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銷贓的事情就落在唐璜身上了,反正這家夥永遠都有很多野路子的關係。


    唐璜對自己做賊的天賦很自信,他根本沒碰那些很容易被追蹤到的高級珠寶,隻拿了小少爺的錢袋。金他帶著錢袋裏的金幣去附近的商店破錢,店主拿到金幣翻過來看了一眼,忽然尖叫了起來,“博爾吉亞家的印記!”


    軍法處的軍官們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如狼似虎地按倒唐璜。


    後來唐璜才知道,同是教皇國發行的金幣,其實是有細微差別的,金幣邊的齒紋不一樣。他拿去破的是一塊博爾吉亞家的金幣,那種金幣在市麵上流通很少。軍法處的人監控著附近所有的商店,一旦有人拿著博爾吉亞家的金幣來,店主就必須發出警報。


    他被押解回軍營的時候,阿方索和昆提良已經被剝去上衣和所有軍人飾物,隻著一條夏褲,被捆在了營地中央的木樁上。


    唐璜心裏一寒,按照慣例,除掉領章肩章這些軍人飾物就意味著……上麵準備剝奪他們的軍籍!


    軍籍是他們三個的一切,在這座城市裏他們沒有任何靠山——也許唐璜有,但他看起來就算走投無路也不會求助於他的家人——唯一的資本就是見習騎士的身份,如果被剝奪軍籍,他們隻能流落街頭。


    整個訓練營的人都跑來圍觀,軍法官們手持短鞭等候在旁。他們雙膝跪地雙手吊起,昨夜的小少爺靜靜地站在前方,穿著筆挺的黑色軍服,肩扛銀色的肩章,赫然是少校軍銜。他的白手套外戴著沉重的鐵戒指,戒指上是環形的火焰!


    隻有騎士才能擁有那樣的鐵戒指,小少爺竟然是位真正的騎士!


    最可怕的還是他的袖口,用金線繡著相互穿插的玫瑰花枝,這暗示著男孩的家族。高貴的博爾吉亞家族,他們以荊棘玫瑰為家徽,就是那個家族出了現任教皇!


    原來昨晚他們遇見的是一個博爾吉亞家的男孩,堂堂的少年騎士,未來不可限量……他們本該親近他討好他,沒準將來還能借助他的關係,結果他們搶走了他的錢包,把他灌暈了扔在一輛馬車上。


    訓練營的長官看著他們三個,惋惜地搖搖頭,大概是愛莫能助的意思。他們犯的事兒實在太大了,違反軍規出入酒館、賭博、搶劫……還搶了博爾吉亞家的男孩。


    昆提良看看唐璜,唐璜看看阿方索,阿方索苦笑著搖搖頭。昆提良知道自己這夥人是沒希望了,阿方索都沒轍,他這頭蠻牛和唐璜那個偽·貴公子又有什麽辦法呢?


    這種時候南部小子反而傲氣起來了,挺起胸膛,以睥睨的眼神看著小少爺,“嗨!你好啊!”


    “你好。”小少爺竟然回答了他,語氣淡淡的,好像朋友間隨口打招呼。


    “混賬!膽敢無禮!”軍法官上前一腳,踩在昆提良的頭頂,逼迫他低下頭去,“說!誰給你們這樣的膽子?誰在背後指使?”


    在軍法官想來,若是沒什麽人教唆,這三個卑賤的男孩怎麽敢去傷害那位軍部紅人、博爾吉亞家的貴公子呢?十有八九這是有預謀的。可昆提良能說什麽呢?他們隻是覺得一頭好肥羊不能白白放過……


    “沒人指使,就是看不慣貴族,想搶他們的錢花,怎麽樣?”昆提良死命地把頭抬起來。


    短鞭狠狠地打在他的側臉,在那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軍法官怒吼,“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不怕死麽?”


    “死?”昆提良大笑,“反正活下來也是當炮灰咯?拿死來威脅幾個注定要死的炮灰,大人你也太無聊了點吧?”


    “而你,”他惡狠狠地看向小少爺,“你們就不一樣了,你們生下來就高高在上,你們是將軍,我們是士兵,我們衝鋒送死,你們領勳章!哈哈哈哈!我昨晚把你捆起來的時候為什麽不打你一頓呢?狠狠地打你一頓!想著也蠻解氣的!”


    長久以來的忿恨衝昏了這小子的腦袋,昆提良旁若無人地高聲說話,說他們的騎士銜被那些穿上機動甲胄練跑步都不靈活的貴族男孩搶走了,說他的父親為這個國家戰鬥了一生,退役後隻能帶著一身的傷返回家鄉,在那座寂寞的小島上等死,說他當年把木頭削的騎士劍插在沙灘上,渴望著怎麽絢麗和輝煌的翡冷翠,可誰知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公平和正義!若你沒有生在那個榮耀的階級,你就隻有在地上爬行!


    他最後重複了軍部那位少校的話,“這個國家不僅僅需要擁有騎士銜的參謀,也需要死在戰場上的那種騎士。”他指著周圍看熱鬧的人說,“你們都是那種要死在戰場上的騎士!”


    風卷著塵土從空地上過,見習騎士們都默默地聽著。那是一番讓人為之動容的話,卻也是一番可能會讓昆提良倒大黴的話。誰都知道教廷和軍部的不公,可是這話不能說,說出來的人都被丟進了監獄。


    唐璜也知道這番話會壞事,他可不想被送往軍事法庭,他可是要談很多段浪漫的戀愛的人啊,那時候他連第一個心愛的女孩都沒找到……可那時那刻,他不能低頭,所以他像昆提良一樣強硬地仰著頭,三兄弟像是三隻仰望天空的青蛙。


    昆提良講了足足五分鍾才停嘴,他本以為自己吼幾句就會被堵上嘴,可竟然沒人堵他的嘴,因為衝上來的軍法官被小少爺阻止了。


    這時稱呼他為小少爺已經不合適了,而應稱他為少校,他阻止軍法官隻用了一個眼神,這讓這個蒼白纖瘦的少年多了一份威儀。


    “行了!就這樣吧!”昆提良砸吧砸吧嘴,又想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說得很爽,剩下來就是宣布處罰唄,隨便少校男孩拿他怎麽樣,反正他也爽了。


    孤零零的掌聲響了起來,男孩認真地拍著巴掌,全無表情。昆提良愣住了,旋即不屑地說,“要諷刺隨你便!”


    這時男孩背後的副官說話了,“軍法官剛才跟你說了,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跟誰說話,你沒明白那話的意思。你覺得你是這間訓練營裏的優勝者,卻沒有獲得騎士銜,就這樣抱怨不休,但你可知道你麵前的這位殿下七歲就能控製住機動甲胄?在你還沒踏進這間訓練營的時候,殿下已經是精英騎士了!你沒有去過的戰場,殿下見過!你沒有經曆過的死亡,殿下經曆過!這世上確實有人是因為家庭出身而得到了騎士銜,但是你眼前的這位殿下憑的隻是他自己!”


    整個訓練營的人都愣住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嬌貴的博爾吉亞男孩,在區區七歲就被丟到危險的機械裏去?還上過戰場?這樣弱不經風的男孩也曾頂著槍林彈雨衝鋒麽?與死神擦肩而過,揮舞利刃砍下人頭?


    副官轉過身,向著整個訓練營大吼,“聽好了!殿下今日來訓練營,是要挑選他的助手!這是你們的機會!你們的榮幸!但我知道你們中一定有人像這個昆提良一樣狂妄,自以為了不起,覺得受了貴族的壓迫,就心存怨恨,那樣的人是不配追隨殿下的!我們的殿下,可是毀滅……”


    這時男孩揮了揮手,跟隨他的手指劃出的弧線,鷹隼般的副官立刻刹住,無聲無息地退後。


    “就選他們三個吧,我覺得挺好,其他人解散。”男孩一一指過阿方索和唐璜的鼻子,最後是昆提良,“還有,我確實覺得你說得很好,不是諷刺你。”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副官、軍法官、軍營長和滿滿一座軍營的見習騎士,還有捆在木樁上的三隻待宰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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