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身後,日光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走廊一節一節地黑了下去,那個騎馬的人來時,連光都被吞噬!


    聖心仁愛醫院,諾諾坐在蘇小妍床邊的凳子上,削著一隻蘋果。


    蘇小妍高高興興地吃著酒心巧克力,那是諾諾帶給她的禮物。


    原本探視時間己經結束了,但諾諾央求值班醫生說您看這麽大雨我也沒法走,您就高抬貴手讓我和我姨媽多待一會兒唄。


    被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哀求,值班醫生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諾諾啊,你媽媽最近好不好啊?”蘇小妍隨口問。


    “她啊,挺好的,正常上班下班,身體健康,總是追問我什麽時候結婚,但我就是不告訴她。”諾諾隨口答。


    外麵風雨肆虐,風擦過這棟小樓的時候發出尖厲的嘯聲,雨一潑潑地打在窗戶上,病房裏倒是融融恰恰的,好像諾諾真是蘇小妍的外甥女。


    諾諾是以外甥女的名義來探望蘇小妍的,她跟蘇小妍見都沒見過,蘇小妍當然不認識她。但沒關係,諾諾己經想辦法調出了蘇小妍的病曆,醫生認為蘇小妍精神分裂並伴有失憶,隻要諾諾演得活靈活現,醫生多半就認為蘇小妍是失憶到連親戚都不認識了。


    這年頭誰還記得外甥外甥女長什麽樣子啊,隻有結婚收紅包的時候才會想起要來問候一下長輩,尤其是外甥女,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外加微整形。


    沒想到蘇小姘立刻就認出了她,因為諾諾帶了酒心巧克力來。蘇小妍高興地抓過酒心巧克力抱在懷裏,小女孩一樣笑著說你們終於記得來看我啦!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來著外甥女?


    諾諾說我叫諾諾,蘇小妍就跟值班醫生說這是諾諾我外甥女。


    用酒精和巧克力打動一個愛吃甜食且沒有防備心的女人真是太容易了。


    “姨媽你在這裏要住到什麽時候啊?”我感覺有好久了,諾諾有意無意地問。


    “我也不記得了,總有三四個月了吧?”蘇小妍說。


    根據醫生的說法,蘇小妍看似正常其實病得很嚴重,她甚至分不清時間流逝,病房裏至今都懸掛著幾年前的日曆,那年鹿芒或者說楚子航15歲,出了車禍,可以想見那件事對她的刺激有多大。


    實際上她在這裏己經住了足足七年,她的心理年齡被鎖定在了七年之前,這讓她越發地像個少婦甚至小女孩,而實際上她的年紀己經不小了。


    七年裏很少有人來看她,她的第二任丈夫鹿董事長已經算是很好的男人了,但是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鹿董事長還有那麽大的事業要管,所以能做的就是沒跟瘋掉的老婆離婚,偶爾接她回家住幾天,但探望的頻率確實是越來越低。


    “嗯,”諾諾輕聲應著,目光依然固定在那隻被削皮的蘋果上。


    她來探望蘇小妍當然是有原因的,現在連楚天驕的線索都斷了,唯一能跟楚子航連上的就隻有蘇小妍。


    從表麵上看,蘇小妍這裏的邏輯也是通的,楚子航在15歲那年車禍遇難,蘇小妍悲傷過度精神分裂,一心覺得自己懷孕了,想要一個新的孩子來填補楚子航的位置。


    但諾諾還是覺得這裏麵有什麽不對,她也說不淸楚,就是覺得蘇小妍身上有點古怪。


    她決定在臨走前一天跟蘇小妍做一次深談,就像路明非曾經試圖做的,但她有側寫的能力,也許能挖出被路明非忽略的蛛絲馬跡。


    楚天驕也有問題,雖然從他留下的小屋裏沒找到任何線索,但諾諾有種感覺,並非楚天驕的生活貧乏無趣,而是楚天驕精心地把自己藏起來了。經過某種訓練的人會有這種能力,它被稱為“反側寫”。


    側寫的人在解謎,反側寫的人在設置迷局,這是雙方不見麵的較量。


    如此說來蘇小妍當年確實嫁給了一個不簡單的男人,而那個男人為何會出現在這座城市裏,又是為何會忽然和兒子出車禍,銷聲匿跡?


    還有窗外那場不正常的暴風雨,這是一座被元素亂流籠罩的城市,路明非在這裏長大,楚子航也在這裏長大,這裏像是一切錯誤的開始,是否也會是一切錯誤的結束呢?


    “姨媽你怎麽現在才想起來生孩子啊?”諾諾又問,“你要是早生孩子,孩子現在都跟我一樣大了吧?”


    蘇小妍抱著巧克力罐,斜靠在枕頭上,真絲睡裙翻著花邊,舞蹈演員的大長腿修長白膩,全然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女人。


    她跟諾諾聊天,說是姨媽和外甥女,其實更像是閨蜜。


    “還不是離婚又結婚鬧的。”蘇小妍沮喪地說,“不遇上好男人怎麽敢跟他生孩子啊!”


    諾諾心中微微一動,今天她己經和蘇小妍聊了不少,這是蘇小妍第一次提及楚天驕,她嚴重失憶連時間都記不清,卻沒忘記那個曾經讓她賠上了育春的男人。


    那個男人才應該是被遺忘的啊,沒有那個男人蘇小妍的人生會開心得多。


    “前姨夫對您不也挺好的麽?”諾諾把削好皮的蘋果遞過去。


    “賺不到錢,又沒有上進心,整天就知道瞎玩,跟著他我可是受夠了!你說我當初怎麽就瞎了眼呢?”蘇小妍接過蘋果開始啃,像兔子啃蘿卜。


    “可是他很帥啊,還會疼人。”諾諾從側方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你怎麽知道他很帥又會疼人,你又沒見過他。”蘇小妍說。


    “我見過的啊,在我很小的時候,前任姨夫不是還抱過我麽?”


    “說得跟真的似的,你以為我真的腦子壞掉啦?我沒有外甥女。”蘇小妍吃著蘋果翻看畫報,頭也不抬,就是皺皺鼻子表示小小的不滿。


    諾諾一驚:“那你怎麽不告訴醫生?”


    “你長得那麽好看,我喜歡跟好看的女孩子聊天,這裏沒什麽人陪我聊天。”蘇小妍振振有詞,“而且你看起來也不像壞人,這裏是醫院,我一個家庭婦女,你也不會對我怎麽樣。”


    諾諾不禁也有點佩服這個女人的心大,同時也驚於蘇小妍的聰敏,這女人隻是呆萌,但並不傻,也不混亂。


    “我是想問問楚天驕的事情。”諾諾隻好說了實話,“跟他接觸過的人太少了,在這些人中,您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哪知道他?”蘇小妍不屑地撇撇嘴,“他滿口哪有幾句真話,我跟你說我白白嫁他一場,連他家裏人我都沒見過,婆婆都沒見過媳婦,這媳婦算過門了麽?”


    “那他跟你講過他自己的過去麽?”諾諾又問。


    “那個倒是講過,不過他講的版本好多的,開始追我的時候他就騙嘛,有時候說自己是外地人,家裏很有錢,他是個二世祖;有時候講他在國外待過很久,什麽馬達加斯加啊南北極啊加勒比海啊,他都去過,講得活靈活現的;有時候居然跟我講他是個王牌大間諜,來我們這裏是要完成一個任務……鬼才信他,信他他把你騙賣掉你都不知道!”蘇小妍氣哼哼地說。


    “那你還嫁給她?”


    “那他又帥又很會疼人嘛,”蘇小妍不好意思地說,“我那時候年紀小。”


    諾諾心裏說也許他從未騙過你,他說的其實都是真的,他跟你說這些已經違背了他的原則,但他很想哄你開心看見你的笑容吧。


    “後來為什麽又要離婚呢?”諾諾又問。


    “他不務正業唄。”蘇小妍歎了口氣,“跟他在一起日子真是沒法過,他也不著家,也不賺錢,整天神頭鬼腦的,你說什麽他都答應,答應完了又做不到。最後是我想方設法地托人幫他找了個工作,去上海我一個親戚的公司幹經理的活兒,這總不能一輩子幫領導開車啊,結果他倒好,打死都不去,就願意在家裏貓著。我傷心了,心說這輩子跟他就完蛋了,就離婚了。”


    “之後還有聯係麽?”


    “基本沒聯係了,誰聯係他啊?他要來聯係我我還理他一下,可他也不聯係我。”


    “您跟鹿先生結婚後還是很幸福的吧?”蘇小研想了想:“說真心話,我先生可沒有那個姓楚的家夥有意思,生意人,整天忙忙叨叨的,做事情很呆板,對我倒是很好。”


    “要是讓您再選一次,您會選楚天驕還是鹿先生?”


    “當然是我現在的老公!”蘇小妍瞪眼,“跟他姓楚那幾年算我倒黴!”


    諾諾忽然間有點語塞,但蘇小妍的話又沒法反駁,男人好玩、帥、會疼人又有什麽用,最終女人還是會跟某個可依靠的男人在一起,這就是夢想和現實的距離。


    “關於楚天驕你還記得什麽?”諾諾問。


    蘇小妍認真地想了想:“他特別喜歡吃宵夜,尤其愛吃鹵大腸,我可受不了那東西。你說我一個舞蹈演員,我要講究儀表的,我穿高跟鞋和長裙跟他坐路邊攤上吃鹵大腸?”


    諾諾心說見鬼,這陰魂不散的鹵大腸!下麵你是不是要說烤雞翅要加雙倍辣的事兒了?楚天驕啊楚天驕,你就是鹵大腸和烤雞翅的混合體麽?


    “不過他好像留了件東西在我這裏,”蘇小妍並沒有如諾諾想的那樣暢談烤雞翅,她拍打自己的額頭,“還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了,人家說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真的。”


    “什麽東西?”諾諾一下子坐直了。


    “說了想不起來了嘛,我想了好些日子了。”蘇小妍撇撇嘴。


    “什麽類型的東西?”諾諾追問。


    “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蘇小妍愁眉苦臉地說,“我可一定得找到,找不到就糟糕了。”


    諾諾不禁有點灰心,這件東西很可能是個重要線索,可蘇小妍偏偏想不起來了,她已經努力想了很久,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起來的。


    這時狂風把窗戶吹開了,“啪啪啪”地敲打著窗框,冷風灌了進來,諾諾和蘇小妍都打了個寒戰。


    諾諾起身去關窗,外麵漆黑一片,隻有花園中的幾盞路燈亮著,黑色的鬱金香花瓣滿地翻滾,滾著滾著就飛了起來。


    諾諾剛要把窗戶關上,忽然愣住了,她清楚地記得醫院花園裏隻有兩種顏色的鬱金香,紅色和黃色,可為什麽此刻所有花瓣都是漆黑的?黑得像是永夜!


    她再度推開窗看出去,風正把零落的花瓣吹到她麵前來,空氣中到處都是那黑色的花瓣,她接過其中一片,發現它是徹底枯萎的!


    鬱金香是多年生植物,花期是每年的四五月,但這間醫院把鬱金香種在玻璃暖房裏,可以通過溫度控製延長花期。


    諾諾進入醫院的時候,暖房中的鬱金香還開得欣欣向榮。


    此刻就算暖房被風吹開,鬱金香零落,也不該是枯萎的花瓣。


    什麽原因會導致整片的鬱金香園完全枯萎?不,還不隻是鬱金香,花園裏的各種植物都枯萎了,包括四季不落葉的鬆柏樹!枯萎還未完全結束,她親眼看著窗前那株柏樹最頂部的一段綠色轉為灰黃,然後是死一般的黑色!


    她猛地關上窗,大口地呼吸,她意識到出事了,某種東西正在到來,帶著濃鬱至極的死亡氣息!


    思考是沒用的,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思考隻是浪費時間。諾諾從來都是個行動派,她抓起一床薄毯子丟在蘇小妍身上,從隨身的包裏取出沙漠之鷹,這是從路明非那裏“繳獲”來的,包裏還有那對短弧刀。


    看見槍蘇小妍臉上有點變色,但諾諾以嚴厲的眼神禁止她驚叫,她示意蘇小妍跟她一起走,蘇小研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服從了,這女人確實能夠憑直覺知道誰不會害她。


    走廊裏靜悄悄的,燈光慘白,沒有醫生來往,也沒有病人說話。這間醫院晚間總是靜悄悄的,因為醫生會給病人注射安眠針,但今夜的“安靜”更像是“寂靜”,寂靜中感覺不到任何人類的氣息。


    這是人類的某種本能,在人群中會覺得安全,遠離人群的時候會像野獸一樣生出警覺。


    諾諾很警覺,因為她感覺不到這間醫院裏其他人的存在,好像在她和蘇小妍聊天的時間,醫院被悄無聲息地清空了。


    她推開隔壁病房的門,那間病房裏本該住著一個和善的老太太,但此刻病床上是空的,被子整整齊齊地攤開。


    諾諾推開一扇又一扇門,所有病房都是空的,被子整齊地攤開,病人們卻都消失了。


    空氣溫度在迅速地下降,雨水從每條窗縫滲進來,這間私立醫院嶄新而且造價不菲,防風抗展至少能用一百年,但此刻它被雨水迅速地侵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敗下去。


    “這一天終於來了。”諾諾輕聲說著,給沙漠之鷹上膛。


    她沒有進過尼伯龍根,但從執行部的報告中知道進入尼伯龍根時的感受,她曾經遺憾過沒能去尼伯龍根體驗一下,現在尼伯龍根來找她了。


    她不太確定自己是更緊張還是更興奮,緊張是在所難免的,興奮是因為某些推論開始被驗證了,這座城市背後果然藏著一個尼伯龍根,那個尼伯龍根中果然藏著一個可怕的東西,楚天驕是為守望那東西而來的……可惜還不知道他留給蘇小研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有人,有人要來了。”蘇小妍的聲音微微顫抖。


    諾諾也知道有人要來了,因為樓下傳來了古怪的腳步聲,說那腳步聲奇怪,是因為它不像人類的腳步聲,倒像是幾匹駿馬從容地踏入門廊。


    暴風雨、尼伯龍根、駿馬、騎馬的人,來的似乎是一位古代君王,他帶著濃鬱的死亡氣息,滿園的花都為他枯萎。


    就是那個騎馬的人!諾諾忽然想起來了,她渾身戰栗。


    她曾在玻璃的反光中見過這個騎馬的人,在寰亞集團,在楚天驕住過的小樓,他悄悄地尾隨她去了那裏,想要把她埋葬在水底!


    難怪那棟小樓會無端地沉入地下,就算是地基被水泡軟了,怎麽偏偏就那棟樓沉了下去?


    馬蹄聲“嗒嗒嗒嗒”,駿馬似乎是在一樓的走廊裏徘徊,諾諾拉著蘇小妍貼牆而立,心髒跳得像是脫韁狂奔的野馬。


    騎馬的人似乎並不知道蘇小妍住在哪間病房,正在一間間地査看。


    諾諾拉著蘇小妍,無聲地移動,馬蹄聲去向東邊她們就移向西邊,馬蹄聲去向西邊她們就移向東邊。


    這棟樓共有兩道樓梯,分別位於走廊東西兩側,隻要那些馬開始上樓她們就立刻下樓,走另一邊的樓梯!


    雖然抽出了槍但諾諾並沒想要戰鬥,她隻是想帶著蘇小妍逃出這棟樓,她不知道來的是誰或者什麽東西,但是她意識到自己帶著蘇小妍一點勝算都沒有!


    但馬蹄聲忽然消失,諾諾忽然驚慌起來,馬蹄聲“嗒嗒嗒嗒”的時候,意味著來者正緩緩地逼近,馬蹄聲消失,卻並不意味著來者放棄了,而是諾諾再也無法判斷他的位置。


    不能繼續等下去了,她必須選擇某一邊的樓梯,那些馬也許正像猛虎那樣悄無聲息地走路,現在下樓有可能在樓梯上遭遇它們,那也必須下樓!等待是坐以待斃!選擇任何一邊樓梯都是50%的機會,東邊還是西邊?


    蘇小妍忽然使勁拉扯諾諾的袖子,她正看向走廊的西側,神色驚恐,諾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某個紅色的數字正緩慢變化……1……2……3……那是電梯!


    電梯正在上升,除了樓梯,這棟樓還裝有一部非常安靜的德國造蒂森電梯,用於運送那些腿腳不便的病人,醫院的電梯都很大,要容納病床……那騎馬的人競然是坐電梯上樓的!諾諾忽然明白了,開始馬蹄聲在一樓走廊裏徘徊,並非漫無目的地尋找,而是去護士站査詢了病人的床位表,旋即登上電梯,直奔這一層來。


    這時候要是狂奔無疑會暴露自己的位置,諾諾拖著蘇小妍快步向著東側移動,蘇小妍動得稍微快一點就會發出馬蹄般的“嗒嗒”聲,舞蹈演員在這種時候還踩了一雙鐮嵌水晶的高跟拖鞋……氣得諾諾把她橫抱起來,無聲但高速地奔向東側樓梯。


    她們的身後,日光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走廊一節一節地黑了下去,那個騎馬的人來時,連光都被吞噬!


    電梯開門之前,諾諾終於踏上了東側樓梯,她明知道此刻一秒鍾都是寶貴的,卻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走廊東側的盡頭有一麵鏡子,鏡中映出的恰好就是電梯門。


    她看見了最光輝燦爛的生命,卻也看見了地獄洞開!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刺眼的光芒從門縫中射出,仿佛是成噸的熔岩從電梯裏洶湧而出,那光芒仿佛蒸汽般沿著走廊流淌,光芒中站著漆黑的人影,他戴著銀色的麵具,騎著八足的駿馬,駿馬噴吐著雷電!


    那是神,是君王……也是魔鬼!


    諾諾忽然就後悔停下來看這一眼了,因為她看見對方的瞬間,對方勢必也看見了她,鏡子的原理決定了這一點。


    好奇害死貓,她從來都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貓樣女孩!


    不必躲貓貓了,現在隻剩下逃命了!


    好在東側樓梯下去對麵就是門,首先是離開這棟樓,再想別的辦法!


    那匹怪獸般的馬再怎麽強悍,走樓梯總不是它的長項吧?


    諾諾放下蘇小妍,拉著她就要跑。蘇小研卻呆呆地看著鏡中的,像是一具雕塑,她臉上浮現出極其恐懼的神情,有淚水無聲地漫過那張漂亮的臉。


    騎馬的人緩緩地逼近,馬蹄聲“嗒嗒嗒嗒”,就像是計算死亡的鍾表。


    諾諾己經確定那個騎馬的人看見她們了,那就無所謂咯,她沿著樓梯踏上一步,坦然地暴露在對方麵前,雙手的沙漠之鷹發出雷霆般的轟響,這種時候諾諾彈匣裏裝的可不是弗裏嘉麻醉彈,而是對犀牛大象也一擊必殺的鋼芯彈。


    騎馬的人似乎帶著極致的高熱,那些彈頭還沒有接觸他就融化為鐵水,即使有些鐵水濺到他的麵具和藍色風氅上,也不過是增添了一些鐵色的花紋。


    對於諾諾的出現,他既不驚訝也不憤怒,怪獸般的馬以固定的速度前進,他看著諾諾,銀色的麵具遮臉,但可以看見瞳孔是熔岩的顏色。


    “快走!”諾諾大吼,抓著蘇小妍的手就往下跑。


    她原本也沒指望槍彈真能傷到騎馬的人,不過能阻擋他爭取一點時間也好,可惜事與願違。


    失魂落魄的蘇小妍被她拖著狂跑,嵌水鑽的高跟拖鞋被丟在樓梯上。


    諾諾一邊狂奔一邊從槍裏卸子彈,每隔一段樓梯就有一顆子彈躺在地麵上。這些子彈固然會給騎馬的人留下線索,順著子彈就能找到她們,但也是諾諾的警報器,那個人身帶恐怖的髙溫,隻要他靠近子彈子彈就會爆炸,憑借爆炸聲諾諾就能知道雙方之間的距離不久之後上方果然傳來了連續的爆炸聲,“砰砰砰砰”,騎馬的人並未因為獵物在狂奔而加快速度,依然走得不急不緩。


    諾諾從未遭遇過那麽可怕的敵人,可怕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那種被他牢牢控製在手中的感覺,隔著鏡子跟他目光相對的刹那間,諾諾覺得自己像隻鳥兒被利箭穿心。她能做的,隻有跑。


    直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諾諾才猛醒過來,這座樓從上到下就隻有四層,可是她們已經跑了多少層?


    雖然無法計算,但是絕對不止四層,她們早該看見樓門了,可前方還是數不清的樓梯,往後看去……也是數不清的樓梯!


    樓裏越來越熱了,騎馬的人正把他的光與熱散播到每個角落,諾諾穿著一雙靴子,地板的溫度隔著靴底都讓她很不舒服,她跺了跺腳,忽然訝異地看向蘇小妍。


    蘇小妍光著腳跑是怎麽堅持到現在的?就算舞蹈演員的腳經過千錘百煉,也不至於能在蒸汽熨鬥一樣熱的地麵上跑到現在吧?蘇小妍失魂落魄地站在滾燙的地麵上,滿腳都是水泡,滿臉都是淚痕,她一路都在無聲地哭泣,諾諾直到現在才發現。


    “你……你怎麽了?”諾諾呆住了。


    “我想起來!”蘇小研說,“我想起楚天驕留給我的是什麽了!”諾諾很想知道楚天驕留給蘇小妍的是什麽,但眼下她們沒有時間說話。她己經明白了,在尼伯龍根裏這座小樓是無盡的迷宮,現實中的四層小樓在這裏也許有四百層,或者二樓和三樓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被扭接在一起,她們則像是跑在莫比烏斯環上的螞蟻。


    難怪騎馬的人一點都不急,這座樓就是他的獵場,獵物永遠不可能逃出獵場的邊界。這樣下去她們隻有跑到累死,再被騎馬的人追上。


    諾諾拔出備用彈匣,把全部的子彈卸出,她沿著樓梯往下跑,每隔一段路就放一粒子彈,再返回蘇小妍身邊。


    她把自己的靴子也脫下,抱起蘇小妍,忍著可怕的地麵高溫奔向走廊的西側。


    赤足奔跑她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她要在騎馬的人抵達這一層之前跑到走廊茜西側去,那裏有樓梯也有電梯。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nb,既然騎馬的人以子彈為標記追,那就讓他這麽追下去,子彈既是報警器也是誘餌。


    爆炸聲越來越近,騎馬的人也越來越近。


    諾諾站住了,默默地看著走廊盡頭那堵堅實的牆壁,走廊西側並沒有樓梯,在她記得是樓梯的地方隻有一堵白牆。


    她還是不夠了解尼伯龍根,既然走廊東側會憑空多出很多樓梯,那麽走廊西側的樓梯為什麽就不能消失呢?


    電梯也不複存在,騎馬的人分明是乘電梯去的四樓,可本該是電梯門的地方,現在是一麵絕對不可能打破的大理石牆壁,看起來就像羅馬萬神殿的牆壁跟這間醫院接駁了。


    她焦急地踹開周圍病房的門,想著實在不行就跳窗吧!


    以她的身手從二三樓跳下去是肯定沒問題,即使四樓,控製得好也不過是輕微扭傷,如果蘇小妍摔傷的話,她可以抱著蘇小妍繼續跑。


    但掀開那些窗簾,她看到的也是羅馬萬神殿一般的大理石牆壁!


    她們跑進了這座迷宮的死胡同,騎馬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就像英國貴族狩獵,把獵物逼到無路可逃的境地,獵手才會從容地舉起獵槍。爆炸聲越來越近,“砰砰砰砰”,馬蹄聲從容。


    諾諾忽然安靜下來,她扶著蘇小妍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給她穿上自己的靴子:“接下來沒準有些路你得自己走了。”


    蘇小妍呆呆地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土,眼淚快速地被高溫蒸幹。


    諾諾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現在告訴我好了,楚天驕留給你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是個孩子,我跟他生過一個兒子,他叫楚子航,我找不到我兒子了。”蘇小妍小聲哭泣著,“我找不到我兒子了。”


    “他是出了車禍麽?”蘇小妍眼睛紅紅的:“不,我就是找不到他了。”


    諾諾輕輕地歎了口氣,把這個美麗女人的腦袋抱在懷裏,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從她的小腹處取出那個小枕頭。


    醫生說蘇小妍每天早晨都會把這個小枕頭捆好,然後高高興興地宣稱自己懷孕了。


    諾諾丟開小枕頭,扶著蘇小妍的臉令她直視自己:“既然想清楚了,就不需要這東西了,你會找到你兒子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一切都清楚了,在這個扭曲、混亂的世界裏,瘋子才是清醒的,自以為清醒的人都被蒙蔽了。


    路明非看起來是瘋子,蘇小妍也是瘋子,因為他們跟楚子航之間的牽絆最大。


    蘇小妍精神失常並非因為楚子航在15歲的時候死了,而是某神能力忽然要修改她的記憶讓她相信楚子航死在了15歲那年,這個母親不願意被修改,她一直在抗拒。


    她捆著那個小枕頭,就是把楚子航重新放回自己的身體裏,因為隻有在母親的身體裏,孩子才是安全的。


    她覺察到有人要傷害她的孩子,於是她要保護他。


    柔弱的人也可以變得堅不可催,隻要那件事是他或者她真正在意的,當什麽事什麽人你死都不願意失去的時候,誰都可以變成亡命之徒!


    她把蘇小妍推入病房旁邊的小隔間,那是存放清潔用具的地方:“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不要開門,有人會來救你的。”


    她的包裏帶著那枚銀色的gps膠囊定位器,雖然不喜歡這東西,但出於某種本能,她覺得隨時能讓芬格爾找到自己是件好事。


    此刻她摸出這枚膠囊丟在空中,一刀切為兩半。


    她並不清楚尼伯龍根對外的通信是完全斷絕的,她期待著芬格爾和路明非發現她的信號忽然消失,能趕來救她……救她應該是來不及了,但是也許能救蘇小妍,這取決於她能拖延多少時間。


    馬蹄聲停在了這二層,之後的子彈沒有繼續爆炸,那種小把戲瞞不過騎馬的人,這一點諾諾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長長的走廊盡頭,火光越來越盛大,滲進來的雨水在樓道裏橫流,又蒸發為嫋嫋的白色蒸汽。在金色火焰的照耀下,白色蒸汽幻化為無數的金色奔馬疾馳而過,仿佛諸神在雲上的座駕。


    騎馬的人並不繼續走邁,但他的威嚴緩緩推了過來,那簡直就是一座山推到你麵前。


    諾諾站在走廊的西側,後腰插著雙刃,雙手提著沙漠之鷹,她本意是要拖延時間,無論是用子彈還是用詭計,可此刻她雙膝變軟,不由自主地就要跪拜。


    眼前的一幕介乎真實和虛幻之間,像是神從天國裏降到凡人麵前,讓你不能不屈服,不能不哭泣著懇求他的救贖。


    “奧丁!”諾諾發出幾乎呻吟的聲音。


    她終於看清了騎馬者的真麵目,那毫無疑問是北歐神話中的主神奧丁八足駿馬,藍色風氅,聖槍“昆古尼爾”,他的個人標誌太醒目太容易辨認了。


    這位神明竟然真的存在?奧丁為什麽要來這裏?蘇小妍對他有什麽用?難道說奧丁導演了楚子航的消失?按照神話所說奧丁不是黑龍尼德霍格的敵人麽?諾諾無法思考,被奧丁的威嚴壓製,她的腦海漸漸空白。


    她還是太高估自已了,對方是北歐主神奧丁,她連拖延時間的能力都沒有。


    說什麽雷霆師姐,其實她歸根到底也隻是個傲氣的女孩。


    “你終於來了。”奧丁說,他的聲音轟轟然像是雷霆。


    他緩緩地舉起了昆古尼爾,隱約的白色絲線連接著那支槍的尖端和諾諾的心髒。


    來了?什麽來了?他在對誰說話?諾諾忽然驚醒!


    她一直以為奧丁的目標是蘇小妍,因為蘇小妍是可能記得楚子航的人,她可能揭開一個巨大的秘密,但她錯了,奧丁的目標是她,一直都是她!


    難怪路明非在圖書館裏會把她撲倒,那恐懼的眼神好像魔鬼就在身邊;難怪在高架路上做了一個夢之後路明非緊張地檢査她的身體,他是害怕她死了。


    那個衰仔不知為何預感到了她的死亡,想方設法要救她,所以他的眼神晦暗,惶惶不可終日。


    諾諾還記得他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次,諾諾正坐在床邊昏昏欲睡,他驟然驚醒,撲上來緊緊地抱著她,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大口地喘息著,好像剛在夢裏跑了很遠很遠的路,上天入地地找她……那一刻諾諾被嚇到了,竟然沒能立刻飛腿把他踹翻,而是默默地任他抱著……那是真實的恐懼,那一刻他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有多放心,就是他心底深處有多害怕。


    可她卻沒信那個衰仔,而是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在他的住院單上簽了字。


    真想跟他說對不起啊……對不起路明非,是師姐太小看你了。


    八足駿馬馬鬃飛動,空氣中雷屑翻飛,宿命之槍昆古尼爾上翻動著死亡的黑色氣息,奧丁的動作那麽緩慢、強大而又優雅,這是一場儀式,場剝奪生命的儀式,那支矛一旦脫手,陳墨瞳的生命便熄滅在這個世界上。


    這就是死亡麽?諾諾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後的力量抬起雙槍,對著神發射!


    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浮出蒼涼的歌聲,它很輕微,卻無法被壓製,一切的狂風暴雨,雷鳴馬嘶,槍聲震耳,都壓不住它。


    那是愛爾蘭的荒原上,無邊綠草上,蔭蔭高樹下,父親和女兒的對唱:


    father,dearfather,


    youvedonemegreat,


    wrong,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besdailygrowing……


    還有高亢的引擎聲,有什麽人正逼近這裏,風馳電掣地趕來了。


    諾諾隱約記得這首歌,在某個地方她應該聽過,好像是在寂靜的雨夜中,雨水在車窗上爬動,路明非在開車,車裏放著這首歌,他們像是在旅行又像是在逃亡……可那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她全然想不起來了。


    她不用思索就能譯出歌詞,女兒唱:


    曾有一日我遠遠眺望,


    視線越過古老城堡的高牆,


    我看到一群少年在盡興玩樂。


    我的心上人仿佛花兒一般,


    在人群中若爛漫光芒,


    他是那樣年少,


    但是他日複一日地成長。


    父親唱:


    那天清晨,


    曙光微微現出東方,


    我的女兒和她的心上人啊一起去幹草堆那邊遊賞,


    他們的愛情呀,


    是那樣的神秘,


    她可不開口講,


    可是真奇怪啊,


    自那以後,


    她不再抱怨他的音澀飛揚。


    這怎麽可能呢?就算是有人正駕車趕往這裏,車內音響放著這首歌,可他距離這裏還很遠,諾諾又怎麽能聽到?


    但諾諾知道是誰來了,而且相信。她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但她很確定紅線區裏跳動著,那輛車如利刃般割裂著暴風雨。


    “路明非!別他媽的來了!”她開著槍大吼,黃銅彈殼在空中翻滾,彈頭在奧丁的高溫中融化四濺。


    真的,別來了,誰來都沒用。那是昆古尼爾,命運的投槍,無人能夠阻止。


    昆古尼爾脫手而出,那一刻,白色的邁巴赫撞破牆壁,車燈照亮了諾諾的眼睛。


    路明非撞開車門衝了出去,他終於趕上了,為了他自己他得趕上,為了芬格爾他也得趕上。


    不久之前,他們被數不清的死侍圍成鐵桶的時候,芬格爾忽然奪過他手裏的長刀,同時嘴裏咬著子彈給霰彈槍裝填:“媽的!去吧!開那輛邁巴赫去救你師姐!這裏師兄幫你扛一陣!”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你不懂啊?”看路明非不回答芬格爾急了,“你他媽的不快點兒我白白犧牲了怎麽辦?”


    “那句話是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路明非的喉頭幹澀,他當然想去救諾諾,可犧牲芬格爾這種事他做不到,“你中文真爛。”


    “我知道我知道,”芬格爾一槍轟飛近身的死侍,“可那個女人也是你兄弟啊……行了行了,別婆婆媽媽的,放心吧,我那麽多女朋友我忍心死麽?我有特別的逃命技能,密不外傳!”


    靠著他的掩護路明非才得以登上邁巴赫,但他已經無法開回去接芬格爾了,他最後一眼是從後視鏡裏看見芬格爾的,芬格爾己經打光了子彈,正倒提著村雨,帶著無數的死侍在髙架路上狂奔……跟跑馬拉鬆似的。


    那愚蠢的長跑就是你特別的逃命技能麽?那一刻路明非的眼淚忽然湧了出來,他跟芬格爾說過不知多少次說“你去死吧”,可這一次他是那麽地害怕那些話變成真的。


    諾諾笑了笑,在她看見路明非的那一刻,沙漠之鷹的彈匣空了。


    路明非確實趕上了,趕上了見她最後一麵,昆古尼爾已經出手,命運已成定局,再也無法翻盤。


    他們之間甚至還隔著一個奧丁,路明非開車撞進小樓的位置在奧丁的正背後。


    他們隻能這麽遙望,諾諾輕聲說“對不起”,在爆炸的尾音中,路明非隻能看見她的嘴唇在動。


    昆古尼爾翻滾著飛向諾諾,如同紫黑色的流光,它的速度並不快,還很安靜,死亡原本就是這麽安靜的事。“路鳴澤!”路明非撕吼。


    時間在他的眼裏忽然變慢,奧丁的動作凝滯在昆古尼爾出手的一刻,諾諾的唇形停留在“對不起”的那個“起”字上,昆古尼爾慢悠悠地飛行著,它和諾諾之間,多了一個穿黑色西裝打白色領結的小男孩。


    “小的在!”路鳴澤微笑,“既然答應哥哥你要出手試試,那就說什麽也得試試咯!”


    路鳴澤向著昆古尼爾伸出手來,目光中閃動著金色的烈焰:“都出來吧!”、“十二宮黃金聖衣!”、“相轉移裝甲!”、“我王雙龍炎烈拳!”、“天翔龍閃!”、“熾天覆七重圓環!”、“絕對領域a.t.field!”,他每喊一個名字路明非就愣一下,路鳴澤召喚的全部都是漫畫中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各類漫畫中的最強防禦最強武裝,不過也有亂入的,比如“天翔龍閃”和“我王雙龍炎烈拳”這樣的進攻性招數。


    每一個名字都如雷貫耳,聽起來都有逆天改命的威力。這些最強武裝在昆古尼爾前進的路徑上排成一條直線,諾諾瞬間多出了數十道最強防禦,按照漫畫中的設定這些防禦加起來連核爆炸都能彈射回去了。


    “你搞什麽飛機?”路明非粗喘著問。


    “實在不太確定什麽招數能管用,就全都用上咯。”路鳴澤微笑道,“快跑啊哥哥!去你喜歡的女孩身邊!即使是這麽多東西,我也沒有把握能阻擋昆古尼爾,那件武器是世界規則中的bug!”


    路鳴澤的話立刻就被驗證了,白羊座黃金聖衣……突破!金牛座黃金聖衣……突破!雙子座黃金聖衣……突破!昆古尼爾前進的速度確實受了影響,它緩緩刺入這些號稱神話時代鑄造的最強武裝,火花四濺,卻沒有改變軌跡的跡象。


    十二宮聖衣被突破隻是片刻間的事情,我王雙龍炎烈拳的龍吼聲剛剛響起,就被昆古尼爾壓製了,至於天翔龍閃,是否真出招了路明非都不確定,總之是一道光閃就沒有了。


    “快啊哥哥,快跑!”路鳴澤不笑了,路明非狂奔著跑向諾諾,和奧丁擦肩而過。


    諾諾對他說“別過來”,嘴型很慢很慢,他聽得很清楚,卻不回答。


    相轉移裝甲好歹堅持了一會兒,那東西按照設定可是安裝在高達身上,能抵擋激光炮直射的超級能量裝甲,太空武器級別,自然不同於我王雙龍炎烈拳和天翔龍閃這種人間拳術……不過還是被突破了!


    熾天覆七重圓環接著扛,這東西號稱對飛行道具的最強防禦,一共七層,昆古尼爾每刺破一層都發出轟然巨響。


    路明非越過昆古尼繼續向前。


    諾諾就在前方不遠處了,正緩緩地向後倒去,沙漠之鷹脫手墜地,她沒有力量拔出後腰的雙刀了,撲麵而來的死亡氣息己經擊倒了她,昆古尼爾還沒抵達,但她己經是被釘死在祭壇上的羔羊了。


    她倒下的動作很輕盈,像是花瓣從枝頭脫落,那是生命消逝的過程,令人想要擁抱和挽留。熾天覆七重圓環……突破!光明的碎片四處飛濺。


    昆古尼爾撞上了最後一重防禦,絕對領域!eva中的絕對領域,由純粹的靈魂力量構築,即使是在動漫領域也是極少數敢於號稱“絕對”的防禦圈。


    槍尖撞上去的時候,絕對領域發出一聲近乎玻璃碎裂的聲音,昆古尼爾懸停在走廊正中間,暗紅色的裂紋在空氣中展開,不斷地延伸。最強的絕對領域,它確實阻擋了昆古尼爾的推進,但崩潰依然是可預期的。


    路鳴澤輕輕地歎口氣:“居然連絕對領域都支撐不住啊……哥哥,再快點!擁抱她,親吻她,做你想對她做的所有事,因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會為你盡可能多爭取些時間。”他伸出手去,他的手融入了絕對領域,抓住了昆古尼爾的槍頭!


    路鳴澤和絕對領域的雙重阻擋把即將突破的昆古尼爾生生地擋住了,路鳴澤的手上鮮血飛濺,染紅了他的白色領結,但他毫不在意,淡然地看著路明非和他擦肩而過。


    路明非超過了昆古尼爾,前方就是諾諾了,她的唇色櫻紅,眼角玫紅,帶著瀕臨死亡的、哀傷的美,恰似夢中所見的一幕。


    他最終也沒能改變命運,隻是換了地點,讓這一幕在他的麵前發生。


    諾諾向著他伸出手去,求生的欲望令她想要握住某人的手,憑著那一點溫暖知道自己還活著,路明非張開了雙臂……這一刻,絕對領域崩潰,昆古尼爾射穿了小魔鬼,小魔鬼的身影如塵沙般零落,空氣中留下他輕聲的哀歎:“哥哥,我盡力了。”


    “沒關係,還有我!”路明非輕聲說。他猛地轉身,正對上昆古尼爾,平靜地看著它貫入自己的胸膛!


    他張開雙臂並不是為了擁抱那花瓣般的女孩,他也不想吻諾諾,該說的話在最後一次load的時候他己經說了……他這是要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扮演母雞的家夥就得這樣張開雙臂,把扮演小雞的家夥死死地擋在身後!


    “不!”諾諾驚呼。路明非死死地盯著走廊盡頭的奧丁,眼睛裏閃動著瘋狂的嘲諷!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被貫穿,那支槍帶著死亡的意誌,相轉移裝甲和絕對領域都擋不住它,何況血肉構成的心髒?


    它還未碰到路明非的皮膚,路明非的左半邊身體就已經開始碳化變黑!可它居然慢了下來,罕見地露出了掙紮的態勢,一寸一寸地往裏鑽。


    槍頭從路明非的後背鑽出來了,可他就是屹立不倒。路明非死死地抓住還露在外麵的槍尾,手也隨之碳化發黑。槍像活蛇那樣扭動著,發出無可奈何的嘶叫。


    “不!不!不!”諾諾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幫助路明非拔出那支槍。


    那是什麽樣的恐懼啊,看著自己的心髒被一支槍一寸寸地紮進去。他不會疼麽?


    但路明非反手將她推開,她重新跌倒在地。


    “別靠近我!”路明非大吼著偏轉身體,昆古尼爾被他帶得偏轉了方向。


    昆古尼爾爆發了最後的力量試圖突破路明非的身體,但它隻是把路明非釘死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巨大的歎息聲回蕩在走廊裏,連接槍頭和諾諾的心髒的白色絲線漸漸淡化、消失,像是枯萎的植物。歎息聲是昆古尼爾發出的,這支有生命的槍疲憊地選擇了放棄。


    諾諾輕輕地顫抖,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但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那個血紅色的傻猴子被釘死在牆上,胸口中插著一根扭曲的槍,她想過要趕走這隻傻猴子讓他去走自己的路,現在她即將如願了,卻不是因為傻猴子要去走自己的路了,而是因為傻猴子就要死了。


    “你瘋啦?!”她忽然號啕大哭起來。


    她從來在路明非麵前都是有心理優勢的,因為那是她的小弟,是她罩的人,她生來就是公主什麽都有,她總是付出並不索取任何東西。基於這種心理優勢她才會想要不要攆走傻猴子讓他走自己的路,別再屁顛屁顛地跟在自己後麵了,煩得慌。


    可現在傻猴子要走了,她忽然覺得很害怕很害怕,原來跟傻猴子分開了,坐在荒原上號啕大哭的人並不是傻猴子,而是自己。


    好孤獨啊,背後再也沒有那隻傻猴子跟著自己了,你怎麽回頭都看不到他蹦蹦跳跳的影子了。心裏有什麽東西忽然坍塌了,她從高高在上的公主寶座上跌落塵埃。


    “師姐,你沒事吧?沒事就好。”路明非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的半邊臉和半邊身體一樣都是碳化的,看起來恐怖猙獰,可是他竟然在微笑,笑著笑著碳化的嘴角開裂,裂紋向著耳根延伸。


    他是真的挺高興,因為他終於做到了自己很想做的事,沒有在中途膽寒退卻。


    從那個噩夢中醒來之後他內心裏覺得自己很猥瑣,在夢裏他糾結於諾諾不是他的女孩而是愷撒的未婚妻,所以救諾諾的命應該由愷撤出,不應該由他來付這個成本,就像小農算計著自己田地裏的那點東西。


    其實諾諾是誰的跟他是否願意賭上命去救她又有什麽關係呢?他隻知道自己如果不做這件事會悔恨,悔恨也許是人世間最悲傷的情緒了,他體會過楚子航的悔恨。


    他想要伸出手去觸碰諾諾的臉,但他被釘死了不能動。


    這時候走廊那邊傳來了暴雷般的蹄聲,奧丁顯然是不甘心昆古尼爾的失手,八足駿馬嘶吼,他像騎兵那樣衝鋒過來,不知從何處拔出了鐵色的重劍,在頭頂旋舞,發出沉雄的風聲。


    走廊裏好像刮起了颶風,整個樓都在鐵蹄下顫抖,不憑昆古尼爾奧丁也一樣擁有壓倒性的實力,他是神祗,而他們是凡人。


    “路鳴澤!”路明非低聲說。


    “哥哥我在,”路鳴澤立刻出現,讚歎地盯著他胸口的昆古尼爾,“居然真的被你找到了阻擋昆古尼爾的方法。”


    “這個世界上,隻有bug能擋住bug,也隻有怪物能與怪物為敵!”路明非每說一句話就會吐出一口血,“你已經暗示我了,昆古尼爾是bug,我也是;昆古尼爾是怪物,我也是,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怪物!”


    “是的,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怪物,哥哥你真棒!”路鳴澤點點頭,“那麽你現在準備好要和我做最終的交易了麽?我幫你殺了奧丁,阻擋昆古尼爾我做不到,殺死昆古尼爾的主人我還是很拿手的。小弟擅長幹髒活!”


    “殺死奧丁,還要帶師姐安全離開,”路明非盯著他的眼睛,“兩個條件。”


    “行吧,快點啦,那家夥就要到了。”小魔鬼歎了口氣。


    八足駿馬“斯萊普尼斯”蹄聲如雷,奧丁正帶著高熱極速逼近,冒著煙的邁巴赫中還傳來父女的對唱,滾滾的白色蒸汽中,諾諾抱著膝蓋,哭得像個孩子。


    路明非舉起沾滿鮮血的手和小魔鬼擊掌,這一刻,狂風從天而降,摧枯拉朽地扯去了頭頂的所有樓層。


    小魔鬼的身影忽然就出現在天空中,這一次他不再嬉笑,對著夜空緩緩地張開雙臂,整個人像是懸空的十字架。“somethingfornothing,100%融合,16倍增益。”他對著全世界下令。


    他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氣都吸進肺裏,黃金瞳無聲無息地點燃,像是風雨中不熄的明燈。


    他的身軀膨脹變形,鋒利的骨刺突出身體表麵,黑色的鱗片響亮地扣合起來,巨大的黑翼張開的時候,暴雨逆著往天空中流動!他帶著狂風撲了下來,和路明非融為一體!


    諾諾隻覺得一股極其恐怖的力量從天而降,灌注在路明非的身上。


    碳化的身體表層迅速剝落,肌肉骨骼生長變形,發出冰川開裂般的聲音,發生在路鳴澤身上的變化被複製在了路明非的身上,昆古尼爾被重生的心髒壓迫著,被一寸寸地擠出身體!


    奧丁衝到麵前,鐵色的重劍落向諾諾的頭頂,黑色的膜翼轟然張開,昆古尼爾被彈出路明非的身體!


    可斯萊普尼斯再也無法前進哪怕一寸了,因為路明非的手按在了它的胸口,下一刻他猛地發力,把這匹怪獸般的馬生生推翻!


    斯萊普尼斯翻滾著撕叫著,路明非冷冷地看著這匹垂死的天馬,眼中全無憐憫之意。


    他那長著利爪的手中,流淌著淋漓的馬血,推斯萊普尼斯的那一下,他順手抓出了天馬的心髒……一顆紫青色的、長滿鱗片的巨大心髒在他的手中跳動!


    諾諾呆呆地看著那個擋在她麵前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無法確定此刻的路明非是朋友還是敵人。


    路明非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諾諾:“師姐,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隻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有事。”


    他的臉看起來真像是惡鬼,表情因那些鱗片而模糊,他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哭了。


    事隔經年,陳墨瞳再度見到了三峽水底的那個惡魔,記憶如水泡那樣幽幽地浮起,她終於記起來了,記得這惡魔抱著她,猙獰的臉上浮現出孩子般的恐懼和悲傷。


    他抱著她大喊著“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原來是你……”她輕聲說。


    但路明非根本就沒有聽見這句話,他撲向了奧丁,電光石火的瞬間,怪物們己經來往衝突了多次,留下無數殘影,利爪和重劍劃出黑紅色的血絲。


    他們咆哮,他們廝殺,這是王與王的戰爭,唯有死亡可以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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