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得很低,海麵不安地起伏。黑色的船切開黑色的海水,留下白色的水跡。


    “你們居然把它偽裝成了一條漁船!”愷撒大聲說話以壓過燃氣輪機的聲音。


    “不,是科學考察船!”源稚生也大聲說,“我們是一艘從事研究珍貴海魚匯流路線的科考船!我們現在已經在公海的海麵上了,但這裏是日本的專屬經濟區,我們申請了12個小時的航道管製,12個小時內不會有船從那片海麵經過!”


    日本分部把摩尼亞赫號偽裝成了一艘漁船,船首上漆著“摩尼丸”3個白字,船尾的吊臂上掛著拖網。他們從東京港的4號碼頭出發,已經航行了3個小時。晚間氣象預報說今晚附近海域有8級大風和2米高的浪,並不適合出海,但難得的航道限製隻有今晚的12小時,他們不可能在海麵上船來船往的時候下潛去探索龍的胚胎。他們離港的時候正值夕陽西沉海麵上刮起大風,大批的漁船返回港口避風,船舷相接的時候漁船上的水手們衝他們揮手,讓路明非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出海不複還的悲壯感。愷撒倒是非常寬心地穿著船長的白色製服,靠在船舷的欄杆上眺望遠方,向漁民們揮手,還跳上對方的漁船去買了一隻新鮮的帝王蟹,好像摩尼丸是他們家的遊艇,他正帶著整船的超模準備去熱那亞灣享受日光浴。


    探照燈打向衣空中,黑雲翻滾遠處隱隱有雷聲,看起來今晚不僅有大風還有暴雨。路明非覺得陣陣寒意襲來,摩尼亞赫號的技術雖然先進但也隻是一艘中型船,船在海裏的穩定性主要看自重,沒有足夠重的船身再先進的技術也不管用。他有點懷疑這艘船是否真扛得住這場暴風雨。


    “放心吧。”源稚生看出了他的擔心,“日本分部做事永遠有萬全的準備,很快你們就知道了。”


    愷撒揭開蒸鍋的蓋子,全身橘紅的帝王蟹出鍋。他抄起狄克推多拆蟹,把雪白的蟹肉碼在冰上,旁邊有調好的山葵泥和海鮮醬油。他跳上漁船買這隻蟹就是為了今夜的宵夜,雖然任務即將開啟但他還是要抽空享受一下人生,除了帝王蟹他還買了一條銀紅色的野生真鯛,就在摩尼亞赫號的船頭架起蒸鍋燉魚湯,用方筍和青梅除去真鯛的海腥味,花了足足3個小時燉出雪白的魚湯。這一路上愷撒就迎著風坐在船頭,一邊翻看那本厚厚的操作手冊一邊照顧他燉魚的蒸鍋。


    “他很有耐心。”源稚生靠在船舷邊,抽著煙對楚子航說。


    “在某些事情上很有耐心,比如等上很久等一個女孩愛上他,又等上很久等一個女孩嫁給他。”楚子航擦拭著手中的長刀,“但也有些事情上你讓他等一分鍾他都受不了。”


    路明非百無聊賴地望天,心想你等很久就能等到一個女孩愛上你麽?別傻了,在你傻等的時候她正挽著某人的臂彎走在同一片月光下,隻是你不知道。


    他沒來由地想到路鳴澤。小魔鬼裝神弄鬼地跟他在冰海之上白月之下見麵,似乎有著某種暗示,結果他確實被派到海上來執行任務,但現在烏雲壓頂船在風浪中顛簸,跟靜悄悄的冰海白月差別巨大。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不對,可說不出來。


    “先生們先生們,”愷撒舉起手來擊掌,“來嚐嚐北海道風格的帝王蟹,烹製海鮮的技法,日本是世界第一。”


    “我還以為你會說世界第二,隻比意大利人差一點點。”路明非把拆出來的蟹腿肉塞進嘴裏,自然原始的海味彌漫在口腔裏,帶著絲絲甜味。


    “意大利男人天生都是廚師,但在烹製海鮮這方麵比日本人還是有差距的。日本是個島國,不適合放牧,在明治維新之前全靠漁業提供蛋白質,隻有大名的宴會上才會出現牛肉,小民們則隻能用海鮮填肚子。所以他們把所有廚藝都濃縮在烹調海鮮上了,因為沒有剮的東西可以讓他們烹調。”愷撒很樂意炫耀一下自己對廚藝的理解。


    源稚生麵無表情。他懶得費心去理解愷撒是在讚美日本還是嘲笑日本,每次他試圖理解這幫載歌載舞的二百五都會出錯,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要試著去理解。


    愷撒打開一瓶貴腐酒,把金黃如蜂蜜的酒液傾入四隻玻璃杯中。


    “伊甘堡的貴腐酒,配龍蝦和蟹是首選。”愷撒舉杯,“這次我們的團隊複雜,有些人立場不一致,但希望我們在任務結束前不要內訌。完成這次任務後,我們大可以在自由一日打打殺殺,不遺餘力地置對方於死地,有的是機會。用這杯酒預祝我們共同的任務圓滿成功。”


    有點奇怪的祝酒詞,不過還算是寄托了良好的願望,路明非、楚子航和源稚生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少主,前方就要抵達須彌座了。”烏鴉走到源稚生背後。


    “發燈光信號,讓須彌座打開船塢。”源稚生說。


    他轉向愷撒小組:“現在容我邀請諸位欣賞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合作的項目,‘不沉之須彌座’。”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隱沒在黑雲中的海平麵忽然如燃燒般亮了起來,天海交接處的一線尤其明亮,簡直像是陽光投射在海麵上。接著就像是海中的宮殿浮起,玲瓏樓閣燈火通明,比任何海市蜃樓都輝煌,天海之間被那些宮殿般的建築照成耀眼的白色。摩尼業赫號開始減速,海中宮殿張開了迎賓的大門。


    “浮動平台?”愷撒明白了。


    “是的,那是家族旗下的項目。這些海上浮動平台適合長期在海上作業,比如勘探石油或者海底礦脈,雖然移動速度緩慢但因為自重極大的緣故,它們能夠抵抗海上的12級大風甚至海嘯。在佛教中‘須彌座’是指安置佛像或者佛塔、寶殿的台座,我們稱它們為須彌座是因為它們是當之無愧的不沉之座。家族把全部的6座‘須彌座’浮動平台集中在這裏,作為這次深海勘察的基地,它遠比當初在這裏沉沒的列寧號要可靠,所以請諸位不必擔心暴風雨的問題。”源稚生說。


    摩尼亞赫號熄滅了燃氣輪機,在兩側船身上加掛了牽引鎖鏈,被牽引著進入浮動平台的船塢,這些浮動平台大到能夠容納整艘摩尼亞赫號。船閘關閉,船塢兩側的燈光依次亮起,渾身黑衣的男人們並排站在船塢兩側,深鞠躬:“歡迎少主光臨須彌座視察!”他們的聲音在巨大的封閉空間中回蕩,震得人頭皮發麻。


    門型吊車移動過來降下了吊橋,源稚生領著愷撒小組,在烏鴉和夜叉的護衛下登上去往高層的電梯。路明非隻覺得滿耳都是風機旋轉的嗡嗡聲,這座巨大的飄浮建築中無處不是海水的味道,不知何處來的積水汩汩流淌又被無處不在的抽水係統抽走。浮動平台隨著海浪起伏,即使走在鋪設了鋼板的平坦路麵上也好像踩著柔軟的坡地,路明非扶著欄杆不敢鬆手,擔心一個大浪打來自己就會滾下樓梯。


    “不用擔心,須彌座是全數字化控製的,如果海浪大到一定程度下方的疏導閥就會打開,卸除海浪的推力。”源稚生說。


    “這片海域的深度超過8公裏,你們根本無法下錨,那你們是怎麽固定這些須彌座的呢?”愷撒問。


    “還是用錨,但是錨鏈不用8公裏那麽長。日本海溝的形成是因為兩個板塊的相撞,隻在板塊交界的極淵中深度極大,除此以外的海床並沒有那麽深。”源稚生說,“一共16具鐵錨把這個浮動平台固定在海床上。”


    他們到達了須彌座的頂部,站在這裏往下看就像站在醒神寺俯瞰新宿區,重重疊疊的海浪拍打在須彌座的底部,偶爾有衝天的白色水沫,須彌座之間也用鋼纜連接,風來的時候這些鋼纜繃得像琴弦般緊,風過去之後它們又鬆弛下垂。每個浮動平台的頂部都站著穿白色作戰服的男人,全天候直升機的旋翼掀起的狂風不亞於海風,把他們的頭發吹得緊貼頭皮,那簡直是一支等待檢閱的軍隊。


    “這麽多人?”路明非吃了一驚,“後勤團隊需要這麽龐大麽?”


    源稚生從烏鴉手中接過擴音器,登上高處:“今夜的事情,拜托諸位了!”


    聲音在海麵上遠播出去,所有浮動平合上的男人都齊聲回應:“全力以赴完成家族交托的任務!”上千人的聲音交疊起來,一瞬間把海潮的聲音都壓過。


    “本次作戰中,關西支部組成風組,他們的工作是在空中檢視整片海域。如果有人想破壞深潛,風組會發動反擊,此外他們還會把不相關的船隻趕走。”源稚生說。


    烏鴉對空射出藍色的信號彈,全天候直升機群起飛,這些黑色的巨鳥去向不同的方向,用探照燈照射海麵。


    “關東支部組成火組,他們的工作是火力警戒。我們給他們配備的是小型水警船,不過船上加裝了雙聯發大口徑機槍和單兵導彈,還有一發97式輕型魚雷。有他們守衛,巡洋艦也會被拖住。”


    紅色信號彈升空,各浮動平台打開了船塢的閘門,水警船在海麵上起伏前進,船首部的雙聯機槍轉動著掃過海麵。


    “由風魔家的精銳組成了林組,他們已經在我們的外圍布防。他們駕駛的都是漁船,漁船上裝備著海底監聽設備和氣候監測設備,他們負責監控附近海域的狀況,如果天氣惡化到有危險的地步,他們會提前警告我們。”


    烏鴉發射了綠色的信號彈,四麵八方都是隱約的燈光閃動,那是遠處布防的林組用探照燈回應源稚生的呼叫。


    “至於我們所在的這個平台就是山組,山組由我親自負責,全部組員都是岩流研究所的精英。山組的工作是直接給深潛器提供支持,在你們下潛的全過程中山組都會浮在這個位置,無論風是8級還是12級,浪高是2米還是20米,隨時準備救援你們,也隨時準備迎接你們的回來。這就是山組的含義,不動如山。”源稚生說,“家族出動了千人團隊為諸位的下潛護航,除了操縱深潛器,其他的工作就請放心地交給我們吧!”


    “有這個必要麽?”愷撒抽著雪茄,“不過是潛水而已,怎麽這準備工作像是要打一場仗似的?”


    “有人對我說,殺人劍的老師總會對第一次持劍的學生說,想好了要握劍柄了麽?既然握了就緊緊握住不要鬆開,鬆開劍柄那天就是你死的那天。”源稚生淡淡地說,“你可以把這理解為日本的方式,每一件事都是打仗,永遠逼自己站在懸崖的邊緣,後退一步就會摔下萬丈深淵,這樣反而能活下去。這可不是去捕撈珊瑚或者貝殼,那可能是占龍級別的凶物,如果任它浮上海麵的話,即便是風林火山四組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抹殺它。”


    海水破開,吊車吊起了沉重的精煉硫磺炸彈,它被漆成顯眼的黃色’形狀不像通常概念的炸彈倒像足一根粗短的雪茄,窄小的尾翼也跟粗壯的身體不相襯。


    “居然足一枚q版的。”路明非說。


    “這種形狀比較耐壓,你們肯定不想中途硫磺炸彈就被海水壓爆了吧?”源稚生說,“它的動力係統和製導功能很有限,隻能在水下大約前進1公裏。不過1公裏的距離上引爆對你們來說是絕對安全的,畢竟它不是靠著爆炸威力殺傷龍類的,而是靠精煉硫磺和水銀的穿透腐蝕。哦對了,它的代號是‘桃太郎’。現在距離預定時間還有30分鍾,岩流研究所會在30分鍾內完成最後的檢查和迪裏雅斯特號的預熱,這30分鍾對你們來說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你們可以聊聊天或者睡一會兒,不過我的建議是去上個洗手間,深潛器裏實在沒有修建廁所的空間。”


    他拿出手機撥號:“施耐德教授,這是日本分部源稚生在報告。下潛小組已經到達指定位置,我們在等待本部的指令。”


    電話那頭傳來可怕的呼吸聲,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一具破爛的風箱被強行拉開。那個人的肺早已千瘡百孔,卡塞爾學院的學生們形容他的呼吸聲“就像聽見一具幹枯的屍體複蘇”。


    “等我抽完這根煙。”施耐德教授幽幽地說。


    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製室。


    今天這裏清場,施耐德獨自坐在大廳中央。他從口袋裏摸出小鐵盒,裏麵是金黃色的煙絲。對施耐德來說煙草等於毒藥,學院裏人人都知道,因為某種怪病施耐德的呼吸器官嚴重衰竭,必須依靠助力設備來維持呼吸。所以他走到哪裏都得拖著氧氣罐車。可現在施耐德居然搓出了一支漂亮的手卷煙,動作麻利流暢,是正牌老煙鬼的手法。但他剛剛深吸一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像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你在試著自殺麽?”有人在背後說。


    施耐德一怔:“今天沒輪到你值班啊,曼施坦因教授。”


    曼施坦因把一個藥盒放在桌上,“非要抽的話就含服這個,有鎮靜效果,至少你不會咳成這樣。你用來呼吸的那東西還能稱之為氣管麽?就算一截破煙囪都比它管用。”


    “我的氣管被切除了2/3,用軟塑料管代替。”施耐德含服了一片藥,吸了幾口氧,“不過塑料氣管也挺好用的,至少我不會得咽喉炎。”


    “我看過你的體檢報告,你不會因為咽喉炎而死的,你的死因必然是肺衰竭。”曼施坦因說。


    施耐德又吸了一口煙,這一次他的反應輕得多了。他微微閉上眼睛,品味煙草的香味。


    “這個時候你忽然來找我,不隻是為了給我送藥吧?”施耐德說。


    曼施坦因把一份傳真扔在桌子上:“校董會發來了公文,要求立即終止龍淵行動。”


    “執行部的事用不著校董會的老爺們來管,”施耐德說,“我們隻是做小事的人,他們管管大事就好了。”


    “但你的下潛隊裏有加圖索家珍貴的繼承人,消息傳到羅馬弗羅斯特就瘋了,準備殺到本部來,但他因為過分激動心髒病發作,否則他可能已經把你的執行部拆掉了。”


    “可那艘深潛器不是龐貝家主捐贈的麽?還換上了日出東方天佑我兒的吉利塗裝。”


    “每個人都知道加圖索家的家主是個怪胎,他的個人意見跟家族意見沒什麽關係。他在校董會中的席位是由弗羅斯特全權代理的,弗羅斯特說不,就是加圖索家在說不。”


    “下潛名單是校長決定的,弗羅斯特應該去跟校長說。抽完這支煙我就會啟動龍淵計劃,除非校長下令停止,否則弗羅斯特親自來也沒用。”


    “你做不到,”曼施坦因把一張黑色的卡片扔在桌上,“持有這張加圖索家的黑卡我的權限和校長相同。我可以對諾瑪下令強行終止龍淵計劃,沒有諾瑪的幫助你無能為力。”


    “看不出你會效忠加圖索家,”施耐德挑眉,“你的變態老爹可是最喜歡跟加圖索家對著幹的。”


    “談不上效忠,我是風紀委員會的負責人,有權調查教授。在他們看來我是值得爭取的人,不像你是校長的死忠追隨者。龍淵計劃確實很詭異,‘ss’級的任務隻經過你和校長兩個人就做了決定,你們急匆匆地要把3個血統最優秀的學員送進深海裏去,這不符合你們的作風。我要聽你給我解釋。”


    “你說錯了。這個決定跟我無關,是校長獨自做出的,我隻負責執行。”施耐德說,


    “這是冒險,但有些險不得不冒。”


    曼施坦因把黑卡插入控製台的卡槽中,大屏幕顯示出加圖索家的家徽。“歡迎您曼施坦因教授,您所持的黑卡已經通過了係統檢測,現在您以風紀委員會負責人和加圖索家特權使者的身份登陸了諾瑪係統,請問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麽?”諾瑪的聲音在中央控製室中回蕩。


    “我可以立刻叫停龍淵計劃,也可以站在你們這邊,但你得說出理由,為什麽你們這麽著急地要開啟龍淵計劃?”


    “你看過我的臉麽?”施耐德問。


    “你的臉?”曼施坦因一愣。


    施耐德摘下氧氣麵具,把臉挪到了有光亮的地方。即便在抽煙時他也一直在吸氧移開氧氣麵具的時候他會小心地把臉隱藏在陰影中,所以這是曼施坦因第一次看耐德的臉,那是一張恐怖片愛好者看了都會做噩夢的臉,雙眼以下的血肉完全幹枯,隻剩一層幹枯的皮貼著骨頭,嘴唇和鼻子都萎縮了,門齒直接暴露於外。


    “很醜陋吧?其實我今年隻有37歲,卻長了半張百年幹屍的臉。學生們聽見我的咳嗽聲都以為我是個50多歲的老頭子,可我甚至比你還年輕些。”施耐德自嘲。


    曼施坦因緩緩地打了個寒戰:“怎麽會這樣?”


    “這是某次任務給我留下的印記,”施耐德說,“那是11年前,我們第一次聽到來自深海的心跳信號。”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發現海中的胚胎?”曼施坦因吃了一驚。


    “不,不是。11年前,那是在格陵蘭島,我們發現了類似的胚胎。”施耐德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說的是格陵蘭冰海的懸案,那次的下潛小組全軍覆沒,但校董會卻勒令封存所有檔案,強行終止調查。想聽這個故事的話你得耐心一點,因為這個故事很長,而且請你命令諾瑪離開這間房間。你現在持有黑卡,你做得到。”


    “為什麽要諾瑪離開?”


    “因為諾瑪也不知道。所謂的絕密是不可能保存在係統和硬盤裏的,隻能保存在這裏。”施耐德點了點自己的腦門,“聽了這個故事之後你也不能把它用文字的形式留下來,甚至給自己看的備忘錄也不能寫。這是學院的硬性規定,你隻能盡你所能牢牢地記住我所說的每個細節,如果忘了也沒辦法。”


    “11年前發生的事你如今還能記得其中每個細節?”


    “我當然可以,”施耐德幽幽地說,“那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去地獄旅行,我怎麽會忘記?”


    徹骨的冰寒從施耐德的話中彌漫出來。曼施坦因隱約覺得提到11年前的事,麵前這個醜陋而強大的男人燃起了怒火,這怒火足足11年不熄。


    “諾瑪,離開這間屋子,留我們兩個單獨待一會兒。”曼施坦因說。


    “明白,從現在開始的15分鍾內,中央控製室將在我的監控範圍之外。”諾瑪說完,


    中央控製室內所有的設備都停止了運轉,攝像頭和錄音設備鎖死,燈光逐一熄滅。諾瑪離開,監控解除,此刻中央控製室獨立於校園之外,樹影在高窗上搖曳,這裏看起來就像是古老教堂的深處。


    “那是2001年的秋天……”施耐德緩緩地開始敘說。


    "那是2001年的秋天,有個id叫‘太子’的人在網上發布消息,說他的拖船在格陵蘭海深處捕撈到奇怪的青銅碎片。他公布了照片,從照片看來碎片上有複雜的古代文字,跟學院秘密收藏的‘冰海銅柱表’完全吻合。


    "冰海銅柱表被認為是罕見的從龍族紀元流傳到如今的古物,他曾經矗立在龍類建造的城市中,龍族習慣於用柱子來記錄曆史,城市的中央就是一根頂天立地的巨柱。但冰海銅柱表隻是一根柱子斷裂後的一部分,據推測不到原來長度的1/3。它是今天人類能找到的最詳細的龍文資料,記載著龍族的戰爭史,但我們至今無法解讀,因為沒有用來對比的文本,那些文字對我們來說隻是無意義的花紋。我當時還隻是一名年輕的助理教授,熱衷於解讀龍文。我想如果格陵蘭海深處還有另外一根銅柱,那麽對比上麵的文字也許就能解讀出龍類的真實曆史。所以我匿名聯係‘太子’,說我們是一家古文字研究所,希望購買這些碎片。


    "當時有人開出了驚人的天價,但太子表示他願意把那些碎片捐給研究機構而不是賣給商人。他不取分文把碎片寄給了我們,並且附了他捕撈到那些碎片的坐標。我們立刻派出精英團隊趕赴那片海域,用聲呐掃描海底。我們原本希望的是發現海底的巨型柱狀物,但我們卻捕捉到一個奇怪的心跳信號,就在海床上。


    "格陵蘭冰海並沒有日本海溝那麽深,其中生活著白鯨和虎鯊這樣的大型動物,所以最初我們並沒有想過那是龍的胚胎。但我們足足觀察了幾個月,海床上的東西始終沒有挪動位置。我們不得不把注意力從柱子集中到這個心跳信號上來,這太詭異了,如果那東西是一條鯨魚或者鯊魚,那麽它應該四處獵食。如果它是未知種類的巨型海龜,處在休眠狀態,那它的心跳不該那麽強勁。有人提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就是那是一枚龍的胚胎。海床是它的埋骨地,它經曆了死亡和繭化之後重新化為胚胎,正在經曆一場漫長的孵化。


    “這個想法太過大膽,但是那個心跳信號太詭異也太誘人了,我們每個人都對這個猜測著迷。自秘黨建立以來,我們隻得到過一枚龍類胚胎,還是三代種以外的弱小龍類,它的血統已經很衰弱了。如果我們能得到一個強大的胚胎,分析它就能更多地了解這種古老的生命。”


    “所以你們決定下潛?”曼施坦因問。


    “不,我們沒有那麽輕率。因為一切隻是猜測,在有(‘文)比較確定的結論之前最穩妥(‘人)的辦法當然是遙控(‘書)水下機器人去勘(‘屋)察。但每當水下機器人接近那片海床的時候都會失去控製,我們回收水下機器人發現它們的電路莫名其妙地燒毀了。這為海床上的東西是一枚龍的胚胎增加了證據,因為傳說古龍在孵化的過程中會展開某種領域來保護自己,踏入其領域的人會出現致命的幻覺。從生物學上來說,幻覺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大腦皮層被刺激了,而最容易刺激大腦皮層的就是電流。”


    “是胚胎的領域令水下機器人的電路燒毀?”曼施坦因說。


    “我們是這麽想的,但我們還不想派人下潛。如果確實是胚胎的領域燒毀了水下機器人的電路,那它對大腦皮層的刺激也會相當可怕,雖然我的學生們全都是‘a’級血統,但我還是不能確定他們能否對抗胚胎的領域。在龍類製造的幻覺中,隻有意誌最強大的混血種才能保持住自我意識,但凡心理防線出現一絲縫隙,就會被幻覺壓垮。這在秘黨的檔案中都曾有過記載。”施耐德說,“但這個時候校董會介入了,他們勒令我們盡快下潛確認目標,他們的理由是不能坐等胚胎孵化,這時候即使冒險也必須有所行動。”


    “下潛是校董會的決議?”


    “對,今天他們派你來阻止龍淵計劃,當年他們卻是格陵蘭計劃的製定者。”


    "迫於壓力我們製定了下潛計劃,我們從德國采購了當時最先進的潛水鍾,那是種全金屬的潛水設備,金屬是優秀的導電體,它能構成靜電屏障,應該可以削弱胚胎領域的影響。下潛小組的每個人都用細密的金屬網纏裹全身,口服神經鎮定藥物。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混血種,我們覺得全副武裝之後他們應該可以抵抗胚胎領域的幹擾。而且下潛小組一共有六個人,如果一個人出現狀況,其他五個人可以強行帶他撤離。為了殺死那個危險的胚胎,我們還為下潛小組特製了水下步槍,使用賢者之石磨製的子彈,那種武器對龍類而言是致命的。


    "雖然是去執行危險任務但學員們還是很興奮,年輕人無所畏懼而且他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龍的胚胎,就像有機會走進神國去參觀那樣叫人激動。


    下潛那天天氣意外地好,下潛小組的六人分別乘坐三具潛水鍾下沉,我在冰麵上提供支援。最初一切都很順利,海流平靜,海洋生物也很平靜,他們甚至觀察到了白鯨。但深度達到170米的時候,下潛小組的組長忽然在通訊頻道中驚喜地大喊,說他們看到了一扇門。這非常奇怪,因為那片海域的海床有300米深,而他們的深度是170米,就是說他們距離海底還有130米,海底的能見度很低,這時候他們看見了門,難道那扇門是懸浮在海水中間的?


    "我警覺起來,擔心他們已經誤入了胚胎的領域開始出現幻覺了。他們在通訊頻道裏激動地討論那扇門,這是完全違反通訊規則的,他們不應該在通訊頻道中七嘴八舌地說話,水下通訊務必簡短和明確,以免產生誤解。我大聲地命令他們不要靠近那扇門。我不知道那扇門是否真的存在,但直覺告訴我那扇門不能打開。但他們完全不回應我的呼叫,我隻聽見他們急促的呼吸聲,還夾著奇怪的雜音,就像有人在一口極深的井裏念著某種經文,一邊念一邊歎氣。然後組長以驚歎的口氣說,‘門開了!開門了!,但組長忽然又說,‘不!不要進去!’然後槍聲大作,顯然是下潛小組發射了水下步槍,還有劃水的聲音和呼吸器的聲音,這說明下潛小組離開了潛水鍾正和什麽東西搏鬥,局麵非常混亂,有人在頻道中高聲呼喊,但是但因為電流幹擾的緣故,我根本聽不清楚。


    "我原先叮囑下潛小組千萬不要離開潛水鍾,因為潛水鍾裏的靜電屏障是他們的重要防護,但他們為何違背了我的命令,至今都沒有完美的解釋。五分鍾後通訊中斷了,我們再也收不到來自冰海深處的信號。我決定強行回收潛水鍾,那些潛水鍾是安全索和破冰船相連。但我們收回了安全索,卻發現安全索被割斷了,是用潛水刀割斷的,從斷口處的纖維來看,就是我們配發給下潛小組的潛水刀。他們自己切斷了安全索。


    "我簡直瘋了,決定自己下潛去救援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潛水鍾了,但我自信自己的身體素質,我不帶護具也能潛到300米深。我一口氣潛到了170米深,到達了出事的水域,可沒有看見門也沒有看到屍體,海水很幹淨,絲毫不見血跡,但在通訊頻道裏我清楚地聽見槍聲大作。當時周圍的水溫已經降到了零度以下,是過冷的海水,這種水隻要稍微攪動就會迅速結冰。這時我忽然察覺到有東西就在我背後,它一直跟著我無聲地遊動!


    "原本以它那麽謹慎的獵食者是不會被我發現的,但過冷的海水被我攪動了,結冰速度極快,幾秒鍾內我就看見薄薄的冰膜在我麵前張開,反射著潛水頭盔上的射燈,我在薄冰中看見了黑影,就像古代壁畫上的圖騰!它那麽輕靈,細長的尾巴在海水中緩慢地擺動,就像蝴蝶飛行不發出一絲聲音。這時射燈因為低溫停止了工作,周圍一片漆黑,我想我就要死了,胚胎忽然孵化了,就是它害死了我的學生們!它就在我背後,我距離它那麽近,卻對它無能為力。人在絕境中會變得格外大膽,我忽然想起我手中還握著一支俄製的aps水下突擊步槍。


    “特製的水下步槍都交給下潛小組使用了。我手裏的隻是一支普通的aps,裏麵裝填的也隻是普通子彈。但既然有一支aps我就不能坐以待斃,我轉身盲目地向著黑暗中射擊,我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我居然真的打傷了它!”


    “aps怎麽可能打傷龍類?那東西隻能用來對付蛙人,連條大點的鯊魚都打不死。”曼施坦因說,“而且170米的深度已經遠遠超過了aps的適用深度。”


    “我不知道,但確實有濃鬱的血腥味從氧氣麵罩的邊緣往裏鑽,我身上沒有傷口,那受傷的隻能是那條龍。”施耐德說。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就在我麵前,我跟那個受傷的龍類在黑暗裏麵對麵,很近很近,但我看不見它。


    "它向我吐了一口氣,一瞬間我的氧氣麵罩就裂成了碎片,寒流帶著龍血衝入我的呼吸道,好像直接衝入我的靈魂深處,我失去了意識。這時冰麵上的同伴發現我再也不回應呼叫,於是啟動了回收係統,安全索把我提出水麵。出水的時候我被封凍在一塊幾噸重的海冰裏,就像超市裏售賣的凍魚。


    "幸運的是救援直升機在幾分鍾後就趕到了,我醒來之後醫生說我遭遇了極度嚴寒。我跟死神跳了一場貼麵舞,吸入了它吐出的寒冷空氣,零下200度,冷得幾乎液化。瞬間我的半張臉就壞死了,腦部溫度降到了零下,血液也凍結了,生還的幾率是千分之一。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也隻是把我的舌頭救了回來,在手術中我的呼吸道像是木乃伊的皮膚那樣脆,一碰就完全碎掉了。我必須時刻戴著氧氣麵罩,每兩三年更換塑料呼吸道,否則我就會因為呼吸係統衰竭而死。


    "我以前鍾愛手卷煙,但這盒煙絲是我11年前剩下的,至今沒有抽完。我隻在回憶那段往事的時候偶爾卷一根來抽,煙進入呼吸道的痛苦讓我對往事記得更清楚。我向你保證我所說的每個細節都是真實的,因為我不敢忘記,這些記憶是用痛苦刻在我腦海裏的。


    "我們沒能成功地捕獲或者殺死那條龍,至今它還活著,在世界的深海中藏匿,尋找浮出海麵的機會。事發幾個小時後我們又用潛水機器人探索,冰海裏靜悄悄的連魚都消失了,找不到絲毫痕跡,我們探索了海床也沒有找到胚胎或者銅柱,好像我們經曆的那一切都隻是噩夢,夢醒就都消散了。幾年後一家海洋礦業公司在那片海床上找到了豐富的錳結核礦,建了海上開采平台,如今那裏有上千名海洋礦工在工作。再也沒有超自然的事情發生,直到不久前,我們在日本海溝深處觀測到了一模一樣的心跳信號。


    “故事講完了,這裏還有一份文件我想你會有興趣。”施耐德從桌子下抽出蒙著灰塵的文件袋推向曼施坦因,“其實我已經猜到校董會會派人來叫停龍淵計劃,所以提前把這份文件從檔案室裏拿出來了,隻是沒想到他們倉促之間居然把你給派來了。讀讀吧,你可以不必管它封口上的‘ss’紅章,你看完之後我會偽造一個印上去。”


    “你怎麽搞到這份東西的?”曼施坦因臉上變色,“即使你是執行部部長,這麽做也會被校董會罷免!”


    “ss”級檔案隻有校董會成員才能查閱,都是紙質檔案,在諾瑪那裏沒有備份這些文件被封入瓦特阿爾海姆中的絕密資料庫,鑰匙卻掌握在校長和校董們的手中。裝備部那幫神經病守衛文件卻看不到文件,而即使校長和校董要想去查閱這些文件也不容易,因為瓦特阿爾海姆是很少對外人開放的,即使校董也有可能被拒之門外。


    “我當然搞不到,裝備部那幫家夥看我又不順眼。”施耐德說,“但有人可以拿到,既然那個人不在乎校董會的罷免,我又何必在乎呢?”


    施耐德暗示得很明顯了。昂熱確實是不在意校董會的彈劾的,校董會很想彈劾昂熱,但問題是他們很難找到取代昂熱的人。


    文件袋的封麵上印著“kallitnunaat”,這是格陵蘭語中“格陵蘭島”的意思。11年前的格陵蘭事件曾導致學院的高層巨震,但知道真相的人從不就此發言而曼施坦因是在那之後才加入卡塞爾學院的。如今隻要打開這份檔案就能解開深藏的謎,這個誘惑對曼施坦因而言足夠大。


    “這可能是你去發掘當年真相的唯一機會,現在放棄的話還來得及。”施耐德的語氣略帶嘲諷,“讀完了這份文件你可能連當牆頭草的機會都沒有了,加圖索家要是知道你看過這些文件,會把你看作校長的又一條走狗,跟我一樣的走狗。”


    曼施坦因歎了口氣,用拇指挑開封口。他一頁頁地閱讀當年的文檔,當事人的簽字曆曆在目。他越看越驚恐,眼角不受控製地抽搐,手也開始顫抖。


    “這幫混賬都幹了些什麽!”他低聲怒吼。


    “是的,這就是校董會不願意回頭去調查格陵蘭事件的原因。”施耐德說,“正如你看到的,校董會清楚接近古龍胚胎的風險。秘黨一直都知道龍類即使在胚胎階段都是有進攻性的,那些血統爆戾的混血種都可以生生撕裂母體來到這個世界上,何況真正的古龍呢?但他們太想獲得那枚胚胎了,所以不介意用人命去冒險,結果果然出了事故。他們急於掩蓋事情的真相,更換了多數校務管理人員,原本的校務管理人員都被派往世界各地的分部。他們也向校長妥協,把更大的管理權交給校長,在那之前校長還不像現在這樣無所顧忌。”


    “校董會根本沒有資格發來公文要求我終止龍淵汁劃,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他們11年前所作所為的翻版。隻是因為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也在下潛小組裏,所以加圖索家驚慌失措。他們可以不惜別人的命卻太過看重自己的命,連裝備部那幫神經病都沒他們惡心。”施耐德說


    “11年前的那枚胚胎忽然孵化,這枚會不會也忽然孵化?”


    “當然有可能,我們對龍類的孵化過程了解很少,我們怎麽知道它什麽時候會孵化。”


    “這些愷撒小組都不知道?”


    “沒必要知道,知道這隻會增加沒必要的恐懼。我們隻是借用他們的血統,隻有血統最優秀的人能反抗胚胎領域的幹擾。”


    “那你跟校董會的混賬有什麽區別?愷撒小組就像一隊自己去往祭壇的羔羊!而領著這隊羔羊去祭祀的牧羊人就是個魔鬼!”


    “魔鬼?你是說我麽?”施耐德抬起頭。


    “還能說誰?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裝備部的人都是神經病,但執行部的人都是瘋子,裝備部的人是不懂人命的珍貴而執行都的人是漠視!”曼施坦因低吼,“你們眼裏隻是那該死的任務麽!他媽的為了你們那該死的任務死多少人你們都不在乎對麽?你坐在這裏好像滿臉悲傷一個人抽煙,說著煽情的話回憶你那些死去的學生,可你這混賬又他媽的把新一代的學生送進地獄裏去!如果我是你媽媽我會後悔把你這個混賬生下求!”


    “你不可能是我媽媽,你是個男性。”施耐德冷冷地說,“曼施坦因,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因為你和古德裏安這樣的人生活在幹淨的世界裏,不是我和校長這樣的噬罪者”


    “噬罪者?”


    “就是那種把罪惡吞噬掉的人。這個世界上並非一切正確的事情都是正義的,也並非正義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有個詭辯的問題,在鐵路分岔的地方,一邊的鐵軌上豎著警示牌因為列車會從這邊通過,而那一邊廢棄的鐵軌上則沒有。現在火車就要來了,你站在岔道邊,火車要經過的鐵軌上有一百個孩子正在玩,他們完全沒理會警示牌,而有個孤零零的孩子在廢棄的鐵軌上玩,因為他守規矩。你可以扳動岔道,你扳動不扳呢?如果你不扳,那麽會有一百個孩子死去,這是一百個不聽話的孩子;如果你扳了,火車會從那一邊的軌道上經過,隻會軋死一個孩子,但那是個聽話的孩子。”施耐德直視曼施坦因的眼睛,“我親愛的曼施坦因教授,你會扳動岔道麽?”


    曼施坦因愣住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是個該死的詭辯,到底是聽話更重要還是生命更重要?如果不扳動岔道,那一百個孩子的父母來到現場時的悲傷該怎麽麵對?難道就因為他們是群不聽話的孩子,所以他們死了也活該?可扳動岔道的話自己怎麽忍心讓那孤零零的聽話的孩子去死呢?他什麽錯都沒有,也許還曾指著警示牌提醒大家不要靠近那邊的鐵軌……怎麽能讓那個無辜的孩子去死呢?


    “時間結束了,在你思考要不要扳動岔道的時候,那一百個孩子已經死了。”施耐德淡淡地說,“你沒有作出選擇,你隻是看著一切發生。”


    “你會怎麽選?”曼施坦因嘶啞地問。


    “我會扳動岔道,雖然我殺死了一個孩子,但我救了一百個。這樣我就是噬罪者,我做了正確的事,但是作了惡。我把罪惡吃掉了,這樣別人就可以善良無辜。”


    “你在狡辯!”曼施坦因說。


    “沒這個必要,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甚至不會跟你說這些。”施耐德搖頭,“我確實把愷撒小組送去執行危險的任務,但這是不得已的選擇,都們不能放任那個胚胎在極淵中孵化。越早動手越好,趁著它還沒有自我意識。這時候等待隻是猶豫,猶豫隻是給你的對手更多的準備時間,這是校長說的。如果愷撒小組因此覆滅,這個罪孽由我吃下去。”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考慮楚子航,一直以來你對他的安危都很在乎。”曼坦因無力地說。


    “楚子航、路明非或者愷撇,在執行部看來隻是不同的武器,我們在乎武器是否完好,但如果這樣就不拔劍出鞘,那武器就失喪了其價值!還記得我在楚子航臼齒中植入的發射器麽?”施耐德把自己的手機推到曼施坦因麵前,屏幕上顯示著日本地圖,紅色光點有規律地閃動。


    曼施坦因點頭。


    “是我把他招進卡塞爾學院的,但從他入學的那一天開始我隨時都監控著他的行動。如果他失控,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列入危險名單,安排專員把他抹掉。隻有魔鬼能管理執行部,與我同行的都是瘋子,維係我們的不是感情而是共同的目標。自古至今秘黨就是這樣的組織,我們的對手是強到無與倫比的龍類,如果還有脆弱的感情,那我們必死無疑!”


    “如果真的可以為了屠龍犧牲任何人,你為什麽不自己鑽進深潛器裏去?”


    施耐德抬起頭看了曼施坦因一眼,從旁邊端起白瓷的餐盤放在自己和曼施坦因之間,空餐盤中隻剩下銀色的刀叉。他忽然抓起餐刀反手刺入自己的心髒,在刀柄上用力一拍,把整柄刀送了進去!


    施耐德默默地抽煙,凝視著曼施坦因的眼睛,一言不發。胸口上的貫穿傷好像根本不存在,曼施坦因目瞪口呆。一分鍾之後,施耐德把餐刀從傷口中摳了出來,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施耐德拔出餐刀的時候刀被肌肉緊緊地嵌住了。施耐德麵無表情,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你被汙染了!”曼施坦因嘶啞地說。


    施耐德把刀拋入瓷盤中,刀上血色猙獰:“是的,我被古龍的血汙染了。”傷口迅速止血,肌肉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生長。


    “隻有十萬分之一的人在接觸古龍之血後能平安地進化,我居然是那十萬分之一的幸運兒。我能從海底生還,是因為在吸入龍血的瞬間它已經開始激發我的潛能。但我並不是完全夠格接受龍血的人,它把我的身體弄得千瘡百孔,一麵強化我一麵摧毀我,我已經在劇痛中忍受了11年。學院中最有可能墮落為死侍的人並不是楚子航,而是我。我不是不敢下潛,而是我的身體無法承受。現在坐在你麵前的是個垂危的病人,如果不是因為被龍血侵蝕,我早已經死了。”


    “校長知道麽?”


    “他知道。學院為我製訂了專門的醫療方案,我每年都換血,但龍血是永遠無法清洗幹淨的,我剩下的時間足個未知數。”施耐德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我在心髒血管旁安裝了起搏器大小的一枚炸彈,一旦我失控它就會爆炸,我會在輕微的爆炸聲中忽然倒地,不會給你們任何人惹麻煩。”


    “對自己也這麽殘酷麽?”曼施坦因低聲說。


    “對別人殘酷的人,先得學會對自己殘酷,否則隻是懦夫。”施耐德緩緩地說,“很多人都以為格陵蘭事件之後我會永遠不再執行任務,隻是縮起來做研究,因為在那次事件中我失去了六名學生,自己也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他們覺得從地獄裏撿回一條命的人應該好好珍惜生命,但我選擇出任執行部部長。我是格陵蘭團隊的最後一人,那些生命如花一樣正在盛放的年輕人都死了,而我活了下來,如果我是個懦弱的蠢貨,這不是太可笑了麽?”


    “如果愷撒小組重蹈格陵蘭小組的覆轍怎麽辦?你還能忍受多少學生在你麵前死去?”曼施坦因問。


    “這是人類和龍類的戰場。戰場就是如此,無謂的仁慈隻會害死更多人,衝在你前麵的第一個戰友倒下了,但你來不及驚恐和悲傷,更不能嚇得扔掉手中的武器蜷縮起來,你隻能吼叫,呼喊其他人跟你一起往前衝。你腳下的每一寸距離都是前麵那個倒下的家夥用命換回來的,你現在停步,他就白死了。第二個人倒下了,你繼續吼叫……第三個人倒下了,你還是吼叫……開始衝鋒了就不能回頭,隻有兩種結果,全軍覆滅或者衝入敵陣!但對懦夫來說隻有一種,就是全軍覆滅!”


    曼施坦因盯著施耐德那雙獰亮的眼睛,沉默良久:“朋友,你越來越像校長了。我有種錯覺,是校長在我麵前咆哮說,‘我是獅心會的最後一人,隻要我還在戰鬥,最初的獅心會就還沒有結束!’”


    “他這麽說過?”施耐德皺眉。


    "沒有,他不會這麽說話,但是給我這種感覺。因為漢堡港的事故,第一代獅心會全軍覆滅,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是靠著仇恨支撐才能活到今天吧?表麵上看是個風騷的老男人,內心裏是頭受傷的虎,無時無刻不在磨礪牙齒。他要滅絕龍族,阻礙他前進的人都被鏟除,如果校董會成為絆腳石他會把校董會也鏟平,他做得到。


    你們越來越像龍類,人味兒越來越淡。"


    “什麽意思?”施耐德冷冷地問。


    “堅忍、執著、殘酷、淩厲,這些與其說是人類的美德,不如說是龍的天賦屬作為戰士而言,龍就是那麽完美,而人類天生就懦弱,會猶豫會恐懼,也會放棄。但你和校長卻不能容忍自己有人類的缺點,你們強迫自己像龍類一樣冷酷無情。你們這種人會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孤獨,孤獨強大得像龍一樣。”


    “要跟惡魔作戰,就得先把自己變成惡魔。”


    “可這樣即使你贏了又如何呢?那不是你的勝利,而是惡魔的勝利。”曼施坦因說,“你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現在要不要聽聽我的?”


    “愷撒小組還在等著我下令。”


    “很快就能講完。不是什麽秘辛也沒有曲折的情節,是關於我和我那個神奇的老爹。”


    “你不提起我很難想到副校長是你父親。”施耐德說。


    “是啊,作為父子我們完全沒有共同點,站在一起拍照都有點勉強,我已經開始謝頂了,而他還像個牛仔那樣在脖子裏係著花手帕。”曼施坦因緩緩地說,“其實我跟他的關係說不上融洽,也沒什麽父子親情。他從小就拋棄了我和母親,他一輩子都是個牛仔……準確地說是頭公牛,走到哪裏都想摁倒小母牛。我不知道她有過多少女人,我母親絕對不是他最愛的那個,我能生下來大概是避孕失敗的結果。我來到這所學院之後才跟他相認……也不能說是什麽相認,他自稱我父親要跟我喝一杯的時候,我把酒潑在了他臉上。”


    “因為他沒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施耐德問。


    “具體相認的情節是這樣,”曼施坦因從領口中扯出一枚磨得很舊的金十字架,“這是我母親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上。在我們那批教授接受聘書的歡迎酒會上,那個老家夥忽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著我的十字架說,哦,這不是那個胸部挺翹的瑪莎的墜子麽?我說你怎麽知道我母親的名字?他說那是你母親麽?天呐真是太巧了!如果跟我交朋友那些天裏瑪莎沒跟別的男人有關係,那你就是我的兒子啦!真沒想到能在這種場合和你認識,我們應該喝一杯!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你沒把酒杯也摔在他臉上真是好涵養。”施耐德說。


    “是啊,我回想起小時候跟著母親開著一輛1963年產的二手旅行車從這裏搬到那裏,連個安居的地方都沒有,為了能有份工作賺錢養活我,母親還得忍受一些男人的調戲。因為經常搬家,我沒有朋友,經常被當地的壞小子們欺負,他們甚至把我逼到小巷裏一起對我撒尿。那時候本該有個父親幫我去教訓那幫爛仔,但我強忍著沒跟母親說,因為母親已經很累了,我想讓她下班後好好睡一覺。但那時副校長正在某個小母牛的床上翻來滾去。我他媽的期待了他30年期待他為我出一口氣,這個混賬卻說什麽在這種場合認識你真該喝一杯。”曼施坦因說,“我不僅潑了他酒還推搡他,最後是校長把我們拉開了,那是迎新酒會上的大笑話。”


    “我覺得我沒法在這裏呆下去了,我就職的第一天用酒潑了副校長。就算他不記恨我,我也不想每天麵對他。第二天我準備去跟校長請辭,意外地看到一個大紙箱擺在門口,裏麵裝著各種遊戲機、遊戲光碟、遙控越野車、小自行車,還有一套《斯凱瑞的金色童年》。紙箱裏有封信,大意是親愛的兒子,我知道你小時候缺乏父愛,這都是我的失誤。為了彌補你童年的傷痕,我一次性把你的生日禮物都給補齊了。要快樂起來哦,落款是你親愛的爸爸,背麵有幾行小字說晚上我帶幾個漂亮的姑娘去跟你慶賀。原來那家夥連夜去芝加哥的反鬥城裏買了一箱玩具來跟我和好。”


    “真是……出入意表。”施耐德說。


    雖然不太清楚曼施坦因為什麽忽然說起這些事,不過聽聽副校長的囧事他還是很有興趣的,副校長是個謎一樣的男人,卡塞爾學院裏大概隻有昂熱知道他的底細。


    校長退還了我的辭呈讓我重新考慮,接著就有人敲我公寓的門,老家夥雙手各提一瓶威士忌,摟著當年入學的新生裏最漂亮的幾個,高興地拍著我的胸脯說嘿姑娘們這就是我親愛的兒子,大家看他長得多像我。接著他把一個黃色的紙杯扣在我頭上當壽星帽,叫女生們給我和他合影,說今晚他要給我補過18歲生日,而成人禮上不可缺少的就是露大腿的漂亮姑娘,如果再來‘愛的一發’就完美了!我從他手裏接過灑瓶打開,把整瓶酒倒在了他的頭上。"


    “哦。”施耐德說,委實太囧了,施耐德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來表達心情了。


    “可他居然還是不放棄。據說他對女人是吃不到就跑,絕不願多花一點時間,可他對我很有耐心。有時我會發現早餐裏多了個雙麵煎蛋,問廚師才知道是副校長視察廚房時順手幫我煎的,他寫了郵件給校董會,表示年輕教員曼施坦因真是太優秀了,應該立刻從助理教授提升為副教授……校董會明知道我是他的兒子還是批準了。在校董會看來,那個變態太難討好了,但他又是有用的煉金術專家,如果給他的兒子升職就能收買他,那是很合算的買賣。有人匿名幫我支付了校內住宅的租金,我打電話去財務部問,財務都說是副校長來幫您支付的,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告訴您。”


    “既然被叮囑了,財務部還告訴你?”


    “我猜變態老爹的叮囑其實是這樣的,‘告訴我親愛的兒子,是副校長來幫您支付的,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告訴您’。”


    “明白了。”


    “他還邀請我跟他一起擔任遊泳課的考官,他很享受當遊泳課的考官,因為女生們都穿著三點式泳衣。想象一下你父親坐在你背後,散發著一股老頭子的荷爾蒙氣味,激動地指點著說,你看那個胸部飽滿,那個臀部很翹,兒子你要追求這樣的女孩啊,她們才是上等的女人。”


    “我還以為父親都喜歡兒子找溫順善良的女人。”施耐德說。


    “可我那個變態老爹說,情義千斤不如胸前四兩。”曼施坦因說,“他的討好太愚蠢了,怎麽可能彌補我受過的苦?我曾因為行為怪異被關進兒童神經病院,在那裏我認識了古德裏安。沒有人來探望我,我母親病得很重。因為沒有人來探望,護士們對我和古德裏安的態度很差,古德裏安多拿了吃的,她們就踢打我們。我曾發誓絕不原諒那個拋棄我和母親的男人,如果讓我有機會見到他,我會一腳踹在他的褲襠裏,就像個凶狠的泰拳王那樣。”


    “嗯。”施耐德說。


    “但某天晚上變態老爹給我寫了一封長信,”曼施坦因說,“他在信裏說,兒子我知道我做的這些事無法彌補你的創傷,但請你允許我最後一次解釋當年為什麽會離開你和你母親,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母親,我當年的生活就是四處亂搞女人,你是意外懷上的……”


    “這是要填滿你的怒槽?”施耐德愣了一下。


    “他接著說自己當年是如何如何地禽獸,列舉了自己勾搭過的女人,對她們做過的種種無情無義的事,看著喜歡他的女人從高塔上跳下去摔得鮮血四濺也無動於衷……他說但你知道麽,我其實始終懷著一份恐懼,就是我不像個人類。”曼施坦因說,“他說我在人群中走過,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狼行走在羊群中,以我的血統優勢可以輕易地征服任何人,沒有規則能束縛我,這是個遍地小羊的星球而我是這裏唯一的一頭狼,我可以隨便吃羊我可以為所欲為,我不愛女人,因為在我眼裏那些女人無論多麽曼妙多麽動人,都隻是我正享受的一隻羊而已。”


    “但他發現自己居然有個兒子之後,忽然變得謹小慎微起來,他說他在意我的喜怒,小心地觀察我,為了我可以低聲下氣,還說他終於明白了,無論多麽強大的父親,為了逗兒子開心都能趴在地上給孩子當馬,一邊爬一邊嘴裏還發出嗒嗒的馬蹄聲。在信的最後,他說,我這一生中第一次覺得被束縛住了,不是被某種規則,而是被我的兒子。我居然像個正常人類那樣擁有了家庭,雖然家裏隻有一個禿頂兒子,這麽多年來我的恐懼忽然就消散了,我覺得滿心歡喜。”


    “因為被束縛住了而滿心歡喜麽?”沉思了很久,施耐德說。


    “格陵蘭事件之後你那麽多年都沒有再帶學生,可你還是擔任了楚子航的指導教授。”曼施坦因問,“隻是因為他血統優秀麽?”


    “不,是因為他太倔強。”施耐德回憶著雨中楚子航孤寒的金色瞳孔,“我無法拒絕。”


    “怎樣的倔強呢?”


    “他是學院中很罕見的那種自己找到學院的混血種,而不是學院找到了他。我決定親自去芝加哥麵試他,但我對他還抱著懷疑,所以我約他在一座鐵道橋下見麵,那裏來往的人很少,如果他的表現可疑,我可以不被人知地製服甚至殺了他,我在大衣裏裹了一柄伯萊塔手槍。那時漫天大雨,我看見那個男孩站在紅綠燈下,提著他唯一的行李。我們隔著一條街對視,他清楚地知道我是誰但他並不靠近,我們就像兩隻獨狼相遇,絕不會湊在一起聞來聞去,而是隔著安全距離彼此審視。紅綠燈變化了三個循環,我們之間沒有說任何話。他的眼神倔強而孤獨,我看得出他想走到我身邊來,因為我就是他找了多年要找的人,但我隻要不露出邀請的意思他就一步都不會邁出。”


    施耐德輕輕地歎了口氣,“最後是我對他招手,我被一個男孩隻用眼神逼到無路可退,那時給我的感覺是,我要麽殺了他,要麽邀請他,別無選擇。”


    “那麽你邀請他是邀請一柄劍還是邀請一個男孩呢?”


    施耐德沉默了很久:“說什麽蠢話?我還真能把一個人看作沒有生命的武器麽?有時候我也想過,希望他作為普通人長大……但我跟他相逢在戰場上,我隻能教會他使用武器。”


    “你不是一個能徹底冷酷無情的人,你把中央控製室清空獨自在這裏抽煙,是因為不安。”曼施坦因說,“你在猶豫,你在擔心下潛小組的安全,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還要急於組織下潛?施耐德,對我說實話。你應該明白我寧可相信你也不願相信校董會,你雖然是個瘋子,但校董會那幫權力者的貓膩更多。”


    “太子,是太子。”沉默了很久,施耐德低聲說。


    “太子?”


    “在格陵蘭事件之後,那個id名為‘太子’的人就從網上徹底消失了。沒有人見過他,隻知道他是個出色的獵人。學院懷疑他寄給我們的青銅碎片和坐標是個誘餌,他放出那些照片就是為了把我們引到格陵蘭冰海去找那個胚胎。直到不久之前,‘太子’這個id再次活了過來,他在網上公布了一部分克格勃秘密文檔的照片,是關於列寧號的。克格勃認為,當初有人在西伯利亞北部建設了一座研究未知生物和超自然力量的研究所,在蘇聯解體前夕這個研究所忽然被炸毀。而研究所毀滅之前,列寧號剛巧在附近海域執行科考任務,有很大的可能列寧號從研究所中帶走了重要的東西,此後這艘北方艦隊的軍艦就像逃亡般一路去往日本。”施耐德說,“我們是這樣才關注那艘沉船的。”


    “如果這是另一個誘餌,你們為什麽還要去咬鉤呢?”


    “隻要我們確認那是一枚胚胎,我們就不能任它孵化。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越往後胚胎的孵化率越高,一旦它擁有自我意識就來不及了,下潛小組會遭遇和格陵蘭團隊一樣的事。在格陵蘭海我們未能捕獲那條幼龍,但我們應該打斷了它的孵化,所以至今這東西都沒能進入成年期。它勢必隱藏在世界上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重新結繭。太子似乎總在做一件事,他能夠找到古龍胚胎的孵化場,然後把我們誘過去清理胚胎。我們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冒生命危險,但這是秘黨的使命。明知道太子拋出的是誘餌,但我們不得不吃。我們猜測11年前動手得太晚了,可能就是在觀測它的幾個月之間,胚胎擁有了自我意識,那條幼龍隨時可以破殼而出。如果再早一點再快一些,也許格陵蘭團隊就能成功。”


    “太子在這件事裏得不到什麽好處對麽?”


    “是的,他得不到任何好處。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我們隱藏在暗處的盟友,雖然他從來不出麵作戰,”施耐德說,“所以我們不敢等待。為了降低風險,校長命令裝備部提供最高級別的技術支持,還讓技術實力不亞於裝備部的岩流研究所提現場支持,按裝備部的說法,就算胚胎孵化也有很大的把握從海底撤離。此外我自己還做了這個小東西,是個預警係統。”


    施耐德打開人屏幕的電源,醒目的進度條出現在屏幕中央,複雜的計算公式從下往上流動:“我分析了格陵蘭胚胎的心跳信號,隨著孵化的進行,胚胎的心跳強度和頻率都呈現明顯的變化。根據這個結果,我設計了一個軟件,通過監視心跳信號來計算胚胎的孵化率。目前的孵化率是32%,顯示為綠色,是安全階段。胚胎如果警覺起來也許會強行加速孵化,一旦孵化率顯著上升,摩尼亞赫號就會用安全掛鉤把迪裏雅斯特號從海底拉起來。”


    “你親自設計的?”


    “這種事情還是不能交給裝備部那幫神經病,”施耐德說,“他們做好自己那份技工的工作就好了。”


    曼施坦因從卡槽中抽出黑卡推到施耐德麵前:“把下潛小組的安全放在進攻胚胎之前,如果你同意,我不僅不叫停龍淵計劃,還會把黑卡交給你,這會給你100%使用諾瑪的權限。”


    “你來這裏是校董會授意的,如果不叫停龍淵計劃,你會被牽連吧?”施耐德說。


    “這個罪就由我來吃掉吧。我知道在你眼裏我是個文職人員,永遠隻能處理財務賬和學生紀律這樣的小事。確實我的血統和能力都很一般,跟我的變態老爹完全沒法比。但是當個噬罪者的話還夠格吧,這個罪我會想辦法吞下去。”曼施坦因伸出手。


    “其實你來這裏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這件事的內幕吧?”施耐德盯著曼施坦因的眼睛,“自始至終你隻是要我給你一個理由,隻要我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就會壓下校董會的命令。”


    “我隻是要確認你確實在乎那泄年輕人的命,你做的不是一個輕率不負責的決定,你盡了全力但不得不這樣。”曼施坦因歎了口氣,“如果沒有別的選擇,那麽我這種文職人員也不怕付出代價。”


    “那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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