滿臉微笑的不斷點頭,就是不說話。曙光讓我覺得很難受,我不得以才離開了男爵家的陽台。


    “晚上繼續跟你說!”我大聲喊著跑遠了,陽光真叫人吃不消。


    奧莉薇亞微笑著看我狼狽的逃竄。整個白天,我躲在一個陰暗的酒窖裏組織更有打動力的說詞。黑夜降臨的時分,我急急忙忙的跑向男爵家的陽台。


    這是第一次奧莉薇亞沒有在陽台上等我,我在那裏一直等到天亮。在我熟悉的黑夜裏,我喜愛的星空下,我有點發呆的望著空蕩蕩的欄杆,那是奧莉薇亞應該等待我的地方,可是她始終沒有出現。


    我忽然覺得我最喜歡的黑夜其實也是很寒冷的。


    第二天的早晨我終於聽見一個路過的侍女說男爵已經把女兒獻給了利頓公爵。好象有一把大鐵錘敲在我腦門上,我腿軟了一軟,當時立刻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我慌張的跑向城堡後麵,鐮刀拖在身後咣啷咣啷的響。深深吸了口氣,我心驚膽戰的探出腦袋去看城堡後的斷頭台。也許是因為跑得太快了點,我有點窒息的感覺。


    薄薄的晨霧裏,曾經灑過無數女孩鮮血的地麵上靜悄悄的。


    不用我去勾魂了,那麽奧莉薇亞還沒有死,提到嗓子眼的心啪噠一聲掉了回去,我長長的籲了口氣。正好阿格尼絲好奇的飛下來看我,一口氣吐在她臉上。我不看她,頭也不回的走掉了。阿格尼絲後來整整一個月都不理我。


    我滿鼻子哼哼哼哼的走在路上,要是有人能看見我那付樣子一定給嚇暈過去,以為死神又要大規模勾魂了。其實我隻是在惱火而已,奧莉薇亞居然騙我,她結婚都不告訴我!我非得找到她問個清楚不可。


    公爵的堡壘當然擋不住我,我畢竟是死神。我在奧莉薇亞用餐的時候找到了她,野豬一樣的公爵坐在長桌的另一頭。我一下子跳上桌邊坐下,仔細打量了她幾遍,從紫色小羊皮鞋的鞋跟到栗色長發的發梢都沒有放過。


    奧莉薇亞閉上一隻眼睛對我做了個可愛的鬼臉,公爵當然看不見我,他滿心以為奧莉薇亞在對他做鬼臉。於是他以非常冷漠高貴的語氣說:“不要太高興了,我的夫人,我隻是多給您一天的生命,今天晚上您說完那個漁夫和四色魚的故事,明天還是要去死的。不過我會好好的賞賜你的父親。”


    奧莉薇亞盈盈起立,牽著自己的長裙行禮說:“謝謝公爵大人。”她回頭的時候我們又在對做鬼臉,我忽然又覺得挺開心的。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奧莉薇亞沒有被殺死了。因為那個漁夫和四色魚的故事,當初奧莉薇亞也是用這個故事騙我陪她讀詩集。接下來還會有烏木馬的故事,駝背的故事,瞎眼僧人的故事,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對於我,永遠也不能終止陪她念詩集這個可怕的命運了,對於這個愚蠢到家的公爵,想要狠下心來殺她恐怕也有足夠的難度。


    隻有聽過她講故事的人才知道奧莉薇亞的故事有多麽吸引人,要不然奧莉薇亞給我講故事的時候阿格尼絲怎麽總在門外偷聽呢?她總是把白色的天使之羽落在門外,誰也瞞不住——阿格尼絲做事就是從來不想。


    日複一日的,奧莉薇亞在睡覺前給利頓公爵講故事,我能看見她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好在每天睡覺前她都會特意跑到陽台上來看玫瑰,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利頓城堡的生活不總是無聊的。要知道,自從奧莉薇亞嫁給公爵以後,我連勾魂的工作也沒的做了,更糟糕的是,沒人再講故事給我聽了。


    寂寞得無聊的時候,我想過很多主意,包括怎麽把奧莉薇亞給搶回來。


    “我,摩爾巴勒家族的精英,死神曼弗雷德,要把利頓公爵的夫人從他手裏奪過來……讓她天天講故事給我聽,”我曾經嚐試著鼓勵自己說。


    前麵聽起來很有力度,問題是每當我想到我為什麽要去搶她總是找不出理由,難道隻是為了聽她講故事麽?所以我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況且我也實在想不出怎麽把她搶回來。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奧莉薇亞離開以後,我實在太無聊了。隻好這麽寂寞的過了一天又一天。


    衛兵吹響了號角,奧莉薇亞扯扯我的披風說:“公爵就寢的時候到了,我要去給他講故事了。”


    “嗯,”我想了想,“記得明天來……如果你覺得他要殺你,也好通知我去勾魂,否則靈魂會散掉的。”後麵那個理由是我編造的,我總得編造點理由讓她記得回來看我吧。


    “知道,”奧莉薇亞急急忙忙跑回了城堡。


    我靜靜的坐在陽台的欄杆上,看著公爵房間的燈亮著,奧莉薇亞的七弦琴脈脈低語,琴聲象水波一樣流淌在夜風裏。她總是這樣一邊彈琴一邊講故事,我聽不見她的聲音,可是那琴聲在耳邊,朦朧間好象就是她在我耳邊輕輕說話,我還能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


    直到公爵房間裏的燈熄滅了我才離開,我本來想惡狠狠的罵一句:“好色的老野豬!”可是話到嘴邊,我覺得有點累,最後我什麽也沒有說。


    飛躍上高高的塔頂,我在一麵隱蔽的石牆上叉了一道。從奧莉薇亞第一天成為公爵夫人,我就在這裏劃了一千零一道痕跡,每天夜裏我會叉掉一道。今天我叉掉了第三百四十道,還有六百六十一個夜晚。在石壁邊看了一會兒,我又爬上尖塔的最高處,讓月光照在我流水般的黑色長披風上,背襯著月光,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又很飄逸吧?我本來還想和阿格尼絲開玩笑的,她居然還沒有回去睡覺,貼著我身邊飛了一圈才離開的。可是我不想說,什麽也不想說。


    靜悄悄的夜裏隻剩下我一個人,看著公爵熄滅了燈火的房間,我忽然說:“奧莉薇亞,你睡著了麽?”好象是對自己說的。


    天使聖阿格尼絲的日記:


    曼弗雷德已經在利頓城堡的塔尖上坐了三百多個夜晚了,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傻,沒有以前那麽狡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千零一夜的期限接近的原因。


    他要總是這個樣子也不錯,至少我喜歡,他傻的時候就不會欺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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