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大地。


    一片廣袤無垠的山脈。


    遠遠望去,整座山脈,連綿起伏,如同一座古老的大墓。


    正值寒冬大雪時分,此間琪花瑤草,走獸飛鳥,任憑風雪澆蓋在它們頭上,仍舊是一片生機勃勃。


    這樣的景象,無疑是一座洞天福地。


    然而。


    南域大地越是強大的香火之神,對此地卻越是忌憚。


    途經此山,皆會繞而遠行。


    因為這裏是驪山。


    這片壯闊山脈的主人,是被南域大地稱之為野神之首的驪山老母。


    驪山主峰之下,銀雪叢林之中,一道身影出現。


    斬蛇人踏著白雪而行,遙望前方山巔中的那座雄偉宮闕,目光閃爍。


    整座宮闕上連雲霄,下踏雄峰。


    殿宇群連綿不絕,遍布整個山頭,卻並不顯得金碧輝煌。


    宮闕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白玉打造,四周雲霧繚繞,給人一種深邃而又神秘的感覺。


    沿著山脊之上,有著一條直通山巔的青石階梯。


    階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凶猛的生靈駐守。


    斬蛇人的到來,讓這些守衛如臨大敵,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出手。


    守衛們似乎得到了什麽指令,分立兩側,目視著斬蛇人一步步踏向山巔。


    立於山巔之上,時而有雲霞夾帶著風雪掠過臉頰。


    宮闕前方。


    兩道身影屹立。


    一人是一位金袍青年,劍眉鷹目,目光凝重。


    正是渾元金鵬。


    而在他的身旁,則是一道朦朧的身影。


    透過朦朧的霞光,隱約可以看到身影主人是一位中年美婦。


    一襲盛大宮裝下的身材略顯豐腴,卻不會給人一種肥態的感覺。


    斬蛇人走上山巔,沒有理會二人。


    他走向一側山崖,俯視著整座驪山的巍峨景象,目光悠長,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義姐?”


    渾元金鵬似乎很是鄭重,麵色有些擔憂,導致周身氣息不由自主地湧動,仿佛隨時都會爆發。


    一旁的驪山老母卻是伸出一隻素手,按在渾元金鵬的肩膀上,讓其躁動的氣息迅速平息下去。


    緊接著,她來到斬蛇人身後,微微一禮,神色間略帶恭敬,道:“不知三川先生來訪驪山,所為何事?”


    “可惜了,此驪山非彼驪山。”


    斬蛇人沉寂許久,喃喃一聲。


    這時才轉身,看向驪山老母,道:“你知道我的名號?”


    “一知半解而已,妾身通曉少許星象占卜之術。”


    驪山老母回道。


    “為何要將此地取名為驪山?”


    斬蛇人又問。


    “妾身於兩千年前,算到南域大地將會迎來一場大變故,恐有災厄臨身。”


    “若要避禍,唯有‘驪山’二字加身。”


    驪山老母輕聲解釋。


    “兩千年前就已經算到了現今的一切嗎?你身上的傳承,當是不俗。”


    斬蛇人恍然一笑。


    “比起三川先生,妾身的這點傳承,著實算不得什麽。”


    驪山老母語氣中流露出一絲謙虛,又帶著一絲敬畏。


    “你算的不錯,若非驪山之名,當日你這方道場,已然葬滅。”


    斬蛇人再度遙望而下。


    順著延綿不絕的山脊望去,驪山的盡頭,正是那千萬裏深淵的盡頭。


    或者說,那道千萬裏深淵剛好止步於此。


    “有勞三川先生手下留情。”


    驪山老母知曉這一切的因果關聯,目露感激。


    “今日之後,我將離開南滄古國,臨行之前,特來你這道場走上一趟。”


    “一來,是尋覓這驪山的真偽。”


    “二來,我有一事要交代給你。”


    斬蛇人又道。


    “三川先生請說。”


    驪山老母側耳傾聽。


    “這裏是一瓢黃泉水,你居於驪山,每日取出一滴,降於那道深淵所在,十年之後,陰河將現。”


    斬蛇人反手取出半片黃皮葫蘆瓢。


    瓢中之水深幽,時而晃動,卻始終沒有灑出一滴。


    一眼望去,似能吞噬人的心神。


    “妾身領命。”


    驪山老母恭敬地接過黃皮葫蘆瓢。


    “我祭祀滄祖屍身,開辟陰墟大門,使得陰氣漫灌南滄,今日又命你如此作為,你不感到好奇?”


    斬蛇人盯著驪山老母,好奇問道。


    “妾身不敢過問。”


    驪山老母直截了當地回道。


    “嗬嗬……如此心性,又有占卜之術助你趨福避禍,將來此間動蕩,或許你比很多人都能活得更久。”


    斬蛇人眼中浮現一絲讚賞之色。


    “承蒙三川先生吉言,妾身盡力。”


    驪山老母俯首謝過。


    再抬首之時,斬蛇人已不知所蹤。


    “義姐,他就這麽走了?”


    渾元金鵬見狀,走上前來,麵露疑惑。


    “他在此間的籌謀已經得手,自是不會久留。”


    驪山老母笑了笑。


    “這位三川先生究竟是誰?為何敢與天上神人作對?”


    渾元金鵬又問。


    “不知!”


    驪山老母搖了搖頭。


    “以義姐的本領,也算不出來?”


    渾元金鵬眉頭一皺。


    “此人可算,其背後之人,不可算。”


    “他所圖之事,涵蓋天機,算到極盡,本宮自身難保。”


    驪山老母言語中帶著一絲深深的忌憚。


    “天機……”


    聽到這兩個字,渾元金鵬心裏一驚,隻覺背脊發涼,似乎有一對無形的眼睛,在審視這方天地。


    “既然義姐兩千年前就已經算到,那位三川先生會降臨驪山,但也知驪山最終無事,為何還要將我喚來?”


    渾元金鵬繼續發問。


    “你的渾元山金鵬巢,剛剛應該被人平了吧?”


    驪山老母反問一句。


    “嗯!”


    渾元金鵬微微點頭,眼中怒火凶光湧現。


    剛剛他的氣息躁動,並不單純因為斬蛇人的到來,更是因為他得知了金鵬巢覆滅的消息。


    “你可知,是誰動的手?”


    驪山老母又問。


    “據我手下信徒回稟,金鵬巢的廢墟四處彌漫著一元終始之氣,當是那相柳第一首動的手。”


    渾元金鵬回道。


    “不!”


    驪山老母搖頭,道:“另有其人。”


    “何人?”


    渾元金鵬麵色一沉,“一元終始之氣顯露金鵬巢,莫非相柳第一首已經死在了他人之手?”


    “一元終始確實死了,這是相柳逃不過的劫數。”


    “但出手之人,本宮無法說,也不能說,今日若是說了,來日亦是有災禍降身。”


    驪山老母回道。


    “……”


    渾元金鵬陷入了沉默之中,心中卻是波瀾萬丈。


    他本是去追一元終始,出現在這裏,全憑自家這位義姐之召。


    或許,驪山老母此舉,隻是為救下他一命。


    若非如此,葬滅一元終始之人,也將將他葬滅。


    “此番大亂來臨之前,本宮為你算了一卦,你的前路陰暗,難覓生機。”


    驪山老母說道。


    “義姐的意思是,我也快走向絕路了?”


    渾元金鵬麵色微變。


    “不!你已經走上了絕路。”


    驪山老母搖了搖頭。


    “無一生路?”


    渾元金鵬追問一句,語氣有些迫切。


    “離開南滄,隱居海外,永不出世,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驪山老母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可……”


    渾元金鵬心有不甘。


    永不出世這四個字,無疑是斷了他更進一步的希望。


    更何況,如今南滄古國都陷入了動蕩之中,諸強都有著就此崛起、顛覆大業的可能。


    這樣的大好良機,他怎能輕易錯過?


    “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也是念在你我二人千年結義之情,本宮給你卜得最後一卦。”


    “若你不願離開南滄,本宮也無計可施。”


    “但自今日,你離開驪山之後,你我之間的姐弟情義,就此煙消雲散。”


    驪山老母說罷,便是獨自一人,走回了後方的白玉宮闕之中。


    渾元金鵬身軀一顫。


    他明白,驪山老母此舉,也是為了自保。


    而他即將麵臨的凶險,是驪山老母也不願意承受的。


    不過。


    他還是沒有因此記恨驪山老母。


    在他這一生當中,唯有兩個貴人。


    一是驪山老母,二便是那位無名老僧。


    前者多次助他躲避凶禍,後者傳授佛法,助其一步步走上了今天的位置,擁有了讓人聞風喪膽的赫赫凶名。


    單憑這一點,他也不可能記恨自家這位義姐。


    “多謝義姐多年來的扶持!”


    渾元金鵬朝著宮闕跪下,叩首拜謝多年恩情之後,便是起身化作真身,扶搖而去。


    驪山主峰之巔,就此陷入沉寂。


    許久之後,那巍巍峨峨的深幽宮闕之中,才緩緩傳出一聲歎息。


    “人可算天數,卻難自命。”


    “世人如飛蛾,既知前路凶險如火,奮不顧身者眾矣。”


    “無支祁如此,相柳亦是如此,二弟,莫要步他們的後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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