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置辦馬車還需要置辦幹糧嗎?” “嗯。” “我聽說錦州這邊的脆餅好吃,一會去買一些?” “嗯。” “還有這邊的‘美人麵’,我瞧著郡主好像很喜歡。” “嗯。” “……”昭瑜皺眉,她隻覺得自己正對著一杆子木頭說話。 “從錦州去長崗要多少時日?你再說一個嗯字你現在就給我回客棧去!” “九天。” “九天?那我要備九天的幹糧嗎?” 昭瑜咬咬唇,目光在集市的小攤上轉了一圈:“九天?那我得買多少東西啊?” “……” “問你話呢!我得買多少東西。” 影從昭瑜身邊走過,不動聲色地將她手裏買的雲台酥等物什一並拿在手上:“回去吧。” “哎?你——” 昭瑜追著那個挺直消瘦的黑影。 “就這麽點東西怎麽夠吃?” “夠了。” “是夠你吃九天!還是夠我吃九天!” “……” “你走那麽快幹嘛?我還有好些東西沒買呢。” “不用買。” “你想餓死誰啊!” 那個黑影腳下一頓—— 感覺到身後的人一腳踩了自己的腳後跟,蒙在麵紗下的臉微微變色。 “一路上會經過州府。” “哦——哦——”昭瑜臉一紅,“那你也不早說嘛!” “你沒有問。” “我沒問你不知道自己告訴我呀?” “嗯。” “嗯什麽?” “身為影衛,不能多嘴。” “……” 第二部分·22 入夜時分,一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離開錦州城。 “終於要離開這裏了。”車裏的人薄唇淺揚。 沈孟握著赤霄,赤霄的劍鞘掀起一角車簾:“以後你還想再來嗎?” “不想。” 李明卿沒有半分猶豫。 沈孟嘴角含笑,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大抵是錦州發生的事情太讓人覺得可怖,自己與揚榷聯手事先未告知她,她卻在察覺出端倪之後還配合自己演了一出戲。 她遇險的時候,自己不在。 她被辭玉脅迫的時候,自己仍舊不在。 “過分。”沈孟聲音很低。 “你說什麽?” “我心有愧意,蜀宮生變那晚,我應該在你身旁,絕不會讓這西蜀的九公主為難你了。” “她是很討厭。不過若沒有她母親璿璣夫人當年脅迫右相救人,也就沒有今天的你。”她眨眨眼睛,學著沈孟平素笑起來眼裏有幾分不羈的模樣,“我隻當在蜀宮所有的委屈,都是替你去還了虧欠他們的情。” “好。”他笑。 “此去長崗可需要半月?” “無須這麽久,□□日一定能到了。” “西蜀稱天府之國,時氣溫和,往後會越來越冷。” “在長崗,沈家的祖宅,我種了一片梅花。” 李明卿微微側目。 聽見沈孟又補充道:“紅梅。” 清絕的麵容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意,沈孟心頭一顫。 是什麽時候他就已經傾慕身旁的這個人。 或許就是她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 或許是自己拿到寒星,滿心裏隻想送給她的時候。 或許是姐姐出嫁時,看著滿堂的紅燭搖曳,自己想看她一身喜服坐在床上等著自己去揭開她的蓋頭的時候。 或許是那年陪著琅琊王妃和她一起去寺裏進香,自己用劍簪了一朵白梅在她發間,她麵有羞意的時候。 或許是她們每一年的小年夜一起點燈籠的時候…… 年幼時—— 曾因不能娶她,深以為憾。 到如今—— 他的身份倒是給了自己一條比從前要明朗許多的路。 這良夜啊竟如此溫和。 一連數日來的舟車勞頓,馬車終於在第九日入夜之前到了長崗,江左的一個小鎮。 街道並不開闊,依稀有幾家客舍和店麵林立在道路兩旁。 “在我爹還沒有去京城任職以前,我們一家人都住在長崗。” “你有多少年沒回來了?” 沈孟垂眸:“我從昭獄裏出來之後,一直有幾年不能回來。四年前開始,每年清明都會回來。” 見他神色稍顯黯淡,她沒有多問。 沈家的老宅是一處清簡又格外雅致的院落,甫一打開門,便見到院落中長得極好的梅樹。 “邱伯一直有讓人料理此處,也還算幹淨。” 她點點頭,已然心滿意足:“不用住客棧倒也很好。” 李明卿吩咐了昭瑜和影去集市上備下一些家常的物件。 沈孟忽然攜了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 沈孟簽上拴在門外的馬,伸出一隻手,將她一拉。 “去居靈山。” 長崗居靈山上埋葬著沈門所有的英魂。 她知道他有多麽熱切地想要到居靈山上,告訴那些躺在地下的人——他們不再需要背負亂臣賊子的聲名,他們不再是通敵叛國的罪人。 在沈門出事之後,她於次年清明蹭到此處,甚至親眼看過沈雲亭的墳塋。此後她也一直派人到長崗居靈山掃墓。 赤霄洗過祭酒,插在沈謙的墳前。 “父親,母親,姐姐——我終於做到了。” 她看見沈雲亭的眼角滑下來一滴淚。 沈雲亭一身是傷不曾落一滴眼淚,縱使是煢煢隻影,一身落魄也有不羈舒朗的笑意。 九年了。 到臘月的時候,就是整整十年。 這滴眼淚——終於落下來了。 李明卿看著沈門肅然靜立的墳塋,雙手微闔。 在心中默念——“我將以餘生、以手中的權利——愛護跪在墳塋前的這個人。”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 她何其希望這滿門英魂能夠聽見她的祝禱。 她本生於公侯之家,又曆經世事,已然隻相信事在人為,到如今她倒有幾分憂恐。 如果此處有神靈—— 如果神靈能夠聽到她的祝禱—— 她願以自己的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