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期待就像是小時候去遊樂園玩的前一天夜裏,時間像是被拉長了十倍,她閉著眼睛,努力想要沉睡,寄望一覺醒來就是天亮,可偏偏興奮和期待讓她的精神格外亢奮。於是她會悄悄地對自己說,不要去想,就當成是一個普通的晚上,就能睡著了。  可是潛意識裏還是會為明天的遊玩而興奮,她再怎麽調整心態,最終都是在期待中數著時間,感受時間一分一秒地像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過去。  這段時間,她也是一分一秒地挨過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她回來了,即將就要看到她。  她們卻生死相隔了。  顧樹歌看著沈眷的臉,沈眷的眼淚讓她的心都碎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時針走過了十一,指向接近十二的位置,這一天就快要過去了。  顧樹歌抿了抿唇,她鼓起勇氣,想要叫她一聲“沈眷”,但話還未出口,她的目光卻瞥見了沙發側後方的架子上放的一個相框。這是一張哥哥和沈眷的合影。  顧樹歌才鼓起的那點勇氣頃刻間消失得幹幹淨淨,她努力地彎了彎嘴角,說:“姐,生日快樂。”第六章   顧樹歌小時候很愛吃糖。那年月正是英文名時興的時候,媽媽說,根據這個可以給她取一整套的名字,小名顧甜甜,大名顧樹歌,英文名就叫sugar。  由於這套名字取得實在隨意,經過顧爸爸的抗議,隻保留了顧樹歌這個大名。但顧樹歌年幼無知的時候,卻覺得顧甜甜也挺好聽,一聽就知道她很好吃。  糖的甜味並沒有貫徹她的整個童年。八歲那年,爸爸媽媽空難亡故,顧家的頂梁柱一下子就塌了。身為顧家長子的顧易安被迫成長起來,麵對那群貪婪的叔叔伯伯們。  顧樹歌到現在還是經常會想,如果沒有沈眷,隻有她和顧易安兩個,他們恐怕會過得更加艱難。  沈眷是故交家的孩子,在顧樹歌出生的時候,她就在顧家了。她的父母因病過世,家產被親戚爭得七零八落,隻剩下一個孤女,顧爸爸把她帶回了顧家,視如己出。  她和顧易安同齡,顧樹歌比她小七歲。她從小就覺得沈眷很強大。顧易安遺傳了父親經商的天賦,成長得很快,沒幾年就能獨當一麵。但沈眷比他更擅長交際,生意上的事她做得也比他更加遊刃有餘。  由於她小,還什麽都不知道,身為哥哥的顧易安不得不分出許多精力來關心她。但他畢竟是個男孩子,多少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沒多久照顧她的重任也落到了沈眷的身上。  顧樹歌很喜歡沈眷,小時候叫她姐姐,長大一些叫她姐,直到後來,她嫁給了哥哥,她還是沒有改口。  但沈眷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顧樹歌總覺得沈眷對她從無底線,她對她特別好,尤其是十六歲之後,沈眷對她的關心,幾乎周致到了方方麵麵的程度,連看向她的眼神都格外溫柔。  以至於她竟然產生了別樣的心思,以為沈眷對她也是相同的感情。  直到四年前,她十八歲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顧易安跟沈眷求婚。  剛好是九月份末,她考上了本市的大學,開始了大學生活。由於家近,她是不住校的。那天下午,她約了沈眷一起吃晚飯。  十八歲,恰好是最在意形象的時候,哪怕每天都見,她在沈眷麵前依然很注意一言一行,大到衣著,小到一個耳飾,連唇膏的色號都能挑上半天。  於是那天,她逃了一下午課,提前回家,想要換身衣服。  她走進家門,經過書房的時候,聽到裏麵傳出顧易安和沈眷的聲音。  他們兩個都是大忙人,工作日的白天一般都不可能在家。她覺得奇怪,但沒想太多,準備推門進去,嚇他們一跳。手剛要推門,就聽到哥哥帶著笑意,說:“不然,你嫁給我吧。”  那一刻,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子裏湧,雙耳嗡嗡作響,像是什麽都聽不到了。沈眷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她沒有笑,但也是十分輕鬆的語氣,說:“你能不能認真對待我的苦惱?”  “我是認真的,我考慮很久了。你嫁給我,我娶你,這是最好的選擇。”  “易安……”  “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嫁給我,隻是讓關係更加親密了而已,其他的,什麽變化都沒有。你想一想,你排斥我嗎?”  顧樹歌屏住呼吸,沈眷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很久。顧樹歌的心,隨著她的沉默,一點一點的涼下去,胸口像是鑲嵌了一塊冰。  “我考慮一下。”沈眷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那你考慮吧,有了答案,要馬上告訴我,小歌那邊,我來說。”哥哥的聲音滿是愉悅,像是已經篤定了沈眷的回答。  推動椅子的聲音傳來。顧樹歌下意識地躲避,閃身進了隔壁的房間。外麵的腳步聲清晰傳來。顧易安走了,沈眷還留在書房裏。  顧樹歌背靠著牆壁,一點點滑到地上,腦海中全是剛才顧易安和沈眷的對話。她把他們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掰開了揉碎了來回憶,連他們的語氣都回憶了許多遍。最終得出的答案是,原來她弄錯了,沈眷對她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她失魂落魄地拿出來,看到屏幕,是沈眷發來的微信。  心就尖銳地疼了一下。  “你到哪裏了?路上堵不堵?”  顧樹歌對著手機看了很久,半晌,才打出一句話回複過去:“我有事,不回來了。”  隔壁有了動靜,腳步聲一下一下,穿過書房的門,越走越遠。沈眷出去了。  顧樹歌撐著牆站起來,腿已經麻了,但她竟不覺得疼。她慢慢地回到房間,洗了個澡,躺在床上,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她什麽都不想想,可是沈眷對她的每一分好都固執地浮現出來。  沈眷對她真的很好啊,爸爸媽媽剛走那年,她八歲,沈眷也才十五歲,但她卻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八歲的小孩有多麻煩,多任性,顧樹歌自己回想起來,都會臉紅,可是沈眷從來沒有衝她發過脾氣,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  她的功課是沈眷輔導的,家長會是沈眷給她去的,夏令營是沈眷送她上的車,她考砸了成績,沈眷安慰她,給她一道一道地講解錯題,她和同學發生矛盾,沈眷代她去解釋,教她怎麽跟人和解才能使雙方都不尷尬。  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懵懂的情意就產生了。  也不是沒有掙紮過,畢竟沈眷是那麽優秀的一個人,她做什麽都是最好的,長得也那麽好看。而她才剛成年,還在校園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什麽都不耀眼。  可是她想,如果沈眷也喜歡她的話,那麽差距就不那麽重要了吧。畢竟她也在努力呀,差距是可以被拉近的。  她睜著眼睛,看著頂上的吊燈,夜晚不知不覺地降臨,臥室沒入黑暗,路燈透過窗紗照進來。  手機響了。  她不想接,那邊的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很知趣地掛了。  顧樹歌轉過頭,看到床頭的相框。是沈眷的照片,她大學畢業那年拍的,穿著學士服,站在學校的圖書館前,笑容文文靜靜的,看著鏡頭,眼睛裏像是盛了一汪泉水,明澈且溫柔。  這張照片是她拍的,洗出來後,就放在了床頭。她還拍過許多沈眷的照片,手機拍的,相機拍的,多到一個相簿都塞不下。起初沈眷發現鏡頭,還會呆一下,然後對她微笑,後來習以為常了,隻是溫柔地望她一眼,從來沒有阻止過。  大概就是這樣溫暖的縱容和寵愛,才讓她會錯了意。  過了又不知多久,手機又響了,這一次那邊的人格外固執。顧樹歌接起來,放到耳邊。沈眷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了出來。顧樹歌一如既往地心動,隻是聽著她的聲音,心跳就快了幾分。  “小歌?”沈眷的聲音伴著風聲。  顧樹歌想,她在哪裏,她去她們約好的餐廳了嗎?她本來打算今天向沈眷告白的。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沈眷又喚了她一聲。  顧樹歌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滿了眼淚,她忙用手背擦去,輕輕地“嗯”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沈眷的語調放鬆下來,笑著問她:“你忙完了嗎?我在你學校外麵等你。”  喉嚨頓時收緊,她說不出話,也不敢說話,她擔心一開口就是哽咽。顧樹歌的眼睛一直看著床頭的相片,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努力地調節情緒,想至少把這次通話應付過去,可是眼淚卻越來越多。  沈眷等了一會兒,聲音中帶上了關切:“你怎麽不說話?”  不能再沉默了,顧樹歌深吸了口氣,竭力鎮定:“我……”她的聲音帶了鼻音,才說出一個字,她就知道沈眷肯定發現她的異常了,她抿了下唇,繼續說下去,“我沒事。”  沈眷沒有立刻說話,過了一小會兒,她才問:“你怎麽了?”她的語氣溫溫柔柔的,完全看不出在公司裏的強勢。  顧樹歌每次聽到她的聲音,都會很甜蜜,哪怕到了現在,她依然想要聽沈眷和她再多說說話。她覺得難堪,找了個理由,應付過去:“我想爸爸媽媽了。”  她不知道沈眷信了沒有,多半是不信的,畢竟她那麽敏銳,畢竟她那麽了解她,怎麽會聽不出她在說謊。但她也不上這麽多了。  顧樹歌說完了生日快樂,就把目光移開了,不敢再直視沈眷。  四年前,她想出來的應對辦法是離開。距離遠了,時間長了,感情總會變淡的。四年過去,她知道她沒有成功。沈眷沒有和哥哥舉辦婚禮,隻領了證。兩年前,哥哥得了肝癌,從發現到離世不過一個星期,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哥哥的遺產,本來應該都是作為配偶的沈眷的,但她一分錢都沒有要,全部轉到了她的名下,隻留下了這座房子一半的所有權。  距離十二點還差兩分鍾,顧樹歌站起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麽讓沈眷知道她之前碰上的那次“死劫”。兩次意外加起來,可以斷定有人在幕後設計。幕後黑手不知道是什麽目的。如果單單隻是針對她,那倒也還好,怕就怕連沈眷都會被波及。  顧樹歌的腦海中出現以前在書上、影視劇裏看到的一些跟鬼交流的辦法,思索哪些比較靠譜,能讓她試一試。  沈眷站起來了,她的臉上還有淚痕,眼神是沉寂的,邁開步子,往樓梯的方向走。  顧樹歌沒有跟上去,她想她還是在樓下比較好。  走到樓梯前,沈眷停住了。顧樹歌不明所以,朝她看過去。  沈眷回過身,目光徑直望向她的方向,望進她的眼睛裏。顧樹歌倒吸了口冷氣。  沈眷朝著她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走了過來,在她身前停下。顧樹歌整個鬼都僵住了,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沈眷微微啟唇,就像她曾經無數次喚她名字那樣,開口道:“小歌。”  顧樹歌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間,她覺得實體都要被嚇出來了。第七章   顧樹歌魂體僵直,直直地盯著沈眷。  沈眷的目光衝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微微地抿了抿唇,問了一句:“你在這裏嗎?”  她的語氣很小心,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懷著某種期待。顧樹歌慢慢地放鬆了身體,開口:“我在這裏。”  在她開口的同時,沈眷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顧樹歌微微屏息,沈眷的手就從她的臉上穿過去了。她在空中收攏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什麽,可是既然對她來說身前那一片隻有空氣,那麽自然是什麽都抓不住的。  沈眷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收回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不再落在顧樹歌身上,而是尋覓一般地在空氣裏看了一圈。  看了大約五分鍾,沈眷垂下眼眸,轉過身,往樓梯走去。  原來她沒有看到她。顧樹歌目送沈眷上了樓,沮喪使她的身體都飄忽起來。她垂頭喪氣地走到沙發上坐下。  突然,她反應過來,有什麽地方不對頭。  沈眷看不到她,為什麽朝著她的方向叫她的名字?  她是感覺到她了嗎?  顧樹歌看了眼鍾,十二點十分。她忘了在哪兒看過,一天當中陰氣最重的時候是淩晨一點到三點。那麽十二點也有什麽說法嗎?  她站起來,到了窗邊,因為想得入神,竟忘了像人一樣走過去,而是直接飄到了窗前。她朝空中張望,空中一輪下弦月,由於天晴的緣故,下弦月還挺明亮的。  按照普通人的觀念來說,魂體要顯形或者能被人感知到,應該是陰氣重的時候,因為魂魄屬陰。而一個月裏陰氣最重的日子應該是農曆初一和三十,這兩天看不到月亮。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三十,剛剛也沒到一點,為什麽沈眷突然就能感覺到她了?  顧樹歌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深深地感覺到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多研究研究神秘學宗教學的東西了。  但她還是很積極的。她先躺到沙發上,嚐試了一下睡眠,然後不出意外地發現,鬼是不需要睡覺的。於是她又坐起來,絞盡腦汁地回憶以前道聽途說過的,關於人和鬼怎麽交流的辦法。  一直想到沈眷下樓,都沒有什麽頭緒。她發現,她聽說過的那些法子,無一例外都是教人類怎麽和鬼魂對話,而沒有鬼魂怎麽和人類對話的。因為在那些傳說、逸聞裏,鬼怪魂魄都神通廣大,想跟人說話就跟人說話,想顯形就顯形,想害人就害人,想搗亂就搗亂。  她大概是最沒用的鬼了,她什麽都做不了。  顧樹歌陷入持續沮喪中,然後她就在沮喪李發現了一個新技能。她可以不受重力影響在空氣裏行走,就像走台階或者武俠劇裏的走梅花樁一樣。  她在空氣中調整姿勢,調整方向,控製腳下的力度,飄到天花板上,熟悉這項新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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