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寬闊的台階級級上升,西澤爾跟著托雷斯騎士踏入了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築物。


    這座建築位於教廷區內的顯要位置,但風格和那些教堂式的建築區別很大,教廷的辦公地都位於某個教堂式的建築中,尖頂、鍾樓、大理石雕塑、巨大的拚花玻璃窗,而這座建築平實得仿佛一塊白色岩石,周圍一圈都是白色的羅馬柱,挑高極高,給人一種神殿的感覺,並不因為簡約而被那些精美的教堂式建築壓過了。


    十字禁衛軍軍部,翡冷翠的人們通常稱它為“鐵十字堡”,因為從正上方看下去的話,這座建築呈現出一個完美的正十字形。


    西澤爾略微有些緊張,他很清楚地記得在密涅瓦機關的地下實驗場裏,那些藏在陰影中冷冷看他的軍人。


    “並非整個軍部都是你父親的敵人,軍部中的勢力也是錯綜複雜的。”托雷斯騎士壓低了聲音,“至少熾天騎士團並不屈從於某些大人物的權力,你既然佩戴著熾天騎士團的軍徽,熾天騎士團就會保護你。盡量放自然一些,這以後是你經常要出入的地方。”


    可是放自然真的很困難,鐵十字堡裏,各種佩戴黃銅和白銀領章的高階軍官健步而過,外黑內紅的大氅在空氣中翻飛,至於更高階的、有副官陪同的大人物,肩章上的黃金流蘇發射著耀眼的光。


    每層台階上都有荷槍實彈的衛兵,他們軍禮服上的黃銅扣子閃閃發亮,但真正警戒這裏的人卻隱藏在陰影裏,西澤爾能從那些人的眼神中感覺出殺氣,即使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瞥中。


    真正經曆過死亡的人,是不需要筆挺的軍禮服和閃亮的銅扣子來彰顯身份的。


    但最核心的武裝力量還是那些背後拖著蒸汽管的機甲騎士,他們跪坐在角落裏,像是古代的貴族把家傳的甲胄放置在架上作為裝飾品,但這些甲胄的縫隙裏會不時地冒出白色的蒸汽。采取低頭跪坐的姿勢隻是減少動力消耗,他們隨時都能起身向敵人傾瀉彈雨或者揮劍相向。


    “鐵十字堡建成也已經近百年了,最初沒有這樣的規模,不斷修繕之後才變成現在這樣。十字禁衛軍的軍部位於這裏,所謂十字禁衛軍,就是這個國家的中央軍。大約二十年前,十字禁衛軍完成了機械化,目前主要由五個分支機構組成:海軍被稱為南十字軍,裝備了金屬外殼的蒸汽戰艦;騎兵部隊隻保留了少數戰馬,騎乘工具更換為名為‘斯泰因’的重型軍用機車,一共五個師團;炮兵部隊裝備了‘龍吼’長程炮和‘爆炎’開花炮;此外是戰車部隊和後勤部門。”托雷斯騎士指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牌對西澤爾說,看來一定有很多來軍部匯報的下層軍官在這個巨大的建築裏迷失道路,所以才設置了這樣的路牌。


    “那熾天騎士團呢?熾天騎士團不算分支機構麽?”西澤爾問。熾天騎士團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既算,也不算。”托雷斯騎士說,“熾天騎士團在作戰中配合軍部的行動,全體騎士都有軍銜,看起來很像純粹的軍人,但指揮權其實歸屬於教廷。但教廷也不能完全指揮這支軍隊,曆任熾天騎士團團長都有很大自決權。”


    “自決權?”西澤爾很吃驚。


    一支軍隊竟能擁有自決權,這在教皇國絕對不是常態。西澤爾已經抵達翡冷翠三個月了,三個月來何塞·托雷斯一直負責他的出行和防務,給他講解翡冷翠的各種事。七歲男孩的理解能力有限,不過他現在至少不能算個克裏特長大的鄉下男孩了。


    “因為熾天騎士團往往能逆轉勝負,而優秀的騎士,無論是熾天使騎士還是穿著普通機甲的騎士,都是珍稀資源。”托雷斯騎士淡淡地說,“在這個唯權力是從的國家,擁有了這種能力的人當然能有自決權。你父親希望你成為熾天騎士團的下一任團長,就是因為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有自決權,他能逆轉戰場上的勝負,也能逆轉這個國家的格局!”


    “逆轉這個國家的……格局?”西澤爾輕聲重複。


    “是的,那才是你父親期待的事。”


    他們穿越了一重又一重的門,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他們深入了鐵十字堡的最深處,抵達了一處圓形的廣場,四麵八方都是黑色的鐵門,鐵門上盤踞著金漆的獅子。他們站在廣場的正中央,可見的範圍中空無一人。


    風從天空中帶來了落葉,摩擦地麵沙沙作響,西澤爾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何塞哥哥,這裏怎麽看不見人?”他問。


    “因為他們沒有權限,在鐵十字堡,你沒經過一扇門都得擁有那扇門的權限。”托雷斯騎士低聲說,“而你我的權限,也隻夠踏入這些鐵門中的一扇。”


    “那扇門裏麵是什麽?”


    “聖座,或者說,你父親。”托雷斯摸摸他的頭,“你不是一直很想見他麽?現在終於是時候了。”


    托雷斯帶著西澤爾來到某扇鐵門前,摸出黃銅鑰匙插入鎖孔,緩慢旋轉。門內傳來齒輪咬合轉動的聲音,數道鎖舌同時收回,鐵門轟然中開。


    麵如嚴霜的衛兵手持照片仔細地核對了托雷斯和西澤爾的長相,最後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通行。


    鐵門後是一間氣勢恢宏的大廳,卻又非常地樸素,黑白兩色的格子地麵,好像無窮無盡地延展出去,看得人眼前一花,仿佛誤入了什麽夢境。


    在那黑白兩色組成的“夢境”正中央,擺著一把椅子,男人背對著門坐在那把椅子上,一身黑色的長風衣,灰色的亂發如同鋼針。西澤爾心裏微微一顫,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克裏特島上的那座小教堂,門外是蒙蒙的細雨和交集等待的莉諾雅。


    可惜莉諾雅已經在千裏之外了,他隻有自己麵對那雄獅般的父親。


    “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托雷斯輕聲說,“不要忤逆你的父親……在你可以和他談條件之前……”


    “謝謝你,何塞哥哥。”西澤爾轉過身來,向門邊的托雷斯點了點頭。


    大門關閉了,巨大的空間裏彌漫著某種暗藍色的微光,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在外,男人指間夾著,青煙筆直地上升。


    西澤爾繞過那張椅子,才發現其實是有兩把椅子的,隻不過被父親的背影擋住了。另一張椅子沒人坐,但上麵堆滿了文件袋。


    “每個文件袋裏都有一些東西和一份文件,在那上麵簽字。”教皇的聲音毫無起伏。


    西澤爾就跪在那張椅子前,拆開一個又一個的文件袋,裏麵滾出各種各樣的徽章和證書來。


    第一個文件袋裏是教廷官員的聖徽,銅質的,那份證書的意思是西澤爾·博爾吉亞被委任為瓦倫西亞省的牧師。瓦倫西亞省西澤爾是知道的,那個富裕的省份跟偏遠的克裏特不同,距離翡冷翠很近,省內有好幾座大城市。


    第二個文件袋裏還是教廷官員的聖徽,銀質的,證書是由教皇廳頒發的,委任西澤爾·博爾吉亞為教皇秘書局的首席秘書。


    第三個文件袋裏是一枚黃銅的家徽戒指,在翡冷翠每個貴族子弟都有這樣一枚戒指戴在小拇指上,既是裝飾物又是個人印信,印在蠟和火漆上尤其好用。家徽的圖案是遍布荊棘的玫瑰花,西澤爾知道這個家徽,博爾吉亞家的家徽,盡管他從未擁有過家徽戒指這種象征身份的東西。


    第四個文件袋裏是一份文件,用於證明這個七歲的男孩擁有軍籍,從此是軍部的人,再不是普通人。袋子裏本來應該有一對領章,但托雷斯已經提前給他了,不佩戴這對領章他還進不了鐵十字堡。


    第五個文件袋裏則是一張黃金卡片和一份銀行開具的證明書,在證明書上簽字以後,西澤爾可以每月從銀行支取160枚金幣,這是他的“年金”。


    第六個文件袋裏是一份地契,地契說明一座小型城堡式的豪華建築被劃到了他的名下,建築的名字是坎特伯雷堡,就是他現在和母親妹妹一起居住的地方。那座建築物的花田就有12畝之大,每次西澤爾問它的租金是多少,托雷斯都笑笑表示這不重要。


    原來那座屋子是屬於他的財產……


    他每簽一個字就獲得一重光環,所有簽字完成之後他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翡冷翠中一位堂堂正正的世家公子、一位被軍部器重的少年軍官、一位擁有牧師身份的虔誠信徒和教皇的秘書長了。


    “這是第一批給你的資源。”教皇冷冷地說,“現在在那張椅子上坐下,我給你講我們第二階段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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