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開閃開!”巴魯和巴紮從疾馳的駿馬上翻下,擁著阿蘇勒,大步衝向金帳。


    “什麽人敢闖金帳!”衛士一起拔刀,領頭的百夫長大喝了一聲,武士的鐵護心打在鐵環甲上鐺鐺作響。


    “世子,是世子,我們都是世子的伴當。”巴魯高聲地喊著。


    夔鼓聲響得益發的急迫了,兩通鼓已經擊完,第三通鼓也到了盡頭,咚咚咚咚地震人心魄。


    “世子進去,伴當不行!”


    “為什麽?”巴紮挑著眉毛,“以往我們都可以進去的。”


    “沒看見汗王們和首領們都候在外麵麽?大君傳令,所有人都候在外麵,隻有王子進帳。”


    巴魯和巴紮往周圍看去,四位大汗王、大家族的幾十個首領、帶兵的將軍們都被擋在帳外,聚成小團議論紛紛。夔鼓設在那裏,並不是經常敲擊的,每次敲都是為了緊急的大事。汗王們和首領們在北都城裏都有無數的奴仆,任何消息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可是這次召集卻來得如此突然。


    “世子,快進去吧!我們在這裏等你。”巴魯推了推阿蘇勒。


    阿蘇勒艱難地喘息著,努力推開巴赫攙扶的手,甩掉雪狐裘,衝向金帳。侍衛們閃身讓出了一個空隙,讓他通過,旋即又圍成了鐵壁。


    巴紮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沉默的哥哥,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哥哥,不是……要廢世子吧?”


    “胡說什麽?”巴魯凶惡地瞪大了眼睛。


    傳說大君要廢掉幼子重立新的儲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鐵氏兄弟雖然年幼,卻不是聾子,心裏不能不忐忑。如果將來是大君的伴當,也許就是傳名後世的大將,可是一個被廢質子的伴當,又是什麽呢?不過是一條沒人要的野狗。


    “都是我們命不好,”巴紮扁著嘴,“給世子當伴當,若是跟大王子……”


    “你還胡說!”巴魯狠狠地瞪著弟弟,他的臉漲得通紅。


    蠻族最忌的是背主。巴魯覺得自己有很多的理由可以駁斥弟弟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每一個念頭到嘴邊,卻都說不出來。巴紮想的有什麽錯呢?畢竟每個人都隻能活一次,巴紮的騎射那麽好,本該是成為將軍的人,難道僅僅為了忠誠兩個字,就要把一生賠給孱弱無能的世子?


    私下裏巴魯自己也想過,若是跟著別的王子就好了,不必說大王子和三王子,就是二王子和四王子的伴當,也一樣穿著東陸紺色的綢袍,騎極西的駿馬,有機會跟著大軍上陣殺敵,在人前人後高高地揚著頭。


    可是這也不過是一個想法,巴魯沒有真的想過要離開這個沒有前途的世子。這個主子身上總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讓巴魯覺得那是他應該追隨的。當丹胡的伴當們逼上來的時候,堅持擋在所有人麵前的,竟是世子自己。巴魯想要衝出去,可是世子張開雙臂,像一隻小鷹那樣把三個人死死擋在自己背後。


    伴當替主子挨打本是應該的事情,將來上陣,幫主子頂箭挨刀也不該有什麽怨言。連巴魯都覺得世子這麽做,純粹是愚蠢。可是就在這樣的時候,總有一股溫暖從胸口升起來,令他什麽都不怕。


    巴魯想這是愚蠢的,可是這種愚蠢他不能拒絕。


    “我……”巴紮癟著嘴,“我不過就是想,不過就是想……”


    “別說了。世子……是個很好的人啊,”巴魯拍了拍弟弟的背,“他跟別人不一樣的。”


    “咚!”最後一聲鼓響。


    餘聲像是天邊遠遠傳出去的雷。阿蘇勒一掀帳門口的羊皮簾子,雙手撐著地麵跪在地毯上,大口地喘息著。


    金帳中出奇地靜。先趕到的四個哥哥也都是半跪在地上等著父親的召喚。


    豹皮坐床上的大君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他踞坐在那裏,扶著一張小案子,案子對麵是一個披黑鬥篷的人,風帽遮住了他的臉。


    小案子上的銀盤裏是烤羊,銀碗中是羊奶。能夠被賜坐床,和大君對麵飲食,是蠻族最高的獎賞。隻在立功的人身居極位,無法再給予其他獎賞的時候,才會有“賜坐床參政”的恩典。幾個王子記事以來,隻有台戈爾大汗王有過這樣的殊榮。


    “離開家鄉很久,懷念草原麽?”大君笑著。


    “草原倒是不怎麽懷念。”披鬥篷的人切了一大塊羊肋排放進嘴裏咀嚼,“不過懷念英氏夫人的獺子肉和黃羊肉排,大君若是不留我,我已經在木犁家的帳篷裏了。”


    “大合薩!”王子們都聽出了那個聲音。


    披鬥篷的人一把掀掉了頭上的兜帽,閃亮的光頭,純白的長須。


    “起身吧。”大君揮揮手。


    他的目光在兒子們臉上掃過:“大合薩帶來了好消息。我想先告訴我的兒子們,所以大汗王、首領和將軍們都在外麵候著,叫你們先進來。不過要聽這個好消息,先要答我的問題。誰答得好,我有賞賜。”


    “是!”王子們一齊回答。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也都不小了,都該知道軍事,那麽我們蠻族,最大的敵人是誰?”


    比莫幹遲疑了一下,去看鐵由,鐵由攤攤手,表示自己也沒主意。蠻族地處瀚州,西有誇父,東鄰羽國,南麵的天拓峽外是東陸胤朝虎視眈眈,可以說麵麵受敵,無所謂強弱之分。


    “是誇父!”一個聲音打破了安靜。


    “貴木?好,你說,為什麽是誇父?”


    “我們蠻族多的是騎兵,又擅長射箭。羽人的弓雖然強,卻不會騎馬,東陸人的武器好,鎧甲精,可是他們沒有我們跑得快,三萬騎兵殺他們十萬人。東陸現在學我們建騎兵,可是又怎麽比得過我們的虎豹騎?”貴木大聲說,“隻有誇父是我們的對手。他們不騎馬卻跑得和戰馬一樣快,不披甲胄,可是中了我們的箭根本不怕。所以兒子以為是誇父,若是能得一支軍馬,兒子願意帶兵去西邊虎踏河駐守,叫誇父不敢過河踏進我們的草場!”


    “誇父是強敵。”大君搖頭,“但是,不對。”


    “東陸人!”


    “是羽人!”


    比莫幹和鐵由不約而同地說了出來,卻是不同的答案。


    大君點頭:“比莫幹說是東陸人,鐵由說是羽人,各有什麽理由?”


    “兒子以為……”鐵由有點語塞,他從小信服比莫幹,現在自己的答案和哥哥的不同,就手足無措起來。


    “你說你的!”比莫幹笑。


    “兒子以為誇父雖然可怕,不過人口極少,生育又慢,打一次仗要休養許久,就算我們敗退了,隔上幾年我們還是能夠搶回土地。東陸人雖然人多,兵器精良,可是分裂四散,自從風炎皇帝之後,一次像樣的進攻也沒有。我們剩下的敵人,隻有羽人了。”


    大君還是點頭:“也有道理,比莫幹你說。”


    “兒子說是東陸人。羽人和誇父,雖然各有長處,但是東陸十幾個諸侯國加起來,上百萬的強兵。我們蠻族號稱三十萬鐵騎,可是真的遇上東陸的鐵甲和長槍,卻是死一個少一個,東陸人口眾多,若想招募,隨便怎麽都能再起百萬大軍。若不是因此,風炎皇帝也不能隔著七年就兩次入侵我們北陸。所以兒子覺得,我們的心腹大患,還是東陸。”


    “不錯!”大君拍了拍桌案,“你這個見識就要高過鐵由和貴木,我們怕的不是東陸的百萬大軍,而是東陸百萬大軍之後那幾千萬的人,那就是不斷的兵源。”


    “旭達罕,”他最後轉向了沉默的三兒子,“你的幾個伯父都說你是我兒子中最聰明的智將,你沉默不說是為什麽?”


    “兒子的答案和大哥一樣,我們北陸最大的敵人,是東陸人。”


    “是麽?”大君搖頭,“可惜你說得晚了。不過能說的都被你的哥哥弟弟們說完了,也不能怪你。”


    “不!”旭達罕仰起頭,“兒子說是東陸人,可是兒子有不同的說法。”


    “是麽?”


    “是!”旭達罕上前一步,“兒子要問哥哥弟弟們,九州各國,誰的土地最大,誰又最富有?”


    比莫幹皺了皺眉。這根本不必問,東陸胤朝占據四州,幾乎一半的土地,是天下最大的國家。


    旭達罕根本不想聽兄弟們回答,緊接著說道:“九州的疆域,九個州大小相差不多,貧富卻差得大。兒子當日算過,我們瀚州一年的出產,若是折成東陸金銖,大概是三千萬。可是東陸四州,光是中州一年的出產,就不下八千萬金銖。而據說宛州一州的出產,就比東陸其他三州加起來還多。東陸人占據最肥沃的四州,而我們蠻族七部隻有一個貧瘠寒冷的瀚州,我們的敵人,怎麽不是東陸人?”


    “你到底要說什麽?”大君搖頭,“我問的是敵人,你說的是財富。”


    “父親,”旭達罕單膝跪地,“我們蠻族的心願是什麽?當然是建立鐵沁王的功業,我們要踏遍大地和海洋。打敗一個兩個敵人又算什麽?我們要打敗所有人!可是憑借瀚州的出產,我們沒有兵力四方開戰,我們隻有占據最富饒的東陸,借助東陸的出產,才能完成盤韃天神指引給我們的功業!所以我們的敵人,一定是東陸人!”


    “說得太簡單。”大君冷冷地喝道,“風炎鐵旅侵入我們草原的時候,別說你們沒有看過,我也隻是聽說。真正接戰的短短七個月中,我們七部戰死的年輕人不下二十萬,大半的青壯死在戰場上,隻得依靠婦孺去放牧,十幾年都不能恢複。東陸的鐵甲硬弩,那兩次是殺傷了我們七部的膽,所以至今我們不敢越過天拓峽半步。你要進占東陸,你憑什麽進占東陸?你有你爺爺欽達翰王的勇敢麽?”


    “兒子沒有爺爺的勇敢,可是憑著我們蠻族幾十年的積累,我們可以的。”旭達罕更上一步,“風炎皇帝鐵線一戰,我們蠻族損失慘重,東陸如今的分裂也未必不是因此而來的。隻要他們分裂,我們就可以分開來擊破,東陸現在不是一體,再等下去,這個絕好的機會就要失去了!”


    他走到門邊一掀羊皮簾子,指著南方:“我們蠻族要看的敵人,是整個九州。我們要成為這世界的皇帝,西邊打敗誇父、東邊大敗羽人又算得了什麽?隻有拿下富饒的東陸,才是我們蠻族萬年立業的根本!”


    金帳中靜得出奇,比莫幹微微吐口氣,也點了點頭。


    “好!這才是我的兒子該說的話,應該賞的。”大君摘下壁上烏沉沉的角弓,拋給旭達罕。


    “我要賞的,是旭達罕的誌氣!”大君環視兒子們,“隻看到眼下的不是英雄,你心裏有天下,你才能占到天下的土地。遜王起兵前不過是個牧馬的奴隸,他為什麽可以一統七部?是因為他有一統七部的心思!隻想著守著這片草原,你們是當不得英雄的!”


    “是!”王子們齊聲回答。


    “阿爸,兒子以為……”排在最後的阿蘇勒低低地說,可是他的聲音被哥哥們的高聲應答吞沒了。


    大君轉向了大合薩:“大合薩,在東陸的見聞,就由你自己告訴他們吧。”


    大合薩剛剛在煙鍋裏塞滿了煙草,深深吸了一口。他抓著自己的光頭下了坐床,揮手掀開帳篷一側的帷幕。


    帷幕下巨大的地圖暴露出來,它繪製在淡黃的生絹上,赭色繪製山脈,藍色繪製河流。細細的綠線標明了諸侯國的國境,散布在地圖上的紅點是重要的關隘和都市。


    “這是東陸的地圖,”他指點東陸諸國的疆域:“東陸四州,中州、宛州、瀾州、越州。胤朝開國的大皇帝白胤建國時候,就把土地分封給了大將和親隨,當時是十二諸侯國的製度,六公國六侯國,大皇帝隻統治天啟城周圍的一片王域,麵積還不及大的諸侯國。”


    “後來的七百年裏,諸侯們爭鬥,有的兩國合並,也有的一國分裂。到了現在,一共十六國。其中又有五家大諸侯,分別是中州北麵的淳國,瀾州北麵的晉北國,還有號稱‘天南三國’的宛州下唐國、越州離國、宛州和越州之間的楚衛國。”


    “我出使的是宛州的下唐國,”大合薩點了點地圖南方的一座城池,“這就是下唐的都城南淮。下唐國有個公爵,叫做百裏景洪,要和我們結為盟友。”


    “我們怎麽能和沒有信義的東陸人結盟?”鐵由驚得喊了起來,“那些人還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氣!”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幾個怎麽以為啊?”


    “兒子也覺得不妥,東陸人和我們結盟,下唐又遠在南邊,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打算。”比莫幹說。


    “兒子想,結盟的事情還是和諸位大汗王計議一下的好。”旭達罕說。


    “兒子……”


    大君揮手打斷了鐵由:“你想必也是覺得不好了。”


    “是。”


    “我知道這消息傳出去,動靜比現在會大得多,所以先見你們幾個。”大君斬釘截鐵地說,“和下唐結盟的事情,不可更改!是我的兒子,就跟在我的馬後!”


    “兒子會追隨父親!”旭達罕跪了下去。


    “兒子會跟在父親的馬後!”其餘三個王子也忽然醒悟過來,一起跪了下去。隻剩下阿蘇勒靜靜地跪在最後,沒有出聲。


    “你們能這麽說,我很高興。”大君這樣說著,卻沒有喜色。


    他也不叫兒子們起身,冷冷的目光在兒子們頭頂上掃過,鐵由微一抬頭,竟被父親的目光嚇得心裏一寒,急忙又低下頭去。


    “東陸的規矩,凡是兩國結盟,就要互送王子貴胄,作為人質。你們既有膽略,誰敢去下唐國做人質?”


    王子們愕然地抬頭看著父親,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們不是隻懂說大話的人,比莫幹也上過陣,在和真顏的一戰中冒著箭雨衝鋒過。可是遠去下唐實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到了千裏之外,從此就不再是尊貴的王子,而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質,像是陷在泥沼裏的飛鳥,隻能任人擺布。


    而最重要的莫過於離開了北都,或許在新的大君登位之前,都不能回來。


    “怎麽都不說話了?”大君從坐床上走下,一一看著低頭不言的兒子們,“聽到要去東陸做人質,就沒有膽子了麽?”


    金帳中一時間靜悄悄的。鐵由趴在那裏,目光隻敢盯著膝蓋前的一小片,餘光瞟見父親的重靴在麵前悄無聲息地踱過,仿佛能感覺到那淩厲如刀劍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刮了過去,通體一陣冰涼。


    “雖說是人質,可是下唐百裏國主已經許諾將會教授東陸軍陣的學問,讓你們親身隨軍。你們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見識東陸的風土,而且可以結交那邊的貴族大家,更可以探聽得東陸兵力的虛實。這難道不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麽?”王子們依舊低著頭。


    “鐵由,前些天是你跟我說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樣學著掌兵,不願去東陸麽?”


    鐵由戰戰兢兢地抬頭:“兒子……兒子……兒子想的是……”


    他腦袋仿佛要炸了,覺得父親的目光直把他逼到了懸崖邊。


    大君根本無意等他回話,眼神一排掃去:“比莫幹你是大哥,旭達罕你是我們青陽的智將,都不敢麽?還有貴木,貴木貴木,你七歲就敢殺狼,是我最勇敢的兒子,你現在低著頭,難道去東陸比一頭要吃你的大狼還可怕?”


    貴木不像哥哥們沉得住氣,狠狠地磕了一個頭:“父親,兒子不去!”


    “嗬!”大君一驚,反而笑了出來。


    “兒子是呂氏的子孫,青陽的王子,絕不給祖宗丟臉。騎馬上陣,如果貪生怕死,後退半步,父親一劍殺了我也沒話說。可是人質,”貴木咬著牙,“兒子是不願做的!”


    “笑話!”大君冷笑,“下唐國的使節不日就護送一名下唐國百裏氏的宗室子弟來我們青陽作人質,你們幾個嘴裏說不貪生怕死,可是讓你們兄弟中出一個人去下唐都沒有。這就是我們青陽的好男子?你們看不起東陸人的軟弱,我看到了這種時候,你們還不如東陸的年輕人!不!連個女人都不如,遜王送了阿甘達去做人質,阿甘達騎了白馬,一次都沒有回頭。你們也是我們帕蘇爾家的男人啊!”


    大君說的典故出於蠻族有名的長詩《遜王傳》。遜王阿堪提是五百多年之前第一個在草原上召開庫裏格大會的人,他是個奴隸出身的下賤武士,最初兵少將寡,為了向自己的義父借兵,願意以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阿甘達作為人質,交換三千騎兵。阿甘達於是騎了白馬去,自始至終不曾回頭一顧。等到阿堪提以這三千騎兵起家橫掃草原歸來的時候,才知道阿甘達已經被自己的義父收為帳下的女人,阿堪提跑去質問阿甘達,阿甘達卻從山巔上躍下自盡。阿堪提恍然大悟,心如刀絞,最後殺了義父成為蠻族第一位大君。早先北陸草原上的曆史早已無法考證,所謂《遜王傳》不過是一部說故事的長詩,可是阿甘達的故事淒婉哀惻,被傳唱不休,無人懷疑它的真實。阿甘達也被草原上的人稱為“光母”,讚歎她的堅貞和勇敢。


    貴木的臉色白了白,猛地把頭擰到了一邊去:“那也是懦夫和女人做的事情!”


    “懦夫和女人……”大君緊抿著的唇顫了顫。


    貴木心中也畏懼,知道父親是動怒了。


    鐵由咬牙磕了個頭:“父親,平日裏是誰自以為聰明,王爺們和家長們麵前,又是誰最喜歡議論東陸的局勢,剛才又是誰說了豪言壯語?為什麽現在就不說話了呢?”


    他看了背後的旭達罕一眼。


    大君點頭:“旭達罕,你的哥哥們在問你,你為何不說呢?”


    旭達罕神色安靜:“二哥想護著大哥,就該自己挺身出去,兒子不是不敢,是不願。兒子不是手裏沒有事情做,兒子覺得男子立業的地方是戰場,去東陸當人質不是兒子想做的。”


    “如果父親讓你去呢?”大君盯著他。


    “三哥不能去!”貴木急了起來,“父親自己去北都城裏問問就知道了,事情是大哥做得多,還是三哥做得多。大哥不是打球,就是打獵,別的部落有使節來,十次有九次是三哥應付。每天聽不完的事情,不到後半夜,三哥有幾次睡過?九帳兵馬的名冊,三哥跟我足足整理了兩個多月,眼睛都熬紅了。那兩個兄弟在什麽地方?在火雷原上拉野馬!”


    他瞥了一眼比莫幹兄弟:“父親問誰能去。兒子說他們兩個都能去!鐵由嚷著要掌兵,他會掌兵麽?為什麽不能去東陸學?比莫幹手裏的事情,交給三哥就是了,反正留在北都城裏也是找不到人的!父親你說,難道沒本領的、不管事的,就不用出苦差,我和三哥這樣苦熬的,反而該倒黴麽?”


    “貴木,”旭達罕低喝,“不必喊。我們做過什麽,父親知道,用不著自己說!”


    “胡說!”鐵由忍不住,“誰是沒本領的人?”


    “哼!”貴木冷笑,“你的刀法怎麽樣?你讀書識字又怎麽樣?人人眼裏的事情!”


    他大步走到坐床邊,從桌上抓起盛著羊奶的銀罐,噌地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他掃了一眼周圍,手一拋,銀罐忽然離手。就在罐子滯空的刹那,他的長刀急振,碎成紛亂的鐵光,交織著在水罐上劃過,被他刀勁阻擋,罐子在空中懸停了半刻。隻聽見長刀入鞘一聲響,手工錘打而成的銀罐徹底崩裂成碎片,一潑水在空中化作水花,裹著一片片碎銀落下。


    “鐵由不要說這種笑話,要說本領,先看我手裏的刀利還是你手裏的刀利!”


    鐵由受不了激,站起來也按住了腰刀:“你的刀利,我的刀未必不利。切一隻罐子而已,有膽子試我的寶刀麽?”


    貴木看也不看他:“就怕我的刀太利,收不住手,你的脖子卻沒這罐子結實!”


    “你!”鐵由指著他的鼻子,指尖顫著,“朔北血的狗東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在父親麵前我不跟你計較,可是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殺我?”貴木蠻勁發作,一扯上衣露出胸口,狠狠地拍了拍,“有種刺進來看看是什麽血,都是父親的兒子,我是青陽的人!”


    兄弟們惡狠狠地彼此瞪著,一時陷入了僵局。


    一聲骨節的暴響忽然打破了寂靜。眾人一驚,發覺那來自大君攥得緊緊的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裏,仿佛要抓透手掌。王子們都見過父親發怒,知道那是何等的可怕,四兄弟都顧不得彼此的敵意,拋下刀劍一起跪下。


    “你……你們!”大君的麵孔微微扭曲,“都給我滾出去!”


    王子們退了出去,阿蘇勒走在最後。


    大君喚住了他:“阿蘇勒,你年紀還小,可是阿爸也想知道你怎麽想。”


    阿蘇勒沉默了一下,轉身磕了一個頭:“阿爸,是又要打仗了吧?”


    大君呆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阿蘇勒已經起身出帳去了。


    大合薩笑了笑:“大君也不必那麽著急,早該知道是這個反應。”


    “我恨的不是他們的反應。沙翰,從他們身上你還看不出來麽?”大君低聲說,“蠻族最大的敵人,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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