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元1063年的那個早晨,王語嫣拿一隻大紙板放在了宿舍的窗戶上,忽然想起了段譽早上給自己的信封。


    王語嫣從運動衣裏拿出信封打開,一張音樂會的門票忽悠悠飄落。王語嫣忽然有些詫異,有些不知所措。


    段譽開始給她那個信封的時候,王語嫣很不高興。她也不笨,又收到過那麽多情書,當然也知道一個男生塞在自己手裏的信封可能是什麽。可憐花癡在無限的決心和令狐衝的威逼下才鼓足了勇氣把信封遞上去,卻沒有注意王語嫣當時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出於禮貌才沒有拒絕。


    王語嫣本來以為會是段譽刻骨銘心的情書,誰知道卻是一張簡簡單單的音樂會票子。而且是馬勒,是她惟一沒聽過的馬勒《第四交響曲》。


    風吹得渾身一涼,王語嫣卻有點傻了。


    如果段譽直接寫情書說“愛你一萬年”,王語嫣也許不屑地皺了皺眉頭就放下了。她收到的情書確實太多,整理整理出版一本世界經典情書大全也差不多了——大家抄來抄去,還是抄文學大師們的經典情書。


    事實上令狐衝也鼓勵段譽送票的時候來一封熱辣動人的,楊康也拍了胸脯說看在兄弟情麵,不收雞腿也幫段譽攢一篇經典表白書。可惜段譽終於還是不好意思,於是到了王語嫣的手裏,就隻有一隻沒有任何標誌的雪白信封,一張同樣樸素的入場券——馬勒第四交響曲,《天堂生活》。


    王語嫣放下了牛角梳,心思更亂了。


    王語嫣在宿舍裏沒什麽朋友。


    漂亮未必不是錯誤,比如別的女生的男朋友來宿舍,見到王語嫣以後竟都不由自主地和她搭腔。阿碧就惡狠狠地問她原來的男朋友,是不是王語嫣真的很漂亮。


    可憐那兄弟是物理係的高才,大學幾年都和嚴肅的科學標準打交道。這時候雖然也知道阿碧問的是什麽,可是他無法徹底背棄自己的審美觀和良心。於是他點頭說王語嫣是很漂亮啊。後來阿碧和那個男生崩了,不知道是不是與對此一無所知的王語嫣有關。


    風華絕代固然難求,一旦出現就是無法否認的。


    所以宿舍的女生們都不太喜歡王語嫣,王語嫣最要好的朋友還是小了她整整兩屆的黃蓉。黃蓉倒是不在乎她漂亮,黃蓉總是覺得自己最好看……


    “怎麽辦呢?煩死了。”王語嫣微微苦著臉對黃蓉說,她們在汴大的茶店裏吃冰淇淋。


    交朋友最怕的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比如王語嫣交了黃蓉這個朋友。黃蓉當然知道段譽最近整天跟發了癡呆一樣,在宿舍裏大念普希金。何況還有郭靖……當郭靖也在黃蓉的耳朵邊說:“唉,段譽現在還是那樣。”黃蓉也覺得段譽很可憐了,黃蓉其實是不在乎偶爾出賣朋友的。


    於是黃蓉咬了口自己的草莓冰淇淋說:“那就去唄,段譽那個樣子又吃不了你。”


    “挺煩的,”王語嫣說,“說起來又扯不清楚……”


    王語嫣確實低估了黃蓉。她以為黃蓉是個孩子的時候,黃蓉卻已經幾近投奔敵人的陣營了。


    “反正去聽音樂會又沒什麽,大不了聽完了給他說清楚就行了。”黃蓉鼓動說。


    “嗯,”王語嫣還是猶豫,“就怕說不行他還老是纏著……”


    “哎呀!”黃蓉急了,“你看看他那個樣子,那麽麵,能拿你怎麽樣啊?你怕什麽?”


    “你認識他?”王語嫣終於覺得黃蓉的語氣有點異樣。


    黃蓉瞪圓了眼睛,隻來得及捂嘴:“不認識,估計也是那種男生了……”


    王語嫣低頭歎了口氣。


    “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黃蓉隻好反過去問她,王語嫣隻是不說話。


    “最多跟那個段譽說不喜歡他嘍。”黃蓉嘟著嘴。


    確實,對比段譽和王語嫣,差距太大了。即使黃蓉的勸說,也不過讓他們倆一起去聽一次音樂會吧?第一次見到王語嫣的時候,段譽好像做夢一樣,而這整個的故事,也像是一場純粹的夢幻。


    夢總是不真實的——無論多喜歡都一樣。


    “如果要拒絕呢,就要幹脆徹底。”黃蓉喝著一杯芬達,跪在郭靖課桌前的那排椅子上眯眯笑著眨眼。


    “我……我沒說什麽啊。”郭靖趕快申明。


    “切……頭過來!”


    郭靖把腦袋伸過去給黃蓉刮了一個鼻子。


    “誰說你?越來越傻瓜了,”黃蓉順手拍了拍郭靖的腦袋,“段譽啊段譽,王語嫣今天晚上和他去音樂會可是準備讓他徹底死心的。”


    “喲,”旁邊楊康湊上來,“他可借了我那雙新皮鞋。第一次被穿出去就給人拒了,我那鞋可命苦。”


    “歇會兒歇會兒,”黃蓉哼了一聲,“別擔心你那皮鞋,聽我說完。王語嫣心特別軟,你們段譽看起來就那麽呆,王語嫣到時候肯定狠不下那個心。要是你這樣一看就特別狡詐陰險的反而危險。”


    “靠,長得老奸巨猾不是我的錯,”楊康恍然大悟,順帶感慨一番。


    “同學,同學……”旁邊桌子上苦讀的兄弟終於忍無可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四道目光一起射到他臉上,都夠凶悍:“怎麽啦?有事別拍桌子行不行?”


    楊康和黃蓉兩個異口同聲說完,都斜著眼看著那拍桌子的男生,隻有郭靖趕快起來招手:“小聲點小聲點,人家還自習呢。”


    “自習就自習,說不行啊?”楊康和黃蓉又都擺出同一副尊容。


    “切。”雙方惡狠狠地對視一番,楊康和黃蓉一起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甩了甩手扭過頭去。


    “出去走走,悶死了。”黃蓉不由分說地把郭靖拉跑了。楊康抓了抓腦袋,雙手抄在口袋裏,也懶洋洋地縮著肩膀踱了出去。


    自習的兄弟無奈地搖搖頭,微微有一絲疑惑——為什麽黃蓉不是和楊康一起出去,反而是跟郭靖呢?某種程度上說黃蓉和楊康相似得像一對兄妹。


    難道聰明的女生就喜歡那種傻頭傻腦的兄弟?女生就喜歡和她們完全不一樣的人,帶她們去感受完全不同的世界?


    完全不同的……世界?


    王語嫣相信有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某個數著手臂上掐痕的日子,王語嫣聽見對麵樓上的小女孩咯咯笑著跑來跑去,後麵有父母追著她說別跑別跑,吃飯了別出去玩了。於是她知道那個小女孩和她不在同一個世界中,那個世界和她隻有20米的直線距離,隔著她家豪華的雙層玻璃窗。可就是隔著這兩層堅實的玻璃,那個世界永遠隻是窗戶中看到的影子。


    把臉貼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出去,是一片昏黃溫暖的燈光。放下厚重的深藍色窗簾,她又聽見客廳裏沉悶的響聲——母親暴躁的時候忽然把讀著的書扔在地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在深夜單調的空調器的響聲中,王語嫣也會輾轉反複,有一些遙遠的模糊的夢想。雖然不敢確定,但是王語嫣的夢想世界似乎翻版自那本她讀了整整六年的《飄》。那個飄在天上的白瑞德是生平除了段正淳外第二個給王語嫣以震撼的男人,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段正淳就是電影版《飄》的男主角(作者按:上文關於段正淳和王語嫣在汴京貴族小學的一段故事其實來自好萊塢著名影星瑪麗蓮。夢露和克拉克。蓋博,蓋博作為《飄》的主演,成名於夢露童年時。夢露從小沒有父親,出名後得以見到蓋博,曾說小時候總是在影劇院裏看蓋博的舊片,心裏總是喊他爸爸。蓋博當眾流淚,大概確實是有感於孤女無依的辛酸)。王語嫣記得段正淳在劇中不止一次的微笑,從嘴角摘下飄著淡淡青煙的雪茄。那種帶著一點點邪意的微笑,卻讓人覺得這個人擁有某種值得依賴的力量。


    王語嫣曾經想,會不會有一個陽光比較淡遠的早晨,當她推開家門的時候,有人靠在她家門口的樓梯上,然後一聲不響地拉了她的手帶她去看另一個世界……


    不過這意味著她必須把王夫人獨自,甚至永遠地扔在家裏。王語嫣私下裏也以為這個想法很有些大逆不道,從不敢多想。


    可是念頭這個東西仿佛去年秋天野草隨風揚來的種子,它的生長不被凍土和石頭阻擋……隻需要春天的第一縷風吹過它頭頂的土壤。


    慕容複就在這個天時地利人合無不具備的時機橫空出世,而且他絕非一縷春風那麽簡單,慕容複第一次出現在王語嫣家裏的時候,絕對是一股橫掃太平洋而來卷著水汽和溫暖的熱帶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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