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沒有點燈,隻有一人站在甲板上。 船駛近前來才看到,原來是個童子。 童子一身玄衣,年紀不大,身量不足。 容貌清秀,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偏要擺出一副端肅的模樣:“我家主人請幾位上船。” 沈孟挑挑眉,打量著童子,問道:“小不點,你家主人是誰?” 童子冷哼一聲,不予理會,看向其他人:“幾位上船一見便知。” 沈孟揚眉:“你不自報家門,我怎知你這不是一條賊船。” 那童子顯然沒有料到沈孟會這般不客氣,一揮袖子:“我家主人好意收留你們,你們卻如此不知好歹,這分明是以德……以怨報德!對!以怨報德!” 沈孟叉了雙手在身前,笑問:“那你的主人是要我們以德報德嗎?” 那童子不理會沈孟,匆匆跑進了船艙,一會又跑出來道:“我家主人說,他搭救幾位,不是不圖回報,幾位要上船——那是要給錢的。” 沈孟朝李明卿擠擠眼,道:“你看,我說了是條賊船吧!” “你——” 李明卿微微一笑,衝童子點點頭,頷首道:“請小官人轉告你家主人,搭救之恩無以為報,若區區金銀你家主人願意笑納,我們自當奉上。” 童子瞥了一眼沈孟,衝著沈孟齜牙,做了個鬼臉。 嘟囔道:“這位公子就比剛剛那位講道理得多。” 李明卿接過昭瑜遞過來的錢袋:“煩請小官人引薦。” “等一會,我家主人說,不要他可不要這樣一般的金銀。” 沈孟皺眉:“哎!你自己說要我們給錢的?你還——” 童子別過臉,一副不願理會沈孟的樣子,反而看向李明卿。 李明卿頷首,淡淡問道:“你家主人想要什麽?” 童子伸手一指,指尖對著李明卿腰間的紫玉牌:“就是那個!” 沈孟蹙眉。 玉佩乃琅琊王妃生前之物,船上是何人? 船上之人既然一開口就要這個東西,顯然是知道他們的身份了。 “不行。”聲線清冷,不容置喙。 童子反而笑起來,將扶梯放下來:“請幾位快上船吧。” 李明卿拒道:“這玉佩我不能給你家主人,也不便麻煩他了。” “不不不!主人說!我問您要那個玉佩,你若不給,便就是他要等的人。” 是什麽人? 難道是故人? 這一番便是試探? 李明卿心上疑惑。 “小官人,我與你家主人應該——不曾相識——他為何如此篤定要見的人是我?” “我可不叫小官人,在我們蜀國,小官人可不是什麽好話。我叫如意。” 船艙內依舊漆黑一片,幾人屏住呼吸,不知這船上有何異樣。 “長寧郡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聲線悠揚,聲音卻有幾分慵懶和不羈,聽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像是喝醉了,船艙裏依舊漆黑一片。 “請問閣下是?” 那人不答話,吩咐道:“如意,點燈。” 借著船艙裏的亮光,眾人才看見這條船,何等的奢華靡麗。 船身上的壁畫裏鑲嵌著貝母的殼,相互映襯下煥出一派流光溢彩,再看船舷和桅杆,無一不是雕鸞畫景,綺麗無雙。 那船艙上垂著的門簾竟是一匹十金也難求的蜀錦,光是其中鳳凰涅槃的奇景就要耗費十二個繡娘數月的心力。 細看這船身通身的殷紅,隻有朱砂經過蜜煉之後熔成的朱漆才能輕質如斯,紅豔如此。 此人來頭不淺。 沈孟微微揚起臉:“原來是平王殿下。” 昭瑜喃喃問道:“平王殿下?郡主,朝中還有個平王殿下嗎?” 李明卿搖搖頭,心下不由忖度。 平王殿下? 難道是西蜀的七皇子? 平王殿下揚榷? 還真是讓他說對了——這是條賊船? “這位應該是,南朝新帝親封的安遠侯沈侯爺吧?” 這船艙裏的人倒是清楚得很。 “平王殿下竟然知道我?” “本王——”船艙裏的人聲音拉長,頓了頓,帶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輕輕笑起來“不僅知道你是安遠侯,還知道你們此行要去錦州,更知道今天早上趕到許州之後上了賊船,剛剛漂泊至此。” 赤霄被他握緊在手中,周遭靜得出奇。 “嘩——”是扇子打開的聲音,眾人先看見一隻黑色的靴子,還有一隻手輕輕地掀起門簾。 平王一身紅衣,氣質華貴,細長的雙眼上挑。 是個美男子。 還是個一等一的美男子。 赤霄淩厲,流霜如光,他和影的劍一前一後落在了平王的左右兩側。 任平王如何也不能輕易脫身。 沈孟狐疑道:“你是如何得知?” 平王的扇子合上,笑起來卻如孟春時節的洛城牡丹,動人心魄。 這人笑起來—— 像個禍害! 他往前走了兩步,劍尖擦著他的頸部,那扇子落在沈孟的肩頭,輕輕點了點:“琅琊王府的南樓精於探取情報,難道隻許長寧郡主在我西蜀安插探子,不許我西蜀刺探你們南朝的消息嗎?” 劍尖一掃,平王仰麵一避,退了三步,輕輕咳了咳:“咳咳。好劍。” 竟然是這樣的張狂不羈,笑著閃到了李明卿身後,驀地取下了束著她長發的發帶:“郡主國色天資,縱使扮做男子也掩蓋不住。名花配美人,本王看了,甚是喜歡。” 一支牡丹別在了她的發間。 影肅然擋在李明卿身前,流霜輕輕便製服了他的折扇。 沈孟見他動作遲滯,心力不及。 這個平王殿下好像是受傷了。 奇怪! 這船上竟然沒有其他人! 堂堂一個平王竟然隻帶了一個童子便徜徉在兩國交界之地? 這也太—— 奇怪了—— 事出無常必有妖。 影的流霜劍即將落在平王的肩上。 “等等——”李明卿示意影停手。 “住手住手!我家主人受了傷!你們人多勢眾,這可是乘人之危。” 如意跑過去擋在平王身前。 沈孟收起赤霄:“堂堂平王殿下,該不會就帶了你這麽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架也不能打的小人兒吧?” “什麽小人兒!我說了,我叫如意。” 反觀平王殿下,笑著站在那裏,仿佛不管他的事一樣,搖起了扇子。 這個人笑起來—— 就是個禍害啊! “咚——咚——咚——” 什麽聲音。 船上的燈火一亮,不遠處響起了鼓聲,在一片漆黑裏麵看不清楚。 李明卿走到船尾,看向遠處:“那邊是岸嗎?” 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明卿感覺到這個人正往這邊走過來:“這裏是江心,離岸最遠的地方,也是西蜀離許州最近的地方。” 沈孟回過頭望著來路,又循著聲音看向遠處:“原來已經是西蜀的地界了。那這鼓聲——” 隨著鼓聲越來越清晰,沈孟依稀看見幾艘貨船從風陵渡口的方向駛過來。 來勢洶洶—— 平王頗有意味地看著沈孟。 “自然是我西蜀官船的鼓聲。” 沈孟猛地轉過身,看見那船舷上有一片暗紅的,幹凝了的血漬,衝著如意喊道:“如意!把燈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