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靈帝赤烏六年三月,八鬆城上一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


    清晨雪下起來的時候,原映雪在桐月居最高的那間閣樓裏喝茶,羽人的樟木茶,茶香高而濃鬱。他讓人敞開著窗,任寒風吹進他的衣襟裏,看著滿天晶瑩的雪花幾乎垂直的下落,遠山近樹和屋舍都沉睡在雪下,天地間寂寞無聲,又仿佛有隱隱的天籟傳來。


    他千裏迢迢趕到八鬆城,確實隻是為了看這場雪,他聽人說下了一冬的雪以後,雪花會把天空也洗得潔淨如琉璃,最後一場雪是最幹淨的,晉北人把積在花瓣上的雪掃下來,化成水,珍藏在陶罐裏,稱作“霜凝露”,女人用這種水來保養容顏,因為它沾了高天之上神的氣息和花的香。


    腳步聲自下而上傳來,閣樓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八鬆都督府蘇文鑫恭恭敬敬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教長,一切均已解決好,刀耕計劃,春天即可開始。”


    “沒有秋臻,對你們沒有影響麽?”原映雪懶懶散散地問。


    “沒有,我和晉安可以解決好這件事,請教長放心。”


    “我聽說那個叫天女葵的女孩昨夜出去陪客人,沒和同車的女孩一起回桐月居,直到現在還找不到她。媽媽很著急。”原映雪忽然說。


    “她去了晉安的屋裏,到現在也還在那裏。”蘇文鑫說。


    “真好,”原映雪說,“我有點喜歡那個女孩子。”


    “教長真的不準備再追究晉安刺殺秋臻大人的罪了?秋臻大人對於辰月的忠誠毋庸置疑,也是托了他的努力,八鬆都督府中我們的勢力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秋臻的忠誠我們不懷疑,但是能力不過爾爾,”原映雪聳聳肩,“我並非有意包容你的朋友,但是如果讓範雨時知道我為了秋臻,毀了他培育成功的第一粒種子,他大概會去大教宗麵前告我的惡狀吧?你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蘇晉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說,你看那個男人,是罪惡裏開出的花啊。”他輕聲說,“惡之花。”


    “惡之花?”


    “隻是個隱喻,是說每個人心裏那些欲望、不安、憤怒和悲傷的精粹,人心裏最不堪的東西,精粹出來卻如花一樣美。”原映雪說,“範雨時就是這麽說的,大概,他就是想要蘇晉安那麽樣一個人來證明他的理論吧?”


    “屬下不懂。”


    “其實我也不懂,”原映雪笑笑,“人心裏的事情,太多我都不懂。”


    蘇文鑫看著那個男人看雪的背影,心想他不是不懂,隻是懶惰得不願意說出來,甚至不願意去想。


    “屬下鬥膽一問,教長為什麽要抹去晉安和那個女人的記憶呢?”蘇文鑫撇著原映雪的眼神,像那眼神一旦稍有變化他就止住不問,“以教長的尊貴,居然要親自出手。”


    “你的朋友被抹去的記憶可不止這麽些呢。”原映雪的眼睛裏平靜如斯,映著雪無聲地落下,“以他那樣的人,大概也不願意回憶起自己的很多過往吧?”


    刺客和教士們的血腥時代還未到來,在遙遠的北國,男人和女人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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