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洗了頭,她一手擦頭發,一手拿吹風機,旅館的吹風機是單獨備的,非掛在牆上那種。 插座在床頭右邊,她過來,隨意將帕子擱床頭櫃上,插電,吹頭發。 她就站何青柔旁邊,風嗚嗚一吹,吹出的水四處飛,些許落到何青柔手背上。 水沾在手背上,有些涼。 她的頭發直,烏黑,披著時,長度差一點及腰。 何青柔抬眼,突地想起照片上她短發的模樣。 全然不同的模樣,不僅僅差在頭發的長短上,但何青柔又說不出還有哪兒不一樣。 她望了許久,待林奈吹到半幹,起身,過去接下對方手裏的吹風機。 “我幫你。”她道。 說話聲小,被淹沒在了嗚嗚的吹風聲裏。 林奈沒聽到,但明白這是要做什麽,她比何青柔高,這般站著,何青柔不方便,她到床邊坐下。 何青柔跟她走動,順手將熱風調小一檔,然後手穿到她發間,替她吹頭發。她動作很慢,同時也很輕,吹完一處,去拾下一束頭發時,無意地,指腹總會在林奈頭皮上挨一挨。 風小,吹得就慢,幾分鍾,才吹幹。何青柔放下吹風機,再幫她順順頭發。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她俯視著林奈,手上的動作仍舊輕柔。 林奈不語。 “今天我在蔣行舟那裏看到了一張照片,”何青柔道,“很眼熟,我記得好像見過你,但記不太清楚了。” 她坐到林奈旁邊。 “天湖小區,公園裏,就在西區那邊,你還記得嗎?”第56章 林奈自是記得的, 不曾忘記。 公園裏的人三五成群聚一堆, 吵鬧不休, 她坐在那兒, 冷淡而疏離, 連帶著周遭都是低氣壓, 或許是短得還沒一節手指長的頭發, 讓她看起來不大易於相與,沒人敢靠近。 但獨身一人的不止她, 還有身著家居服的何青柔。 她應當才下班不久,神色間透露出疲憊,有些心不在焉、怔怔愣愣的, 餘暉渡在她身上, 將發梢都染成昏黃,她慢慢在石子路上走著,從枝葉茂盛的碧綠榕樹到視野開闊的空地,再到自己麵前。 以為她會繼續走, 但她停住了,林奈不由得抬頭,多看了兩眼。 安靜,溫婉。 這是林奈對她的第一印象。 再就是,好看。 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由內而外的淡然和沉穩,讓人移不開眼。 好看分很多種,她偏偏是最得林奈心的那種。 她垂首,頭發順著臉廓散落――一個半大的小孩兒溫吞地走來, 靦腆地牽了牽她的衣角,糯聲糯氣地在講什麽。 或許太過害羞,小孩臉頰通紅,說話聲音很小,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裏帶滿期許。 林奈用餘光注視這一大一小。 何青柔笑了笑,蹲下身與小孩說話,小孩一聽,睜大眼,趕忙搖搖頭,何青柔撫慰地摸摸他的腦袋,又小聲地說了甚。 小孩怯怯地朝林奈看來。 林奈半闔下眼,避開他的目光。 這個舉動讓她看起來十分冷漠。 小孩又拉拉何青柔,一張小臉糾結得很,想請何青柔幫忙,但何青柔沒允,他隻得自己不情不願地慢騰騰地挪動,挪到林奈麵前,低低道:“姐姐……” 林奈抬眼,看了他一下。 他小腰板崩得筆直,可能是被嚇到了,趕緊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何青柔。 林奈亦順眼望去。 何青柔微勾唇角,朝這邊頷首,不知是對小孩還是對林奈。 小孩回頭,張張嘴,大眼鼓鼓地看著林奈。 “做什麽?”最後還是林奈先開口。 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毫無起伏。 小孩以為她似乎不高興,包子臉癟了癟,怯生生道:“姐姐可以讓、讓一下嗎……我的球在你腳後麵……” 林奈低眼,凳子下正躺著一個藍色的皮球,離她不到十厘米。 小孩膽小,見她漠然著臉,不敢過來撿,便想讓何青柔幫忙。小孩無心,但何青柔有,她讓他自己來。 林奈頓了頓,反手將球抄起,遞給他。 小孩驚喜,伸手抱住皮球,大眼眨了眨:“謝謝!” 說完,不迭跑了。 何青柔還站在原地,那小孩同她擺擺手,她淡淡一笑。 廣闊無邊的天地裏,林奈眼中隻容她一個。 林奈在看她,她不疾不徐向這邊走來,在長凳的另一端坐下,林奈垂下眼,默不作聲十分冷淡,兩人都沒說話,如此安安靜靜地坐了許久。 這是第一回相遇,再平常不過,沒有一點特殊之處。 日隱高樓時,何青柔先走了,林奈仍坐在長凳上,直到蔣行舟找來。 她離開時公園時,雲霞遍天滿地餘暉,一瞬間美得不像話。 再一次見到是在八月初,葉尋考上c大,林奈送她到重慶,送完人,本該立馬回北京,可鬼使神差的,她臨時改簽到南城。 八月初的南城如上鍋的蒸籠,路兩旁的樹木枝葉都焉嗒嗒的,她打了個的士去西區。 她記不得具體的地址,隻記得這個。 可司機師傅聽錯了,把她送到了西街。 天熱,更加心煩意燥,她想再找車,卻在偶一轉身間,見到何青柔跟遲嘉儀由街尾拐角處走出。 何青柔穿的半裙,露出細瘦的小腿,又白又直,她踩著米白高跟鞋不慢不緊地走著,遲嘉儀話嘮,她一直在聽,時不時唇角稍彎。 或許是沒看到林奈,或許是沒認出,她與林奈擦肩而過。 不過她剛路過之際,起了風,風卷長發,些許吹到林奈胳膊上,纏了纏,但隻一瞬,又落開,她仍舊未注意,而是跟遲嘉儀一起,進了一家甜品店。 林奈沒跟去,打車去了機場。 一年前她畢業回國,林父想讓她先曆練一番,便將她派到東寧,因利益相關,董事會那群老頑固百般阻攔,她本是要空降人事部經理的,最後轉到設計部,從基層做起。 剛回國身體不適應,她還沒上班就感冒了,在家休養兩三天都不見好,反倒嗓子越來越啞。 上班後,她接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南城分公司做對接,而對接的人,是何青柔,但那會兒她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自己見過。 對接工作繁瑣,需要核對的地方多,耗時長。 可電話那頭的人性子極好,耐心地講解,語調低柔,讓人很舒服,她也是在此期間無意查了一下,翻到何青柔的資料,看見一寸照上的人,才反應過來。 心裏塵封已久的念頭,忽如遇春水的筍,一夜之間破土而出,逐漸瘋長。 她故意將數據對錯一處,換來了再一次的接觸,不過沒給何青柔添麻煩,短短幾分鍾,對方又掛了電話。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她用了點小手段,悄然接近,但何青柔並不知曉。 這樣確實卑鄙病態,可她控製不住想更近一些。 在這一年裏,她穩步上升,亦對何青柔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她去過南城幾次,或是因工作去分公司,或是途經此地,有時候能遠遠地見到一麵,有時候不能,但她沒采取任何行動,這樣太突兀,且欲速則不達。 去南城,有很多原因,她跟上頭申報是因服不了眾,想由分公司做起。 而最主要的緣由隻言未提。 那回去酒吧純粹是偶然,但當看到何青柔後,卻是處心積慮。 一如兩年前,何青柔安靜坐在角落裏,周圍有許多蠢蠢欲動的窺視者,有些人想要請她喝酒,不安分地湊上去,她都一一拒了。 林奈在暗影裏伺機而動,時機一到便將人引入牢中,比之那些隻會送酒的人,她更懂得怎麽把控,她本意搭訕,可沒料到能搭到床上。 何青柔有些生疏,不論是接吻還是做.愛,她慢慢地、極富耐心地引導。 兩個人都喝了酒,但何青柔更暈乎一些,她無力地抱著自己,背抵在透明的玻璃上,在熱水的衝刷下,她像遇水而開的花,在林奈手下盛放。 她們一回一回地放肆縱歡。 翌日白天,分公司的人打電話催得急,何青柔還在熟睡,林奈留了聯係方式給她,她沒拿,這在林奈的意料之中。 但最終何青柔還是落到了她手裏。 不過她現在還不敢跟何青柔全盤抖落,怕把人嚇到。 “嗯。”她簡短回道。 何青柔愣了愣,怔道:“感覺好像以前還見過你。” 記憶像洪水,一經開閘,便猛地湧動,除了這張照片,她總覺得還有諸如此類的。 “我以前到分公司來過。”林奈也沒藏著掖著,她這樣說,不算撒謊。 以後會慢慢跟何青柔講清楚,但不急在這一時。 何青柔便不再問,想著她到分公司,興許自己見過,隻是忘了。 她將吹風機放回原位,打算今天早點睡,畢竟明天就要回城了。 林奈在她躺下後,關燈,進被窩裏將她摟住。 被摟住睡不著,她想拉開林奈的手,林奈卻緊纏著不放。 “別鬧,睡覺了。”她輕斥。 對方壓過來,輕鬆將她睡衣全剝了。 動作太大,被子半掀開,微涼的空氣刹時包裹上來,她往下縮了縮,扯被角掩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