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搖頭拒絕,想拉他起身,男孩狠狠地對著他磕了三個頭,眼淚和鼻涕混雜著淌下。他“啊,啊”兩聲,搶過馬昭手裏的筆,飛快地寫字。“人是我殺的,和王叔無關,那個女人想查案,我就打算懲罰她。”原來聶芷蘭第一天來雷龍縣,在淩晨麵館吃麵的時候,王斌和楊帆便坐在她身後的桌子。女人與夫妻倆聊天的所有細節,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楊帆當晚就想向聶芷蘭動手,奈何看到她腰間別著手.槍,加上其他民警又很快趕來,就此作罷。隨後幾天一直跟蹤聶芷蘭,今晚剛好看到她單獨下樓,穿的便衣,腰間也沒有槍,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哪知道那人卻是聶芷言。“我殺了人,開車運屍體上山,慌慌張張下山,遇到王叔,告訴他經過。”夕蒙山土壤稀薄,王斌見事已至此,不想楊帆前途盡毀,決意幫他掩蓋。把朋友送走後,兩人運屍體到西區焚燒,抱著僥幸心理,那裏地廣人稀,萬一沒人報案,他們都沒事。萬一查到,他脫下林盛複的衣服藏在家裏,目的就是幫楊帆頂罪。又讓楊帆去指認他,洗脫男孩的嫌疑,還有故意調錯掛鍾時間,製造不在場證據,一切的一切都把矛頭指向自己。聶芷蘭拿來一支筆,剛要往紙上寫字,男孩就把已經寫好的字遞給她。“你說話,我能聽到。”女人往他耳邊一看,是一個嶄新的助聽器。聶芷蘭臉色沉了下來:“楊帆,你為什麽要殺林盛複?”男孩直接坐到地上,盤腿認真寫字:“林老板不講信用,該死;辭退王叔,該死;十萬塊是王叔給我做手術的錢,我原本不用依靠助聽器,所以他該死。”“錯了,孩子,林盛複那段時間心髒病住院,其他事交給別人全權處理,他從你們萬源鄉打拚出去,捐獻不少錢蓋學校,這個你應該知道吧,他和你王叔一樣,這十幾年資助過無數留守兒童,他是一個好人。”男孩聽後,表情明顯開始變化,眼神越來越冷冽:“他還找人打王叔,王嬸生病,二娃都掉了。”“楊帆,林老板還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女兒,明天就要參加高考,你的行為,無異於讓她深陷無休止的苦痛中。”萬桐想到林月月,縱使覺得男孩有可憐之處,但更多的是可恨,矛盾衝突可以通過許多途徑解決,為什麽要選擇殺人?王斌抽出一張紙巾,幫楊帆擦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拉他起身坐在桌前寫字,一字一句地向萬桐敘述:“警官,楊帆打小沒爹沒娘,靠他奶奶帶大,我妻子帶著他讀書寫字,後來義務教育階段,就送他去讀書。孩子天生自卑,被很多同齡人欺負,也隻能躲。但好在他聰明又懂事,成績一向名列前茅,15歲考入縣裏的重點高中。卻因為今年年初的一場大病,落下病根,是我教孩子學會隱藏自己,平時偶爾裝瘋賣傻,就沒人敢再欺負他。”“我知道楊帆有罪,但看在他年紀輕,家裏還有一個六十歲老奶奶的份上希望你們能從輕發落,行不?”男子跛著腿移動兩步,灼灼的目光看向站著的眾位警官,雙手合十,幫男孩求情。聶芷蘭即刻回應他:“這事我們做不了主,法不容情,但楊帆屬於自首,應該會考慮進去。”“楊帆才剛滿18歲,是怎麽得到駕駛證的?”負責記錄的馬昭,必須把案件的每一個細節都弄明白,他等王斌站穩後,接著問。“孩子從小就跟著我學車,前兩個月,鄉裏有殘疾人幫扶政策,他花一個多月時間就拿到了駕駛證。”“案發第二天,你還通過微信給鄭海蓮發去一條錄音,是不是?”“對,林老板經常出差,我想等他家人遲一點報案,時間過去越久,屍體就越難找到。”王斌如實奉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聶芷蘭低頭捂著臉,思考片刻,再抬頭時,示意一旁的民警可以把人帶走了。“好吧,跟我們回警局,細節還需補充,明天會繼續審問。”朱防拿出手銬上前,把楊帆的雙手銬上,也把王斌的雙手銬上。男孩震驚,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朱防,“啊,啊,啊”從喉間發出的聲音,表示反抗。聶芷蘭知道他反抗什麽,補充朱防的話:“王斌在整個過程中幫助你完成殺人,檢察院那邊也會依法提起公訴,至於最後怎麽判,不得而知。”朱防,馬昭和另外一位民警押著兩人上車,萬桐和聶芷蘭跟上。聶芷言臨走前轉身回到小房間,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果糖塞進小男孩握著的拳頭裏,彎了彎眉眼,摸著他的頭,溫和的語氣道:“毛毛,爸爸幫助了很多有困難的人,他永遠都是你的榜樣。”夜色沉沉,聶芷蘭回萬源鄉派出所交待最後的結尾工作,雷龍縣派了一位民警和他們一起回濱南協助工作。萬桐,聶芷言,聶芷蘭以及另外一位民警一輛車。車行到半路,聶芷言已經熟睡,女孩覷著眼前手機屏幕上高考的信息,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半貓著腰,俯身去拍坐在副駕駛位聶芷蘭的肩膀。“聶隊,聶隊。”“什麽?”“小萬先坐好,前麵彎道急。”開車的民警提醒她。可話沒有說完,由於轉彎,女孩沒站穩,慣性驅使,她急速向右倒去,坐到最右側女人的懷裏。下一瞬,她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一聲暴躁的低吼響徹夜空:“萬小桐!”第14章 chapter 13如果車上沒有另一位民警在,聶芷言肯定已經把萬桐扔下車。她低吼那一聲,懷裏的人非但沒離開,還變本加厲不躲不閃地回視。“言姨,你用的哪款香水?”女孩曾聽人說,法醫常和屍體打交道,總會沾染濃烈的腐屍惡臭味。然而聶芷言身上不僅沒有,還藏著淡淡的清香,如暖風拂過般,流連在她鼻尖,久久不散。……“下去。”聶芷言再一次不自覺地翻起白眼,手推著她,力道卻不重。“沒有噴香水的習慣,會破壞現場氣味。”到底還是回答了她。“哦。”萬桐從聶芷言懷裏離開,又轉過身,雙手趴著聶芷蘭座位,不假思索道,“聶隊,林盛複的手機呢?”“朱防收進證物袋了,怎麽?”女人沒回頭,揚聲問她。“能不能拿過來一分鍾?明天他女兒高考,我想……”“不行。”聶芷蘭幹脆利落地拒絕,回過頭又補充一句,“萬桐,誰告訴你證物能私自使用?”女人覺得這孩子的思想很危險,萬事都憑著自己的感覺和意願作為,遲早要出問題。“不是可以申請嗎?我隻想以林月月父親的口吻發一條消息給她,鼓勵她明天高考加油,冷靜答題。”社會是由人情味堆積而成,法雖不容情,但偶爾稍加變通,就能兩全其美,為什麽不做嚐試?聶芷蘭聞言,看著女孩氳滿赤忱的眼眸,就像當初她剛畢業那樣,初生牛犢不怕虎,語氣也就軟了下去:“申請下來,高考兩天已經結束了。”有一便有二,她不可能為萬桐開先例,但可以退一步,用其他方法達到目的。“我讓朱防瞅瞅林盛複平時怎麽稱呼林月月,你拿自己手機給她發消息。”萬桐終於安靜下來,坐回後座,收到朱防回複,她在消息欄打下一行字,點擊發送。“小月兒加油,老爸永遠陪伴在你身邊。”語言或許是脆弱的,無法跨越生死,但有時候卻在無形中化作一座橋,連接著生與死,萬桐想,此時此刻,林盛複一定也想對女兒說出這番話吧。六月中旬的天氣夜晚總是悶熱的,盡管冷氣扇不斷排出習習涼風,聶芷言還是輾轉半宿才漸漸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