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開手在路明非眼前晃動,修長的手指上戴著寶格麗的戒指,很晃眼:“師兄,這是幾?”


    “蘇總,您看我們這個工程的合約……什麽時候能有個準信兒呢?”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問,他屁股落在沙發上,可還是點頭哈腰的狀態。


    寬大的楠木辦公桌後,占據整麵牆的4米髙的楠木書架下,挪威產的stressless真皮辦公椅上,年輕女孩心不在焉地說:“我們再研究研究,你們也再考慮考慮報價。”


    女孩穿一身dior的黑色套裙,蹬一雙細高跟的紅底鞋,長發盤在頭頂,戴一副細框眼鏡,一雙素白的長腿翹著二郎腿,妖媚動人,卻又殺氣騰騰。


    中年男人心想畢竟是老蘇的女兒啊,年紀雖小卻不好對付,隻得起身說:“那蘇總我們就等您的消息,我跟您父親是好朋友,報價方麵能壓我回去再壓壓看。”女孩這才粲然一笑:“辛苦趙叔叔跑這一趟,您跟我爸爸是好朋友,我算您的侄女兒,您還是叫我曉檣吧,叫蘇總太見外了。”


    中年男人出去了,偌大的辦公室裏忽然空了下來,蘇曉檣疲倦地靠在辦公椅上,用藏在嘴裏好久的泡泡糖吹了個超大的泡泡。


    這時候手機響了,泡泡破了,“啪”地糊在她化了妝的小臉上。


    一看來電人的名字蘇曉檣就皺眉,可最終還是按下接聽鍵,用歡喜無限的聲音說:“楊局長,什麽事情您親自給侄女打電話啊?”


    “啊,好啊好啊,有空一起見個麵……行的話當然就交往啦,我也想找男朋友嘛……辛苦楊叔叔還總記掛我……您把他說得那麽好,我真是等不及要見見他了,不過我這兩天真是有事,您看這外麵不是下大雨麽,我們企業要做好排水保安全的工作……好啊好啊,我閑下來一定約,楊叔叔再見。”


    這邊電話剛放下,那邊傳呼機裏傳出秘書的聲音:“蘇總,提醒您今晚您叔叔要來跟您見麵。”


    “我哪個叔叔啊?是來跟我要錢的?跟我要項目的?還是要給我介紹男朋友的?”蘇曉檣沒好氣地說。


    “您的親叔叔!要錢的那個。”


    “收到!妥了!”蘇曉檣結束了通話。


    這就是蘇曉檣如今的生活,坐在這間本屬於她老爹的辦公室裏,應付著各路叔叔阿姨自從她中斷學業回來接管這個家族企業,她就成了一塊肥肉,這並不是說她變胖了,而是誰都想咬她一口。工程報價虛高的趙叔叔其實是個好人,也就建一條傳送帶多問她要了400萬塊錢,蘇曉檣心裏清楚但不說破,給他個修改報價的機會,如果趙叔叔隻是想多賺200萬,蘇曉橫就放點水了。找她借錢的親叔叔也好對付,10萬、20萬如今不在蘇總的關心範圍內,可怕的是給她介紹對象的楊叔叔、謝阿姨、安主任、肖書記……這個名單就這麽長,相親對象的名單長度可想而知。這些才是獅子大開口的,吃掉蘇曉檣,就等於吃掉他們家的所有產業,蘇曉檣是獨女。偏偏這些人還不能得罪,都是關係戶,沒了這些人,他們家的生意也轉不起來。


    蘇晚檣開始都是滿口答應,然後找機會推諉,有時候迫於無奈也去跟人見個麵。半年裏她走馬觀花地見了這座城市裏的各路英豪,其中最順眼的倒是邵公子,邵公子很坦白地說:“我覺得你不會看上我,你那麽髙,比我還髙半個頭呢,我也覺得你不咋樣,你一點都不溫柔。大家都是迫於介紹人的麵子來這裏,不如當個朋友,今晚好好吃頓飯,明天就給介紹人說沒看上就行。”蘇曉檣很髙興,破例跟相親對象喝了一瓶紅酒。


    所以那天見路明非她喝多了哭了,未必全都是因為她暗戀了路明非整整三年,也是因為她悲戚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真想念啊,那些春天和秋天的傍晚,女孩們不約而同地坐在籃球場邊的看台上,看路師兄來打籃球,那些日子空氣都幹淨得如同洗過。


    蘇曉檣甩脫高跟鞋,把光腳翹在辦公桌上,趁著接下來的半小時沒有安排準備打個盹……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看了一眼來電人的姓名,蘇曉檣愣住了,柳淼淼……真見了鬼了,這個小賤人好久不跟她聯係了,兩人曾經因為路師兄還吵過一架。


    不過如今大家都是大人了,自然不好還生小女生時代的氣,蘇曉檣接通電話,沒事人似的說:“喲,很久沒你消息了啊,最近好麽?”


    “蘇曉檣你快來想想辦法!他們把路師兄關進精神病院了,”柳淼淼根本不跟她打招呼,“我跟陳雯雯在這裏說半天了,人家就是不讓我們進去!”


    蘇曉薔騰地站了起來:“你們在哪裏?告訴我位置!”


    她踩著高跟鞋噌噌噌地衝出辦公室,說趕快給我準備車!秘書說蘇總您一會兒還要見你叔叔的!蘇曉檣頭也不回說50萬以內你做主,叫他立字據。


    遊戲關卡“昆古尼爾之光”,第101次load,黑夜,暴風雨,高架路。


    路明非駕車狂奔,諾諾坐在副駕駛座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說你那支火箭簡到底從哪裏摸出來的?沒有它我們可真衝不出來了。”諾諾說。


    “地下撿的,我一低頭,就看見它躺在地下呢。”路明非隨口說。


    他們剛剛衝出黑影的包圍,正向收費站駛去,對於諾諾而言剛才的那一戰真是驚險,路明非準確地射出火箭彈引發了連環爆炸,他們趁機脫離戰場。


    整個過程中諾諾幾乎沒發揮什麽作用,全靠路明非帶著她殺出重圍。


    簡直像是排練過的,黑影們自己往路明非的刀口槍口上送,他行雲流水地揮舞刀槍,還用打空的火箭筒掄飛了好幾個,動作像是打髙爾夫球那麽帥。


    諾諾驚呼說這是學院特訓的結果麽?這什麽鬼特訓我也想參加一下!


    路明非說沒問題沒問題,要是我們還有命逃出去,回學校就給你安排這種特訓。


    “我們現在去哪裏?”諾諾問。


    “跟我走就行了,這不是我老家麽,這裏的路我熟。”路明非邊說著邊道邊停車,“你等我換個備胎。”


    “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換備胎?”諾諾吃了一驚,“我們還在尼伯龍根裏沒有逃出去呢!而且這種車用的不該是防爆胎麽?”


    路明非推門下車,頂著雨跑向車尾:“確實是防爆胎,但是車胎受損過重還是沒法撐太久,我有預感接下來我們要跑很長的一段路。”


    他打開後備箱,拿出備胎和千斤頂,鑽進車肚,熟練地把千斤頂支了起來,開始更換右後方的輪胎,輪胎的內側有一道很深的傷痕,不更換的話這台車能跑到城市邊緣都勉強。


    正是因為這隻受損的輪胎,在第一次進入噩夢的時候他們未能逃脫,上鐵橋之前有一連串減速帶,這隻受損過度的輪胎在減速帶上耗盡了最後的生命然後炸掉,接下來就是邁巴赫失控翻車,昆古尼爾到來。之後好幾次這隻胎都爆,路明非終於痛下決心,停車做了檢查,這才發現了車胎內側的傷痕。類似這樣的“隱藏危機”在這個遊戲裏還有很多,比如你要是沒能在某個時間點之前經過收費站,收費站會封路,碗口粗的鐵柱從地麵升起,就是邁巴赫也撞不開。cbd區也會積水,一旦積水某些路段就不能通行了,路明非隻能想辦法繞道,然而繞道就會耽誤時間,而時間非常緊張。


    “你餓不餓,這車裏居然還有果仁。”諾諾在車裏喊。


    “你吃吧,我不餓!”路明非大聲回答,同時心裏默念著拆輪胎的流程“1、2、3、4、5……”


    他原本也不會卸輪胎,愣是在遊戲裏就著說明書學的——通常車主都會把換輪胎的說明書放在車裏——代價是那次load他就學會了換輪胎。


    他有點心急,這次他混得不錯,搶回了不少時間,即使算上換輪胎的時間也能在封路之前通過收費站,雖然還是不能確定會不會有新的突發事件,但總的來說成功率很大。


    越心急越出事,最重要的那顆固定螺絲剛被拆下來就從十字改錐末端掉落,骨碌碌地滾向路邊,在路明非來得及抓住它之前,它滾下了高架路,消失了。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兩秒鍾,忽然放聲咆哮說見鬼見鬼見鬼!真他媽的見鬼!


    車裏的諾諾正吃著果仁,那是她從手套箱裏翻出來的,聽到咆哮聲她嚇了一跳,果仁散落一地,她從未見過這個師弟發出這樣暴怒的吼聲,那站在高架路邊提著扳手的身彩,彎著腰渾身濕透,簡直就是一頭走投無路的凶獸。


    她心說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怎麽了?有人搶了他吃的麽?


    這一刻時間暫停,邁巴赫後座的車門打開,小魔鬼好像一直都坐在後座上似的,現在他從車中走出,緩步走到路明非身後。


    “哥哥你累啦,我就說嘛,最後擊垮你的,是你心裏的疲倦。”路鳴澤輕聲說。


    “這個遊戲……真有完美結局麽?”很久很久,路明非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無論我解決了多少問題,總有新的問題出現,無論我試多少次,師姐都沒法越過那座橋。這裏看起來沒有牆,可好像四處都是牆,我怎麽跑都會撞在牆上。”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曆史上確實有人避開過昆古尼爾,但我並不清楚那是怎麽實現的。”路鳴澤說,“魔鬼的能力也不是無限的。”


    “這一次我放棄了,一會兒你重置吧。”路明非撕啞地說。


    “師姐還在副駕駛座上,等你換完輪胎回去呢。”路鳴澤轉身看看那個從車裏探出頭來的女孩,她抓著一把果仁,果仁從指縫裏散落,懸浮在半空中,表情是嚇了一跳。


    “沒有車怎麽離開這裏?”路明非疲倦地擺手,“丟了那個螺母我連輪胎都裝不上去,重置吧。”


    “哥哥你注意到了麽?之前的十次load中你有六次都是中途放棄的,甚至看不到你師姐遇險,你就叫喊著說放棄放棄。”


    “你不就是要說我心累了麽?是啊,我心累啊,可心累又怎麽樣?”


    “你真正覺得心累,是在你見過那個邵公子之後。”路鳴澤說,“那家夥興衝衝地走了,可你卻更累了。”


    “你一定是我肚子裏蛔蟲變的小魔鬼。”路明非忽然不暴躁了,輕輕地一笑。


    “那個邵公子是你的情敵吧?或者說‘同情兄’?”


    “你還知道這個詞呢,魔鬼也讀《圍城》麽?”


    “嗯,趙辛楣說的?”路鳴澤聳聳肩,“那家夥一臉臭屁的模樣,我看他都有點不順眼,不如我幫哥哥你打他一頓,這頓算我賬上”


    “免啦,我又不討厭邵公子,人家來醫院裏看我呢,”路明非說,“而且你為什麽要打‘同情兄’呢?”


    “可哥哥你見了他之後很難過,我不想我哥哥很難過。”路鳴澤固執地說。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小魔鬼有時候真像個孩子,那種孩子受了欺負要去報複的神情,不像是偽裝的。


    “謝謝,可我真的不討厭他。”路明非說,“我隻是忽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我不是師姐從水簾洞裏帶出來的唯一的猴子;第二,是我需要師姐,不是師姐需要我,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你師姐四處收養猴子這毛病得改,她總不能帶著一窩猴子嫁給愷撤吧?”路鳴澤說,“她倒是很俠氣很仗義,可是對誰都不好。我不是說了麽,你師姐是個笨蛋,自以為是的笨蛋。”


    “可我還是很感謝她把我從水簾洞裏領出來,否則我也不是現在的我。”路明非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身濕透的西裝和風衣。


    “我以為你會後悔接受卡塞爾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否則你現在不會那麽難過。你生活在這座不大的城市裏,不知道外麵的事,也許有時候有點鬱悶和孤獨,但不會這麽不開心。”路鳴澤說,“其實人傻蠻好的,古希臘有個哲學家說,世上第二好的事情是在出生的瞬間就死掉,唯一比它好的是根本沒生下來。人就是這樣,懂得越多越會吃苦,可人還是想懂得更多。”


    “我不後悔。”路明非說,“要是沒去卡塞爾學院,我不會認識師兄、師姐和老大,也不會認識芬格爾那條敗狗,還有象龜兄弟倆……還有繪梨衣。現在的不開心就當是我為認識他們付出的代價吧,我覺得值得。”


    “哥哥你這麽說話我可真害怕,你別又做出什麽發瘋的事情來。”小魔鬼轉著眼珠子。


    “我之前心裏其實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念頭,”路明非不管他,自顧自地講了下去,“我總追著師姐跑,是因為我覺得我那麽喜歡師姐,喜歡得都難過了,憑什麽我不能跟師姐在一起?老大生下來就什麽都有,老大沒有了師姐還有很多女孩可喜歡,而我就隻有師姐。可我忽然覺得我錯了,那隻是我一廂情願而己,其實我並不是一無所有,隻是我眼裏隻看到了師姐。繪梨衣喜歡我,可我就看不到,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一無所有,師姐也沒必要可憐我,是我需要師姐,不是師姐需要我。我跟著師姐我才安心,師姐嫁給了老大師姐才安心,如果我安心了師姐就不安心,總有一個人要付出代價。我想著要打斷婚車的車軸,那是我最自私的一麵,真不知道師兄那麽正直的人怎麽還會支持我。”


    “你師兄那個人其實一點都不正直,他護短得很,你不覺得麽?”


    “你終於肯跟我說師兄是真實存在的了?”路明非驚訝地抬起頭。


    “其實早就對你透露了,隻是沒明說而已。”小魔鬼聳聳肩,“好吧好吧,楚子航是存在的,隻是其中出了點問題你必須把他找回來。”


    路明非無聲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歇會兒繼續?”


    “問你件事,確實是奧丁毀了那架飛機對吧?”


    “沒錯啊,以地麵積水作為界麵,它在一瞬間讓尼伯龍根強行侵入現實世界。”


    “渡船早就不能用了,現在能夠出入時隻有高速公路,而髙速公路正在接二連三地封路,我們正在被尼伯龍根包圍對麽?”路明非輕聲說,“與世隔絕。”


    “哥哥你猜得沒錯,這是尼伯龍根對現實的大規模入侵,但普通人是無從覺察的,受影響的也隻有你們這些流著龍血的家夥。”


    “奧丁就要來殺師姐了,對麽?”路明非自己也蠻驚訝的,他居然能很平靜地問這個問題。


    也許是死亡看得太多了,他在反複的夢境重置中看諾諾死了上百次,可如今諾諾是真的就要死了。


    “沒錯,掙脫束縛強行進入現實世界,對奧丁來說也不是容易的事。”小魔鬼點點頭,“它要來殺你師姐了,昆古尼爾己經鎖定了她,隻是需要一個機會出手,而你還沒能找到辦法解除那個鎖定。”


    “讓槍擲出,卻不讓它命中,這樣就能解除鎖定,對麽?”


    “是啊,可偏偏那支槍是神話中的bug,投出就一定命中。”


    “如果那支槍真出手,我會幫你想想辦法啦。不過說實話,我也沒把握。”


    “謝謝你,路鳴澤。”路明非歪著頭看他,“到底為什麽你要叫路鳴澤,這不是真名對麽?你故意要用和我堂弟一樣的名字。”


    “不是,我真的叫路鳴澤。”小魔鬼搖搖頭,“在你生命裏一直有個路鳴澤陪著你,但那是我,不是你叔叔家裏的胖小子。”


    路明非不再問了,問了也白問,小魔鬼的口風極緊,不想說的一句都不會多說。


    他轉身走到車邊,撿起那些浮空的果仁,把它們一粒粒地塞回諾諾手心裏:“師姐,放心吧,你不會有事,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我改主意啦,不再說什麽打爛車軸的蠢話,我要參加你的婚禮,看著你穿白色的婚紗捧著橘子花,走上幸福的紅地毯……沒準你還會把花球扔給我呢。”


    路明非還沒睜開眼睹,就聽見女孩們號啕大哭?他心說這是怎麽了?這是葬禮麽?好像有人堆在自己身上,感覺自己才是那個被送葬的人。


    安眠針的藥效還沒完全過去,他費了老大勁兒才把眼睛睜開一下,視野由模糊到清晰,第一眼就是陳雯雯那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路師兄你醒醒啊!路師兄你跟我說句話啊,路師兄他們把你怎麽了?”陳雯雯是真的很難過,那種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心裏空了一塊的難過。


    路明非一直都知道陳雯雯情緒敏感,往往看著書就悄悄哭了起來,可她從不在路明非麵前流露這一麵,每當這種時候路明非想過去安慰兩句拉近彼此關係的時候,陳雯雯就迅速地擦幹眼淚抬起臉來說:“不知道怎麽眼睛幹得很?”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有這福氣,讓陳雯雯為他哭得那麽傷心。


    他莫名其妙地笑笑,又有點不忍心,就伸手摸了摸陳雯雯的頭,有氣無力地說:“怎麽啦?我不好好的麽?”


    這邊陳雯雯剛剛麵露喜色,那邊蘇曉楠還在走廊裏怒罵:“叫你們院長給我滾出來!你們給我師兄注射了什麽?我師兄分明很正常你們把他關在精神病院,你們今天不給我一個解釋我絕對報警抓你們!算醫療事故還是算刑事犯罪,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師兄醒啦,師兄醒啦!”一個穿湖藍色裙子的女孩去拉蘇曉檣。


    那是柳淼淼,仕蘭中學當年鋼琴考級考得最高的女孩,各種聯歡晚會的鋼琴獨奏項目都是她承包了。


    路明非記起徐淼淼的話,心裏“咯噔”一聲。徐淼淼說柳淼淼跟蘇曉檣以前還蠻好的,畢業後因為他路師兄倆人鬧翻了,還說幸虧柳淼森還在學校,否則局麵更亂了……現在柳淼淼回來了……在高中時代,路明非主要惦記著陳雯雯,但也不是沒有對著柳淼淼彈鋼琴的側影流口水,如今鋼琴女孩還跟髙中時代一樣恬靜,尤其是那雙彈琴的手,美得動人心魄,翻轉間似乎有玉色的蝴蝶在指間飛舞。


    但是!路明非現在看到她就頭大,心說在這個修改過的世界裏,他可沒跟這三個有過什麽“奇妙的”過往吧?


    這三個人本質上是情敵,但在聽聞“自己住院”的消息時又會臨時放下恩怨結成聯盟考醫院大鬧,看起來跟自己的關係都不錯,如果隻是同學情,好像不太說得過去,他自己是什麽人,他心裏是清楚的。


    他可不是那位楚師兄。楚師兄坐懷不亂,楚師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楚師兄明知道全校50%的女生都暗戀自己,但依然獨來獨往……不,以楚師兄的遲鈍,應該根本都不知道。


    而他路師兄要是在高中年代就那麽有女孩緣,他媽的一定會長成一個人渣吧?


    摟過無數的細腰牽過無數的小手,辣手摧花橫征暴斂,路師兄過處……寸草不生!


    現在他的冤家們聚在一起了,事情好像要鬧大了,好在三個女孩直到現在還是同盟。


    蘇曉檣一聽路明非醒了,立刻丟下小護士衝回病房裏來,一把抓起陳雯雯,自己搶占了陳雯雯的位置,檢査路明非全身上下,問:“路師兄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虐待你?”


    路明非一下子明白了,難怪陳雯雯哭得那麽傷心,這些女孩哪裏來過精神病院,進門看他穿著拘束衣全身纏著皮帶,昏睡不醒,自然想到他是在這裏遭受了什麽非人道的待遇。


    “他沒事的,”跟進來的小護士委屈地說,“是他自己老要我給他注射安眠針的。”


    “真是我自己要求注射的,跟醫生護士都沒關係。”路明非說。


    “可你怎麽會被關在這裏的?”蘇曉檣可不願善罷甘休。


    “初步鑒定他是精神分裂症,住院觀察一下嘛,他師姐簽字同意的。”


    “就知道那什麽狗屁師姐不是好東西!”三個女孩異口同聲地說。


    “他師姐說他精神分裂你們就信啊?”蘇曉檣氣狠狠地說,“你們醫院負不負責任”


    “可他初步鑒定的結果是不太對嘛……”小護士小聲說。她知道蘇曉檣是誰,納稅大戶,本地工商聯和會副會長,雖然年輕,但也是經常跟市長副市長們喝茶的人,小護士不敢輕易得罪。


    說起來這個路姓病人還真奇怪,昨夜是另外一個納稅大戶邵公子雨夜趕來看他,那公子丟張名片給小護士,說聲別跟病人家屬說我來過,就鑽進病房裏去了,今天傍晚小護士剛吃完晚飯飽困中,就聽見氣勢洶洶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一身dior的蘇曉檣帶著兩個跟她平分秋色的女孩直衝進來,那陣仗就差扛著火箭筒了。小護士想這個病人一定欠過很多債,要麽是錢債,要麽是情債。


    “我確實不太對……”路明非幫著小護士說話。可這話剛一出口,陳雯雯立刻花容慘淡,難過得像是要哭出來。


    “鑒定結果說我好像不太對,但我覺得自己還是蠻好的。”路明非趕緊糾正,“我自己也沒把握,就住進來觀察觀察。”


    “怎麽可能?”蘇曉檣沒好氣地說,“我看你師姐才是神經病,第一眼看到那女人我就覺得她靠不住!”


    她張開手在路明非眼前晃動,修長的手指上戴著寶格麗的戒指,很晃眼:“師兄,這是幾?”


    “五啊……”路明非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樹上七個猴地下一個猴,加起來有幾個猴?”蘇曉檣又問。


    “那得看你是說‘樹上七個猴’還是‘樹上騎個猴’了,”路明非說,“有可能是八個,也可能是兩個。”


    “我就說嘛!”蘇曉檣轉過身衝小護士瞪眼睛,“我師兄怎麽可能是神經病?你看他回答問題多正常!”


    路明非心說小天女你快把包庇縱容四個字寫臉上了。


    “就這麽定了,今天就辦出院手續!這種地方怎麽能住?還穿這種衣服,這得多難受?”蘇曉檣已經掌管了家族企業半年,越發地威風凜凜,呼喝小護士就像呼喝辦公室主任。


    “回幾位娘娘,地方雖然簡陋,不過是聖上登基前的龍潛之所,此處有龍氣。”旁邊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三個女孩不約而同地扭頭,瞪著那個三綹長須的神經病。


    “半仙你就別搗亂了,速速退下!”路明非趕緊衝這家夥使眼色。還是三輪叔和黨員比較夠義氣,一人架一邊把半仙拖走了,否則半仙還想跟“娘娘們”多聊幾句。


    “現在還不能出院,必須院長簽字,可院長今天出差去了。”小護士戰戰兢兢。


    “院長什麽時候回來?”蘇曉薔橫眉怒目。


    “可能要一個星期……”其實小護士知道院長是為什麽外出,最近這段時間氣候異常連降暴雨,進出的高速公路都被封了好多條,盡管市政府信誓旦旦不會有水災,可還是有不少人去外地旅行或者去親戚家暫避,院長就是溜到上海親戚家去躲著了。


    蘇曉檣牙齒緊咬,可一時間也想不出辦法,她總不能在醫院裏公開搶人,要是明天報紙頭版頭條是《工商聯合會副會長、礦業公司女繼承人公然醫院搶男病人》,這事就不好收場了。


    “師兄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柳淼淼問。


    “我不餓,但我想喝點酒,”路明非輕聲說,“還想出去走走,活動一下。”


    蘇曉檣猛地一踩腳,尖細的鞋跟點地,“啪嗒”一聲:“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不出院行了吧,我們不出院我們請假,請假條拿來我簽字!到時候我把人給你原原本本地送回來。”


    小護士本來想說誰簽字辦的入院手續誰才能幫他請假,但蘇曉檣都讓了這麽大步,她也不便太過堅持,而且她也不覺得路明非暴力和危險,這家夥住進來好幾天,隻是老想打針有點怪怪的,還有那天看新聞的時候有點異常,其他時候都老老實實的,從未有暴力傾向。


    請假條很快就送來了,蘇曉檣這邊“唰唰”地簽字,那邊陳雯雯和柳淼淼己經合力把拘束衣的皮帶解開了,穿病號服出門肯定是不行的,可路明非穿來醫院的那套西裝風衣又因為濕了水皺巴巴的,好在蘇曉檣帶了司機過來,去商場裏新買了一套tomford回來,成衣跟學生會為路明非置辦的私人定製當然沒法比,但好歹也算恢複了幾分高富帥的風采。


    “我晚上回來。”路明非跟三輪叔、半仙、黨員還有小護士告別,帶著三個女孩穿越醫院走廊,風衣的衣擺和女孩們的裙擺一起飛揚。


    此時窗外正是瓢潑大雨,高樓大廈依次亮起了燈。


    蘇曉牆把司機打發走了,親自開著她的賓利跑車帶同學們去fox喝酒。


    當年他們最喜歡聚會的地方是必勝客,每人都點自助沙拉加芝士最多的那種披薩餅,喝著可樂講各種社團的事,講誰誰好棒去學了劍道,誰誰在考托福了,現在他們去酒吧,喝啤酒和雞尾酒,嚼著杯中泡的醃橄欖,刷得長長的睫毛下眼神閃爍說不知所謂的笑話。


    一路上大家都沒怎麽說話,“拯救路師兄”的任務一旦完成,這三個女孩之間的不和睦就開始露頭了。


    路明非也不說話,但路過報刊亭的時候他忽然說停下車,然後下車買了一份地圖。


    蘇曉檣問他買地圖千什麽,路明非說有些新修的路不認識,看地圖學學。


    fox是本地最豪華的酒吧,在cbd區一棟大樓的88層,樓下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本地的頭麵人物經常出入fox,演員、模特、企業主,大家都是盛裝出席。


    蘇老爹原本嚴禁蘇曉檣去fox這類地方,但隨著蘇老爹自己身體扛不住,女兒火線接班,蘇曉檣就算不想去fox也沒轍,她要跟客戶聯絡感情,好在蘇曉檣也蠻喜歡混酒吧的。


    柳淼淼是個乖乖女,很少去酒吧,陳雯雯也很少,都有點緊張。一路上柳淼淼問了好幾次說我穿這身去fox合適麽?


    其實她穿了件非常溧亮的湖藍色裙子,腳下穿著湖藍色的高跟涼鞋,但要去fox還是沒什麽信心的感覺。


    陳雯雯還不如柳淼淼,她穿著牛仔褲和白色t恤。


    蘇曉檣冷笑說怕什麽?衣服我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到fox我們就換!小天女說到做到,電梯到達88層的時候,等候他們的是蘇曉檣的司機,司機拎四個衣架,每個衣架上掛一身仕蘭中學的校服,三身女裝一身男裝。蘇曉檣牛氣地說怎麽樣,我們不管人家穿什麽,我們穿校服!


    fox的當班經理賠笑說,還是蘇總您敢想敢玩,校服拚禮服,今晚您還是fox裏最亮眼的。蘇曉檣斜眼他一眼說,要不要査我們的身份證啊?不是十八歲以下不得入內麽?


    他們的位置被安排在窗邊,可以俯瞰整個cbd區。


    蘇曉檣叫了各種酒,法國的紅酒、比利時的啤酒、德國的冰酒……路明非被酒瓶和校服女孩們環繞著,麵前的蠟燭被點亮的時候,他有種虛幻的感覺。


    陳雯雯說小天女你點太多酒了吧,我們喝不完的!蘇曉檣翻翻白眼說喝多少算多少,我們反正不醉不歸!


    柳淼淼說點這麽多酒要多少錢啊?蘇曉檣聳聳肩說,這些都是我老爹當年的存酒。


    陳雯雯說什麽你爸爸也是這裏的常客?


    蘇曉檣說,死老頭子還不是喝酒喝太多了心髒不好,以前還老跟我和我媽編,說晚回家是去跟佛學大師學佛呢!


    蘇曉檣願意講自己老爹的笑話,陳雯雯和柳淼淼也都不端著了,爭相講高中時候的事。


    陳雯雯說路師兄你還記得麽?當年大家都覺得你不會加入文學社,因為你是體育型的,直到那天我跟你聊了聊瑪格麗特·杜拉斯,你對瑪格麗特·杜拉斯的理解真的好深入,把我都震撼到了,我那時候才知道你是文體都強才大著膽子邀請你的!


    路明非點頭微笑,心說,我靠,想不到這世界亂到這份上了,我都能跟你聊瑪格麗特·杜拉斯了,我是什麽樣的女性之友啊!


    柳淼淼問路師兄你現在還練薩克斯麽,我好想什麽時候有機會大家再合奏啊。


    路明非嘴上說擱下好久了不過還能再撿起來,心說我說嘛要是高中時候我有那麽好的女孩緣一定會長成渣男!


    這不前麵跟陳雯雯聊瑪格麗特·杜拉斯聊得很投入,後麵就跟柳淼淼合奏得很帶感了麽?


    大家各說各的,看起來跟路明非都有很多往事,他跟每個女孩碰杯,笑容淡淡如同遠山。


    開始還隻是喝紅酒和香檳,暈了之後就開始上烈酒了。蘇曉檣教大家怎麽喝龍舌蘭酒,要手拿一塊檸檬,另一手虎口裏撒著鹽,吮一口檸樣含一口鹽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樣才能去除龍舌蘭中的毒素同時體會墨西哥的豪烈。


    大家紛紛照做,陳雯雯有點笨拙,而柳淼淼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像隻飲水的天鵝。


    10點鍾之後,周圍的空桌漸漸滿了,很多客人進場的時候都驚訝於位置最好的那張台子居然被四個中學生占據了,還是一個男孩帶著三個女孩,他們太聲地說笑著,肆無忌憚地喝著貴價的酒。


    好半天之後才有人認出其中一個女孩是蘇曉檣,有人高興地過來打招呼說蘇總怎麽是你啊!穿校服來喝酒,真能玩,我能坐這麽?


    蘇曉檣眼神嫵媚地說,今晚不行哦,今晚我們同學聚會!不過我給你介紹,這是陳雯雯是我們班的才女,這是柳淼淼是鋼琴十級,這位嘛是我師兄路明非,剛從美國回來,他可是我們仕蘭中學最傳奇的校友了。


    她介紹起路明非的語氣簡直像是介紹男友,路明非也隻得用—張海歸英才的麵孔跟大家握手,雖然穿著校服,但憑借被伊莎貝爾錘煉出來的風度舉止,讓人絕對信服他在美國混的也是上流圈子。


    片刻之後,連想給蘇曉檣介紹男友的什麽楊叔叔、謝阿姨也都通過電話知道了蘇帶著疑似男友的同學在fox喝酒。


    “好像有人在議論我們。”路明非說。


    “我知道,讓他們議論唄!”蘇曉檣喝得有點多了,咯咯直笑。


    她們又有一些小爭執,蘇曉檣指著柳淼淼的鼻子說你那次跟我吵架的仇我還記著呢,不過看在今天你主動打電話給我,我就不怪你了,你喝一杯算罰!柳淼淼小聲說還不是師兄出事了。


    蘇曉檣又指著陳雯雯的鼻子說趙孟華很小氣的哦,你在外麵跟路師兄喝酒趙孟華非氣死不可!


    陳雯雯小聲說我又不像你,我就是跟路師兄聊聊高中時的事,趙孟華才不會那麽小氣呢。


    路明非有時候認真聽,有時候走神,周圍的空間裏充斥著燭光、音樂還有玻璃器皿的反光,男人們衣冠楚楚,女人們或清純或妖豔,他分辨得出那些談話裏的真情或者假意。


    這就是長大後的世界麽?每個人都滿懷心事,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簡單,包括他們這張桌上,陳雯雯和柳淼淼不斷地回複短信或者微信,其實她們早該走了,這個時間對於還在上學的女孩們來說已經太晚了。


    說起來這個扭曲的世界對他真是太恩惠了,他本該放量痛飲,跟女孩們打成一片,可最終他默默地扭頭看向窗外,落地窗外暴雨如注。


    “路師兄來跳舞!”蘇曉檣蹦了起來,大聲說。


    “你們先跳,我去個洗手間,一會兒回來,肚子有點疼。”路明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路師兄不是你說要出來喝酒的麽?可你看著一點都不開心。”蘇曉檣微微地噘嘴。


    “不,我很開心,謝謝你小天女,我們一會兒聊。”路明非給蘇曉檣倒滿一杯龍舌蘭,跌跌撞撞地穿越舞池。


    路明非並沒有去往洗手間,他來到更衣間,換回,那身tomford,又問侍者要了把雨傘,然後乘vip電梯下了樓。


    侍者驚訝地看著路明非他穿著校服穿越舞池的時候還像個十七八歲第一次來混夜店的男孩,有酒就喝,喝多了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可換回西裝之後,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烈酒、燭光、奢華的環境、漂亮的女孩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変得冷了,也安靜了,是個需要被尊敬地對待的成年人。


    “別跟小天女,啊不,別跟蘇總說,我去去就回來。”電梯門關閉的時候,路明非低聲說。


    大廈樓下就一條四車道的大路,以往這個時間路邊都是等候的出租車,這個時間也隻有夜店有生意可做,可今天路邊空蕩蕩的一輛車都看不見,大概是雨太大了,出租司機怕淹水。


    路明非站了足足五分鍾都沒能等來哪怕一輛車,最後他把目光投向了路邊的三輪摩托,披著雨衣的老人守著那輛三輪,在雨中凍得哆哆嗦嗦。


    這種黑三輪也是來拉活的,隻不過不是拉那些有錢來fox消費的客人,而是拉下班的服務人員。


    看著路明非那筆挺的一身,拉黑活兒的老人有點驚訝,但還是高興地迎了上來:“客人您坐車麽?您去哪裏我送您,現在這樣子打車可別想了。”


    路明非看著那個幹癟憔悴的老人,自然地想到了三輪叔,這樣的雨天這麽晚了還出來拉活兒,想必有不得己的原因吧。


    他摸出錢夾,數了十張一百塊的鈔票給老人,又脫下手腕上的玫瑰金手表遞給老人:“我想租一下你的三輪,就一會兒工夫,錢是你的,手表算我的押金,我一會還車的時候你再給我。”


    那塊表應該算是學生會的財產,路明非自己根本買不起那塊高檔的世界時腕表,可表是成熟男人的身份象征,學生會主席又怎麽能不戴表?所以學生會出資買了塊表,“暫借”給路明非。


    老人疑惑地抓著那塊沉甸甸的腕表,心裏覺得這是個貴東西可又有點不敢相信,嘴硬說:“我三輪很貴的,我怎麽知道你這表值多少錢?”


    路明非沒辦法,隻好說:“殼子是金的。”


    老人想了想探牙就要咬,可是被路明非阻止了,他無奈地說:“玫瑰金不是純金,很硬的,會崩到牙。您相信我,我一會兒就把車送回來給您。”


    老人疑惑地看了路明非好久,點了點頭說:“那你會騎麽?”


    “我開過碰碰車。”路明非說,“我也開過布加迪威龍。”老人並不知道什麽是布加迪威龍,但點點頭說:“對,我這車好啊,無級變速,跟碰碰車一樣,就加速和刹車,雨天路滑你小心!”


    路明非披上老人遞來的雨衣,偏腿上車,駛入無邊的雨幕。


    老人站在雨中,好奇地看著手表機芯噠噠地轉動。那張剛剛買來的地圖上己經標好了路線,那是一條全新的高速公路,10號高速公路,也是出入這座城市的髙速路中唯一一條全部架設在空中的,因此它根本不擔心被暴雨影響,路麵積水瞬間就能排空,是目前唯一一條沒有封閉的髙速路,這座城市的供給目前全靠通過這條路來提供。


    夜深人靜,收費站的管理員打著瞌睡,忽然間外麵燈光閃過,管理人揉揉眼睛愣住了,一輛深紅色後麵帶篷的三輪車“突突突”地駛過收費站,騎車的是個身穿tomford西裝的年輕人,他坐姿挺拔,像騎著毛驢衝向戰場的元帥。


    路明非把三輪騎到了極速,風雨撲麵而來,道路兩側黑色的山脈和樹林也像是撲麵而來,整個世界都像是撲麵而來,眼前的一切都像極了那個噩夢,包括每個轉彎每個坡道,他曾在這裏戰鬥過很多次,也曾在這裏駕車狂奔了很多次,卻沒有一次能夠成功地逃離。


    可現在,他正心情平靜地駛向蜃夢的最中央。


    他甚至有點興奮的感覺,因為他的猜想就要被證實了。


    聽說所有的高速路都封路,僅有新建成不久的10號高速路還保持暢通的時候,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楚子航曾說過,他當年誤入的高架路是0號高速,但沒有任何一條公路的編號為0,0號高速根本不存在。根據尼伯龍根的原理,龍王們也無法憑空製造烏有之物,0號高速路應該是某條現實中的高速路被扭曲後的結果……路明非猜出來了,那是10號高速,某種神秘的力量抹去了前麵的“1”。


    這座城市確實有一個跟城市一樣巨大的超級尼伯龍根,奧丁是它的管理者。


    楚子航的父親,那個超級混血種,應該就是為了奧丁而來到這座城市的,但他錯誤地愛上了那個叫蘇小妍的女人,生下了楚子航。


    楚子航到底為什麽會忽然被抹掉,這件事路明非還沒想清楚。但諾諾被殺的那個夢,確實如小魔鬼所說,是未來的預言。


    所謂命運,就是必然發生的未來。神秘的暴風雨已經封閉了這座城市,機場癱瘓,港口癱瘓,高速癱瘓,唯一的進出道路就隻有10號高速。


    芬格爾和諾諾已經計劃離開這座城市,那麽他們必然走10號高速,他們會在城市的邊界遭遇奧丁,不再是夢中的遭遇,而是現實中的遭遇。


    命運就像早己寫就的劇本,奧丁則是絕對權威的導演。於是一切都會像夢中預演的那樣發生,無論他們怎麽奮鬥掙紮,奧丁必然會向著諾諾投出昆古尼爾。


    路明非已經輸了,他把那個夢load了上百次,可怎麽都找不到救諾諾的辦法。


    真是棒極了的推理!路明非你真是太棒了!路明非在心裏為自己點讚,可惜現在他是個神經病,沒人會相信他的話。


    三輪駛上一座高坡,道路盡頭真的飄著金色的火光,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三輪好像也興奮起來,有點風馳電掣的感覺。漆黑的影子們從高架橋下方爬行上來,緩緩地站直了,就像從四足著地的野獸變成直立行走的人。三輪經過的時候它們扭轉脖子,目送路明非去向那金色的火光,既不阻止也不追逐,像是路人冷漠地看著唐吉訶德高舉騎槍衝向風車。


    路明非終於看清那個立馬在金色火焰中的人了,八足的駿馬刨著地麵,馬背上的人渾身裹著屍布,外麵罩著暗金色鎧甲和藍色風氅,手裏提著彎曲的金色矛槍。


    一眼望不到邊的闊葉林在高架路的下方搖曳,世界微妙地扭曲著,風聲、雨聲,還有那些壓抑在黑影喉嚨裏的、嬰兒哭泣般的嘶叫,冥冥中仿佛有人在竊竊私語……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好渴……好渴……好渴!


    路明非全神貫注地享受著這個過程,他知道自己正在通過某種界麵進入尼伯龍根,就像在北京地鐵中,他看見那種古怪的青色霧氣彌漫開來,被它洗過的一切都變回20世紀年代的樣貌。


    說這是地獄並不為過,說前方那金色的火焰是死神的王座也不為過,一切都是那麽地令人恐懼,卻又莊嚴肅穆,這一幕有著巨大的儀式感,唯一不和諧的是,拜謁神座的家夥騎著一輛“突突突”的三輪摩托。


    奧丁緩緩地舉起昆古尼爾,路明非可以清楚地看見奧丁的白銀麵具上反射著寒冷的光……八足駿馬噴出的電光化為雷屑……昆古尼爾上的金色光焰呼吸般漲落……盛宴即將開始,高潮就要到來!


    可就在這時,路明非一擰車把一捏刹車,三輪在道路中央橫了過來。


    他調轉車頭,“突突突”地離開了。隻差最後的一線,路明非沒進尼伯龍根,他跑了……


    奧丁和黑影們都沉默地看著這家夥的背影,如果他們有哪怕一點人類的感情的話,一定會吐槽說喂喂喂大哥你等等,我褲子都脫了……


    可他們終究隻是沉默地看著路明非離開了,昆古尼爾上的光焰緩緩地下落,像是火炬熄滅,盛宴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諾諾坐在日光燈下方默默地喝著啤酒。


    她蜷縮在書椅裏,把腳翅在桌上,桌上擺滿了空啤酒罐,窗外閃電落下擊中了對麵那座樓的避雷針,閃亮的電光順著鐵絲遊走,霓虹燈招牌爆閃之後熄滅,全樓上下黑了燈,一片鬼哭狼號。


    芬格爾哼著歌收拾行李,大包小包的。他們來的時候就身上穿的衣服算行李,還有些武器彈藥……如今東西卻能填滿兩個大旅行箱。


    “嬸嬸說,明晚做一桌子菜給我們送行,你可千萬記得回來吃飯啊。”芬格爾說。


    給叔叔嬸嬸說的是考察進行得差不多了,學院催著回去,路明非就在上海那邊待著不回來了,他們趕去上海跟路明非匯合,然後就直接飛美國了。


    嬸嬸對諾諾無感,對路明非那沒良心的小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倒也習慣了,唯獨對芬格爾這活潑可愛的家夥有點不舍,嘮叨一整天了,說學院也真是,這大風大雨的天,說走就讓你們走。


    “也不知道小路在醫院裏怎麽樣了?明天還是後天要給他辦出院手續,你得去簽字啊,住院手續可是你簽的字。”芬格爾接著嘮叨。


    “你收拾些什麽呢?旅遊紀念品?有必要帶這麽些亂七八糟的麽?”諾諾皺眉。


    “沒事兒就過來喝酒聊天,嬸嬸要我給她兒子帶的東西衣服褲子、豆瓣醬、辣椒醬、豆腐乳什麽的,我這也是代路明非盡孝嘛。師妹你這幾天簡直變成了女酒鬼,”芬格爾站起身來伸展了腰肢,走到桌邊打開一罐啤酒,“莫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師兄聽你傾訴呀!”


    “沒什麽不開心,我口渴可以嗎?”諾諾依舊眼望窗外這座城市,“肯定有什麽秘密,元素亂流已經沒法收拾了。”


    “可不是麽?周圍都晴天,可好像全世界的積雨雲都堆在這座城市上方,繼續待下去會有麻煩,得趕快溜。”芬格爾仰望漆黑的天空,雲層壓得極低,好像反過來的黑色大海貼著樓頂翻騰,“不過這跟楚子航沒什麽關係,楚子航死在了15歲那年,他後來的經曆都是小路幻想出來的,我們已經達成這個結論了,ok?”


    諾諾沒說話,小口小口地喝著啤酒。


    “放心吧,”芬格爾拍拍她的肩膀,“我們離開之後就會有一通錄音電話撥給你未婚夫,跟他說這座城市被奇怪的元素亂流包圍。似乎有龍族活動的跡象,剩下的問題就交給他解決了,牛逼人幹牛逼事兒,愷撒辦事我放心!”


    “嗯,他會處理好的。”諾諾輕聲說。


    “凱撒會因為小路的事對你不高興麽?”


    “我跟路明非沒任何關係好麽?”諾諾忽然間橫眉立目提高了音量,“我隻是被那個神經病給弄懵了,然後被另一個神經病給綁架了!整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好麽?”


    “看你看你,都炸毛了。”芬格爾滿臉無辜,“我又沒說你和小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我是說你幫了學院的通緝犯,愷撤作為代理校董會不會不高興?”


    諾諾愣住,片刻之後她神情低落下去,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啤酒。


    “早知道當初就把他丟在那個放映廳裏不救他了。”片刻之後諾諾輕聲說,“失戀了又不會死。”


    “有種不小心踩了口香糖的感覺吧?粘在鞋底上,怎麽都摳不掉。”芬格爾站在諾諾身邊,一起看外麵的暴風雨。


    “你說他怎麽就長不大呢?我到底有哪點好就那麽討他喜歡,我改還不行麽?”諾諾想著想著又有點生氣。


    “對啊!”芬格爾也顯得痛心疾首,“你胸又不大,腿不短可說長也有限,還這麽個暴脾氣,一點都不溫柔,我也不懂啊!”


    諾諾呆呆地看著這家夥,一時間不知道是附議好呢,還是該在桌下踹他一腳?


    “你小弟應該很多吧?你也不可能都罩著,為什麽那麽在意那家夥。”芬格爾忽然正經起來,聲音低沉,神情遙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太笨了,”諾諾靜了很久才輕聲說,“讓我想起自己也很笨的時候……很無助,很想有個人來救我,誰來救我我就跟他走,就算他是個惡滾我也不在乎,就算所有人都要殺他我也不在乎,我還會幫他擋子彈。”


    “那時候你還不認識愷撤?”


    “不認識,誰都沒來,白馬王子和惡棍都沒來。”諾諾無聲地輕笑。


    這時候外麵客廳裏的固定電話響了,叔叔嬸嬸好像都睡了,芬格爾出門去接電話,諾諾獨自發呆。


    半分鍾不到芬格爾又跑回來了,神色有點焦急:“媽的!出亊了,醫院剛才打電話來說小路被他那3個師妹從醫院裏劫走了!”


    諾諾驚得跳了起來,打翻了一大片空酒罐:“哪三個師妹?”


    “就是對他有非分之想的那三個啊,其中兩個你還見過,你說她們會不會趁小路打了安眠針神誌不清的時候玷汙小路的清白啊?”芬格爾顯得心急火燎。


    諾諾呆呆看了這個神經病好一會兒,抓起一把傘就奔了出去。


    電梯把諾諾直接帶到88層,電梯門打開,略顯喧囂的音樂聲撲麵而來,這毫無疑問是個燈紅酒綠的場合,男男女女眼神曖昧,燭光搖曳酒氣濃鬱,舞池邊油頭粉麵的小哥們演奏著爵士樂。


    服務生麵對這個漂亮但有些殺氣騰騰的女孩,趕緊湊上前說:“對不起,我們己經沒有空位子了。”


    諾諾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緩緩發力把他推開:“我不是來喝酒的,我來找人,蘇曉檣在這裏麽?”


    “你找蘇總啊……”服務生說到這裏就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這女孩身份不明,他不該泄露客人的行蹤。


    “我是她公司的人,有點急事找她,你別管了。”諾諾低聲說,蘇曉檣可能在fox喝酒,這個消息是她打電話從蘇曉檣的秘書那裏問到的。


    蘇曉檣的秘書24小時在線,回家之後固定電話就接入手機。這是因為蘇老爹主要是靠礦業發家,礦上早晚都可能出事,塌方啊什麽的。


    諾諾謊稱要找蘇曉檣是因為礦上斷電的事,礦井下還有人,秘書一聽就有點慌,蘇總關機了,要不你去那個fox酒吧找找,蘇總晚上經常去那裏。


    諾諾當然知道fox酒吧,因為這裏也是邵公子的據點,好幾次邵公子說師姐我們去酒吧坐坐聊天唄,都被諾諾拒絕了。原來是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窗邊可以俯瞰cbd夜景的那一桌,三個穿校服的女孩正互相埋怨,聲音大得遠遠就能聽到。


    蘇曉牆說你們兩個今天怎麽那麽多話,你們是出來喝酒玩還是來跟路師兄約會?我們以前一起聊瑪格麗特·杜拉斯,我們以前一起合奏……搞得好像你們是路師兄前女友似的!看,路師兄不高興了吧?走了!


    柳森淼不服氣地說還不是你選的這個地方!喝酒找個安靜的地方喝不行麽?你什麽時候看過師兄來酒吧這種嘈雜的地方?他是不喜歡這個地方!


    陳雯雯打圓場說你們別吵了!問題是師兄現在去哪裏了,這麽晚他連車都打不到,他在醫院待那麽多天身體肯定差得不行,出來連口飯都沒吃就喝酒,淋雨感冒了怎麽辦?


    諾諾站在吧台旁邊的陰影裏,默默地看著遠處的三個女孩爭吵。原來路明非確實被她們帶到這裏來了,可中途悄悄離開了,那她也就沒必要上去搭話了。


    令她有些茫然的是,在這些女孩的眼裏路明非是那麽酷那麽好,她們看他是男神而諾諾看他是女廁所裏撿回來的小狗、傻猴子和粘在鞋底的口香糖。原來同一個人在不同人的心裏差別是那麽大的,這樣的話,也許當初不救他真的更好……


    諾諾正這麽想的時候,一個人影疾步穿越舞池,蹦跳著坐上了蘇曉檣旁邊的位子,先給自己滿滿地倒了—杯白蘭地,仰頭喝了下去。“外麵可真冷,凍死我了。”


    路明非搓著手說。蘇曉檣喜出望外地抓著他的胳膊,就差把頭拱到他懷裏去了:“路師兄你去哪兒,我們都被你急死了。”


    “餓了,我出去找了一家便利店買了點關東煮吃。”路明非很隨意地拍了拍蘇曉肩膀,說得輕描淡寫。


    “叫服務生出去買就好咯,還自己跑一趟。”蘇曉檣說,“這裏雖然沒有關東煮,有西班牙火腿。”說著她轉身打了個響指,“兩份切片火腿!快一點。”


    陳雯雯和柳淼淼雖沒說話可也放下心來,原來路師兄沒有生她們的氣,路師兄也有心事,路師兄隻是餓了。


    吃飽了之後的路師兄立刻恢複了往日的神釆,嘴角掛著笑容,無事一身輕的模樣。


    “你們剛才去跳舞了沒有?”路明非問。


    “我們等你啊,三個女生怎麽跳舞?”蘇曉檣笑著說,“我們等你邀請,看你先請誰,想好先請誰啊,不然有人會生氣的!”


    “那我擲骰子來決定順序可不可以?”路明非也笑。


    “路師兄你耍賴。”蘇曉檣笑著捶他的肩膀。


    切片火腿和新的酒很快就上來了,穿校服的男孩和女孩們喝酒、歡笑,有時候勾肩搭背,說髙中時候的趣事,說到開心的時候服務生不得不過去提醒他們聲音小些,免得打攪到別的客人。


    諾諾站在暗處默默地看著,覺得自己真愚蠢。她的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地坍塌,某種一直以來無法放下的執念……


    其實她早該趕走這隻糾纏她的傻猴子了,她幫他越多,就會讓他越來越依賴自己,這對誰都不好。


    可她總是不忍心拒絕,她怕自己跑了之後那隻傻猴子會在曠野裏號啕大哭,卻沒有人聽他的哭聲。她指望著傻猴子有一天自己變成聰明猴子,懂得這世上不止一個女孩值得他喜歡,他現在喜歡的也不是最好的,她希望他自己開開心心地跑掉,再不固執也再不糾纏。


    可她也許一開始就想錯了,她從水簾洞裏帶出來的其實是隻聰明猴子。


    路明非並不真正了解她,她也不真正了解路明非,路明非也有這樣的一麵,左右逢源如魚得水,其實她早點把他攆走就完了,那樣對誰都好。


    你把猴子丟在荒野裏,他也許會哭,但哭完就會去找新的主人了。


    “您好,您不是要找蘇總麽?”服務生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說,“蘇總就坐在那邊的桌上。”


    “不用了,事情解決了,不用跟蘇總說了讓她跟同學好好聚會。”諾諾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諾諾漫步在無邊的大雨中,雨中的城市燈火輝煌,來來去去的車濺起一人高的水牆。


    雨傘並不怎麽頂事兒,她的衣服濕透了,粘在身上,開車路過的好心人衝她摁喇叭。這些天連降大雨,出門在外都是迫不得己的人,大家都學會了相互幫助,尤其是這麽漂亮的女孩,怎麽會沒人陪著呢?


    可諾諾隻是笑笑搖搖頭。從這裏走回叔叔家的路很長,可她想一個人走走。


    呼吸著帶雨意的冷空氣,她覺得越來越冷,想找個類似那天夜裏吃魚丸粗麵的麵店,吃碗麵暖和一下,可偏偏找不到。


    她放下了最大的心結,本該走得輕盈,可走著走著,無法解釋的疲倦包裹了她,心髒乏力地眺動著,毎一下都那麽清晰,她忽然想念起金色鳶尾花島來?想念那的陽光,她曾經那麽地想逃離那裏,可是現在她有點想回去了。


    fox酒吧,四個人的桌子忽然多出了第五個人,可三個女孩都沒覺察。那是個穿著黑色小西裝打著白領帶的男孩,微笑著看著路明非。


    “哥哥,我有點亊情要出去辦一下。”鳴澤輕聲說,“你跟師妹們好好玩,會稍微有那麽一會兒你沒法召喚到我?”


    路明非沒懂,但還是點點頭,“隨便你。”


    路鳴澤起身離去,默默地穿越舞池。


    街邊的電話亭裏,諾諾摘下話簡,把一張付費電話卡插了進去,此刻她沒有手機,他們三個都沒有手機,手機是最容易被eva監控的設備之一。


    芬格爾說哪怕是遠在玻利維亞的某台手機裏有人說出“路明非”這三個字都有很大可能被學院追蹤到。


    諾諾默念了一遍那個號碼0039開頭,一個簡單好記的電話號碼。


    0039是意大利的國際區號,這個號碼直接撥往加圖索家的特別專線。凱撒給她這個號碼要她記住的時候她覺得這特別愚蠢,因為這個號碼是用來對付綁架這種意外亊件的,凱撒說如果你被綁架,就讓綁匪打這個號碼,我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來救你。


    但現在她真的用到了這個號碼。鬧劇該結束了,別中了芬格爾的激將法,眼下這種複雜的局麵她最應該相信的人既不是路明非也不是芬格爾,而是凱撒。凱撒己經不是當初那個為所欲為的公子哥兒了,他變得穩重可靠,是加圖索家真正期待的那種人,路明非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越來越看不淸楚了,他也許是個瘋子,也許是個騙子,他在諾諾麵前扮演可憐巴巴的小狗,在女同學們麵前扮演英俊多金成就斐然的師兄,搭著肩膀喝酒,神采飛揚。


    這麽做感覺像是拋棄了芬格爾和路明非……諾諾深呼吸,試圖把這個念頭從腦袋裏趕出去,必須得這麽做了,路明非和芬格爾都在瞎胡鬧,這麽下去狀況會越來越糟。


    她開始撥號,0039-8642-7794,這個號碼撥完的時候她就等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即使她一句話都不說,加圖索家也會追蹤到他們,而最可能的是接電話的人正是凱撒,應該在等她的電話。


    撥號的手指有點沉重,負罪感並沒有隨著深呼吸而被驅逐,她覺得自己像個狗叛徒。但如果你明知道自己的夥伴是瘋子和傻子,而另一方則是穩重可靠的人和機構,是世界的拯救者,你該如何選擇呢?


    姑娘!這不能叫叛變啊,這應該叫撥亂反正啊,這應該叫撥開雲霧見了青天啊,這是在糾正當初的錯誤啊!諾諾心裏似乎有個說客在大聲說話。


    還有另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不,不,不,別這樣,別這樣……卻說不出理由。


    “003986……42”、“779……”還剩最後一個數字她就要完成撥號了,這時有人敲響了電話亭的側邊。


    諾諾下意識地扭過頭,隔著鋼化玻璃,她看見一個穿黑色西裝打白色領結的男孩站在雨中,打著一柄超大的傘。這個年紀的孩子怎麽會深夜自己一個人在外麵跑?他穿得這麽整齊,是剛剛參加了什麽活動麽?他是想進來打電話,還是迷路了需要幫助?男孩什麽都沒說,他隊在沾滿雨水的玻璃上,默默地盯著諾諾看。


    諾諾越發地驚訝,不由蹲下身來,這樣他們不用仰頭或者低頭就能麵對麵。


    諾諾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男孩,可偏偏看起來有點眼熟,他生得很精致很漂亮,麵色紅潤,簡直像個瓷娃娃。


    任何父母要是生下這樣的孩子,都會視作掌上明珠,啊,不,是心肝寶貝吧?


    可這樣的男孩在這樣的雨夜,站在寂靜的街頭,孤獨得像隻被趕出家門的小狗。


    “你找我麽?”諾諾輕聲問。


    一開始男孩沒有任何表情,但漸漸地,他開始變了,那張漂亮的小臉因為扭曲而顯得有點猙獰,卻又有一滴眼淚滑過他的麵龐。


    諾諾驚呆了,她無法呼吸,因為那無聲無息的、巨大的悲傷。


    那天晚上聽了邵公子的傾訴,她做了一個該死的夢。夢裏她把一隻傻猴子丟在了荒野裏,傻猴子在月光下無聲地痛哭,小臉也是這樣悲傷而浄獰。這才是被真正信賴的人背叛了的心情吧,混合著怨恨和悲傷,漫步在荒蕪的大地上被丟掉的猴子會很想找他的唐三藏吧?可又想對他大喊大叫對他的臉吐唾沫,像個傷了心的孩子。


    諾諾猛地驚醒,這才意識到電話亭外其實並沒有什麽男孩,她也沒有蹲下,手也一直按著撥號盤……


    剛才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覺,除了那男孩的臉,真實得好像刻在了諾諾心裏。說客仍在高談闊論,他在說女孩,按下最後一個號碼,召喚你最該信賴的人,愷撤抵達這個城市的時候,連陰雲都會消散的!


    而那個小小的聲音還在堅持,它被說客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卻始終在說……不不.別這樣,別這樣……


    諾諾拔出那張電話卡,彎折之後丟向外麵,踏上一腳,然後靜靜地站在雨裏。


    意大利,羅馬。


    郊外的大理石古堡中,頂樓書房,愷撒坐在17世紀的威尼斯式書椅上,端著手工吹製的玻璃杯,杯中是最後幾滴陳年威士忌。


    最近這段時間他晚上都在這間書房裏度過,喝著一杯威士忌,凝視著桌上的那部電話。


    這種陳年的威士忌古堡裏還剰下三瓶,今天最後一瓶見了底。


    他在等諾諾的電話。


    在他心裏有三個渠道可以給他提供那些“通緝犯”的消息,首先當然是eva遍及全球的網絡信息係統;其次是執行部和加圖索家的特派員們,他們的精銳毋庸置疑;而最後的消息渠道來自那個小團隊中的某個人……


    諾諾,愷撒覺得諾諾會在某個時候給他打來電話,在她鬧夠了,想清楚之後。


    等到這部電話響起,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可電話偏偏就一直沉默,有幾次愷撒甚至忍不住想讓帕西找人來看看線路是不是出了問題……


    諾諾該打電話來了啊!她還沒有玩夠麽?要是線路出了問題導致諾諾沒打通,這不糟糕了麽?


    但這麽重要的特別專線,線路當然由專人維護,如果這部電話都能斷線,白宮裏那部總統專線也能斷線了。


    諾諾是記得那個號碼的,愷撒催著她逼著她哄著她背了下來,就算灌她一瓶白蘭地,她都能張口報出那串數字。


    事實擺在麵前,諾諾確實沒有撥那個號碼這件事讓愷撒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隨著弗羅斯特的死,他現在己經是加圖索家的代理人了。他做得很好,短時間內獲得了秘黨長老會的認可,家族長輩非常欣慰,但諾諾是他的軟肋。


    家族長輩們憤怒於正副校長偷偷把“尼伯龍根計劃”用在了路明非身上,那個計劃本該幫助愷撒超越血統極限、晉升為“皇”級混血種,讓他有能力挑戰未來蘇醒的龍王……甚至黑王本身!


    可就這樣浪費掉了,隻把一個掛著“s級”的廢柴提升到了a級左右的水準。a級算個屁啊!愷撒還在娘胎的時候就有a級水準了吧?


    長輩們覺得路明非偷了本該屬於愷撒的東西,更要命的是,把他的未婚妻都偷跑了……盡管知道那封信是芬格爾寫的,但愷撒相信諾諾不是完全出於被迫,如果說路明非和芬格爾把諾諾捆在某個不見天日的地窖裏導致她不能跟愷撒聯絡,愷撒是不信的。


    路明非是不是龍族派來的臥底,愷撒會懷疑,路明非喜歡不喜歡他未婚妻,凱撒倒是一點都不懷疑。


    長輩們嚴肅地建議“暫時”取消婚約,等到事情査清之後再履約,這種感覺有點像銀行凍結存款,委實說這種建議己經很大程度上考慮到了愷撒的情緒,不是不讓他娶諾諾,隻是說麵子上好過一點,不能承認那個正在協助通緝犯的妞兒是加圖索家代理人的未婚妻。


    但愷撒說“不,這個世界上能夠解除那份婚約的隻有兩個人,我,或者諾諾。”


    背負了這種壓力的他更得表現得鎮靜自若,大公無私,甚至比其他元老更加鐵腕一些,比如他支持複蘇那些冰下怪物作為戰鬥力。他如果猶猶豫豫,會遭到巨大的質疑。


    但在人們看不到的背後,他還是罕見地感覺到了疲倦,所以每晚他都會坐在這間書房裏,喝著自己最喜歡的威士忌,默默地凝視著那部電話。


    酒喝完了,電話還是沒有響,愷撒自嘲地笑了笑……沒響也正常,諾諾是那種她信誰就是誰的人,如果她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楚子航,那她就會幫路明非和芬格爾,不會既幫忙又當告密者。


    他拍拍桌麵站起身來,今夜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他得回羅馬分部一趟……


    這時候門被人大力推開,帕西匆匆走了進來。


    “有件很麻煩的事情正在發生!”帕西把一份文件放在愷撒麵前愷撒皺著眉頭翻閱那份文件:“什麽麻煩能算‘很麻煩’?我以為我們己經很麻煩了,龍骨失竊,校長遇刺,路明非叛逃,很可能某位龍王己經蘇醒……他忽然停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文件夾裏隻有一張照片,準確地說那是一張衛星雲圖,雲圖上顯示著一個黑色的旋渦雲團。它覆蓋的範圍極小,雲量又極大,所以顯示在衛星雲圖上就是個黑洞般的東西。”


    “元素亂流麽?”愷撒低聲說。黑洞般的超級雲團,還有帕西報告這件事的語氣,都說明了同一個問題,那不是普通的氣候變化,那是元素亂流導致的極端氣候。


    而元素亂流的出現,往往意味著某個無比強大的生命的出現,它的力量甚至能夠影響到某個區域的元素平衡。


    “很小的區域,超級雲團,好像整個印度半島在雨季的降雨都落在那座城市裏了?”


    柏西說,“是的,那是元素亂流,什麽東西在那裏出現了。”


    “龍王麽?”愷撒又問。“還不能確定,但很詭異的是,出現元素亂流的地方是路明非的家鄉。”


    愷撒微微一怔:“所有的事情終於接上頭了啊!”


    巨大的危機迫在眉睫,但又有一種輕鬆感。這些天最困擾愷撒的還不是諾諾,而是這件事太神秘難解了,現在謎團似乎就要解開了路明非、死神般的影子,還有那不曾存在過的楚子航。


    “我親自去一趟,給我訂機票,最早的航班。”愷撒說。


    “這恐怕不行,因為驚人的降雨量,那座城市的水路和空路都己經封閉了,目前能夠出入的隻剩下一條高速公路。”帕西說,“這種現象在曆史上也曾出現過,我們稱為‘祭壇封鎖’。”


    “祭壇封鎖?”


    “當某位龍王複蘇的時候,它是不願意外來者幹擾這個過程的,它不是無意中釋放了元素亂流,而是故意地影響元素平衡,利用極端氣候現象或者地殼變動,把它複蘇的區域和外界隔開。這就是所謂的‘祭壇封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座城市己經變成了某位龍王的祭壇。”


    “那更應該去一趟了,沒有航班就準備私人飛機,搜索最近的可降落的機場!我需要台能越野的車在那個機場等我!”


    “很危險,冰下的怪物們還在複蘇過程中,真要去的話,我陪你去吧。”帕西說。


    “你留下,這邊也需要人。你懂加圖索家怎麽運轉,你也是我唯一相信的人。”惜撒拍拍他的肩膀,“不過幫手我確實需要一個,立刻向學院提出申請,派另一架飛機送那個人去中國,跟我在同一個機場降落。”


    “你是說……”帕西微微一怔。


    “這種時候,也該出動那家夥了吧?前任獅心會會長和前任學生會主席,聽起來很有意思的組合,不是麽?”


    “但他跟你的關係可一直都不好。”


    “大家有些競爭而己,這件事他會有興趣的,那是個俠客般的男人。”愷撒拉開抽屜,槍盒中躺著那對沉寂了很久的、金色的沙漠之鷹,“對那種男人來說,有什麽比並肩作戰更有趣的呢?”


    卡塞爾學院,英靈殿。


    獅心會會長巴布魯狂奔在空蕩蕩的走廊裏,他的手中緊攥著一份文件,一份他不敢相信的文件,尤其是結尾處那個張揚的簽名。


    走廊盡頭是一扇綠色的門,包著金色的邊框,它是那麽地優雅和古意,跟這裏的門都不一樣,好像打開那扇門就會踏入千年之前。


    巴布魯推開那扇門,大喊一聲“會長”!


    房間裏的陳設也跟其他房間不同,以金綠兩色為主,波斯風格的手工地毯,極有品位的馬賽克鑲嵌,陽光在鏡子和各種寶石之間折射,絢麗到繚亂,簡直像是一位波斯或者阿拉伯王子的住處。


    空氣中彌漫著柑橘和薄荷的香氣,那香味是從一個水煙壺中溢出來的,赤裸上身的年輕人跪坐在一個白色繡金的軟枕上,肌肉分明得像隻猛虎,那張英俊逼人的臉也像是猛虎。


    可那張猛虎般的臉上卻流露出謙和平靜的意味,他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像是老僧入定。


    巴布魯喊出那聲會長的時候,年輕人留著漂亮髭須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平靜,平靜,平靜下來巴布魯,記得我教你的事情,焦急是敗象,真正的虎,在撲擊前的一刻都是平靜的。”


    “是,會長”巴布魯在地毯上跪下,深呼吸空氣中的香氣,感覺漸漸地找回了自己。


    時至今日他已經是獅心會會長了,但在這個年輕人麵前他仍隻是學生和追隨者,他仍然叫他會長,他甚至很願意叫他老師。


    他願意一生都追隨在這個年輕人的左右,跟他學習,也為他衝鋒陷陣,那種神秘的、古代君王般的氣質令巴布魯口服心服。


    “我聽見你的心跳漸漸平穩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什麽讓你這麽意外呢?我的兄弟巴布魯。”年輕人仍舊閉著眼睛。


    “剛剛接到執行部的任務分配,接受這項任務的話,您要立刻飛往中國,那裏可能有龍王複蘇。”


    “這有什麽值得驚訝的呢?龍王,我不是沒有麵對過。”


    “但提出這項申請的人……是愷撒·加圖索,他和您的關係一直不太融洽,卻忽然提出由您和他組隊,”巴布魯說,“感覺像是希望您充當他的助手,但您沒有必要充當他的助手,是不是應該拒絕呢?”


    “愷撒·加圖索的建議麽?”年輕人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縫中淬出綠寶石般的璀璨光華,“有意思!很有意思!”他的瞳孔是綠色的,但跟一般的綠瞳不同,晶瑩剔透,帶著神秘的異域風情,像波斯貓,但更像林中獨行的猛虎。


    “會長您的意思是?”


    “有什麽善意能比遨請你並肩屠龍的善意更大呢?愷撒·加圖索提出的邀約,阿·卜杜拉阿巴斯當然要接受了!”


    年輕人緩緩地起身,獅虎般的後背隆起,渾身骨骼爆出一串淸脆的響聲。


    夜深人靜,雨還嘩嘩地下著。


    路明非扶著蘇曉檣進小區,這一路上蘇曉檣就吐了三次,還不包括坐那輛賓利回來的路上,蘇曉檣把腦袋探在車窗外吐了一路。


    四個人喝掉了兩瓶紅酒、兩瓶香檳、兩瓶龍舌蘭和兩瓶伏特加,不吐才怪,喝到最後連路明非都驚訝,在他的記憶裏除了蘇曉檣,另外兩個女孩都是號稱喝杯啤酒就會暈倒的,可今天柳淼淼仰頭灌下一杯伏特加之後上去把鍵盤手推開,當當當地彈了一曲。


    滿場都為這些穿著校服出來喝酒的男孩女孩鼓掌,要不是路明非攔著,蘇曉檣就會宣布今晚大家都別買單,她一個人全買了。


    好在還有蘇曉檣的司機在,將大家挨個送問家,陳雯雯最優先,因為趙孟華找不到她己經急得跑去陳雯雯家裏了,下車的時候柳淼淼說路師兄你別怕啊,我幫你解決,趙孟華黑著臉過來接陳雯雯的時候,柳淼淼擋在他麵前說,小氣!黑著臉幹什麽?是我把你女朋友喝掛了,怎麽樣吧?


    趙孟華立馬就慫了,二話不說扛著陳雯雯就走了,路明非連車都沒下。


    路明非這才想起柳淼淼也曾是趙孟華的前女友,這個世界太混亂了,好多事情他都記糊塗了。


    去柳淼淼家的路上,一直最鎮定的柳淼淼忽然哭了起來,像個摔倒在地的小女孩。


    路明非知道她為什麽哭,就摟摟她的肩膀,柳淼淼在他袖子上擦了不少眼淚。


    最後送蘇曉檣,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車是蘇曉檣的。其實原本車可以直接開到蘇曉檣家門口,但路明非說大晚上的別墅小區裏黑燈瞎火,開進去太麻煩了,我送她幾步,你在這裏等吧,司機當然心領會神,他遞給路明非一把大傘,說這小區的綠化好,雨中散散步也蠻好的.蘇曉檣吐得沒什麽可吐了,軟軟地靠著路明非往前走,她混合著胃酸的酸味、烈酒的酒味和香水味——喝酒的時候女孩們噴掉了大半支dior的香水,四處噴著玩——聞起來像一隻酸酸的蘋果。


    “今晚喝得真好沒把你嚇怕吧?下次還要出來喝酒啊!”蘇曉檣拍著他的胸口就往下滑,路明非趕緊把這女酒鬼拎起來,免得她穿著那套dior套裙就躺在積水裏了。


    他扶著蘇曉檣來到葡萄架邊坐下,說是葡萄架,其實是一間涼亭的護欄,護欄上纏滿了葡萄藤。


    周圍一片也就這裏可以坐坐了,前方不遠處還亮著燈的那棟別墅就是蘇曉檣他們家。


    蘇曉檣的酒意略略散去,愣了一會兒,又擺出那種“有種你來追我啊,你來追我,我就接著”的嫵媚微笑:“路師兄你不讓我回家,是有話要跟我講麽?我在聽我在聽!”


    “沒有。”路明非雙手扶膝,望著涼亭外的大雨,“其實你也不想我跟你說什麽對吧?”


    “什麽意思?”蘇曉檣愣住了。


    “我叔叔那天問我願不願意回國發展,.說你回國多好啊,你看有那麽多女同學喜歡你,你想娶誰就娶誰。他還特意說到你,說蘇曉檣最好了,長得漂亮還有本事,年紀輕輕就能管自家的企業。”路明非輕聲說,“可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你隻當我是很好的同學。”


    “路師兄你怎麽知道……啊不,我是說路師兄你怎麽忽然說起這個。”蘇曉檣倒是窘了有點語無倫次,路明非從沒見她這麽窘過。


    “因為我也喜歡一個人,喜歡一個人不是那樣的。”路明非輕聲說:“同理陳雯雯和柳淼淼也不喜歡我,我隻是她們憧憬過的某個人而己。”


    “路師兄你忽然那麽嚴肅……”蘇曉檣輕聲說。


    “我以前嚴肅麽?”路明非問。


    “超嚴肅的,”蘇曉檣點點頭,“比現在還嚴肅。”


    路明非笑笑:“柳淼淼跟趙孟華也在一起過,對吧?”


    “嗯。”蘇曉檣點點頭,“你不知道吧?髙中時候趙孟華是追陳雯雯的嘛,陳雯雯那時候有點暗戀你來著,一直不答應,後來你出國了,趙孟華才追到手。可是趙孟華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就喜歡跟女孩玩,陳雯雯比較悶,還信教,不能總陪著他,玩著玩著趙孟華就喜歡上柳淼淼了,他們一個學校的嘛。柳淼淼其實很笨的嘛,就會彈鋼琴,什麽都不懂,趙孟華一追就追到咯,這邊追到,那邊才跟陳雯雯談分手當時這個事情在同學圈裏鬧得好大的。可是後來出了個事情,趙孟華不知怎麽在地鐵隧道裏迷路了,打了無數電話就隻有陳雯雯的電話能打通,這樣才把他搜救出來。趙孟華這下子才洗心革麵,又回去跟陳雯雯好了,也信教了,柳淼淼就被他踹了。”


    路明非點點頭,心說看起來故事劇情變化不大,其他都沒變,隻有跟楚子航相關的事情出現了嚴重的扭曲。


    “可這種事情哪會那麽輕易地過去呢,大家都受傷害了嘛。陳雯雯也沒法一下子就忘了趙孟華以前怎麽對自己,柳淼淼更冤枉,人家搞得好像破鏡重圓似的,把她丟一邊了,可趙孟華追她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說跟陳雯雯已經分手了,”蘇曉檣又說,“趙孟華也沒轍,他都洗心革麵了,還能怎麽樣呢?他要跟陳雯雯在一起,柳淼淼就傷心;要跟柳淼森在一起,陳雯雯就傷心。最後他選了那個救他命的。”


    “每個人都有心事啊。”路明非說。


    “我說了你別失望哦,”蘇曉檣小狐狸似的笑笑,“我覺得陳雯雯和柳淼淼也不是真喜歡你啦,她們跟你喝那麽多酒,是對現在的生活不太滿意,就覺得高中時候的師兄格外地好。”


    “我真有那麽好麽?”路明非問,“我說高中的時候。”


    蘇曉檣想了想:“嗯,很好,特別好!”


    如此簡單直接的評價倒是讓路明非有點不好意思,他撓了燒頭“我……不渣麽?”


    “你怎麽會渣?”蘇曉檣很不解的樣子。


    “我後來出了點狀況,有些事記不清楚了,片段性失憶。”路明非說,“我今天聽陳雯雯笑說我跟她一起討論杜拉斯,又跟柳淼淼一起合奏,好像跟女孩們關係都很好的樣子……真的不渣麽?”


    “那算屁啊!你跟陳雯雯討論杜拉斯那事兒我知道,當時她得了紅斑狼瘡住院嘛,學校號召大家輪流去醫院探望,去著去著大家都懶了,隻有你還每周去一次,你和她又沒有別的說,就討論杜拉斯咯。後來陳雯雯康複了,還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大家才又都跟她好,可她最醜的時候,隻有你跟她討論杜拉斯,她當然暗戀你了。不過你怎麽會對臉上長瘡的陳雯雯動念頭呢?你可憐她嘛。至於跟柳淼淼合奏,那是學校安排的好麽?你以為你想躲就能躲掉啊?”蘇曉檣說,“我們三個裏,跟你真有關係的其實是我啊!你不會這都不記得了吧?”


    “我們什麽關係?”路明非心驚肉跳,心說媽的!問錯人了!原來正主兒在這裏!


    蘇曉檣慢慢地摟住他的肩膀,慢慢地靠近他的臉,直到呼吸相聞,她的媚眼如絲,睫毛好像飛起的鳥翼:“我們鐵哥們啊!我們一起打群架啊!”


    尼瑪還有這一出麽?尼瑪老子高中的時候還是古惑仔麽?路明非瞠目結舌。


    “當時外校經常有人來我們學校欺負女生嘛,要錢,說黃色笑話,拉拉扯扯,學校又管不了,”蘇曉檣說,“最後是我倆帶人把他們都滅了。那天在籃球場上,你守著球,每個球丟過去就砸趴下一個,牛逼爆了!”


    “你也參加了?你拿什麽武器?”路明非在腦海中構建著自己的英雄壯舉。


    “我幫你遞球啊,我幫你擦汗啊,我要什麽武器?”蘇曉檣說,“後來我們就經常約會了!”


    尼瑪還是要當女朋友的節奏啊!不知道當時有沒有表白啊!路明非在心裏大喊。


    “我們約會幹什麽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網吧打遊戲啊,給班裏圖書角買雜誌啊,組隊跟外校打籃球啊,你是主力中鋒我是拉拉隊長,我倆當然要經常約會了!”蘇曉檣笑,“說真的我暗戀過你。”


    長久的沉默,路明非終於問出了那個他一直都有點擔心的問題:“我那時候……不動手動腳吧?我是說不會占女孩便宜什麽的……”


    他委實對自己這些方麵的人品沒信心,他高中時候可是買了很多擦邊球的漫畫書,其中比較暴露的那幾頁翻來覆去地看,頁邊都比其他頁黑。媽的漫畫上穿比基尼的少女都讓自己如此愛不釋手,這個活潑熱辣吹彈可破的蘇曉檣近在咫尺可怎麽辦?媽的媽的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蘇曉檣見自己的第一麵那麽怨念吧?


    “什麽算動手動腳?”


    “拉拉手什麽的……”路明非快繃不住了。


    “比這誇張多了!我倆抵胸對撼啊!”蘇曉檣神情嚴肅。


    路明非傻那兒了,隻覺得腦海中的畫麵走馬燈似的閃。


    “哈哈哈哈,逗你的啦!我也下場打球啊,打球當然抵胸對撼咯,鬼知道什麽時候帶球過人的時候就撞上了,”蘇曉檣大笑完了,拍拍他的肩膀:“別瞎想啦,你以前特別紳士,會給女孩子拉門,微笑著聽人家跟你說話,從來都不嬉皮笑臉,你知道誰喜歡你,但你豈止不會占便宜,你甚至都不會讓人難堪,你也知道誰傷心難過了,就會悄悄地幫人家。你特別好特別好,可人家來我們學校欺負人的時候你又會忽然拿起球砸過去,凶神惡煞的,連喜歡你的女孩都怕。”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啊。”路明非輕聲說。


    “嗯。”蘇曉檣認真地說,“我問過你為什麽要對大家都好,你隻說了一句話,你說,我有力氣的時候,我就幫人家,人家有力氣的時候,我也希望他幫我。”


    “說得真好。”路明非說。


    “可你總是我們中最有力氣的那個人,所以總是你幫我們。”蘇曉檣站起身來,“好啦!我要走了!再不回家我爹媽要以為我夜不歸宿了!”


    “嗯,那我不送你了,就幾步路。”路明非說,“謝謝你啊小天女。”


    “謝我什麽?”蘇曉檣眯咪眼笑,“謝我跟你說我們三個都不是真的喜歡你麽?”


    “謝謝你告訴我我即使有那樣的機會也不會變成一個人渣,讓我對自己有信心。”路明非認真地說,“我有個姓楚的師兄總教我要做好人,我做了好人,我很開心。”


    “總做好人很累的哦,”


    “可是做了壞人不能原諒自己。”


    “師兄你是個笨蛋啊!”路明非驚訝地抬起頭來,蘇曉檣正站在涼亭前的雨簾下,她脫下了那雙黑麵紅底的高跟鞋拎在手裏,雙手背在身後,踮著腳尖赤足而立,轉過頭來看他。


    “我說我現在不喜歡你,未必將來不會喜歡你,女孩子是要靠追的嘛,”蘇曉檣狡猾地笑著,她的頭發漆黑,dior的套裙也漆黑,但她的臉蛋素白小腿素白,拎著高跟鞋的手也素白,全身上下隻有黑白兩色卻很美,“不追就隻是憧憬和暗戀啦,對我是這樣,對你喜歡的那個女孩也是這樣。”


    “你知道我喜歡誰?”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這個忽然淸醒過來淩厲起來卻可愛很多的小天女。


    “從你的眼睛裏就看得出來啦,沒勁!”蘇曉檣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向雨裏,“別回那個醫院去啦,你根本沒病,你就算有病也是相思病!”


    看著她奔入那座別墅,路明非無聲地笑了笑,打著傘走出涼亭,穿越花園步道,消失在風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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