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環顧四周,“三個小時裏,一舉成名麽?”


    林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兩小時五十九分,祝你好運,兄弟。希望日後的莫斯科生意場上還能聽到你的名字。”


    林先生踱著步子遠去了,路明非看了一眼身後捧著托盤的服務生,抓下托盤中的複活節彩蛋丟給楚子航,“其他的我不要了。”


    他站在角落裏,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零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保持沉默。兩小時五十九分內成名,打動莫斯科最神秘的富豪,這看起來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路明非正在思考,零不想打斷他。楚子航把玩著那枚複活節彩蛋,金色的軍艦滑出彩蛋又收回去,那條船曾經是沙俄帝國海軍的驕傲,想要突破黑海進入浩瀚的大西洋。


    “記得我在那間餐館裏跟你說的話麽?aspasisa。在每個場合都有一個權力的位置,無論是餐館,還是莫斯科。”路明非的背後,走出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孩,“看看你麵前的這些人,那些穿著露背禮服笑得很可愛的女孩子,還有那些西裝革履揣著大額支票的男人,他們都是為了權力而來。就在他們之中有個最完美的位置,那是匯聚權力的中心,就像風暴中的風眼。它是平靜的,難以覺察,但習慣於玩弄權力的人能找出來。”


    男孩走出來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歸於靜止,時間在此暫停,女孩們飛揚的裙擺和男士們雪茄上的煙霧都凝滯在空氣中。


    “需要幫忙麽?”路鳴澤微笑,“1/4條生命的價格。”


    “你知道我不會跟你成交的,這個時候跑出來,如果隻是說教的話,就滾遠點兒。”路明非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哥哥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對不對?我的把戲你都能一眼看穿,我還怎麽玩?”路鳴澤故作委屈,卻又笑容燦爛,“我可以給點免費的提示。亞曆山大·布寧是個軍火商,他交易的東西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戰爭。你如果能證明你有發起一場戰爭的能力,他就會跪下來管你叫爸爸。”


    “三個小時裏發起一場戰爭?”路明非皺眉,“家裏兩口子吵架還要醞釀一下情緒呢!”


    “對於一般人來說當然不可能,可哥哥你不一樣,你有我啊。”路鳴澤走到前方的展台上,旋轉那個水晶雕刻的地球儀,“此時此刻,從中東到非洲,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在醞釀著戰爭,就差一把火。你隨便點個地方,我就去幫你丟個火星過去。你隻需要走到大廳最中心的位置宣布說,哪裏哪裏馬上就要陷入混亂了。幾分鍾後,戰爭啟動的消息才會傳到莫斯科,布寧先生的代理人們立刻就會奔赴那個區域開展業務。而他派出的觀察者,就會把你的請柬送來了。”


    “會死人麽?”路明非低聲問。


    “當然會,”路明非聳聳肩,“發動戰爭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殺幾個人,比如我可以調用一顆查不出來曆的巡航導彈把某個區域炸平,那個區域的領導者立刻就會把這件事的黑鍋扣到敵對方的頭上。他會迫不及待地發表一場演講,號召他的人民拿起武器。如果那家夥有轟炸機的話,三個小時足夠他的轟炸機飛到敵對人的領土上炸一輪了。”


    “那會死很多人。”


    “哥哥你可真是心軟。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人類本就是熱愛戰爭的動物啊,隻有本性裏迷戀戰爭的動物,才會總把和平掛在嘴邊。有過那麽一個統計,從二戰結束到今天,世界上沒有戰爭的天數隻有26天。除了那26天之外,世界總有某個角落裏有人端著武器,殺死他的敵人。槍和子彈被造出來,就是為了打穿敵人的心髒。即使你什麽都不做,戰爭也還是會爆發,不過換個時間罷了。何不讓某一場必然會爆發的戰爭成為你覲見亞曆山大·布寧的墊腳石呢?”


    路明非沉默了。


    他聽過那個統計數字,當時深深地震撼了他。路鳴澤講述的是某種邪惡的真理,但邪惡的真理也是真理。世界仿佛在他眼前畸形地展開,他能聽到某處傳來的槍聲,還有咒罵聲、哀嚎聲、和哭聲。那些黑暗的角落裏孩子擦拭著老舊的步槍,那些金碧輝煌卻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權貴們輕碰酒杯,瓜分了某地的利益,戰爭的火星就此被播撒出去。就像路鳴澤一直跟他說的那樣,權力和欲望永恒不滅,它們無法被觀察和監控,卻仿佛洋流那樣永不停息地流轉著。它們形成漩渦的地方,就會有紛爭。


    “人類並不是那麽完美的生物,隻不過人類自己並不會承認。肮髒的東西總是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路鳴澤一邊說著,一邊在大廳中踱步。


    “這家夥的口袋裏揣著一張大額支票誒。”路鳴澤居然開始翻檢客人們的口袋,“看抬頭是寫給俄羅斯國防產品出口公司的總經理,那家夥應該也是被邀請的客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兩個來為兒童捐款的家夥會找個隱蔽的地方喝杯咖啡什麽的,順便就把這張支票給了過去。應該是想買一批武器。”


    “至於這位美女呢?”路鳴澤圍著一個身穿裸色晚禮服和高跟鞋的女孩轉圈,毫不避諱地盯著女孩暴露的胸口看,然後忽然伸手從女孩的內衣裏拿出了某個小東西,對著路明非搖晃,一臉的怪笑,“應該是想在這個權貴雲集的地方吊個凱子,獻身什麽的對她不是事兒,所有準備都做好了。”


    “這家夥居然帶了一把槍進來,塑料做的!天呐這裏的安保可真是太差勁了,居然放進了一個劫匪來!”


    “這位女士的手機上有條短信,我給你念念……算了還是別念了,怪不好意思的,她的情人說很想念她的身體,讓她展會結束後等他,他會先送他夫人上車回家。”


    小魔鬼是如此地肆無忌憚又如此地輕描淡寫,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穿行在一場巨大的行為藝術展中,展覽上滿是衣冠楚楚的模特,他把模特們扒得精光,讀出裸體上用紅字書寫的罪名。


    就像青銅與火之王鑄造的那套武器,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淫欲和暴食……人類的罪孽罄竹難書。


    他走到零的麵前,捏了捏零的臉蛋,路明非眼角抽動,想要擋在他跟零之間。


    “好看。”路鳴澤拍拍零的小臉,跟她擦肩而過。


    “哥哥你聽沒聽過一個故事啊?二戰的時候,有個探險家跟非洲一個食人族的長老聊外麵的事。長老聽說全世界都在打仗,死了幾千萬人,很驚訝,說那你們得吃多久啊?探險家說我們不吃人,我們隻是打仗。長老吃驚地說你們可真凶殘,你們不吃他們還要殺了他們?”路鳴澤拿過楚子航手中的彩蛋,饒有興致地把玩,“你說這樣的人類和龍有什麽區別?死幾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夠了。”路明非輕聲說,“你這套說辭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是,我應該發起一場戰爭,但我要發起的戰爭裏不能有無辜的人死。”


    路鳴澤為難地撓撓額頭,“這可太難了,戰爭哪管你無辜不無辜?”


    “做不到就閃開,”路明非揮揮手,“我趕時間。”


    好像這個揮手真如君王下令般無可違抗,路鳴澤聳聳肩,如煙灰被風吹散。人群再度恢複了流動,剛才被路鳴澤扒得體無完膚的權貴和美女們仍然笑語晏晏,女孩們風情萬種,男人們優雅從容,他們為兒童的福祉來到這裏,眼神和言談中都傳遞著愛與和平。


    路明非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向著大廳的中心走去,零愣了一下想要跟上,卻被路明非揮手阻止。


    路明非從路過侍者的托盤上取了一杯香檳,又從杯子蛋糕上拔了一把銀勺。他在大廳中央站定,用銀勺敲擊香檳杯發出叮當的響聲。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向他,這種事多數都發生在婚禮上,新郎借此吸引賓客們的注意力。


    “女士們先生們,請拿出你們的手機對準我。”路明非笑笑。


    他是那麽地體麵和優雅,讓人誤以為是要代替邀請方發言,也就是亞曆山大·布寧的代理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機,看起來倒像是一場記者招待會。


    零心中震驚,俄羅斯境內的互聯網被嚴密地監管,eva的觸角很難展開,但他們還是要盡量避免暴露在公眾場合,路明非來之前用皮膚色澤的塑膠貼在兩頰,讓臉顯得豐潤,又用隱形眼鏡修改了瞳孔的顏色。然而路明非正在卸下那些偽裝,直接暴露在數不清的攝像頭前。


    “eva,你現在應該已經看到我了。”路明非掏出一枚卡塞爾學院的校徽別在自己胸口,“我在莫斯科的卡羅明斯克莊園,等著你的突擊隊。”


    角落裏響起緩緩的掌聲,路明非抬頭看去,白色西裝的男孩微笑著鼓掌。


    “bravo,哥哥!真厲害啊!沒錯,你那場戰爭裏,沒有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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