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子航的援手


    暗藍色的panamera停在披薩館門前,引擎都沒有熄火,楚子航沒準備多留,他趕時間。兩個保安緊張的站在車前車後,生怕什麽過路的車把這價值高昂的玩意蹭了披薩館承擔責任。


    “客人我給你說你不能停在這裏的!你給人撞了你找我們我們不賠的!你怎麽這麽不聽人話!”保安看見楚子航出門,上來一疊聲的抱怨。


    “抱歉,是我錯了。”楚子航很直白,把一張鈔票塞進保安們手裏。


    抱怨聲瞬間消失,保安敬了個走形的禮,panamera加速駛入車道,混入了滾滾車流。


    路明非從右側的後視鏡裏看著披薩館門口,看見陳雯雯一襲白色的裙子飄動在人群的縫隙裏。她前麵擋著很多人,看著遠去的車尾竊竊私語。路明非看不見她的臉,隻看見她伸手輕輕捋了捋鬢角,發絲纖長。


    “媽的,去年被一個美女領走了,今年被楚子航領走了。”徐岩岩嘟噥,“原來隻有男生要幹翻他,現在女生也要幹翻他了……”


    “男女兩道通通吃……他路明非一個衰人何德何能啊!”有人哼哼地說。


    趙孟華沒說話,臉色晦暗。


    “我是支援你的特派員。”楚子航麵無表情,駕車在車流中穿梭,panamera巨大的車身仿佛一條靈活的鋼鐵鯰魚。


    “我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唄……”路明非低著頭。


    “不算你搞砸的。”楚子航說,“現在是兩點,你接下來還有什麽安排嗎?”


    “三點半我得回家……”路明非舉起手裏的馬桶座圈,“給嬸嬸家的馬桶換個座圈……不過我也可以不急著換,反正把事情做砸的是我,我總的承擔責任的。”他聾拉著腦袋。“頂多嬸嬸罵我……反正怎麽她都會罵我。”


    楚子航沒有回答,車裏回蕩著一首愛爾蘭風情的對唱民歌。


    “你車開得真好,在國內考的駕照?”盧明飛想打破這沉默難受的氣氛,有點羨慕的看著楚子航操作檔位的手飛速變動,那種把事情操控於手中的感覺帶著種美感。像是會有成群的蝴蝶從那隻手的指縫中飛出來。


    “我爸爸教我的,他是個司機……”楚子航淡淡地說。忽然頓了頓,“生日快樂。”


    “哦。”路明非一愣,“我收到你短信了。”


    “今天是你生日,不出去吃飯嗎?換馬桶座圈?”楚子航問。


    “我又不是嬸嬸生的,嬸嬸不記得也不奇怪。”路明非靠在椅子上,眼睛放空,通過天窗看著天空。


    又是沉默,楚子航和愷撒這對學院社團裏的死敵友個共同點,就是不太喜歡說話。但又不太一樣,學生會開會,愷撒默默地聽著,臉上的線條異常冷峻,誰都知道愷撒心裏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知識等他們說完再一次拋出結論而已,愷撒就著這麽個剛愎自用又極其犀利的君主式領袖。而楚子航的沉默……給人的感覺是他有點懶得說話,太多事情不值得他關心,他沉默是因為他走神。


    路明非知道這時候不需要自己唧唧歪歪,於是幹脆也靠在了椅背上,看著窗外的車流發呆。


    “我剛才在包間外停了五分鍾。”楚子航忽然說。


    “哦。謝謝你給我長臉,鬼知道信用卡怎麽不能用了,裏麵還有點錢才對。”路明非不意外,楚子航幫他買單,說明楚子航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因為你放假回國前沒有通知花旗銀行,為了安全,他們發現你的信用卡在異地被刷卡,就會暫時凍結賬戶,但可以電話解凍。”楚子航說,“那女孩是陳雯雯?”


    “你知道陳雯雯?”路明非有點吃驚,對於楚子航這樣高高在上的男生來說,陳雯雯實在不是個犯得找他去記得名字。


    “我還知道那是你喜歡陳雯雯。”


    路明非的臉“唰”地紅了,當時被芬格爾踢爆他仰慕諾諾時也沒那麽大反應。但是陳雯雯……是有一點不一樣的,陳雯雯是他的一個秘密,喜歡諾諾無所謂啦,隻要愷撒不知道,他不怕別人知道,是男人就會喜歡諾諾吧?他那麽漂亮那麽亮眼還那麽仗義,古靈精怪的。反正喜歡諾諾也沒法和諾諾在一起,就當看著美女流口水了。可是陳雯雯不一樣,在他還是個懵懂孩子的時候他不厭其煩的陪陳雯雯坐在長椅上看一下午的書,小狗腿一樣馬前馬後幫陳雯雯跑文學社的事,覺得要是娶了陳雯雯一生都會很幸福。


    不知怎麽的總想藏起那段故事來,也不知道是怕別人知道了覺得自己太傻,還是那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太柔軟,怕給人看見了就給碰破了……


    “可能全校都知道了。”楚子航又說。


    路明非差點被一口氣憋死,楚子航這說話方式真要人命。


    “師兄你不要說的那麽驚悚,我喜歡陳雯雯全校都知道?仕蘭中學校規不準早戀!”路明非苦瓜著臉,“要真全校都知道了我還不給教務主任領出去做檢討了?”


    “我看著你跟著陳雯雯跑來跑去的樣子就知道了,”楚子航說,“教務主任不拎你,是因為一看就沒希望,他不可能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於全校都知道了吧?”


    “因為還有別人喜歡陳雯雯,就會把你喜歡陳雯雯當笑話說,所以全校都知道了。”


    路明非一愣,“趙孟華?”


    楚子航沒有回答。


    路明非愣了好久,疲憊的靠在座椅上,他忽然想起諾諾曾經說過文學社告別聚會的時候大家都在耍他,他心裏一直都不太相信。其實大家都在耍他也不要緊,隻要陳雯雯不是“大家”裏的一個。可是全校都知道的話……大概陳雯雯也知道了吧?


    他是那個“i”,小寫的,一個很小的“我”……可沒有“love”,也沒有“you”。


    “我不介意你踩在真皮座椅上,但我想告訴你以這樣的車速這樣不安全。”楚子航淡淡地說。


    路明非一愣,才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他居然蹲在了那貴的驚人的黑色真皮座椅上,兩手抱著膝蓋,下巴磕在膝蓋上……一個蹲在田埂上的陝北老農和歇腳的流浪狗之間的姿勢。


    他急忙恢複了比較體麵的坐姿,用手擦了擦椅上的鞋印子,尷尬的笑。


    “知道了你還會幫陳雯雯嗎?”楚子航淡淡的問。


    “會吧。”路明非一愣。


    “為什麽?因為她現在變得弱勢了,你可憐她了嗎?”


    “我沒資格可憐她,”路明非想了想說,“可她對我也沒什麽不好,我喜歡她,跟她又沒有關係,她不覺得我煩就蠻好了。”


    “趙孟華會不高興很好理解,因為他覺得陳雯雯還喜歡他,雖然他不喜歡陳雯雯了,可他還是離陳雯雯最近的人,他不想別人為陳雯雯出頭。”楚子航說,“你為什麽出頭?”


    “我就是看不得人很委屈。”路明非把頭扭向窗外。


    這是句真話,他看不得人很委屈,這樣他會難過,大概是什麽“衰人間的兔死狐悲”吧。


    “反正師兄你是不會委屈的,從小到大你都是拔尖的,你不懂的。”路明非故意把聲音弄得懶洋洋漫不經心的,他不想這麽跟楚子航,他跟楚子航也不熟,瞎交什麽心呐。


    “是,我沒受過什麽委屈。”楚子航輕聲說。


    “他們今天晚上還接著聚餐,你不跟著去?”過了一會兒,楚子航問。


    “不去了,晚上是趙孟華請他兄弟們吃飯,我又不是他兄弟。”路明非說,“我是他情敵誒,跟著去湊什麽熱鬧。”


    “你還夠不上稱他情敵。”楚子航說。


    “好吧,被你說中了……”路明非摳著耳朵。


    “陳雯雯還會追著去見趙孟華嗎?”楚子航又問。


    路明非傻愣著,不知怎麽回答,他覺得今天楚子航有點奇怪,出其的話多,八卦,而且有種要多管閑事的感覺……


    “不如你去請陳雯雯吃飯好了,要最好的意大利餐館,我知道有家米其林三星餐館分店,新開的,一定比趙孟華請客的那家好。”楚子航說。


    panamera忽然減速,在十字路口甩尾掉頭,輪胎摩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噪音。


    “師兄你在幹什麽?”路明非急忙去抓安全帶,panamera正在加速,沿著來路返回,遠超來時的速度。


    “當麵約不好嗎?要快點,趁他們剛散還沒走遠。”楚子航麵無表情。


    2.懸賞


    陳雯雯跟在一群人的背後走,豔陽高照,下午的接頭稀稀落落,熱空氣從柏油馬路麵上升起,透過去看前麵那個男孩的背影歪歪扭扭的。


    一切都是歪歪扭扭的。


    “嫂子你吃鵝肝麽?”有人大聲說。


    “不吃,怪鹹的,我吃沙拉就好了,你們吃你們的。”柳淼淼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大,熱死了,我們在外麵逛什麽啊,不如去酷聖石吃冰激淋。”又有人說。


    “留點肚子晚上吃,這個時間晚飯也快了。”隱隱約約趙孟華的聲音。


    對話聲很遙遠,又像近在耳邊。


    “誒誒。”徐岩岩拿胳膊肘捅捅趙孟華的腰,他在眼角的餘光裏看見陳雯雯站住了,眼淚嘩嘩的,心裏有點點不忍。


    “煩不煩啊你!”趙孟華終於忍不住了,用力揮開了徐岩岩的胳膊。


    他很想這一記揮在陳雯雯身上,太煩了!晚上他們還要聚的,又沒有請她,跟著有什麽用?


    他忽然聽見了咆哮的引擎聲,抬頭的瞬間,銳利的熱風像是能把他的頭發都切斷,一道暗藍色的影子切開了刺眼的陽光從他身邊一閃而過,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刹車聲,panamera告訴急停,停在陳雯雯身邊。


    車窗降下,露出楚子航漠無表情的臉,陳雯雯驚得退了一步。


    “這個人說他想請你吃飯。”楚子航一手把住路明非的胳膊,把他拉得靠近車窗一些。


    “nani?what?什麽情況?”路明非在心裏大喊。


    他有點暈,搞不清狀況,楚子航一路狂飆回來,不知道超速多少,高速過彎幾乎把他從座位上甩出來,那顆驚魂未定的腦瓜子還來不及正常運轉。可他掙紮不得,楚子航足以單手控球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胳膊。他可不想跟楚子航較勁,楚子航用這雙手揮舞“村雨”的時候,刀影他都看不清。


    他勉強擠出點應景的笑容。


    楚子航扭頭對著路明非點點頭,那張清秀又純爺們的臉上好似寫著“就這樣,你要我帶的話我已經帶到了”。


    “你妹啊!”路明非心裏想,“不要這麽自作主張好麽?師兄你太八了吧?你是如何把八婆的氣質和霸氣合為一體的啊?”


    他看清了陳雯雯那張糟糕的臉,陳雯雯從來沒那麽醜過。其實她默默的沒有表情的讀書的時候最漂亮……但現在眼淚粘在被烈日曬得通紅的臉上。路明非心裏一動,忽然有點暴躁。


    “他今晚在aspasia餐館訂了座位,”楚子航把一張名片遞給陳雯雯,“地址在這上麵,時間是晚上七點半。”


    陳雯雯呆呆的看著手裏那張黑色的卡片,和車裏兩張表情迥異的臉。


    趙孟華身邊那群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以此刻的地麵溫度,很快就能聞見烤下巴磕兒的香味。


    柳淼淼眼神有點空洞,趙孟華攥著拳。


    “拒絕麽?”楚子航隔著墨鏡看著陳雯雯的眼睛。


    這種口氣……能拒絕麽?實在沒辦法拒絕吧?這是請客吃飯麽?這是上門踢館吧?要是膽敢蹦個“不”字他是會揮刀殺出來的吧?


    連趙孟華都覺得實在沒法拒絕。


    陳雯雯低下頭,理了理鬢邊濕透的的、柔軟的細發,抽了抽鼻子,“好啊。”


    “謝謝。”楚子航說,轉頭看著路明非。


    “看你妹啊!我知道你的意思!”路明非心裏大喊,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僵硬的笑容,衝著陳雯雯點頭招手,轉頭看著不遠處的趙孟華,忽然提高了嗓門,“那晚上aspasia見!”


    路明非竭力要把這個餐館名字說的拽一點,可惜他分辨不出這該死的卷舌音是意大利文、法文還是西班牙文,隻隱隱約約覺得在哪裏聽過,跟這些精英同校真是要人命呐!


    “嗯。”陳雯雯點頭。


    反光的車窗升起,隔絕了車裏車外的人,panamera卷著犀利的風走了,來去一樣匆匆。


    “師兄你請女孩吃飯都是這樣麽?遞一張名片過去,說,我訂了餐館什麽什麽時候我們吃飯,然後問,拒絕麽?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中央情報局!”路明非問。


    “我不擅長邀請。”楚子航淡淡的。


    “那你以前都是這樣請女孩吃飯的麽?”路明非快無語了。


    “是,都奏效。”楚子航半側過頭,半張白皙堅毅的臉被陽光照的半透明。


    “好吧你贏了……”路明非隻好說,“為什麽要幫我?”


    “人總是幫和自己相似的人。”楚子航說。


    “我和你有什麽類似?”路明非一唏,“你拉風拉到爆……說真的如果那時候陳雯雯喜歡我,沒準我就不去美國了,你不一樣,你喜歡誰誰還不往上撲?”


    楚子航沒回答他,接通了藍牙電話,“aspasia餐館麽?我想預訂今晚的兩人座……”


    “先生很抱歉,今晚我們有婚宴。”女聲從車內功效裏出來,很溫婉。


    “訂滿了?”楚子航一愣,“可以加座麽?”


    “很抱歉不行,黑太子集團今晚包場,恕不接待散客。食材和酒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廚師也沒有富餘的了,已經準備一天了。”女聲溫婉卻堅決,“實在抱歉。”


    “謝謝。”楚子航掛斷了電話。


    “訂不到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上得了這種台麵的料,真去我就慫了……我給陳雯雯電話說一下。”路明非說。他清楚黑太子集團在家鄉這邊的地位,納稅大戶,政府扶持的企業,老板是能進政協的頭麵人物,諾諾那輛法拉利就是從他家借的。人家辦婚宴是大事,還真沒什麽商量的餘地。


    “已經跟陳雯雯說了,不好改了。”楚子航沉默了一會,重新接通電話,“蘭斯洛特麽?你幫我在守夜人討論區發一個懸賞,對,我要發一個懸賞……”


    3.愷撒的假日


    相隔七個時區,意大利小鎮波濤菲諾。


    早晨七點整,被群山環繞的熱那亞灣海麵上曬滿陽光,海鷗雲集低翔,在起伏的浪花裏抓出白腹的鮮魚。晴天早晨的大海是海鷗們豐盛的餐桌。海鷗群中混著一隻黑白相間的燕隼,它不像是那些海鷗,把目標鎖定在鯖魚這類小魚的身上,它等待著一條偶爾浮上水麵的鱈魚或者鰻鱺,一直滯空翱翔。


    它發現了目標,一個模糊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什麽東西從海底浮了起來,個頭絕對不小。食肉飛禽的熱血來了,燕隼收攏羽翼,如同一架俯衝的轟炸機那樣以上百公裏的急速向著獵物逼近。以這種速度,它從高度一百米的空中到抓獲獵物,所需不過五秒鍾左右。它需要算準時間,逼近睡眠的瞬間應當恰恰是獵物浮起的瞬間,隻要有零點一秒的誤差,它就可能和這條大個頭的獵物擦肩而過。


    逼近了,零點一秒的勝負,燕隼探出利爪。


    水麵破開,獵物躍出水麵半米,緊緊地攥住了燕隼的利爪。燕隼驚恐地振動雙翼,卻無法掙脫,它這次判斷錯了,獵物遠比它想的更巨大,不是鰻鱺也不是鱈魚,這東西根本不該出現在熱那亞灣的深海,尤其是不帶潛水設備的情況下。


    年輕人輕鬆地浮在海麵上,赤裸上身,一身肌肉線條明快,一手捏著燕隼兩隻利爪,另一隻手裏提著一枚滿是銅綠的齒輪,看著掙紮的燕隼,冷冷地笑。


    “噓”他抓著齒輪的手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上,居然是在對燕隼說話。


    一瞬間,他的眼睛裏閃過淡淡的金色,像是發射陽光,又像是從眼底自然透出的。


    燕隼微微顫抖,放棄了掙紮,靜靜地停在年輕人的手背上,像是一隻被馴化的鷹,七月的海風吹起了它耳邊的羽毛。


    “就叫你安東尼吧,他是位古羅馬將軍,從這一刻開始你是我的獵鷹了,這個名字和我的名字比較般配,”年輕人淡淡地說,“哦,我叫愷撒·加圖索。”


    他猛地揮手,這隻剛被捕獲命名為安東尼的燕隼振翅飛上天空,在頭頂高空盤旋。愷撒雙臂舒展,像是一支破水的箭,劈出一條白色的水線。他在無人的沙灘邊登岸,沙灘上停著一輛隻有半米多高的小摩托,這小家夥的身高差了一截,外形確實一架地地道道的哈雷巡航摩托,前輪偏向一側,雄赳赳地站在沙灘上,漲潮的水已經淹到它的車輪。


    愷撒抓起摩托上蓋著的白色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跨上摩托擰動把手。小家夥發出和真正哈雷摩托一模一樣的轟鳴,沿著盤山公路奔向山頂的splendid酒店。愷撒身邊掠過粉色黃色牆壁的樸素房子和深翠的樹林,回首山下的海灣中是雲集的白色遊艇,桅杆上飄著白色的定風旗。愷撒把那張白色浴巾高舉過頂,雙翼鼓風的燕隼“安東尼”立刻理解了新主人的示意,降低了高度緊貼著摩托車飛翔,一時在白色浴巾之上,一時在白色浴巾之下,一時落後,然後迅速地衝向前方指引道路似的。


    愷撒戴上墨鏡阻擋越來越熾烈的陽光,隻露出唇邊的微笑。


    這就是愷撒.加圖索的暑假生活,和“s”級衰人路明非的生活截然兩樣,愷撒的生活裏沒有馬桶圈也沒有緊張的時間表。從很小的時候,他暑假沒事時就會來波濤菲諾渡過最熱的盛夏,永遠住在splendid酒店固定的套房裏,他對這裏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園。這是意大利富豪雲集的地方,名品雲集的地方,卻又樸素自然,還是極好的潛水港,水下滿是紅珊瑚和古代輪船的殘骸,魚群在其上悠然遊動。


    波濤菲諾符合愷撒的品味。


    “又挑剔又臭屁的品味,但確實說吃喝玩樂的品味,我們學院是沒人比得上他了。”芬格爾同學這麽評價愷撒的品味。


    splendid酒店建在半上腰上,原本是座古修道院,坐落在高處的遊泳池和餐廳掩映在樹木中,從下方望去仿佛懸空的。夏季,酒店把大部分鮮花更換為綠色的玫瑰,綠色仿佛能濾掉空氣裏的熱度,保持著座酒店的靜謐優雅。


    愷撒踏入大堂,站在第一塊黑白方格地磚上,貼身管家已經遞上了手機。


    “正好,您的同學來了電話,似乎是學生會的幹部。”


    愷撒把浴巾扔到一旁,按下通話鍵。他在暑假前留下了幾個精銳得力學生會幹部留守校園本部,這樣任何消息都會及時的傳遞到他這裏,愷撒不習慣自己對局麵失去控製。


    “什麽事?”凱撒的聲音很平靜,他從小訓練自己的聲線。冷靜、犀利、準確、強硬才是一個領導者的態度。


    “路明非今晚上要在中國請人吃正宗意大利餐,但是訂不到位子,正在找人幫忙。”


    “哪位?”愷撒微微皺眉,聽口音很熟,卻不是留守的人。


    “您忠實的馬仔芬格爾呀!”聲音相當的諂媚。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愷撒輕輕的皺起淡金色的眉毛。芬格爾確實是學生會的成員,但是如果他不主動跳出來承認,凱撒都不記得自己還有這一號手下了。芬格爾在學生會擔任“新聞部長”的職務,但這家夥從愷撒上任就沒報道過,一直飄在外麵,是一尊地道的遊神。


    “關鍵是……楚子航出了一份懸賞。”


    “楚子航懸賞什麽?”凱撒一愣。


    “楚子航懸賞說,誰能今晚上幫路明非解決那家aspasia餐館的訂餐,他就會答允在他能力範圍內,不違反道德,幫人做一件事。總之就是得到他的一個許諾,有問題就可以找他。”


    “很大的懸賞。”愷撒說。


    其實“懸賞”這個遊戲在卡塞爾學院不是第一次有人玩,一般就是互相幫忙的等價交換,比如一份課堂筆記的複印版換一份大餐,或這幫人完成實習任務換一次去埃及的考古旅行。愷撒自己也懸賞過,在追諾諾的時候,他懸賞求人假期幫他從各地的家鄉給諾諾及明信片,每一張卡片上的內容都是,“我的家鄉是個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愷撒·加圖索同遊這裏。”雪片般的明信片堆在諾諾的桌上,凱撒則按約給每個寄名信片的人一份禮物,每人一部剛剛上市的新版psp。


    但愷撒的大手筆和楚子航這一次的懸賞比起來相差太遠,獅心會會長楚子航的一個“許諾”,這東西的價值可以很低也可以高的離譜。你可以讓楚子航學聲狗叫,也可以叫他把獅心會會長的位子讓出來。而且愷撒相信楚子航是個言出必踐的人,他沒法不相信自己的敵人,如果楚子航是個信口胡說的家夥,那麽根本不配當他愷撒·加圖索的對手。


    愷撒閉目沉思,本來這件事是跟他沒關係,但是楚子航的一切事都跟他有關係。他覺得有點頭大,不明白楚子航怎麽插進這件事裏來。


    “他想收攏人心!”愷撒忽然挑眉,他海藍色的眸子裏光芒閃滅,“可笑的伎倆!路明非是學生會的成員,是我的部下。他有任何需要,應該幫助他實現的人是我!不必管那份懸賞,”他唇邊拉出一縷自信而衝淡的笑,“但是我要路明非今晚在他能達到的、最好的意大利餐廳的最好的位子訂餐,被最優秀的廚師和最優秀的侍者服務,一切都必須是完美無缺的!”


    “老大英明!”芬格爾話音一轉,“不過楚子航指定的餐館是aspasia,aspasia今晚已經沒有空位了。”


    “那家米其林三星的意大利餐館?叫他們騰出一個位子!”愷撒皺眉,“我在aspasia吃過很多次飯,甚至沒有一次需要等位。”


    “不是一個位子的問題,那邊今晚被包場了舉行婚宴。”


    “附近沒有其他aspasia了麽?”


    “整個中國也隻有那麽一家分店。”芬格爾循循善誘,“不過這些小事攔不住老大你!”


    凱撒思考了片刻,“沒問題,有人有辦法解決,他們是專業的……不過,芬格爾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關心過學生會的事物。


    “我想通了,抱大腿要抱最粗的,老大你在學院的地位如日中天!”芬格爾很堅定,“我要回歸!”


    “你欠路明非很多錢吧?”


    芬格爾沉默了片刻,有點扭捏,“隻是白吃了他不少宵夜……”


    “人情我幫你還了。”愷撒點頭。


    “用我的手機,”愷撒把他的vertu手機遞給身邊的管家,“打電話給mint俱樂部,剛才我們的對話想必你都聽見了,安排好之後,以短信發給我的同學路明非。”他想了想,“哦,記得加上一句,生日快樂,來自愷撒·加圖索的祝福。”


    “還用mint俱樂部的活動?費用可不小。隻是一個中國學生,您對待它就像對待家族最重要的客人了。”管家溫和的勸阻。


    “中國人非常在意對屬下的細節是否記得清楚,他們從前的的總理周恩來先生能夠清楚的記得見過一麵人的各種信息,譬如生日和家族成員。不要在意小小的付出,細節為王,”愷撒以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金發,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這對團隊的凝聚力非常重要。”


    “要快,”管家說,指著愷撒手中的齒輪,“這是早上潛泳的收獲嗎?”


    “是,公元前的齒輪,結構複雜,有類似腕表機芯的設置,我猜測是古人用來計算星空變幻的機械,我從一艘海底沉船裏找到的,我鎖定那艘沉船快一個月了。這技術太超前,本不該出現在那個時代。”愷撒輕輕地撫摸著齒輪。


    “龍族遺跡嗎?”管家壓低了聲音。


    愷撒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片刻,也不看管家,聲音變得異常嚴厲,“我不知道你從我叔叔或者其他人那裏知道了多少,但你隻是服務於加圖索家族的管家,關於‘龍族’,你就算知道也最好保持沉默,不要做出太聰明的樣子。我不想再聽到你跟我討論這些事。”


    “是,明白了。”管家收斂了神色,微微躬身。


    pnamera奔馳在高架路上,楚子航的手機響了。是短信進來,楚子航掃了一眼。“晚餐七點半開始,我們大約還有四個小時,晚上十一點,我會準時去aspasia門口接你,我們坐當晚的夜間航班回美國,收拾好行李隨身帶著。”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現在是下午兩點半,距離你的晚餐還有五個小時。”


    “那個什麽……什麽aspasia不是沒位子了麽?”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家,愷撒幫你訂到了,芬格爾把消息發到我手機上了。”


    “愷撒幫我訂的?”路明非一愣。


    這時他的iphone也響了起來,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來自愷撒·加圖索的祝福。”


    路明非收到了他當天的第三條生日祝福。他有點暈,這生日未免也過得太拉風了一點,其中兩條分別來自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主席!


    “我在守夜人討論區裏發出了一份懸賞,征求人幫你訂那家餐館的座。”楚子航說。


    路明非點頭。守夜人討論區是卡塞爾學院的一個黑市,不但有人悄悄在裏麵玩博彩,泡新生,還有人在裏麵懸賞。懸賞什麽的都有,求一隻純種的公暹羅貓給自家寵物配種,求交換舍友要求晚上不打呼嚕,求某無良教授的身辰八字要釘他小草人……不一而足。


    “而愷撒·加圖索,是尊貴驕傲的加圖索少爺,他是不會允許任何人以比他高的姿態來籠絡他的下屬們。所以他不會接受我的懸賞,他會沉默的把一切都做好,任我的懸賞在那裏掛著失去意義。”楚子航很平靜,聽起來是在闡述意見跟他完全無關的事。


    “你猜到愷撒會衝出來當冤大頭?”


    “猜到了,而且我也發了一個短信讓芬格爾去遊說一下,你的室友很有說服力。”


    “我還以為你不會耍人的。”路明非讚歎,“師兄你也蔫壞。”


    “我跟凱撒開個玩笑而已。”楚子航聳聳肩,“愷撒·加圖索是一個獨占欲特別強的人,不但對於部下,也對於敵人。首先他不能允許我幫你,你是他的屬下,我幫你,對他而言是丟臉的事。其次他也不能允許別人拿到懸賞,介入我和他的競爭。他要獨占你這個部下和我這個敵人,就一定會迅速做好這件事,讓我的懸賞落空。他要我知道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師兄你真腹黑!”


    “說話少的人往往都腹黑。”楚子航淡淡地說。


    “現在我們去哪裏?”路明非望著車窗外。


    “火車南站,我需要看現場。”楚子航說。


    “這個時候往火車南站趕?那馬桶座圈是裝不成咯……”路明非有點忐忑他開始想象嬸嬸一回家熱汗淋漓的衝往洗手間,發現沒有馬桶座圈於是隻能蹲在馬桶沿上方便……嬸嬸的怒火會化作音爆震死他吧?


    楚子航抓過他手裏的馬桶座圈扔出車外,“我有準備,會解決好你的馬桶座圈。”


    “你給我家物業修下水的大叔打個電話?”路明非覺得倒也靠譜。


    楚子航一愣,“我不知道你家物業的電話,我會安排更專業的人。”


    波濤菲諾,splendid酒店的泳池,愷撒蝶泳,劈波斬浪般抵達岸邊。


    他遊完了一千米,輕盈的登岸,水流沿著他清晰的肌肉輪廓滑落,不遠處曬日光浴的黑發女孩為他淩厲的積水動作鼓掌。愷撒向他微笑,結果管家遞來的浴巾。


    “少爺,那件事mint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管家說。


    “很好。”愷撒點點頭,擦拭著身體。


    他忽然愣了一下,“你說……我會不會被楚子航耍了?”


    4.重返火車南站


    車停在距離火車南站500米的地方。


    烈日下,這座還未正式投入使用的車站重新變成了一片工地,黃色的隔離帶把所有入口都封堵了,崩碎的玻璃天穹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鋁合金框架。蟬鳴,烏鴉停在框架上,嘶啞的叫著,保安躲在陰影裏用帽子扇著風。


    楚子航用望遠鏡觀察那座上了午間新聞的建築,指尖在ipad上迅速滑動做記錄。路明非湊過去看,楚子航似乎在畫一張設計草圖。


    “有黃金龍瞳還要望遠鏡?”路明非有點好奇,“師兄你畫什麽呢?”


    “真正的龍族各項能力都要遠強於人類,但我們都是混血種,各自遺傳的能力都不一樣,我沒有特殊視力,其實我還有點近視。”楚子航淡淡的說,“我在思考這座玻璃頂為什麽會坍塌。”


    “我看你和愷撒對刀的時候,刀都快得看不見,還以為你們視力都超一流。”路明非說,“估計是豆腐渣工程吧。”


    “我沒法看清愷撒揮刀的軌跡,格鬥是靠直覺,綜合了光、聲音、和預判,”楚子航說,“從力學上看,它的玻璃穹頂很穩定,能抗八級強震,設計師是瑞士人,參加過兩個奧運主館的設計,在大型建築物方麵很有經驗。強化玻璃按照最高標準采購,鋁合金框架經過熱處理,內部張力已經被去除幹淨,按照道理說它是絕無可能徹底崩塌的,但是它就在你的頭頂崩潰了,塌得不剩一片完整玻璃。”


    “就是傳說中的刀魂麽?”路明非讚歎,“反正它是碎掉了,管它為什麽碎呢。”


    楚子航想說什麽,微微沉默了一刻,“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同時在說兩個話題?我還以為隻有我會這樣說話。”


    “不是吧,你聊qq麽?你多開麽?你群聊麽?都是幾個話題一起上啊。”路明非說。


    楚子航搖頭,“我不聊qq。”


    “原來你用msn。”路明非撇嘴,“msn超不好用,隱身了就沒法說話。”


    “我也不聊msn。”楚子航說,“我隻是偶爾刷刷守夜人討論區。”


    路明非扭頭看著楚子航,“你那麽悶騷,好似一枚流川楓。”


    “什麽流川楓?”楚子航一愣。


    “《灌籃高手》裏那個黑頭發的……為,流川楓你還要我解釋?你不看漫畫麽?”


    “不,我看的書都是從圖書館借的,圖書館裏沒有漫畫。”


    “那你喜歡看什麽書?”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羅亭》、《百年孤獨》、《老人與海》……”


    “你就沒看過點……熱血的書麽?”路明非想了想,比了個推出一枚氣功波的姿勢,“那種‘我十萬馬力的一擊便要轟殺你這廢柴的鬥氣罩啊’的。”


    “也有,”楚子航說,“《三個火槍手》算麽?”


    “你有童年麽?”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依舊從望遠鏡裏眺望出去,“你說的那種……大概沒有吧。”


    “聽起來好慘,”路明非撇撇嘴,趴在滾熱的車窗上也看出去,“我們學校,我說仕蘭,女生都覺得你超完美。”


    “她們也不在乎我有沒有童年。”楚子航淡淡的說,“他們也不了解我。時間發生是幾點幾分?”


    “你沒給人機會,她們都超萌你的,你知道‘導航攝’麽?那個叫導航社的根本不是搞導航的,就是你的粉絲團。”路明非說,“10:27,我當時特意看了一下時間。”


    “知道,我也知道那是粉絲團。”楚子航的手指在ipad上高速操作,在路明非完全看不懂的界麵上調整各種參數,最後他把“10:27”這個參數輸入,忽然間鏡頭拉遠,屏幕上出現了地球,熒光藍的細線環繞著他,密集的仿佛飛機的航道圖。


    “航道圖?”路明非問。


    “衛星軌道圖。”楚子航的手指在屏幕上細細滑過,最後點擊了某一處軌道線圖,瞬間,一顆衛星的編號顯示在軌道邊。


    楚子航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號,“諾瑪,我需要查閱一顆近地軌道衛星的情報,於今天早晨10:27經過地麵北緯31度14分東經121度29分,我這裏查不到它的編號,應該是一顆軍用衛星。”


    “衛星編號us0678m,代號‘通古斯塔’,是一顆偽裝成氣象衛星的間諜衛星,隸屬於美國海軍。”諾瑪說。


    “看看他有沒有攜帶熱成像拍攝係統。”


    “作為間諜衛星,這是標配,好像豪華汽車帶空調係統一樣。”


    “很好,我需要調用它今天早晨10:27前後五分鍾內的數據。”


    “連接這顆衛星的數據需要繞道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樓,你作為‘a’級有權限要求我這麽做,請確認。”


    “確認。”


    路明非眼珠子差點都落在地上“啊嘞……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特務勾當?”


    “五角大樓的情報係統,諾瑪每天都會侵入,這不算什麽特務勾當,”楚子航扭頭看著路明非,神色認真,“這、隻是日常。”


    “喂!不敲門去人家裏晃悠叫非法入室對吧?每天都去就不叫非法入室了?而改叫日常了?”


    “習慣了……”


    “嗯,五角大樓的網絡被侵入並不罕見,隻要有網絡的地方,都會有程序員有意無意漏下的一些叫做‘後門’的程序調用,找到那些漏洞就找到了入口。而五角大樓是全球黑客熱衷於攻堅的地方,就像魔獸世界裏那個卡……”楚子航想不起來了。


    “卡拉讚,我知道你沒有童年。”路明非幫他說了。


    “對。隻是多數侵入在進入核心數據庫之前就被切斷了。但五角大樓並不知道,這些黑客裏有15%都是諾瑪偽裝的”,她能進入全世界各地的網,然後繞道回美國入侵五角大樓的數據庫,五角大樓的人以為都是黑客的小把戲。諾瑪也不會亂動人家的數據庫,他很少入侵高級別的機密數據,隻是打包拷貝了所需的數據就走,還順手幫人家把後門堵好……


    “真義賊,那麽義賊兄,你要衛星數據幹什麽?”


    這一次楚子航沒有回答,手指在ipad上緩緩地滑動,一幀一幀的圖片隨著他的手指流過,那些圖片路明非完全看不懂,是大片的顏色混合在一起,赤紅的、靛青的、明黃的、暗藍的。就像是一管管顏料擰入水裏漸漸彌散開來的效果。


    楚子航的手指停下,“找到他了。”


    “什麽什麽?”路明非把腦袋湊過去。


    “你現在還看不清楚,等我染色之後你就明白了。”楚子航簡單的設置之後,一道鋒利的濾色線從上而下慢慢的掃過,圖片完成濾色之後,一片灼燒般的紅色和陰鬱的墨青色裏,三個清晰的黃色光點出現。


    “這兩個應該是你和b007,另外一個就是拿走資料的人。”楚子航說,“這些是那顆代號‘通古斯塔’的衛星拍攝的熱成像照片,軍用間諜的成像像素非常之高,在近地軌道時甚至足夠分辨地麵上的車牌號。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查看了火車南站的閉路電視係統,但是在玻璃天棚坍塌的瞬間,他就斷線了,所以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資料。”他頓了頓,“他是被故意切斷的,這一切都有預謀,他們不希望任何人或者機器目擊當時的現場,但是,一般人很少會想到,天空裏始終有無數隻眼睛。”


    “我噻!真高科技啊!”路明非讚歎。


    “科學對於人類的意義,就像是煉金術對於龍類,沒有科學,隻靠殘缺的血統,我們麵對龍類的勝算很低。”楚子航說,“所以在課業上不要放鬆,雖然你有我們中最優秀的血統。”


    路明非略微感到一點羞愧,對他自己“最優秀的血統”,但他忽然想到了點什麽,“現在我們辛辛苦苦地,感覺也就跟龍族打個平手,那工業革命以前,我們都不知道科學是啥玩意的時候……”他雙手一攤,“咋整?”


    楚子航一愣。這是他腦海裏的一個盲區,他受最正規的卡塞爾學院教育,始終堅信卡塞爾學院“以人類科學對抗龍族神秘學”的理念,卻從未想過在科學爆炸以前,譬如宗教盛行的中世紀,人類如何對抗龍類,沒有科學的輔助,以人類殘缺的血統,在麵對初代種二代種那樣血統純正的龍類時——這些龍在龍族的社會裏也近乎皇帝的地位——根本沒有絲毫優勢。


    那麽在不斷複活的龍類麵前,人類是如何延續那麽多年的?


    “誒,”路明非捅他,“師兄你想什麽呢?我們現在知道有人拿走了資料,可那人是誰?”


    楚子航回過神來,“我還是不知道,但我首先要確認確實是一個‘人’拿走了資料,而且從接下來的幾幀圖片裏,他迅速離開,根據我從網上下載的火車南站路線圖來看,他去向了co2出口。”


    “稍等稍等,可我當時沒有看見任何人接近我們啊!”路明非忽然想起來了,“那時玻璃天棚塌了,大家都很慌,但是也不至於有人靠近我們都沒注意”,b007還是很棒的,他鑽進椅子下麵的時候抓著那個紙袋。


    “這是其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你確實沒法看見那個人。”楚子航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你的眼睛欺騙了你。”


    “嗯?”


    “言靈?冥照,序列號69,愷撒遭遇的那個對手,使用的就是這個言靈。這個言靈的級別很高,使用時,領域範圍之內的人無法被觀察,即使你集中精神,看到的隻是很淡的黑煙一樣的光影。這個言靈其實是改變了領域內的空氣分子結構,使得他的折射率出現巨大改變,接近的光線都被折射而繞行了,所以你看不到他。但是這不代表熱成像係統看不到,用為熱成像係統所看到的,是他散發到周圍的溫度,一旦離開了他的領域,被他加熱的空氣層會變現為一個圓球,”楚子航放大了圖像,“看,這張圖上,你和b007都清晰地顯現出人體的輪廓,但是那個人的光斑卻表現為一個圓形。”


    “是上次入侵學院的人?”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在自己全身上下比劃,“腿很長……”他猶豫了一下,“的那個?”


    他後來在當晚奧丁廳的筆錄電視畫麵裏看過酒德麻衣的影像,雖然他自覺禦姐風不是他所好的,但也得承認酒德麻衣實在是個灼眼的女人。


    “哦,我忘記你是沒有童年的了,那麽然後呢,我們知道這家夥駕車走了,可他去哪裏了?”


    “很簡單,大排量發動機,22寸的超大輪胎,285毫米寬度的車胎,輪胎花紋普利司通,”楚子航發動了引擎,目光平靜而犀利,“隻有極少數的車滿足這樣的條件,改裝過的悍馬或者凱雷德。這兩種車都不太常見,所以我已經讓諾瑪搜索這個城市裏所有的改裝悍馬和凱雷德,很快我們就能鎖定目標!”


    “然後呢?”


    “上門去把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是殺上門去是麽?我能說我開學才上二年級,我還沒有修格鬥和體能課麽?”路明非哭喪著臉,死死抓著車頂的拉手,如果不這麽做他會在車座上滾來滾去,不是哭著打滾,而是楚子航那張油門到底的高速啟動會把他甩飛。


    “不,你不用去,”楚子航說,“你有其他任務。”


    “什麽任務?放風麽?放風我喜歡!”


    “忘記了麽?今晚陪陳雯雯吃飯,”楚子航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現在是下午15:5,我送你的話,你會在16:30你叔叔嬸嬸到家之前準時抵達,那時你的馬桶已經修好。你和她們告別,告訴他們學院小學期提前開始,收拾行李出門,愷撒會安排好車去接你。19:30的時候你會到達餐館,如果陳雯雯守約,他就會在那裏等你。晚飯之後,我會開車去接你。”


    “那任務……師兄你自己搞定?”


    “如果需要協助,我會告訴你。但是這一次,不用。”楚子航淡淡的說。


    5.千禧勞務輸出公司


    越過太平洋和北美大陸,美國伊利諾伊州,卡塞爾學院的本部的山頂校園。


    中央控製室,打印出來的名錄放在辦公桌上,厚厚的一本,為首名字用紅筆圈出。施耐德教授把名錄推向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裏安。


    “諾瑪從中國的車輛信息管理機構和4s店調出了全部的悍馬和凱雷德車主的信息,都在這裏,核對了高速公路的管理信息後,把不在城內的車剔除,所剩共計2785輛。”施奈德說,“什麽感想?”


    古德裏安翻了翻那疊紙,“中國人真有錢,買那麽多大排量的車!”


    “這不是重點!”施耐德對於他的脫線徹底絕望了,“奪走我們資料的人就在這份名單裏!”


    “可是這麽多名字……我們一家一戶的去敲門麽?嗨,你好,你拿了我們的資料麽?”古德裏安搖頭


    “為首的名字很有意思,我記得這個名字。”曼施坦因說


    “千禧勞務輸出公司?”古德裏安不解,“看起來很普通。”


    “不,一點都不普通,這是我們在中國的專員始終關注的一家公司。表麵上它是一家勞務輸出機構,事實上他們是個非法的文物倒賣機構,他們行事很低調,我們注意到他們,是因為曾經在某次拍賣會上,我們和這家公司對同一件拍賣品進行過競標。那是一件來自古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青銅神麵具,我們猜測那是一件龍族文化的遺產,所以誌在必得,準備了充裕的資金,由一家中介公司代理競標。但是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家來自中國的小公司對於青銅神麵具緊追不舍,雙方輪流加碼的結果是價格超過事前預計的5倍以上。而對於不知道這件東西是件龍族遺產的人而言,出價已經瘋狂了,但是這家小公司仍不肯放棄。最後,價格超出了我們準備的資金額度,在中介公司電話向學院詢問能否追加資金的時候,他們贏得了拍賣。”施奈德說,“那一次他們暴露了,進入了我們的監控名單。”


    “是的,那一次的財務批準是我做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曼施坦因說。


    “那他們知道龍族的秘密?”古德裏安臉上變色,“怎麽可能?”


    “絕不隻有我們知曉龍族的秘密,”施耐德低聲咳嗽,大口的呼吸,他的舊傷又開始發作了,“從上次的入侵事件看,就該看的很清楚。”


    “通知楚子航奪回物品麽?”曼施坦因猶豫,“中國畢竟是法治國家,動用武力?雖然是對一家非法機構。”


    “詢問過校長的意見了,回複是‘必須奪回,不計代價’。”施耐德說


    “那份資料有那麽重要麽?諾瑪在全球搜索超自然事件的資料隻是日常行為吧?誌在必得是因為……”曼施坦因慢慢抬起眼來看著施耐德,“楚子航麽?”


    “這件事你隻能去問校長。”施耐德說,“作為假期間負責值班的三人教授小組,如果兩位沒有意見,我將對楚子航下達命令,他會解決好這件事。”


    “執行團隊是?”曼施坦因問


    “楚子航,我已經說了。”


    “讓一個即將升入三年級的學員去奪回一份和他自己有關的資料?獨自行動?我看你對於你的學生太有信心了吧?”曼施坦因皺眉,“施耐德,卡塞爾學院從來不缺乏天才,雖然楚子航很優秀,都別指望著他能解決一切問題。解決問題,隻能靠團隊!”


    “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麽,他隻是接受學院的任務要去奪取一份資料。他更不會偷看,我了解自己的學生。”


    “這違反了學院的製度,我知道你很看重楚子航,但不要讓個人感情影響任務,如果在青銅城的任務中我們提早覺察葉勝和亞紀是情侶……也許我們至少可以保全一個。可現在我們失去他們兩個。”曼施坦因歎了口氣,繼而語氣堅決:


    “聽著,施耐德,如果楚子航不被編入一個組隊而單獨執行這項任務,那麽我就否決這次的行動!”


    “沒有妥協的餘地麽?”施耐德歎了口氣。


    曼施坦因扔了一份名單給他,“目前在中國可以就近調用的人員名單,都是有很多年經驗的人員,精銳而且低調,他們會便裝前往,很平和地處理掉這件事。行動計劃要由我們來製定,楚子航隻是一個執行人員,他還沒有足夠的經驗成為獨當一麵的領袖。”


    施奈德翻了翻那份名單,搖頭,起身走出了中央控製室。


    “他這是默許了?”古德裏安有點忐忑。


    “諾瑪,給楚子航下達命令,讓其他人員迅速和他匯合。”曼施坦因說。


    “其實何苦這樣呢?楚子航確實很優秀,也許我們真的不用動用那麽多人。”


    “是的,楚子航很可能自己就能解決好,我隻是不想看見施奈德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少數血統優秀的學生身上。優秀的血統是我們重要的資源,但是你得清楚,血統是由龍族帶來的,科學才是真正屬於人類的,過於依賴血統,期待天才,會讓我們自己陷入困境。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某個天才能解決一切事麽?”


    “愛迪生說,‘天才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施奈德推門,回到了中央控製室,“但是後半句是,‘但是那1%的靈感比那99%的汗水更重要’,曼施坦因,你會明白我的意思。那些人無法幫助楚子航,”他的神情陰鬱,“更糟糕的是,楚子航有個最大的缺點,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告訴你他不需要幫助。事實是,他完全無法和任何人合作!”


    3.獵人網的深影


    潤德大廈,頂層。


    榮超從冰箱裏取出一枚球冰放進水晶玻璃杯裏,打開一瓶日本產的“山崎”麥芽威士忌,倒滿一杯,金黃色的酒液浸泡著那枚渾圓的冰球,對著燈光,球冰裏冰紋四射,鋒利得如同碎鑽邊緣。


    榮超攥緊那隻杯子,站在落地窗邊眺望這座城市的核心區,他手心的溫度會慢慢地融化球冰,杯中會是一杯合他心意的“山崎水割”。


    深夜居高臨下地眺望,喝著這種“水割”,令他有種成功人士的快感。


    榮超在朋友圈子裏很有麵子。他流水一樣花錢,卻從不要求朋友們回報他,隻是很偶爾地請朋友們幫他一些小忙,都是不大的事兒,有時候是弄點不算保密的資料,有時候是幫忙搞一個不怎麽值錢的古董,有時候則是說市郊有個古墓,他有幾個喜歡玩盜墓的好朋友想去探探,請搞建築的朋友偽裝在那裏設個工地別讓無關的人進去。


    至於榮超做什麽生意,很少有人關心了,場麵上認識的朋友,誰會在乎這個?反正榮超花錢豪爽,認識很多願意出來玩的漂亮女孩,懂得翡翠、紅木、田黃、宋瓷這些稀罕又體麵的東西,一看就是很上台麵的人,跟他交際不吃虧。


    “其實我是個藍領。”榮超總這麽謙遜地說。


    但是沒人相信,什麽藍領那麽高收入又那麽體麵了?朋友們都哈哈大笑地跟榮超敬酒。


    其實榮超真的是個藍領,他隻在這件事上說了實話,因為沒人相信,所以這時候講實話和說謊一樣好玩。榮超是個獵人中介,在中國這個圈內生意做得很大,除了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家夥,就屬榮超了。


    “獵人”是圈內的叫法,因為他們都從某個網站接任務。


    表麵上這是富堅義博《全職獵人》的同人站,其實這是“賞金獵人”組織的中文站,凡是有意識登陸這個網站的人,獵取的都是高額的獎金。來自世界各地的雇主會把任務上傳,征集有能力的賞金獵人。網站有專門的評定機構,判斷任務的級別後,所有會員都會知道難度和回報,以及一份語焉不詳的任務簡介,還有對於能力的要求。自信可以接任務的就可以回複站內郵件附上自己的簡曆,這個過程叫“投貼”,雇主會在“投貼”的獵人中選擇。


    任務多數是見不得光的,但是多數還沒囂張到打打殺殺的地步,難度比較高的任務往往看起來很古怪,比如從某個民國的墓葬裏偷出墓主嘴裏含著的和田玉珠,任務級別“a”,報酬25萬美金。那是榮超接的第一個高級別任務,他不由得有點忐忑,以為要去盜一個被國家級文物機構重點保護、重重鐵欄圍繞、電筒光閃滅、猛犬吠叫的大墓,他決心深更半夜去探一探,於是按照gps的指示把車扔在距離目標兩公裏的荒野裏,一身黑色登山服,臉上蒙了絲襪,前行逼近目的地。


    最終他隻看見偌大一片瓜田,一個看瓜田的老大爺正在瓜棚裏打扇,那個價值25萬美金的墳頭就在老大爺的瓜棚背後,墳頭插著半截碑,碑文是“先考某某之墓”,老大爺就把他的酒瓶子掛在殘碑一角。榮超完全懵了,不清楚這是什麽狀況,隻能把蒙臉的絲襪褪下來,硬著頭皮上前跟老大爺打招呼說,嘿大爺,我是路過來買西瓜的,聽說這邊有個古墓?


    大爺拍拍腳邊的西瓜說,一塊五一斤給你殺開,不沙不要錢,你要幾個?


    榮超不好意思地說我的重點是古墓。


    老大爺往自己背後一指,哼哼著說,就這麽一個無主的墳頭,,早給人盜幹淨了,你要買我兩個瓜我就隨便讓你看,這年頭城裏人看盜墓都看傻了,還以為這有什麽稀罕貨色。


    榮超於是就買了兩個瓜,去古墓裏刨了刨,摸到了那枚看起來不怎麽值錢的和田玉珠,發了一個聯邦快遞到美國,一周之後他的賬戶上按約定多出了25萬美金。許多年後榮超的生意越來越大了,給兄弟們描述自己作為獵人接的第一個高級任務,總是從“那大爺的瓜真蠻甜的”開始。


    獵人是個出體力的活兒,當然是個藍領,收入很高的藍領。


    本來榮超會作為一個普通的獵人終其一生,但是某一次他湊巧跟一個很上台麵的朋友去聽了某領導關於發展地方經濟的講話,領導的主題很簡單,中國到了一個高速發展的年代,每個行業都要有自己的行業帶頭人,帶領大家走出國門去,去賺外國人的錢。中國最大的優勢之一是勞動力優勢,要好好利用,但是也不要一昧地停留在低端的來料加工,要適當的時候搞一點高科技。


    話音落地,那些做電子產品的、做玩具的、做外貿服裝的、還都沒有來得及反應,榮超第一個起身大力鼓掌,滿臉激動,好像一個教徒剛剛聆聽了聖訓,搞得領導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講了幾十次的稿子拿出來重講,咋就衝擊了這個看似黑社會大哥的青年才俊的心。


    榮超頓悟了,單打獨鬥那是低端,成為行業帶頭人才是高端。於是他成立了一家“千禧勞務輸出公司”,主要業務是接任務,然後找到合適的“下線獵人”來完成任務,然後領取賞金,然後從“下線”那裏分紅,行規一般是三七開,榮超能拿到七成。


    榮超是獵人網上第一個把賞金獵人這個隱蔽的職業當做事業來做的人,首先他在全中國尋找合適的“下線獵人”,這些人往往不太懂行,及時給他們獵人網的賬號他們也不知道怎麽分辨報酬好的任務,怎麽贏得雇主的信任,於是榮超就教他們;其次榮超給獵人們的行動提供後援和支持,所以榮超才要那麽大的朋友圈,跟三教九流都打成一片;最後榮超找幾個文筆出色的網絡寫手給雇主寫任務報告,其他獵人的任務報告都寫得幹巴巴的,對於雇主而言乏味之極,但是榮超手下的筆杆子寫出來的報告如小說般跌宕起伏且文采斐然,不由得雇主不把在中國的任務優先交給榮超這樣“有組織有紀律有擔當”的獵人團隊。


    在榮超看來,他的公司完全符合領導的三點想法:


    首先要走出國門去,要賺外國人的錢,榮超界的絕大多數人物都是來自歐洲,絕對是一家涉外企業。


    其次要利用中國的勞動力優勢,榮超根本就是個販賣勞動力的。


    最後還要高科技,榮超是上網電子接單,非常高科技。


    榮超覺得自己絕對是個理解了領導意圖的創業者,社會成功人士,解決了很多就業難題。


    可惜公安局似乎在立案調查他,說他涉嫌操縱黑社會性質的暴力組織。這讓榮超非常地遺憾,每個季度都要花很多錢來通關係。


    榮超覺得自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是時候要做點正經的生意了。


    雖然獵人中介這個活兒利潤非常豐厚,但是對於獵人網這個網站背後隱藏著什麽,榮超一點都不知道,這個網站沒有論壇,更沒有管理員露麵,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黑箱,隻是開放了接口給雇主和獵人交接任務。你永遠別想真正了解它……真正了解它的結局隻怕不會很美妙。


    榮超不會忘記自己的第一個任務,除了老大爺又甜又沙的西瓜之外,還有在他從那具古屍嘴裏取出那枚和田玉珠後,拿東西的骨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哢聲之後,居然緩緩地……站了起來,足足追了榮超兩裏地!直到榮超撲入一條小河,那具蒼然的幹屍才停止了追逐,它默默地站在河邊,榮超和它隔河相望,它大力地呼吸,卻沒法在分辨出榮超的氣味,榮超不敢上岸,就在水裏哆嗦著站到天亮,陽光照在幹屍上的一刻,他的所有骨骼展開複又收攏,收縮成一個五六歲孩子大小的身軀,倒在地上,真正死去。


    獵人網上每一件任務都是怪力亂神的,隻是你是否察覺到而已,有些任務你以為一帆風順,其實死神已經悄悄拍過你的肩膀了。


    當然這些,榮超是不會告訴下線獵人的。那些人不賣命,榮超就沒錢賺了。這些年也頗有幾個下線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失蹤了,對於這種事,榮超從來不追查。追查下去沒準自己也會被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盯上。


    獵人網的“第二條軍規”。


    “你需要知道的,都包含在任務提示中了,沒有包含的,就是你不該知道的。”


    既然接下獵人網高額懸賞的任務,就該知道錢從來不好賺,一筆十萬美元的任務,隻有一萬塊是讓你跑腿的錢,另外九萬是你的“人身傷害意外險”。獵人們管平安歸來的任務叫“抽中紅牌”,反之則是“抽中黑牌”。抽中黑牌的人隻能自認倒黴,收到的定金不用退還,但是別想再向雇主提什麽問題和要求,獵人網不提供任何渠道追查雇主的身份。


    這個網站隻有一個從不露麵的管理員nido,在你違反版規的時候會收到此人的警告郵件而已。大家甚至連他的名字是不是nido都不知道,所以這麽叫他,隻是他的郵箱地址是nido@hunter-x-hunter


    其他兩條軍規分別是第一條:


    “不得查詢雇主的身份。”


    以及第三條:


    “事前保密,事後遺忘。”


    榮超從來不違反第一和第二條,但是第三條他無法遵守。以他的名義接下來的任務,其實是由“下線獵人”來完成的,那麽他就沒法不把任務細節告訴其他人。這是嚴重的違規。


    在雇主看來,一名id是“bule_dragon”的中國獵人幾年間迅速崛起,大量地接任務,大把賺錢,已經在獵人網的榜單裏爬到了前五的位置。“blue_dragon”就是榮超的id。躥紅太快對於榮超非常危險,一旦被雇主和管理員發現他手下有一個團隊幫他接任務,後果不堪設想。榮超並不知道後果是什麽,但從老一輩獵人貌似都恪守第三條軍規來看,“軍規”儼然是雷池火線,一觸就死。


    雖然榮超很注意保守他的“商業秘密”了,但是對於獵人網,他沒有100%的信心。


    你對這個網站了解得越多,你就越不想繼續了解下去,就像對任務中常常要“走訪”的那些破爛墓穴一樣。最初開始榮超還興致勃勃地在獵人網各個頁麵上轉來轉去,對比不同的任務,看討論區,想弄清楚到底是群什麽人聚集在裏麵。但是很快,他發現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黑洞,黑得把你看進去的視線都吞噬掉。對這個網站的敬畏發展到如今,榮超除了接任務和查站內郵件,絕不會在上麵多耗費。


    哪怕一分鍾,任務報告也從開始的華麗文風變得樸實簡練。


    多一個字,多在線一分鍾,就會讓藏在黑洞裏的人……或者什麽東西……多了解你一分。


    坐在屏幕前瀏覽那一項項標著天價的任務,黑色的背景上,暗紅色的字隨著鼠標往上滑動,榮超會覺得屏幕裏麵坐著什麽人默默地看著他。


    就像是自己的影子活了過來……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錢賺夠了,是時候退出這個圈子了。”榮超喝了一空“水割”,酒液在舌頭上滾動,他暗暗地下了決心。


    榮超看了一眼自己的辦公桌,一張黃花梨木雕西番蓮花紋的大案,那下麵是個埋地的保險櫃,裏麵藏著那件價值250萬美金的東西。


    一隻班尼路的紙袋,裏麵是信封裝的一份份宗卷。


    那些宗卷的信封都沒有封口,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榮超就拆看了一袋,讓人失望至極,根本不是什麽有趣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公安局的宗卷,執行警官以很標準的文件體描述一些調查下來沒有結論隻好封存的案件。讀著索然無味。好像吃一碗沒有淋醬油的陽春麵。


    這東西得來也很不容易,派去執行任務的小兄弟本來準備用槍的,不過剛好趕上地震震塌了火車南站的玻璃頂,那兩個家夥忙著躲碎玻璃的時候,勇敢地小兄弟衝上去拎了紙袋子就跑,整個過程的花費隻是那個小弟來往的油錢。連搜集情報的過程都省了,雇主明確地告訴榮超對方兩個人會在火車南站交換東西。


    榮超有些慶幸自己的運氣,這個任務掛了48個小時一直沒人敢接,因為表麵上看起來它實在是太容易了,毫無危險可言。


    獵人網的“隱藏規則第二條”:


    “看起來越簡單的任務越危險。”


    標價高達250萬美金的任務,隻是去搶一個紙袋,不能不令人警惕。如果不是榮超最近缺錢,他大概也繞著這任務走了。不過大概是走狗屎運,這個任務完成的輕而易舉,現在,他隻要安安靜靜地等待雇主安排的快遞上門來取走東西就好了,隨後尾款就會流入他的賬戶,從來沒有一次錯過。


    這是獵人網郵件轉來的客戶的最新一條信息:“19:00,快遞上門。”


    “什麽快遞公司那麽努力?晚上七點還上門服務?”榮超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想,距離七點還有兩個半小時,兩個半小時之後,他將金盆洗手。


    楚子航站在大廈的天台上,穿著一身聯邦快遞的工作服,太陽逐漸西沉,他的影子在落日下拉得很長,他戴著一副墨鏡,墨鏡裏倒映出停車大廈正門前的,22寸巨型鍍鉻輪轂的凱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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