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那是多久以前,


    你總是在我身邊?


    我記得,


    你總是摟著年幼的我,


    輕輕絮叨著我喜歡的童話。


    你告訴我,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神奇的咒語。


    你說,


    聽到或是念響這個咒語的人,


    不會哭泣,


    不再憂傷。


    可是,


    為什麽多年以後,


    當我一次次念動咒語的時候,


    卻常常淚如雨下?


    我撞得頭暈眼花,正要道歉,卻發現被我撞著的人是雨航。嘿嘿,今天他真倒黴。


    雨航的臉貼在牆上,身體像一根被折彎了的大頭針,靠著牆,有些憤怒地吼了一句:“走路不長眼!”


    “切,你長了眼怎麽還會被我撞到?”我馬上凶了回去。還好現在樓道裏已經沒人了,不然我那光輝的形象,就再一次毀在這個死小子手裏啦!


    “我眼……”雨航一邊揉著背一邊慢慢轉過身來,眼睛眯成了兩條縫。他的臉突然湊到離我的臉隻有十公分遠的地方,嚇得我差點一巴掌向他拍過去。


    他陰森森地說:“你!”


    “哇,是你啊。”我裝作之前沒有認出他的樣子,臉上費力地堆出了笑容。嘿嘿,我這招叫笑裏藏刀。


    “陸天秦,我和你有仇是吧?你今天怎麽老欺負我?”他的語言似乎很委屈,可是語氣卻像一隻急著找東西塞牙縫的獅子。


    我欺負你?欺負?


    天啊,大家來看看啊,堂堂大男生竟然說我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生欺負他!來吧!來吧!請來道雷電吧,劈醒這個還在做夢的人吧!


    “你們兩個!”樓道裏,一個一般都出現在我噩夢裏的聲音響了起來。


    聽到這個聲音,我差點哭出來,而雨航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我一把將雨航推得離自己稍稍遠了一些,然後小聲說:“傻小子,行禮的方向反了。”


    雨航趕忙換了個方向——向著我鞠躬。


    半閉著眼看了看教導主任大媽那張氣憤的老臉,兩片臉皮緊緊地繃在骨頭上,仿佛抽筋似的亂顫。


    嘖嘖,鬼臉哇!看得我心裏直哆嗦。


    教導主任大步走了過來,腳下的高跟鞋踩得地板“啪啪”直響,像放鞭炮似的。她抬起一隻手,手指在我和雨航的身上來回遊移,接著唾沫星子毫不吝嗇地跳出來汙染空氣,“中午我才批評了你們……”


    “報告主任,是下午。”雨航傻乎乎地糾正著。


    守護神啊,賜我神力吧,讓我一腳把這個不會看形勢的傻小子踢到北極星上去。


    主任頓了頓,接著大聲說:“下午我才說過你們,現在你們兩個……”主任呼吸有點急促,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又在一起了。”雨航補充著。說話的時候,還像我拋來一個挑釁的眼神。


    死小子,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裝出一副傻樣的。如果我的推斷不錯,那麽你踩壞我的稿紙也一定是有預謀的。因為你也想戰勝水煮魚,所以希望在正式比賽之前鏟除我這個最具實力的敵人。嘿嘿,沒那麽容易。


    “是這樣的,主任,我們在一起是在討論12月市裏的征文該怎麽寫,而不是談那個傳說中的戀愛。”雨航說著,轉向我,微笑著說,“對嗎,天秦?”


    看到他那個猙獰的笑,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笑裏藏刀的等級是多麽的低。


    “對嗎?”他見我沒有回答,咬牙切齒地又問了一次。


    “對啊,嘿嘿。”我也咬牙切齒地回答。


    主任不太相信地問:“你們隻是討論征文?”


    我正要回答,卻被雨航搶了先。他語氣堅定地說:“報告主任,確實隻是討論征文。我是上次征文比賽的第二名,雖然天秦運氣好拿到了第五,但是我覺得她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實力的。所以決心幫她一把,為了共同的進步,也為了防止她下一次掉出前五名的行列。”


    要是我擁有像電影裏一樣一拳就能把人打到天上變成星星的能力,可能現在雨航已經和北極星成鄰居了。


    主任點了點頭,我還以為這一件事就這樣平息了,沒想到她的聲音緊接著爆發了出來,嚇得我兩腿發軟。


    “你們看看現在是什麽時間?都已經上晚自習六分鍾了,你們還在這裏討論與學習無關的事!”


    淒厲的聲音在安靜的校園裏傳得好遠,走廊兩側的教室窗戶裏,幾顆腦袋剛探出來,又被那個聲音嚇得藏了回去。


    “主任,我們正在回教室的裏上,您就來了。”雨航無辜地說。


    “別跟我說這些,現在馬上回教室去。”主任鐵青著臉,說,“我再給你們一機會,如果你們再這樣下去,我就直接通知你們的家長。”


    “好啊。”雨航冷冰冰地說。


    不會吧,我怎麽這麽慘?主任的想象力也太誇張了吧,明明是一對敵人在這裏準備吵架,她竟然能把“戰爭”搗鼓成“戀愛”!


    主任轉過身向她辦公室的方向走去,繼續用高跟鞋底折磨著教學樓的地板。


    看著主任走遠了,我小聲對雨航說:“死小子,都是你!如果你不說那麽多廢話,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哪樣?”雨航又恢複了那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不正經地說,“你現在不好好的嘛?走吧,回教室去,不然……嗬嗬,我不說你也知道。”


    “你……”


    “我?我什麽我?”雨航不屑地說,“天秦,我告訴你吧,你勝不過我,更勝不過水煮魚。”


    “你怎麽知道我勝不過?”我有些惱火地說。我說過要打敗那個嘲笑我的人,就一定會打敗。


    “你怎麽知道你能勝過?”雨航說完,頭也不會地向教室的方向走了。


    我跟在他後麵,與他保持著兩米遠的距離,一邊在心裏詛咒他一邊學教導主任的樣子將地板跺得直響。


    就在他即將走近教室的時候,突然回過身來,看了看我,然後說:“對了,天秦,你踩壞了我的眼鏡,記得今天晚上把我安全送回家。”


    我正要怒氣衝衝地嚷出來,他把食指豎在了自己的唇邊,小聲說:“就這麽說定了。”然後,拐進了教室。


    “憑什麽?”隻剩下我一個人自言自語。


    ※


    晚自習的時候,我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作業,嚴陳超偷偷塞給我幾塊巧克力,算是我的道歉——要不是他,我怎麽會經曆這麽多慘痛?


    可是,我卻把巧克力全遞了回去。不是我不愛巧克力,而是怕一口還沒咬下去,倒黴的事情又一串一串地湧過來。這個嚴陳超,他的守護神一定是特級大衰神。


    課間,旁邊幾個老是喜歡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又開始了八卦時間。


    “聽說今天我們的風流大才子被籃球砸翻在地上了。”


    “是嗎,好帥哦。”


    帥?我怎麽不覺得帥呢?


    “什麽大才子,是大傻子吧,哈哈哈哈。”


    沒錯,這句話我很讚同。要不是我不太喜歡吵鬧的環境,非混到八卦黨裏和她們一起罵那個混小子。想起那壞小子被砸倒的時候,我一邊偷笑著,一邊捧了本地理書假裝思考唐宋八大家的行文風範。


    “天秦,吃薯片。”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嚇得我差點揮手就給說話的人一巴掌。


    嚴陳超滿臉爛笑望著我,懷裏抱滿了薯片袋子。


    “不吃。”我看著那張不算醜的臉,心想,為什麽他整天吃零食就吃不醜呢?至少,也應該長胖一點嘛。


    我的守護神啊,請您剝削——不對,是剝奪。請您剝奪嚴陳超這個害人精的外表吧,沒有智慧的外表隻會浪費女孩子的眼神和口水啊。咳咳,當然啦,我是絕對不會對那個總是抱著大把零食狼吞虎咽的傻瓜掉口水的咯。


    “天秦,你想吃什麽?”嚴陳超笑得滿臉桃花開。


    “一邊去。”我沒好氣地說。


    嚴陳超將薯片全丟在了旁邊一個女生的桌子上,而那個女生開心地大叫了一聲,緊接著好幾個女生衝了上去,瓜分了所有的薯片。


    嚴陳超揚起一隻手,在我麵前比畫了幾下,說:“原來你喜歡吃‘一邊去’奶糖,我竟然蒙對了……不是,其實我也很喜歡吃這種奶糖。”


    說完,他蹲了下去。這時候我才看到,原來他的腳下還有好幾個購物袋呢,不用看就知道,裏麵全是零食。


    他掏出了一個小袋子,向我遞了過去。看到袋子上的字,我差點暈過去:“一邊去”奶糖,我自己吃,你們全都一邊去。


    “拿著啊。”嚴陳超見我呆呆地望著奶糖袋子,說。


    你這個死嚴陳超,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幾塊破銅板啊,怎麽老是喜歡纏著我呢?


    我站了起來,對他微微一笑,然後說:“別煩我,找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待著。”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想找個地方思索小說的情節安排。雖然今天在慘痛的同時把那個所謂的風流才子害得也不淺,可是為了戰勝那個驕傲的水煮魚,我不能有絲毫放鬆。


    而嚴陳超追在後麵說:“天秦,你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指男廁所啊?”


    我氣得差點吐血身亡。不過,死之前也要把嚴陳超拉去墊背。


    當我走出教室後,竟然聽到嚴陳超在教室裏歡呼起來:“你們看到沒?天秦她對我笑,她真的對我微笑啊!”


    還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終結了那死小子的歡呼,“得意什麽啊你,天秦對誰都喜歡微笑呢。”


    “不對吧,她對我的笑不一樣啊。”


    “如果是我,對你笑的同時肯定會在心裏想著把你給活活掐死。”那個女孩子代替我喊出了心聲。


    ※


    終於熬到晚自習最後一節課結束,我揉了揉脖子,想:終於到頭了……現在回寢室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倒在我溫暖的小床上把這個倒黴的日子睡過去。


    我從課桌裏抽出一本有些舊了卻整潔的希臘神話,快步向教室外走去。


    雨航那小子說讓我送他回家,想得美!讓我送一個陰險狡詐的死小子回家,不等於直接把自己送到老虎那口水直淌的大嘴裏嘛。


    雖然我是兵法盲,一直以為《三十六計》就是《孫子兵法》,但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句話還是背得滾瓜爛熟的。見勢不對,立馬撤退,我閃!


    抱著我心愛的小書一路擠下了教學樓,正要撒腿向寢室樓的方向開跑時,突然一個聲音在教學樓下的花壇邊響了起來,“天秦,你找我嗎?”


    我嚇得渾身一軟,差點倒地上去。


    雨航那個破才子正倚在花壇邊的一輛海藍色的山地車上,他是什麽時候下樓的?他沒有眼鏡了,為什麽還能看得見我?


    仔細一看,他的臉上不正架著一副眼鏡嘛!


    “天秦,你找我嗎?”雨航微笑了一下,說。


    真惡心的笑!我在心裏叨咕著。鎮靜,天秦,你要鎮靜,這個倒黴的日子很快就會過去了。我衝他禮貌地笑笑,然後說:“你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這句話說早了一點,等我到家的時候在說吧。”


    什麽什麽?他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明白呢?我剛抬起準備溜的步子又放了下來,繼續鎮定地說:“大才子,你說什麽?”


    “大才女,難道你沒聽出我話裏的意思?”雨航淡淡地笑,“你把我害得這麽苦,難道不準備送我回家嗎?這個……我記得好像對你說過吧,難道你這麽快就忘了?”


    “我為什麽要送你回家啊?”


    “因為你踩壞了我的眼鏡。沒有眼鏡,我看不見路了。”他指著自己臉上的眼鏡,說。這時候我才看清,他臉上戴著的眼鏡仿佛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似的,到處都是裂口。


    “你不是有眼鏡嘛。”我不耐煩地說。


    雨航摘下眼鏡,“啪”的一聲扔進了他身邊的垃圾桶裏,“現在沒有了。”


    “你……”


    “我什麽我?難道你要我這個公子戴那麽破的眼鏡到外麵晃?多丟麵子啊。”他說著,拍了拍山地車的後座,“你是我的眼睛,給我指路。”


    “我才不去呢。”我大聲說著,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好啊,如果我回去的時候出車禍死了,變成鬼以後每天晚上都到你的窗外給你寫詩。”雨航耍起了無賴,嚇得我渾身冷得直顫。


    死小子,你狠!鎮靜,鎮靜,不能由他擺布!我想了幾秒,靈機一動,大聲衝他說:“可是我是住校生,沒有請假出不去啊。”


    雨航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揚在空中晃了幾下,說:“沒事,我已經幫你請假了。”


    看到在雨航手中搖晃的紙片,我的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幾乎是帶著哭腔喊了出來:“什麽?你……你……”


    “嘿嘿,我想得很周到吧?”雨航得意地說。


    我現在真想殺了他,或者去自殺。我大聲說:“你為我向班主任老師請假?為什麽事先也不告訴我一下?”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呀。”


    確實驚喜,驚得我差點找個地方解決了這條小命。


    “你請假的時候都說了什麽?”我有一種想把雨航掐死的衝動。


    “嘖嘖嘖……”雨航一邊搖頭一邊說,“天秦,溫柔一點。我很誠實的,所以老師問我為什麽幫你請假,我說,因為你要送我回家。”


    我腦袋一暈,差點就倒地上去。


    愣了好幾秒後,我那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響徹雲霄,“雨航,你這個大傻子,為什麽要幫我請假啊?為什麽要對老師說我送你回家?你對老師說了,他會懷疑我們之間的關係啊!我恨死你了。”


    雨航靠了過來,一隻拳頭放在嘴唇上,咳了幾聲,然後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你說話小聲點,現在大概全校的人都知道你今天晚上會送我回家了。當然,除非是聾子才聽不見。”


    我收入了吼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周圍——黑壓壓的人群站在旁邊,全都瞪圓了雙眼看著我和雨航。完了,怎麽隻顧著發泄,忘了現在是在教學樓下了?完蛋了!


    哼哼,我發誓,我要和他勢不兩立!


    “其實……”雨航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輕,鼻孔字呼出的氣沾濕了我的耳際,“其實我們也不用害怕別人誤會,反正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我?


    我張開兩隻爪子,想要一把掐死這個壞小子。竟然說我是他的未婚妻,真是活膩了!


    雨航卻及時後退了好幾步,抬起一隻手,食指對我搖了搖,“天秦,乖乖送我回家,不然我就站在這裏公布,你答應了我要以身相許。”


    “我什麽時候答應你的?”


    “當時我問你,你沒有回答,所以我就當作默認咯。”雨航說。


    我狠狠地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頭,說:“誰告訴你我默認了?你做夢去吧!”


    雨航幹脆蹲到地上,捂著肩膀直喊:“哎喲……痛死了……”


    黑壓壓的人群裏,幾個好事者開始嘰嘰嘎嘎起來。


    “喲,那個女生是誰啊?怎麽這麽凶啊?”


    “不知道她是誰,好像沒見過。應該是這學期新來的?”


    什麽?竟然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難道我的名氣真的這麽低?竟然說我是這學期新來的?不過,現在是關鍵時刻,大家還是不要認識我為好。


    “好像是高二六班的吧。”


    完了,被認出來了,趕緊逃啊!


    “高二六班?怎麽那個班上有這麽凶的女生啊。還好,分班的時候我沒被分到那個班。”


    如果我脾氣再壞些,非脫了鞋就砸過去。嚴重聲明,我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子!誰敢不承認?


    “哎喲,疼死了。”雨航還賴在地上低聲喊著。


    你這個死小子,肩膀是什麽東西做的?砸得我拳頭好疼。我都沒喊疼,你竟然喊得這麽厲害,還是不是男生啊?


    “送不送?”


    “不送!”我奮力抗爭。不能再和這死小子在一起了,要是被教導主任看到,她老人家又能產生一大堆想象。


    “交換條件?”雨航站了起來,陰險地說。


    “什麽條件?”我一不小心就問了出來。沒事,問就問吧,大不了我不答應交換。


    雨航歪著嘴怪笑了幾聲,讓我想起了前段時間很流行的野獸派歌星。要是他再那麽笑下去,我懷疑自己會無法克製地將他的眼圈變得像國寶。


    他低聲說:“想知道水煮魚是誰嗎?”


    “不想知道。”我說。要不是需要交換條件,我真想知道那個水煮魚到底是誰,順便看看他長了幾隻眼睛幾隻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送我回家,就告訴你。”雨航抬起頭來,望著天空,像背課文似的念了起來。


    “走吧。”我狠下心來,大聲說。話剛說完,伸過去扶雨航的手找準機會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哼,如果水煮魚隻是我想打敗的對手,我才不會委屈送你回家!死小子,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哎喲……”雨航又差點蹲下去。


    “走了,大才子,我送你回家。”我惡狠狠地說。


    “哎喲……”


    “雨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死小子,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別奢望我對你撒嬌賣乖!


    “哎喲……”


    你要死啊!氣死我了!


    兩秒後,我狠狠地一把扶住了雨航,硬生生地將他拉了起來,一邊拉一邊溫柔地說:“對不起嘛,都是我的錯。我都說對不起了,原諒我好不好?現在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真溫柔啊。”雨航小聲說,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


    “當然咯,我對那些大腦發育不好的小孩子都這種態度。”我溫柔地說,“不許再給我耍花招了,不然……”


    “不然什麽?”


    “沒什麽,我送你回家吧。”我屈服了,我妥協了,我恨死自己了,這麽容易就被打敗。唉,一切隻是為了形象。呃……我承認,有那麽一點點,為了水煮魚。


    “好吧,今天的戰鬥暫時結束。”雨航說著,跨上了山地車,然後對我眨巴著那對狼眼,說:“上車。”


    “上車?”我疑惑地說。


    “怎麽?”


    “就你這眼睛還能騎車?你自己想死就去吧,可不要帶上我!?”


    他抓了抓腦袋,說:“我不知道是你的邏輯亂了還是我的。我想請問你一下,騎車是用手掌握方向,應腳瞪踏板吧,什麽叫我這眼睛還能騎車?你用眼睛騎車給我看看。”


    我急得想抓狂,死小子,故意和我過不去!為了形象——又一次,又一次為了形象,真不知道形象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麽要人命——我卻隻好保持著溫柔,說:“死小子,我的意思是,你這破眼睛的視力,騎車怎麽看路啊?如果掉溝裏去怎麽辦?我才不想陪你做屍體。”


    “你做我的眼睛啊。”他歪著腦袋,說。


    這死小子……不過,他歪著腦袋的樣子還蠻好看……陸天秦,你給我鎮定!你竟然誇敵人好看!不過,確實有些好看,嘿嘿。


    我說:“我們打車吧。”


    他似乎就喜歡和我唱反調,“沒錢啊。”


    “我有!”我又吼了出來。


    “但是我不喜歡打車。”他麵對我的凶惡卻鎮定自若,“給你兩個選擇,要麽走路,要麽我騎車帶你,你幫我看路。”


    “兩個都不選。”我忿忿地說。


    “想知道水煮魚是誰嗎?天秦,在這個學校裏,就我一個人知道。”他說,“如果我獨自騎車回去死掉了,嘿嘿……雖然你無法知道水煮魚是誰,但是,我願意每天晚上到你的窗外念詩,算是補償吧。”


    “走路吧。”我趕忙說,真想找塊泥把他的嘴堵上。天啊,為什麽我今天這麽倒黴啊?波西頓大人,你給我記好了,今天你曠工給我造成的傷害,都給我一筆一筆記上!


    ※


    我和雨航走在城市繁華的街道上,他推著車,而我抱著媽媽送給我的希臘神話。走了好遠,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我在心裏一直念叨著:13號啊,快點過去吧,希望明天一切都是新的開始。還有,我希望旁邊的那個死小子今天晚上睡覺著涼,明天請假不去上學……哇哈哈哈哈……呃,我是溫柔的小淑女,不可以笑得這麽猖狂。


    最重要的是,希望雨航死小子一定要告訴我水煮魚是誰。當然,我不會主動問,以免暴露自己心中的想法。哈哈,我計劃得多周到啊。奇怪,走了這麽久,死小子怎麽還不告訴我呢?難道……天秦,鎮定些,再等等。


    我的腳步漸漸快了很多,可是雨航卻依然不緊不慢。


    “啊——”


    聽到他的聲音,我還以為他摔倒了,趕忙興奮地回過頭去看他的慘相。誰知道,他擺出一副屈原投江前的姿勢,而那個淒涼的聲音隻是一個感歎。


    “今天天氣多好啊。”雨航說。


    “快走。”我吐出兩個字。


    雨航“哦”了一聲,臉上卻帶著壞笑,推著山地車跟了上來。


    可是,剛走一會兒,他又開始充滿詩意地感歎了起來,“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多亮啊。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什麽?他竟然能看到月亮?我抬起頭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兩秒之後,我已經差點笑得胃痙攣。


    “你笑什麽啊?”死小子的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細柔。


    “哇哈哈哈哈……你……你指著的……哈哈哈哈……是路燈……”我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路燈啊……”雨航的嘴角顫抖了幾下。他抬起頭,認真地盯著路燈的方向,好一會兒才說:“我說呢,今天晚上的月亮怎麽感覺離我近了很多。”


    他突然湊近了很多,嚇得我趕忙向一邊閃。他“嘿嘿”笑了兩聲,然後說:“我是不是很幽默啊?”


    “對啊,你很……無聊!”我冷冷地說。


    “切,嘴硬。心裏在讚揚我很幽默風趣,對嗎?”他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我也學他的樣子“嘿嘿”地笑,心裏卻想著:那不是幽默,而是傻冒!


    安靜地走了好久,雨航又“啊”了一聲。而且,這一聲比剛才的感歎淒厲得多。如果換在半夜,肯定會嚇得周圍樓房裏準備起夜的人直接尿床。


    我回過頭去,說:“大才子,算我求求你了,如果想感歎回家一個人在房間裏慢慢去感歎,好嗎?”


    “也對啊,回家對阿貓阿狗感歎,比對你感歎有意思得多。”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黑發——臭美!更要命的是他竟然拿我和阿貓阿狗比較!算了,本大小姐人好,善良,懶得跟他追究。


    “啊——”雨航半眯著眼看四周,再一次淒厲地感歎。


    “到底怎麽了?”我真想找塊磚頭把他砸暈,然後打車送他回家。隻是,我好像還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


    “好……好像走錯了……”


    “走錯了?不是吧?你連自己家的方向都不知道?”我差點跳起來。不過還好,最終我抑製住了跳起來大喊大叫的欲望,否則淑女氣質就全沒了。


    “好……好……”


    “好什麽啊?”我盡量保持著平靜。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前麵帶路啊。”雨航說,“所以我就跟著你走咯。”


    我腦袋一陣眩暈,想為自己澄清,可是卻發覺自己好像一直沒有問雨航該怎麽走,而是由自己的意識支配著在城市的街道上遊蕩。不過,不能怪我,要不是這死小子氣我,我才不會沒事到處遊蕩呢。我趕忙對雨航說:“現在換你帶路了,該怎麽走,你說。”


    雨航拍拍山地車後麵的座位,說:“要不我帶你,騎車比走路快。”


    “算了,我還不想死。”


    “那就繼續走吧,跟上,別迷路了。”


    “我怕迷路的是你啊。”


    又走了十幾分鍾,雨航突然又感歎起來。要不是顧及到自己的氣質,我非一拳讓他的嘴失去感歎的功能不可。


    “你究竟要感歎什麽啊?”我幾乎要哭出來。怪不得才子在班上的人際關係不怎麽好,我現在算是理解到了,誰被他這麽感歎幾下都會有要麽殺了他要麽自殺的衝動。


    雨航說:“我隻是覺得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我本來想等他自己說下去,可是這張嘴卻不受意識控製地問了出來。


    “我人帥,而且是才子,至今還單身,為什麽你就不願意以身相許呢?”他驕傲地說。


    切,再一次證明,這死小子的臉皮是高級橡膠做的,又厚又硬。


    我踢著正步,懶得再跟他鬥嘴。今天快點過去吧,讓我結束這倒黴的日子!太倒黴了!


    “你怎麽不說話?”雨航卻不依不饒。


    不想說就不說,你管我?


    “我要求你說話。”


    切,說話語氣跟什麽似的,你憑什麽要求我?在這裏沒有同學,我才不怕你拿什麽話要挾我呢。


    “如果你不說話,我就不告訴你水煮魚是誰。”他說完,挑釁地看著我。


    太過分了!原來這個所謂的才子竟然是一個小人,老是用一些損人不利己的詭計作為對我的要挾!我一定要將這個事實公布出去!


    “說句話吧。”雨航笑了,笑得很猖狂。


    我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批著狼皮的蛤蟆!我張了張嘴,不帶任何語氣地說:“我說了。”


    “拜托,說話不要沒內容好嗎?”


    這死小子要求還真高!我想了好一會兒——說具體點,是拖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說:“誰是水煮……呃,我是想問,你家離學校這麽遠,為什麽不住校啊?”


    “學校寢室沒家裏環境舒適。而且,我不喜歡被學校束縛吧。我喜歡夜晚的風。”他說著,又壞笑了起來,“看不出來,天秦還蠻關心我的啊。”


    關心你個頭!


    切,夜晚的風有什麽好的?涼颼颼的,有時候還發出幾聲陰森森的嚎叫——想到這裏,我全身已經起了一層疙瘩。看看四周,燈火通明,應該不會有鬼出現。


    鬼!我怎麽想到這個字了?不想還好,越想越害怕。為了轉移自己的思維,我趕忙大聲說:“為什麽你家裏人不開車接你回家呢?”


    雨航笑笑,指向前方,說:“有沒有看到一個紅色的燈箱?桃心形的?我現在看不見,但是你應該能夠看到的。”


    我放眼向長長的街道盡頭望去,隱隱約約的,確實看到了一個粉色的燈箱。溫暖的,嬌柔的光芒,在城市的夜裏顯得渺小,卻猶如暗夜中的微弱燭火,可以驅逐夜晚的蒼茫。


    “那是一家禮品商店。”雨航接著說,“我每天晚上都會路過那裏,然後站在商店外麵,隔著玻璃擋板看陳列在擋板內的禮品。這是我為什麽不住校的第三個原因。”


    一個大男生每天都去看禮品玩,這個愛好實在……實在有些古怪……不,不是古怪,是怪癖!哈哈哈哈,沒想到一不小心發掘出了我們的大才子的怪癖,哈哈哈哈……


    不過,請一定放心,我一定會向那幫八卦黨通報這個消息的!嘿嘿,最後的勝利者,應該是我吧。


    不過,我表麵卻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不停點頭,就像腦袋上了發條似的。


    漸漸走近了那家禮品店,我抬起頭來,看到粉色的燈箱上寫著幾個很卡通的字:星座館。


    “店已經關門了。”我說。


    雨航停下腳步,認真地向店門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確定我有沒有騙他。然後,他說:“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浪費了很多時間。”


    “怪我?雖然我帶錯了路,可是為什麽你不說一下?還像隻小狗一樣跟著我走了那麽遠!”我大聲說。


    雨航抓了抓腦袋,微笑著說:“我還想帶你看禮品的呢,那就明天吧。”


    去死,你是誰啊,我憑什麽任由你擺布?我說:“雨航大才子,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晚上送你回家隻是出於我的無奈,外加你的無賴。過了今天,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雨航的臉突然湊近我,冷笑著說:“你確定?”


    “確定。”


    “隻是……”他沒有說下去,而是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望著我。


    我矜持地向後退了幾步,“隻是什麽?有話就說,別塞壞了牙。”


    “隻是,我怕你明天後悔說這樣的話哦。我認為,你明天一定會主動要求我帶你來看禮品。甚至,是懇求。”


    見過人做白日夢的,可是沒見過人晚上在街頭做白日夢的。而且,夢的內容還那麽白癡。


    我說:“多謝你的提醒和關心。不過,我認為不會有那樣的事情出現的。”


    “切。”雨航笑了一下。


    “切!”我皺了一下眉。今天本大小姐送你回家隻是因為好麵子,可是現在我也有你的把柄了,誰怕誰?


    之後我沒有再說話,雨航推著山地車在我旁邊,哼著一些沒音沒調的曲子,讓我有一種想揍他的衝動。不過,我是女孩子,一定要保持氣質。所以,我隻是在心裏幻想著,揍了他幾拳的情形。想著想著,我差點得意得笑起來。


    “我的家。”雨航指著前麵,說。


    安靜的小街上,一排別墅錯落著排開。而雨航指著的那棟別墅,有著燦爛的燈火。草坪上方的天空裏,一架用各色小彩燈搭建起來的門閃爍著,跳躍著。幾個不同顏色的字在門上很顯眼:“我愛我的家。”


    那一刻,我的眼前一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漂亮嗎?”雨航得意地問。


    我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我家的草坪,我家的別墅,也一樣的美麗——隻不過,是從前。


    “你怎麽不和我爭了?”雨航奇怪地問。


    “你到家了,該告訴我什麽就說,說完我就回家。”我說。


    “急什麽啊,到我家坐坐,喝點東西吧。”


    “喝你個頭。”


    雨航抓了抓腦袋,然後裝出一副害羞的樣子,說:“不喝東西,也進去見見我的爸爸媽媽吧。”


    “見你爸爸媽媽幹什麽?”我凶惡地問。


    雨航卻鎮定地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媽媽……”


    他的話還沒說話,我甩開步子就向來時的方向走了。你這個死小子,誰跟你是一家人?真是癡人說夢。還有,別跟我提“媽媽”這個詞。


    走了好幾步我才想起,死小子還沒告訴我誰是水煮魚呢。趕忙轉過身去,厚著臉皮問:“大才子,水煮魚究竟是誰?”


    “不告訴你。”雨航笑了起來。


    “你……”


    “我說過會告訴你,但是沒有說今天晚上就告訴你啊。”雨航得意得差點在大街上就開始扭動身軀。


    啊——太過分了——守護神啊,你給我出來看看,有人這樣欺負我!那個偽君子,死小子!不過,我卻不敢追問下去,怕心中那一點細小的秘密,被發掘出來。


    轉過身,我繼續走。早點離開你這個倒黴蛋,早點結束我倒黴的13號。


    “喂,天秦——”雨航站在原地喊,“我原來一直認為,你是很溫柔的女孩子。”


    那當然,我本來就很溫柔。哼,別以為現在說幾句好聽的話我就會走回你身邊去。本大小姐玩累了,不奉陪了。


    誰知道雨航的下一句差點讓我直接倒在街上,“不過,現在才發現,你和那些潑辣的大小姐沒什麽兩樣。”


    死小子,說吧,我懶得和你計較。你不也一樣麽,我還以為你是文質彬彬的才子呢,沒想到是個標準的瘋子。


    在路邊欄下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


    在幽靜的小街上下了車,我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罵著:“你這個死小子,死瘋子,希望你明天早上感冒,咳嗽,打噴嚏……”


    別致的小樓外,草坪上昏暗一片。我大步從草坪中間的石砌小路上走過,努力不去想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可是,雨航家輝煌的燈火卻再一次在腦海裏顯現。我是嫉妒嗎?或者,更多的是憂傷吧。


    掏出鑰匙打開門,我走了進去,輕輕關上門。


    和往常一樣,這座房子裏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燈光,也沒有任何聲音。不過,這一切我都習慣了。九年了,憂傷已經變成了麻木。穿過寬大的客廳,我快步走到了樓梯口。


    “秦秦,你回來了?”熟悉的聲音,就在客廳裏。


    “啪”的一聲,茶幾上座燈的光芒亮了起來,染出一小團昏黃色的世界。


    我站在樓梯口,慢慢轉過身去,望向沙發的方向。


    爸爸坐在沙發上,仔細地看著我,說:“秦秦,你回來了?”


    “回來了。”我生硬地回答。瞥開臉,不去看爸爸的臉。那張剛過四十的臉上,卻出現了不該這個年齡擁有的滄桑。頭頂淺淺的頭發,我已經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斑白。


    “吃過飯了嗎?我讓傭人起床給你弄點吃的。”爸爸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不,不用了。我在學校吃過了。”我說。本來我想問,爸,怎麽您不回床上睡覺呢?可是,最終我沒有問。或許,是一種習慣——在這個曾經還是“家”的房子裏,我已習慣了把很多話沉進心裏。


    爸爸的嘴動了一下,剛想說話,卻被我打斷,“爸,我睡覺了,明天還要上課。”


    “好,早點休息。”


    我轉回身去,一隻手扶著樓梯的扶手,另一隻手提著書包,向樓上跑去。腳步盡量輕輕放下,不製造出太大的聲音。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洗漱之後,沒有開燈,我徑直走到書桌邊,拿起了一個相框。那裏麵,有媽媽凝固的笑。


    習慣性地親吻了媽媽的臉頰,我躺到舒適的床上,漸漸沉入夢鄉。在入夢的前一刻,我清楚地記得自己還罵了一句:“雨航死小子,明天早上起床一定會感冒。”


    朦朦朧朧之中,我聽見一個男生的聲音,他反複地念著一段話,聲音很秀氣,很好聽。


    “很久很久以前,在深山裏住著一個會念咒語的老婆婆。傳說她有一段咒語,可以讓聽到的人不會哭泣,不再憂傷。我沒有見過老婆婆,可是我認識一個女孩,她總是在我身邊念響那句神奇的咒語。數到三,就不哭。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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