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車行駛在那座白色的長橋上,如同行駛在雲中。兩人再也不說話了,隻聽見河水在橋下極深處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黑色的雕花鐵門次第打開,深紅色軍服外罩金屬鎧甲的私屬軍人向他們行禮,顯然他們早已得知這輛車裏坐的是誰,如果不是獲準的車輛,橋頭那輛沉重的虎式戰車早就開火了吧?


    他們越是逼近那座白色建築,越是被它的宏大的精美震撼,在它身上能找出從古至今幾乎所有建築流派的痕跡,卻又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若是在機械技術尚未發展的古代,要修建這樣堪稱奇跡的建築可能要用去數百年,即使是在今天,也很難想像博爾吉亞家怎麽把建造這座建築所需的數千噸白色大理石運進山裏來的。


    紅毯一直鋪到台階下方,托雷斯緩慢地轉動方向盤,讓禮車幾乎無聲地停在紅毯正前方。


    一場夏夜盛會已經準備就緒了,月桂樹上盛開著白色的細花,微冷的空氣中彌漫著獨特的寒香,水池中的白石獅頭吐著清泉,如茵的綠草沿著平緩的山坡蔓延開去。


    侍者們托著托盤來來去去,杯中酒液晶瑩,折射著燭光。身穿黑色小夜禮服的男孩、絲綢公主裙的女孩和他們的母親站在一起,輕聲交談。


    多數人都是初次見麵,男孩手按胸口躬身行禮,將胸前插著的玫瑰花獻給女孩,女孩拎著裙擺回禮,笑起來眉毛彎彎。


    一切的一切都那麽地溫暖祥和,那麽地高貴典雅。


    人們都注意到了這輛晚來的禮車,側轉頭看了過來。


    “記住我的話,如果沒有把握在家長們麵前留下好印象,就不要留下印象。”托雷斯低聲說,“你不比任何人差,你隻是需要時間證明自己。”


    “何塞哥哥,你有時候真是……囉嗦啊!”西澤爾輕聲說著,推開了車門。


    恰在此時一陣晚風吹來,拉開了西澤爾的黑色大氅,大氅的猩紅色襯裏翻卷如戰旗,如紅色的海洋。


    這個一身黑的男孩驚到了場中所有人,因為他竟然是穿軍服來的,銀色的肩章領章上飛騰著火焰,軍靴讓原本並不如何高大的男孩平添了威嚴的氣息。他站在台階下方,仰起頭來,紫色的瞳孔裏倒映著明月。


    “樞機會中的小黑山羊啊。”有人意識到西澤爾的身份了,如今他在這座城市裏已經不是無名之輩了。


    “雖然長了張女孩子的臉,可那站姿真是隆的血脈。”


    “真是個眼神可惡的孩子啊。”


    “還戴著佩劍呢……”


    竊竊的私語很快就低落下去,畢竟隻是個孩子,大人們沒必要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人們把注意力轉回了自己的交談,仍是那番典雅祥和的氣氛。


    托雷斯轉動方向盤離去。他並非西澤爾的家人,隻是代替司機,也就沒有資格參與博爾吉亞家的晚宴,隻能在場外等候。


    開出很遠他才扭頭看去,那男孩正托著他的軍帽,緩步登上白石台階,腰挺得筆直,仿佛在登一座巍峨的高山。


    “去吧,西澤爾。雖然你會有千軍萬馬的追隨,但男人總有些仗,是要獨身去打的。”盡管知道西澤爾聽不見了,他還是輕聲說。


    這時一輛斯泰因重機忽然以高速穿插過來,攔在了他的車前。


    “何塞·托雷斯騎士麽?”軍官從重機上跳了下來,“聖座命令你參加今天的晚宴。”


    “我?”托雷斯愣住了,“這是博爾吉亞家的家族晚宴。”


    “你以聖座隨員的名義參加,不是西澤爾·博爾吉亞的隨員!”軍官沉聲說。


    草坪旁的帳篷裏,身穿白袍的老人們抽著長長的煙鬥,右手小指末端佩戴著黃金的家徽戒指。他們已經很老很老了,仿佛曆盡了風霜,卻又有種老樹再度長出新的枝條,風華正茂的感覺。


    博爾吉亞家的家長們,他們的名字外人無從得知,但上位者們都得對他們畢恭畢敬,他們隱在重重的幕後掌握著這個國家的權力,看起來就像含飴弄孫的尋常老人。


    唯有一個人例外,那人穿著黑色的風衣,默默地抽著煙卷,染色的鏡片後偶爾閃過冷厲的目光。他坐在這群老人的中間,就像是一匹闖入天國的惡狼。


    可這個人卻號稱“神的代行者”、“翡冷翠教皇”,隆·博爾吉亞,博爾吉亞家族中最年輕的家長。


    托雷斯疾步卻無聲地踏入帳篷,站在了教皇背後。


    “托雷斯,今後如果你再犯這樣的錯誤,就不要留在西澤爾身邊了。”教皇沒有回頭,聲音低得旁人根本聽不清。


    “是!”托雷斯低聲回答。


    他很清楚自己的錯誤是什麽,他本該把西澤爾收到了家族請柬的事情告訴教皇,由教皇來判定西澤爾是否需要參加這場晚宴,但他沒有這麽做,因為西澤爾堅持要來。


    “指揮官是不能任性的,他的任性會把他的騎士們也害死在戰場上。”教皇凝視著那個穿梭在人群中的黑影。


    西澤爾端著高腳玻璃杯,啜飲著其中的液體,目光掃過這安寧幸福的景象,有點點恍惚。


    男孩們端莊矜持得是小大人,女孩們的麵頰那麽嬌嫩柔軟,被燭光染上紅暈,貴夫人們穿著裸露肩臂的長裙,肌膚上流淌著勻淨的光。她們淺笑著相互交談,偶爾提醒兒女要乖不要在親戚們麵前做出失禮的事,小女孩蜷縮在母親的臂彎裏,吃吃地笑。


    有人相互擁抱,有人相互親吻麵頰,隨處可見牽著不鬆開的手……真是親愛的一家人。


    這就是家族麽?這裏每個人都姓博爾吉亞,每個人都是他的親人,跟想的全然不一樣。


    翡冷翠的豪門貴族給西澤爾的印象從來都是深邃寒冷的,就像生鐵鑄就、上麵趴著獅子的大門,拒人千裏之外,可這一刻它向著西澤爾溫和地展開了懷抱,像是慈祥的長輩。


    西澤爾也注意到了那些老人,他們坐在白色的帳篷裏,舒適的躺椅上,抽著長長的黃銅煙鬥,胡須和頭發都蒼白。偶爾有小女孩穿越草坪跑到帳篷裏,他們還會把小姑娘抱起來放在膝蓋上,撫摸她們的頭頂,給她們粉紅色的點心吃。直到歉意的母親來到他們麵前行禮,把不懂規矩的小女孩帶走。


    那些就是家長麽?就像與世無爭的爺爺,那種會給你講故事、偷偷給你零用錢的老人。


    西澤爾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從小到大他家裏就隻有三個人,還有一個是安靜的大布娃娃。過節的夜裏別人家裏都熱熱鬧鬧的,西澤爾家裏就顯得格外的冷清,他在屋子的這一頭擁抱妹妹說過節好,再穿越長長的走廊去另一頭擁抱母親,然後在午夜鍾聲敲響之前早早睡去。


    他從不曾被寵溺,也從不用守任何人的規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慢慢地長大。他的生活裏沒有過驚喜和期待,除了在妹妹長大之後,他會在每個節日收到她擺在枕頭上的禮物,有時候是手折的紙鶴,有時候是她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麥芽棒糖。


    但在這裏他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這裏有的是大人,跟他一樣流著博爾吉亞之血的大人,好像天塌下來都會有大人去頂著,他可以放鬆下來漫無目的地玩耍。


    他又飲了一口杯中的液體,看起來像酒,其實是微酸微甜的葡萄汁,果然是給孩子們準備的飲料。


    “西澤爾·博爾吉亞?”居然有人衝他打招呼。


    那是一身火紅色緊身衣的女孩,緊身衣上繡著金色的常春藤,外麵又套了紅色的紗裙,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熱烈的火焰。


    她應該比西澤爾大出那麽一歲或者兩歲,加上女孩發育早於男孩,已經有了些大女孩的風韻,四肢纖長,胸口微微賁凸,美好的曲線帶著少女特有的青春質感。


    托雷斯說得沒錯,家族晚宴上果然有漂亮女孩。事實上無論男女,博爾吉亞家的人多半都容貌出眾,除了那身漆黑的軍服,西澤爾在他們中並不多麽顯眼。


    “我們見過麽?”西澤爾有些吃驚。


    “不,但我聽過你的名字,你很有名,我們都想你總有一天會被邀請參加家族晚宴,你果然來了。”女孩歪著頭看他,金色的長發在臉側垂下,如同瀑布,“貝羅尼卡·博爾吉亞,叫我貝羅尼卡好了。”


    月光下她的美令十二歲的男孩也為之動容,她耳垂上掛著荊棘玫瑰的家徽耳環,晃動的時候帶著水波般的光。她向著西澤爾伸出手來,西澤爾隻能像大人那樣去握她的手,她的手修長柔軟,帶著令人心動的溫度。


    握手的瞬間貝羅尼卡略微使勁一扯西澤爾,湊近他的耳邊,“其實好多人都想跟你打招呼,樞機會的小黑山羊嘛,大家都對你很好奇,其中還有好幾個漂亮女孩哦。現在她們都在偷看我們呢!”


    她的氣息芬芳而溫暖,讓人仿佛墜入雲霧中。


    這一刻巨大的禮花在空中爆開,照亮了山峰和裂穀,也照亮了男孩女孩的側影。白色的家族聖殿被禮花染成童話般的色彩,不知藏在何處的教堂敲起了鍾。


    “晚宴開始了!”貝羅尼卡一扯西澤爾,紗裙飛動,鞋跟嘀嗒,男孩和女孩飛跑著踏上白色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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