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樹歌不甘心,用了更大的力氣,重畫了一遍。還是沒有。  她不氣餒,再來。這次不畫線條了,她把所有的力氣,都匯聚在一點,用盡全力按下去。  香灰仍舊紋絲不動。  顧樹歌不斷嚐試,不斷失敗。她不明白為什麽她都能碰到香灰了,卻不能在上麵留下痕跡。  “還是不行。”沈眷站起來。  顧樹歌停下了她瘋狂的亂戳,眉眼沮喪。  沈眷開始收拾這些用過的器物。顧樹歌雖然知道她沒有實體,不會擋道,但還是退讓到一邊。沈眷把燭台、香爐都放到一個盒子裏,經書放進抽屜,燃了一半的香燭丟進垃圾桶,地上的灰也掃幹淨。  顧樹歌突然間愧疚起來,她沒保護好自己,被人殺害了,讓沈眷那麽難過。可沈眷沒有放棄她,她跑得大老遠去求辦法讓她顯形。她看一本正常人看起來就是封建迷信的書,她沒有宗教信仰,卻為她虔誠地點香燭,虔誠地念經文。  她這麽費盡心思,可她卻給不了半點回應,連在香灰上戳個小洞都辦不到,讓沈眷的辛苦全部白費了。  沈眷收拾幹淨器物,洗了手,回到客廳裏。她坐到她們剛剛一起坐著看書的那張沙發上。  顧樹歌走過去,坐到她的身邊。  她們兩個都沉默了一會兒,沈眷開了口:“一定是這個方法有問題,你別急,姐姐去找更好的辦法來。”  她這樣一說,顧樹歌更愧疚了。  “小歌。”  顧樹歌看向她。  沈眷的眼睛像是一條初春裏剛融化了的江水,江水涓涓地流,帶著江岸飄落下來的春花與綠葉,與一襲東風,溫柔而爛漫。  顧樹歌忙轉開眼,不敢看她,心跳的速度卻一快再快。  沈眷唇邊帶了笑意,像是以前她們坐到一起閑談一樣,跟她說她的發現:“剛剛我默數過了,能感覺到你的時間大約是十分鍾,昨天太突然,我又有些緊張,沒來得及計時,但肯定要比十分鍾短很多。”  顧樹歌一愣,是說她每天能感覺到她的時間在變長?  “樣本隻有兩個,還不能斷定是每天都會增加時長,還是隨機變化的,”沈眷說下去,“我們再觀察幾次,就可以確定了。”  “嗯嗯。”顧樹歌點頭,希望時間是逐次增加的,這樣說不定哪一天沈眷就可以每時每刻都感覺到她在了。  這麽想著,就很有盼頭。這好像是她變成鬼以來第一件好事。  顧樹歌也笑了起來。還未等笑意完全浮現,她忽然怔住了。  她想到一件事。  沈眷是不知道她一直在她身邊的。她隻有那幾分鍾能感覺到她在,那幾分鍾之外的時間,她並不知道她在她邊上還是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她根本就隻有那幾分鍾存在,其餘時間是消失的狀態。  她說的話,她都聽到了,但其實,沈眷並沒有把握她能聽到。  但她還是說了,溫柔的安慰,細心的分析,全都說給她聽。  顧樹歌五味雜陳。  沈眷站起身,上樓。  已經過了一點,早就是該休息的時間了。顧樹歌跟著她到樓梯口,又遲疑地跟著她上樓,一直到臥室門外。沈眷推門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顧樹歌就被擋在了門外,這扇門對她來說就像空氣一樣,攔不住任何東西。她要進去,輕而易舉。但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還是轉身下了樓。  接下來幾天,顧樹歌每天都盼著趕緊天黑,趕緊到十二點。  沈眷有很多事忙,首先就是案子。警方和劉國華同時在查,但兩方都沒有聯係過他們,警方不說,按照劉國華那天的行事風格,如果有發現肯定會急趕著來匯報,他沒有動靜,隻能說明他沒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眷又找了兩家私家偵探工作室,雇傭了兩個團隊,一起去查。這三批人一起行動,能把肇事司機的祖上三代都一絲不漏地翻出來。她還雇傭了一個專業團隊,去找那位徑雲大師。  除了這兩件,還有顧氏的歸屬問題。這個就要容易得多。因為顧樹歌在兩年前就立了遺囑。  顧易安過世,遺產全部由沈眷繼承,沈眷通過正規程序,把全部財產都轉到了顧樹歌名下,隻留下這座房子一半的所有權。  顧樹歌當時有點生氣,覺得沈眷這樣做,是在跟她撇清關係,堵著氣當場就立了遺囑,指定沈眷為全部財產繼承人。這件事隻有沈眷、負責遺囑的律師,還有公證處的工作人員知道。  那時候誰能想到會有今天的事,沈眷也沒有放在心上,一個二十歲身體健康的人立下的遺囑,基本就等同於一張廢紙了。  現在,顧樹歌不止一次地慶幸那天的堵氣。  不管白天怎麽忙,夜裏十二點的時候,沈眷一定會回到家裏。她們記錄了五天,得出結論,沈眷能感覺到顧樹歌存在的時間每天都在變長,第五天的時候,時長增加到了一個半小時。  顧樹歌特別高興,她甚至傻乎乎地想,這樣也很好,她能時時刻刻都看到沈眷,沈眷也感覺得到她,好像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  到第五天中午,一直沉寂的警局打電話來,請沈眷到警局走一趟。  電話打過來的時間是接近十一點,差不多中午下班的時候。  沈眷接了電話就馬上過去了。  警局裏接待她的是那位有過一麵之緣的陳隊長陳行峰。  這個時間,警局裏人很少,隻有幾個小年輕捧著外賣盒子在狼吞虎咽,看樣子大概是吃厭了食堂,點了外食來過過癮的。  陳行峰在大廳等她,見了她仍舊拘謹,這回他沒有要握手,隻是非常簡短地說:“黃局在辦公室等候二位了。”  顧氏集團產業鋪得很大,眼前這位在幾天時間裏成了名正言順的董事長,政府方麵也要給她幾分麵子,所以今天是局長親自出麵招待。  陳行峰說完,就走在前麵引路。沈眷跟在他後麵,顧樹歌走在沈眷邊上,一同前來的林默落在最後。  顧樹歌有些好奇地四周張望。在警局外麵,看到國徽時,她還擔心過會不會進不來,因為她以前聽說過一種說法,陰鬼害怕陽剛之氣,警局是懲奸除惡的地方,正氣和陽氣都很足。  但她卻很輕易地進來了。  黃局長辦公室在最裏麵,沈眷到時,他正在泡茶,見她進來,笑著寒暄:“我算著你們快到了,就先泡了茶。這是老戰友從江南捎回來的茶葉,跟沈女士平時喝的肯定沒得比,嚐個新鮮。”  他長相很和氣,開口也沒官架子,一看就很健談。  陳行峰見了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話也多了些,跟著勸茶。他們到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  顧樹歌跟著沈眷,她本想坐在沈眷右邊的,但林默占了她的位置,她隻好坐到左邊去。  四個人,除了沈眷外,沒有人想過,他們中間還混入了一個鬼。  他們幾個都沒什麽心思喝茶,隻是一個開場白而已。一巡茶過,黃局長看了陳行峰一眼,陳行峰輕咳了一聲,說起這回的目的:“我們走訪了肇事司機張猛的家屬、鄰居、朋友、同事,得到了一致的證詞,事發前夕,張猛沒有任何異常。他們家經濟很困難,他利用空閑時間開黑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那天會從受害者所在的那條路過,也是因為他剛拉了一個乘客到附近,完全就是一個巧合。”  顧樹歌仔細聽著,這番話他應該打過無數次腹稿了,說的時候,半點磕絆都沒有。  他沒有提黑車司機拉的乘客並不是隨機的,而是可以事先選擇。顧樹歌看向沈眷,沈眷沒有顯出半點異常。  “張猛的手機我們也查了,他的聯係人都是熟人,手機方麵也沒有異常。這起案子,查到目前,各方麵都顯示出來這是一起由肇事司機疲勞駕駛引起的交通事故。”陳行峰給出結論,“如果要再深入查,就隻剩下受害者遺體了。但從監控和目擊證人的證詞來看,受害人神智清醒,身體狀況良好,沒有什麽解剖的必要。”  這也是為什麽顧樹歌的遺體會存放在醫院,而沒有帶回警局的原因。  “所以,依我看,這起案子查到這裏,就可以結案了。”黃局長定海神針似的給出一個結論。  沈眷安安靜靜地聽完,她隻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可以推遲幾天結案。”  不提出質疑,隻要求推遲幾天結案,明顯是既不信他們給出的定論,也信不過他們的能力,準備自己查。黃局長一怔,臉色嚴肅起來:“這不好辦,按照規定,推遲結案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  沈眷既然說了,當然準備好了對方能接受的理由。  林默看著情形,正要代替老板開口,陳行峰的手機響了,眾人就停了下來,等他接完這個電話。  陳行峰一接聽,臉色頓變,那邊很快就說完了,他看了看局長,又看了眼沈眷,說:“醫院打來的電話,受害者的遺體,不見了。”  顧樹歌驚訝。  沈眷立刻朝門外走去。林默連忙跟上,都來不及跟那兩個人道別。顧樹歌原本也要跟上的,她都站起來了,剛走出一步,忽然想聽一聽警方打算怎麽辦,就停住了腳步。  沈眷一走,黃局長將陳行峰罵得狗血淋頭:“案子都要結了,我都跟她說了是起意外事故,結果受害者屍體沒了?”  陳行峰哪裏能預料到屍體會不見,就辯白了兩句。  黃局長擺擺手,讓他不要講了:“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查了,確定是意外,結果臨到頭,屍體沒了,這案子不簡單,準備準備移交刑警隊吧。你主動點,聯係那邊,把查到的情況全都跟他們匯報一遍。屍體沒了就沒了,重點是凶手一定要找到,不然這個年就難過了。”  顧樹歌正聽得認真,突然一陣劇烈的頭疼。腦海中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惡念又冒出來了。  “他竟然說屍體丟了就丟了,他竟然輕視你,這也能忍?你可是一隻大有可為的鬼!”  顧樹歌嚇了一跳,不敢再留了,連忙往外跑,回到沈眷的身邊去。第十二章   惡念發現她的意圖,氣急敗壞地開始罵她:“你這個膽小鬼,一有事就想躲到沈眷身後去。”  “你能幹成什麽?你什麽都不會,簡直就是個廢物!”  “你留在陽間也不過是耽擱投胎的時間!”  它一麵說,一麵還伴隨著尖銳的頭疼。顧樹歌忍辱負重,用她最快的速度往外跑。鬼一旦快起來,比人要快多了。沒多久,她就看到了警局的大門。  惡念還在罵她:“你活著就是浪費資源,那個凶手幹得真漂亮!”  顧樹歌生氣了,她飄出門,看到沈眷的車,放下心來,嚴肅地說:“你再罵我,我要告訴我姐了。”  惡念也感受沈眷就在附近,屈辱地停下了它的喋喋不休。  顧樹歌乘勝追擊:“我不是什麽都不會,我學習很厲害。”  她穿過車門,坐到沈眷身邊時,頭疼的感覺全部消失。惡念沉寂下去。  警局距離醫院有些遠。顧樹歌坐下來,就有點消沉。  她在想惡念說的那些話。她說自己學習很厲害不是騙惡念的,她學習的能力真的很強,幾乎每次考試都能拿第一名。小學時候,有一次,她生病,沒考到第一,傷心地哭了很久。  沈眷也安慰了她很久,把所有的好說都說盡了。  “我們小歌最棒,這次隻是意外,下回我們還把第一拿回來。”  “不哭了,今天允許你多看一小時動畫片好不好?”  “小歌笑一笑,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一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麵抽噎著說:“漂、漂亮的,哭了也、漂亮。”  十七歲的沈眷都笑出來了,還得一本正經地附和她:“對,不管怎麽樣小歌都最漂亮。”  不管是什麽時候,想起這段回憶,顧樹歌都能笑出來,既赧然,又覺得很幸福。這回也不例外,可是笑意還沒漫上她的眼睛,她就笑不出來了。  學習厲害有什麽用。她還是什麽都做不了,也幫不了沈眷。沈眷和哥哥都是從高中起就接觸家裏的事務的,而她二十二歲了,還在念書。  因為除了讀書,她什麽都不會。  顧樹歌覺得惡念說得沒錯,她是挺沒用的。還有那個局長,又是怎麽回事,查案子查不明白,出了事就想甩鍋,還屍體丟了就丟了,有這麽說話的嗎,太不尊重死者了!  一股怨氣從顧樹歌心底蹭蹭蹭地往上冒。她越想越生氣,這間警局的人都太不像話了,完全不知道什麽叫為人民服務,隻想著敷衍塞責,搪塞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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