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對大部分事物都沒什麽探究的興趣,所以她和人的交流基本都是以句號收尾。一般來說,能讓她動用一個問號的,已經是排在她心裏第一位的大事了。祝輕歡抿了抿唇,看著屏幕上的[“房間號?”],鬼使神差地,把樓層和房間號一股腦地發了過去。她發了消息後,總是忍不住忐忑地看微信,過一會兒就要看一下。遊戲還在繼續,她卻一點心思都沒有了,敷衍地陪幾個朋友繼續玩,腦子裏混亂得跟漿糊一樣。過了大概半個小時,ktv包間被輕輕推開了。心跳一滯。祝輕歡早就準備好隨時站起來,兩條腿都緊張地發麻了,一見門被打開,忙起身望過去。南泱用左臂抵著門,皺著眉在閃著七彩燈光的嘈雜包間裏環視,眼底壓抑著微不可察的焦急。她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米白色羽絨服搭在手臂上,長發有一點亂。祝輕歡向她走了過去,僵硬地打了聲招呼。走近了之後她才發現,南泱的襯衫上的鎖骨部位已經被汗濡濕了,顴骨處也散著淡淡的紅,鬢邊的頭發粘在臉側,胸口起伏的頻率要比平時快一些。被羽絨服遮住半邊的右手捏著一盒藥,拇指緊緊地按在紙盒上,藥名隻能看見前麵的“胃舒”兩個字。她一走近,南泱就馬上抓住了她的手腕,唇齒間溢出一個字:“你——”“喲,您還真來了呀!”廖子峰吹起了口哨,“快快快,我們玩大冒險遊戲呢!南老板快一起來玩!”南泱的話被打斷,她張了張嘴,後半句關懷咽進了肚子,目光悠悠看向包間裏的這些人,胸口的起伏趨於緩和。她又看了一眼麵色紅潤健康的輕歡,聽到了他們說的遊戲兩個字,眼底壓抑的那抹焦急漸漸冷了下來。祝輕歡緊張地看著南泱,除了剛剛那聲招呼外,再不敢開口,仔細地觀察著南泱的表情。可是南泱並沒有表現出惱怒的姿態,她隻是沉默了一會兒,恢複了平常沒什麽表情的樣子,若無其事地鬆開了輕歡,輕聲說:“好好玩吧,我先走了。”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這怎麽了這是……”廖子峰還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好事。祁軼瞪了他後腦勺一眼。祝輕歡在原地愣了幾秒,本能地拉開了門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她一把拉住南泱的胳膊,聲音裏有點急:“你……你是不是生氣了?”南泱順著她的動作停了下來,抿著唇站了好陣子。她再開口時,聲音裏已經蘊上了溫柔:“沒有,我沒有生氣。”她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又快又好,好到祝輕歡以為不久前她眼底的那抹失望隻是自己的錯覺。祝輕歡不甘心地逼問道:“你為什麽不生氣?”南泱看著她,唇角自然地彎了彎:“你又沒生病,我生什麽氣?”南泱這句話把祝輕歡堵得啞口無言。這樣都不會生氣嗎?是不是她對南泱做什麽,南泱都不會生氣?“你和你的朋友繼續玩吧,我不能陪著你了。”南泱垂了垂眼,“對不起,我不太會唱歌,也不太會玩那些遊戲。在你的朋友麵前,可能會丟你的臉。”祝輕歡不知該接什麽。“我先走了,記得早點回家。”南泱朝她頷了頷首,作為告別的禮節。祝輕歡看著南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她身體無意識抖了一下,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她想跟著南泱。她想看南泱離開她之後會不會把情緒爆發出來,她想知道南泱究竟有沒有惱怒,惱怒到了什麽程度,又要怎麽發泄那些不忿。於是,她真的悄悄跟了上去。她被無數狗仔這樣暗地跟蹤過,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卑鄙地跟蹤別人。跟蹤自己的妻子。南泱走出了ktv,身上半濕的白襯衫在寒冷的冬風中飄動,她走得很慢,似乎忘記了要穿羽絨服。她走著走著,突然在一個小賣部前停了下來。然後,長久地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祝輕歡躲在遠處,屏住呼吸,盯著她。不知過去了多久,南泱終於邁出了步子,徐徐走入那間雜亂的小賣部。不久後,她從小賣部裏出來了。手裏端端正正地拿著一個紙盒子,出來的時候,還順便問門口坐著的大爺借了一把小折疊凳。她拎著凳子,找到一個垃圾桶,在垃圾桶前板板正正地坐了下來。然後,打開剛剛買來的那盒金磚巧克力,拿出一塊,剝開金色的錫紙塞進了嘴裏。祝輕歡隻能看見她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在咀嚼,不停地咀嚼。她細細地吃完了一塊,把錫紙扔進垃圾桶,又取出了第二塊,第三塊,不間斷地往嘴裏送,似乎怎麽也吃不夠。祝輕歡一愣,自己說的話忽然在腦中嗡嗡作響——“你都三十五歲了,這麽吃下去容易糖尿病的。你要是真的那麽喜歡糖,可以試試吃巧克力。那種純可可脂的,嚼起來很香。”“難過的時候吃,心情會變好呢。”難過的時候吃。心情會變好。眼前一晃,仿佛又看見了那晚坐在自己對麵的南泱。柔和的燈光下,她挽著素雅的長發,鬢邊發絲鬆散地垂在細膩的臉側。她一臉認真地點頭,說:好,我記住了。輕歡緊緊咬著唇,指甲深深陷入皮膚,心竟然跟著疼了起來。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南泱,看著她穿著那樣單薄的白襯衫,坐在寒風蕭瑟的大街,蜷縮在一個垃圾桶前,吃下了整整一盒二十五塊巧克力。二十五塊。一塊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