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有五分鍾,許韶還是坐在工作室的轉椅上。


    他幾次想要起身去問個清楚,還沒等走出幾步,卻又退回原地。


    不知道翻看了聊天記錄多少遍,他已經可以確定睡蓮小姐正是沈繪本人。


    哪怕真的就是那極小的概率,讓她們今天的經曆重合;


    哪怕她們都姓“沈”、都是富家千金、家裏都有隨意差遣的直升機、都喜歡畫畫;


    哪怕她們都在某位“大哥哥”的房間裏睡覺......


    如果她們不是同一個人的話,當自己自曝名字的時候,對方應該會感到疑惑——


    可是睡蓮小姐並沒有,取而代之的則是死一般的寂靜。


    消息顯示的是已讀。


    臥室那邊還同步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許韶實在沒法再用各種巧合說服自己。


    因為當所謂的巧合達到一定程度後,已經不能稱之為巧合了。


    本應是兩段平行的軌跡,卻是完完全全重疊在一起的。


    毫無征兆、完全沒有準備——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


    沈繪,是他至交好友沈緒的妹妹;


    是他曾經用自己的血救下來的孩子;


    是冒著大雨也要過來還項鏈的笨蛋;


    是已經成年了,在獻血時還會掉眼淚的愛哭鬼;


    還是買糖葫蘆會去刷十萬塊錢卡的富家千金。


    睡蓮小姐呢?


    在他無數次想要放棄樂隊、放棄音樂夢想的時候,是她用一次次鼓勵把自己從失落中拉回;


    在和他交流音樂的時候,會因為觀點相同而感到開心,也會因為觀點不同而嚴肅辯論;


    在他的新歌發布不到五分鍾,她就能夠完整聽完並且給出感想。


    會和他分享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會向他傾訴委屈的事情。


    沈繪,其實是睡蓮小姐。


    睡蓮小姐,也是沈繪。


    其實許韶很開心。


    能夠真正理解他的人並不多,也就兩個半。


    沈緒算一個,白韻算半個。


    還有一個就是睡蓮小姐。


    許韶曾經也提出過想要線下見麵,卻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這樣也好,畢竟隻在網上相識的話,很多事情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顧忌。


    可是現在,她就在自己的身邊。


    甚至就在自己的房間裏。


    明明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為什麽會這麽猶豫呢?


    許韶不停地揉著頭發,就算揉到炸毛也沒有停下。


    為什麽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呢?


    為什麽......


    總感覺少了些什麽呢?


    許韶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隨後起身再次來到廚房,從櫥櫃底部拿出很早以前買的兩瓶二鍋頭。


    酒壯慫人膽。


    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決定試試。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膽量也需要酒精來助力了?


    一鼓作氣喝下一瓶,從嗓子直直燎到胃。


    喝不下了。


    許韶把第二瓶又放了回去。


    下一步,是要幹什麽?


    網友見麵,要先打扮自己!


    他來到浴室,用洗麵奶認認真真地地洗了一把臉,把胡渣剃幹淨,順帶用梳子把亂發整理好。


    然後,是衣服!


    回到工作間,從衣帽架上取下隻有重大場合才會穿的西裝,穿上後還裝模作樣地打好領帶。


    接著對著鏡子審視了幾番,除了臉有點紅以外,竟然還真有點模樣。


    總感覺還缺了點什麽......


    忽然,他想起了剛剛的那部言情劇——


    男主角和女主角表白的時候,嘴裏叼著一朵玫瑰。


    家裏有玫瑰嗎?


    沒有。


    有別的花可以替代嗎?


    好像之前白韻留下來的君子蘭還被自己養死了。


    可惡!


    快想想還有什麽可以替代——


    對了!


    糖葫蘆!


    顏色一致,形狀相似。


    買了兩根回來,隻吃了一根。


    許韶拿過剩餘的那根糖葫蘆,把另一頭的木簽部位叼在嘴裏。


    因為有些重量,第一次沒有咬住,差點掉在地上。


    隻能用手扶著。


    最後,走到臥室的房門口。


    伸向門把手。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而此時此刻的沈繪,也同樣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這段時間裏,她是怎麽樣的一個精神狀態呢?


    首先當然是震驚,震驚到半天都沒有把嘴合攏。


    對於沈繪來說,午夜是一個溫柔的大哥哥。


    起初兩人的相識,是在論壇對某一首歌的見解出現分歧後,洋洋灑灑地辯論了幾百個帖子,辯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


    甚至最後因為違規被刪帖後,還轉戰到私信。


    不過隨著怒氣漸消,他們也察覺到也有不少相同的觀點和看法。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一來二去,兩人就慢慢熟悉了。


    午夜知道睡蓮喜歡聽歌,睡蓮也知道午夜正打算寫歌、組樂隊。


    從音樂開始,他們什麽都聊,從夢想到現實,又從現實到夢想。


    隻不過真假參半,算是就事論事,也沒有誰會較真。


    直到第一首單曲《翅膀》發布後,她感歎於他的才華,也醉心於他所構建的音樂世界。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旋律飽含著青春和勇氣,隻是向前,隻是向上。


    這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也是她開始畫畫的初衷。


    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


    一向不願意暴露心事的她,也試圖在他那裏找到安慰。


    他也沒有抱怨,認真地為自己分析問題、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午夜有時候像哥哥,有時候又像大叔,甚至還會和小弟弟一樣鬧脾氣。


    她也很想知道這位網友現實裏到底是什麽模樣,甚至還憑借自己的印象畫了幾張他的畫像。


    那些畫像,果然還是沒有許哥哥好看!


    至於為什麽拒絕私下見麵的邀請,畢竟她的家裏條件特殊,不允許她這麽做。


    回頭想來,隻在網上交流也挺好的,至少不會有太多的顧慮。


    隻是!


    隻是......


    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午夜凶音,竟然會是哥哥最好的朋友。


    是那位一直都很照顧自己的許哥哥。


    是無論自己多麽笨手笨腳,都會耐心停下來等她、幫她的許哥哥。


    她知道,許哥哥會寫歌、組樂隊,午夜也會寫歌、組樂隊——


    可是,他們竟然是一個人。


    過去的一幕幕,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裏閃了個遍。


    她很開心。


    因為午夜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和許哥哥重疊在一起的話——


    感覺心跳又開始變快了。


    沈繪看著手機裏的自己,雙眸帶水,臉蛋和耳朵也紅得不成樣子。


    就和剛才在廚房裏,許哥哥誇自己手好看的感覺一模一樣。


    自己現在這樣,會被他笑話嗎?


    莫奈的睡蓮,原來是什麽也不懂的笨女孩。


    她很害怕,但此刻卻鼓足了勇氣,想去找午夜——不,找許哥哥,想和他說清楚!


    因為,這就是緣分呀!


    她如此想著。


    一用力,準備開門。


    可是似乎不需要費什麽力氣,門把手就自己轉了起來。


    門緩緩打開。


    許韶和沈繪麵對麵站著。


    午夜凶音和莫奈的睡蓮也麵對麵站著。


    沈繪羞紅滿臉,隻是低著頭;


    許韶酒精上臉,把嘴裏的糖葫蘆取下,當做玫瑰遞向她。


    一股濃烈的酒氣噴薄而來,讓沈繪忍不住皺眉抬頭。


    隻見許韶換了衣服,一身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整齊。


    而那本就清秀的臉龐在白淨之餘,還多了幾分潮紅。


    “花好、月圓,嗝!”


    “許哥哥!你、你喝了多少?”


    許韶沒有回答,隻是身體緩緩下墜,擺出了單膝下跪的姿勢。


    “我沒醉,嗝~這個給你。”


    沈繪的眼神從疑惑轉為驚訝,最後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心髒更是狂跳不止——


    這個姿勢,難道說是......


    男主角要和女主角求婚嗎?


    “許哥哥,你是午夜凶音?”


    “嗯。”


    “我是莫奈的睡蓮。”


    “我、我知道......”


    沈繪這才注意到許韶手中的糖葫蘆。


    什麽啊,哪有用糖葫蘆來......


    可是她卻心動了。


    “許哥哥......這種事情,要爺爺同意的......”


    因為萬分羞澀,所以沈繪語調很輕。


    “爺爺?”


    “嗯!爺爺說過,以、以後後我要嫁人的話.......得經過他的同意才——行......”


    撲通!


    還沒等她說完,許韶就倒在了地上。


    “許哥哥?”


    “許哥哥!快醒醒!”


    臥室的過道上,隻餘下沈繪著急的呼喊,和愈來愈重的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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