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紅酒廠的廠長孫向東拿著一張兩千塊錢的發票遞給了我,問我可不可以報銷。


    我接過發票,搓了搓,又放在窗戶下麵看了看,心裏暗道:“媽的,還是真發票。”


    他們真有發票?


    孫向東又靠近了我,笑道:“縣城的也可以開”。


    我一時不可置信地道:“咋,你不是第一次”。


    孫向東搓了搓臉,道:“陽哥啊,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咱都是男人,男人就這點愛好,”。


    設備維護費?他們是真該開啊。向東啊,這事你就不要這麽高調了,等到那天查賬,兩千塊錢不是小數目,搞不好是要吃牢飯的。


    孫向東忙收起了發票,爽快地道:朝陽,這次兄弟沒吃虧,還沒給錢那他們的人就上來了。一臉壞笑地又道:“陽哥,下次有機會,哥帶你去縣城,我知道有幾個地方安全”。


    我實在沒想到孫向東如此膽子大,還幾個地方,就道:“這次是找了關係才算的賭博,如果下次再被抓到,可不敢保證”。


    正教育著孫向東,吳香梅推門而入,看我倆在一起,直接道:孫向東,正好你也在,省得再轉達了,紅旗縣長已經原則同意了我們的提議,就是高粱紅酒廠可以在工業園區、城關鎮和安平鄉做個對比實驗,如果實驗的數據差異不大,可以搬遷到縣城,到時候縣裏會給予全力的支持,如果確實產不出高粱紅酒,那就在安平原址擴建,但是原址擴建,縣裏財政不提供資金扶持,隻提供技術上的指導。


    這個方案對安平和高粱紅來講,是最穩妥的一種方案,如果異地實驗高粱紅成功,到時候搬遷高粱紅也不是不可以。


    孫向東道:“吳書記,這個方案好,我們馬上去實驗,但實驗發酵需要場地和時間,這找誰啊”。


    朝陽,這個事紅旗縣長沒有安排,這樣,明天去縣裏開會的時候,我們問一問。


    明天去開會?又要開會?


    恩,打電話的時候,紅旗縣長正好提了一嘴,喊我們兩個都要去,九點鍾在小會議室。


    到了辦公室,就聽到了電話的響鈴聲,拿起電話,就聽到了李叔的聲音。


    晚上一起吃飯,乾坤書記專門交代,喊上你和曉陽,你多帶點酒,乾坤書記說省城還不好買。


    好,我帶幾箱。


    在其他鄉鎮企業還在燒紅磚,壓煤球的時候,韓羽公司和高粱紅酒廠實在是太過耀眼,每周各級領導都要到安平鄉檢查調研,也有一些外縣的鄉鎮企業來考察學習,鄉大院裏有限的房間裏專門找了一個房間還存酒,隻要是鄉鎮領導,找黨政辦簽個字,都可以從裏麵領酒。我本想喊芳芳去領幾箱,一想又算了,這事以私人身份給乾坤書記買幾箱酒就是了。


    下了班,就去了高粱紅酒廠,後座裝得滿滿當當,知道我買酒送人,除了成箱的高粱紅,高春梅又從倉庫的角落裏找了幾壇落滿了灰塵的壇裝高粱紅。算下來兩百塊錢。孫向東拿發票報賬的事啟發了我,也讓高春梅寫了一張欠條,回去好找曉陽報賬,畢竟兩百塊錢是一個月的工資了。


    先接了曉陽,第一件事自然是找曉陽報賬,曉陽看到這白條,就從手包裏掏了兩百塊錢,十分大氣地給了我,接著就把這條子放到了酒上。道:“送禮要送到明處,別讓乾坤書記覺得你是從高粱紅酒廠裏抱的酒”。


    晚上賓主甚歡,劉乾坤是實職的副處級幹部,這次到了省政府,掛職的是省政府秘書二處的副處長,並不是為周鴻基副省長服務。秘書二處服務的是常務副省長俞泰民,也就是二哥曉勇的嶽父,二嫂淑清的父親。


    劉乾坤雖然去省城掛職,但周末還是要回平安縣老家,今天任命縣長的幹部大會本可以不參加,但組織部的同誌通知的時候,劉乾坤沒有猶豫就同意參加了。劉乾坤道,如煙往事俱忘卻,心底無私天地寬。去了省城幾天,看到的最小的官都是副廳長,跟著省上的領導,自己的眼界和思路一下開闊不少,雖然沒有當成縣長,但是在省政府鍛煉一年,收獲應當不比當縣長小。


    臨別的時候,看著滿滿的一車高粱紅,劉乾坤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笑道,這麽多酒,好好好,朝陽,我不能拿公家的東西,這些多少錢。


    曉陽忙道:“劉叔叔,這些不是公家的,都是朝陽在酒廠買的。我們當晚輩的,這些都是應該的”。


    李叔、張叔、馬叔三人,加上劉乾坤以前的秘書,現在的工業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展誌齊已經在幫忙搬酒。


    李叔打著飽嗝,隨手拿起了酒上麵的欠條,道:“乾坤,別跟他們客氣了,這小子真是自己花錢買的”。說著,就把欠條遞給了乾坤書記。


    劉乾坤會意一笑,道:“恩,這一下就暴露出朝陽同誌在家庭裏的地位。既然是你們私人出錢,我就不客氣了”。


    李叔看著下麵有四五壇壇裝老酒,直接抱起了一壇,朝著自己車上走去,一邊走一邊念叨,這壇歸我,歸我。


    分了酒,大家各自回家。晚上的時候,就把孫向東的事給曉陽說了一二。


    曉陽知道後,怒罵道:“真沒想到,孫向東看起來是缺根筋一樣,但是竟然還幹這種事。男人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說著,就開始對我拳打腳踢。打著打著,曉陽就拍了拍我的臉,挖苦道:“這孫向東那你可是真沒有當外人啊。嫖娼的事都要帶著你幹”。


    我沒去,沒去。


    沒去,是不想去、不敢去還是不會去。


    不會去,不會去。


    曉陽一下就鑽進了我的懷裏,又道,這事春梅也有責任,對待男人,就是要身體掏空,錢包掏空……


    曉陽也接到了去縣裏開會的會議通知,九點半的會,也就是可以在家待到九點,豈露尚小,隻是睡和吃,也還識不得玩具,但是鄧叔叔還是在地區帶回來不少的小玩意,撥浪鼓、布娃娃。


    到了會議室,時間尚早,在縣委機關,我和曉陽都是拉開距離,曉陽去找了張叔,我則去找了友福繼續溝通高粱紅酒廠改建的事。


    對於高粱紅酒廠的改擴建,友福也基本認可了鄉裏的方案,先實驗,再擴建,免得酒廠蓋好了,造不出來酒。


    算著時間,九點二十五,友福起了身,一同就到了小會議室,雖然友福是副縣長,但是友福的杯子和筆記本,向來都是自己拿。


    到了會議室,原本以為所有的鄉鎮都要參會,事實上並非如此,隻有秀水、安平、灘區和城關鎮和工業園區,縣裏的部門相對多一些,公安、交通、工業、財政、稅務、農業、水利,坐在長圓桌客位的,基本上都是四十歲以下的年輕幹部了,馬叔的一頭灰白頭發,顯得很不和諧。


    參會的人算不上多,我坐在了吳香梅和曉陽的中間。非常委的友福幾個副縣長已經到了,大家都已經坐定,不多會就看到齊江海親自拿著本子端著茶杯,而鄭紅旗氣宇軒昂、麵無表情地走在前麵,東西剛剛放下,張叔、李叔陪著鄧叔叔也進了會議室,但看起來幾人麵色有些凝重。


    曉陽在本子上寫得很是認真,我扭頭看了一看,上麵正寫著12月收支,這鎮長當得合格,財務收支做到心中有數,再仔細看,不對,上麵寫的笨蛋買酒200。


    曉陽自是注意到了我,笑了笑,用手蓋上了。


    這還保密。


    縣委辦主任張慶合主持會議,同誌們,現在開會,今天會議等到主要內容是研究細化懷義書記蒞臨縣城參加兩高路全線通車儀式,調研鄉鎮企業發展和冬灌抗旱的相關工作,下麵請縣政府副縣長孫友福介紹整體工作方案。


    友福講了話,通報了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項,明確了各個點位的牽頭人、匯報人和責任人,除了兩高路,秀水的冬季暖棚蔬菜種植,安平的高粱紅酒廠和韓羽公司、城關鎮的地毯總公司、工業園區的環美公司都是考察點。


    友福通報了工作上的安排,作為副縣長、公安局長,李叔又對安全上的事做了強調,布置完任務,最後說了句,各單位在考察期間,一律不準使用高壓鍋。


    李叔講完,就是升任縣長的鄭紅旗來做重點安排,鄭紅旗的安排不再麵麵俱到,而是宏觀得多。一是各單位打起精神展示風采;二是各單位抓好落實見到成效;三是各單位領導掛帥親力親為。


    事實上,當了縣長的鄭紅旗高興了隻有一天,就感覺到很多工作並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開展,整個縣委大院裏無時無刻都有著鍾毅和鄧牧為的身影,副書記劉乾坤、縣委辦主任張慶合、負責工業的副縣長孫友福、副縣長公安局長李尚武都是對鄧牧為唯命是從。其他幾個常委如新來的宣傳部長白鴿、統戰部長羅至清也是天天往鄧牧為的辦公室跑,一個組織部長王滿江也有個官場的老油條,紀委書記施偉強倒是和鄧牧為不親不熱,但對自己何嚐不是如此。再看看會議桌的對麵,女兒、女婿、至交的兒媳,就連吳香梅,也是鍾毅的老部下,聽說現在已經和鄧牧為,走了一條線。偌大的會議室裏,隻有縣政府辦主任齊江海算是自己的人,讓鄭紅旗多多少少有了一絲的慰藉。


    布置完任務,鄭紅旗端起了杯子,喝了口茶,又看到了馬軍,心中又是一陣發堵,地區要各縣盡快研究班子人員意見,馬軍要提拔副縣長,縣政府班子裏又多了鄧家軍的人。但是馬軍走了也好,馬軍在財政局的位置上,自己想幹什麽,都要顧慮錢,縣委書記管人,縣長管錢,這是慣例,如今自己連財政局都管不了,還算個屁的縣長,一定要找一個貼心的人,來當財政局長。


    鄭縣長講了話,張慶合道:“同誌們,下麵請縣委書記鄧牧為做重要講話。”


    鄧叔叔底氣十足,聲音洪亮,但語速並不快。道:同誌們,剛剛友福同誌、尚武同誌和紅旗同誌都做了工作上的安排和部署,談得很細,講得很好,我都讚同。下麵,我再談三點意見。第一,思想認識上要提高站位;黨的十三屆三中全會的精神實質,重點還是在規範經濟秩序,保持物價穩定,具體落實到基層,就是各項生產資料和群眾生活水平啊處於一個合理的區間。從省區縣鄉前期強有力的督導之下,全縣工業生產和群眾生活逐步恢複了正常,這一點在匯報中要得到體現。第二,工作準備上要求真務實;領導來一次,我們不能搞假大空的東西,做得好的我們堅持,做得差的我們坦誠接受批評積極糾正,不能再去像過去一樣什麽趕英超美、畝產萬斤。實事求是才能為領導決策提供最正確的決策依據;第三,任務落實上要勤儉節約。今年財政上比往年寬裕一些,攢下這些家底不容易,要把錢花在刀刃上,什麽是刀刃,就是全縣還有140個村沒有通電,還有七萬畝土地沒有水源,還有6個鄉鎮沒有通高標準公路,趁這個機會多說一句,我和地區交通局的崔浩局長已經溝通了,兩高路的修通不是終點隻能算是起點,我們要在縣裏修建環線高標準公路,把縣裏其餘六個鄉貫通起來。領導這次來,招待所就不重新布置了,必要的錢我們該花要花,但是總原則是勤儉節約,大不了領導批評我們幾句嘛,同誌們,節約下來的真金白銀為群眾多辦幾件實事,就算有些紕漏和不足,我相信咱們懷義書記也是可以理解的。


    散了會,先去政研室主任老盧那裏取了稿子,還未出門,就被程國濤喊住了。李鄉長,鄧書記和學武縣長一直在找你。


    什麽事?


    不知道。


    跟著程國濤到了鄧叔叔的辦公室,程國濤直接關上了門。鄧叔叔和李叔兩人都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抽煙,茶幾上擺著兩杯茶。


    鄧叔叔揮了揮手,道,先坐下。


    李叔給我掏了一支煙,開門見山道:“這次領導確定的考察點位就是韓羽公司,我和地區公安處匯報之後,地區公安處事實上早就掌握了一些線索,韓羽公司確實是一家正規企業,但是韓羽公司的那個金總,身份很複雜,現在地區要求我們在高粱紅酒廠和韓羽公司安排人進去,這件事需要你協助。”


    安排人,安排什麽人?


    李叔道:“這是機密,喊你過來,是讓韓羽公司找一招人,我們的人會混進去”。


    直接安置?


    不行,李向東的事已經打草驚蛇了,要潤物無聲,不露聲色。


    我思考了一下,道:“問題不大,韓羽公司正在試生產,試生產結束之後就是正式的投產,到時候他們會委托鄉裏招工”。


    李叔道,那行,這件事就這樣,注意保密,需要的時候,我會聯係你提供協助,這件事注意保密紀律,隻限你一個人隻知道,吳香梅不能說。


    鄧叔叔又補充道,曉陽也不要說,不是不相信大家,而是為了大家的安全,這種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好,明白了。


    老李,你還有沒有交代的?


    沒有了。


    鄧叔叔又囑咐道:朝陽啊,現在很多事情看起來表麵和諧,事實上暗流湧動,安定的發展局麵來之不易,我們要有危機意識,高粱紅酒廠,不僅有廣闊的經濟潛力,還有著特殊的文化傳承。孫向東作為傳承人身份特殊,既是我們的保護對象,也是我們的管理對象,經濟戰線上的問題同樣嚴峻複雜,要把人看好。


    鄧叔叔,明白了。


    恩,相關工作及時和老李溝通,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向我匯報。


    從辦公室出來,謝白山已經在樓下等待,雖然不順路,但吳香梅還是送了曉陽去城關鎮,路上吳香梅和曉陽兩人挽著胳膊聊得火熱,如同親姐妹一般。


    路上的時候,我和吳香梅認真地看了盧主任的稿子,這標題就起得好,實幹擔當、勇於作為,用經濟手段促進民營經濟乘勢而上。文章開頭就把高度拉到了位,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指出了當前工作中心是穩定經濟秩序,而好的經濟秩序就是多條腿走路才能蹄疾步穩,民營經濟、個體企業在經濟發展中應當發揮重要作用,安平鄉黨委政府認真貫徹落實……,吳香梅道,這老盧主任真是老練,論斷清晰而有力,豐富的理論支撐,還結合了咱們貸款的實際案例來生動闡釋民營經濟、個體企業的關鍵性作用,文字表達精準且富有文采,無論是概念的闡述還是數據的呈現,都顯得恰到好處。這篇文章一發,我看不僅是董遠印個人副科的問題能夠解決,對咱們黨委政府都十分有利。朝陽,回去之後馬上刊印《安平參考》第三期。


    其他材料我都看了,也都已經刻了版,就差這個頭版頭條了。


    謝白山瞅了一眼,有些不屑,帶著一股子東北腔道:“咋,一篇文章就能解決董所的副鄉長,這是老董要拿回去燒給他祖宗,他家祖墳能冒青煙不成”?


    吳香梅實在沒想到謝白山冒出了這麽一句,道:“滾你的,好好開你的車”。


    謝白山嬉皮笑臉地道:“我是說要是可以,我偷偷給我家大姑父也燒一張”。


    吳香梅道:“你大姑父都人大主席,正科級幹部了,你這燒多了,不怕把他老人家送走?”


    鄉鎮裏就是這點好,平日裏都沒有那麽嚴肅,有時候時常開個玩笑,不知不覺就到了鄉大院。我和吳香梅安排布置了任務,其他都好說,就是這安平大集上的環境衛生,是個老大難問題。


    不同於城關鎮,有專門的環衛所,安平大集的衛生,則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大家早上起床之後,就拿著掃帚掃一掃,但是公路上的垃圾則是無人清理,這一塊就成了鄉鎮學生地,每到有領導來,鄉裏都會請鄉鎮的學生們以勞動課的名義,分班包幹,就把衛生給清理了。但現在不行了,縣教育局發了通知,為了保障各學校的教學秩序,原則上各中小學的學生不再參與社會衛生環境治理工作了。


    吳香梅看著老葛,道:葛大爺,這大集本來就是你們葛莊和孫莊兩個村的,這兩個村現在合並成了一個村,你葛大爺在這村上是一言九鼎、頗具威信,怎麽樣,把環衛這個工作接下來吧。


    老葛抽著煙,抖了抖煙灰,道:“把環衛工作接下來也行,但是要有經費,有了經費咱吳咱才能請人手,買掃把,運垃圾。大家都知道,大集上人來人往,又有許多的小攤小販,衛生可不是件輕鬆的活兒,尤其是現在兩個村子合並,範圍更大,任務不輕啊。”


    吳香梅點了點頭,她明白老葛所說的困難。她回應道:“葛大爺,葛主席,您的顧慮是有道理的。我看這個問題一分為二,第一啊,眼前懷義書記就要來了,我們先動員村裏的群眾,把衛生打掃一遍。第二那,等到忙完這一陣,我看鄉裏或者村裏,可以以收取衛生費的名義,向在大集上擺攤設點的,收點衛生費嘛。這樣,也符合誰汙染誰治理的工作思路”。


    老葛聽吳香梅說可以收衛生費,眼睛裏有過一絲激動,但畢竟是在鄉鎮摸爬滾打一輩子的老幹部,又叫苦道:“打掃衛生是個苦差事,收衛生費也是個得罪人的工作,鄉裏是農曆逢三逢八兩個集,隻有大集的時候有些流動的攤販,平日裏都是孫莊和葛莊自己村裏的群眾,也收不了多少錢。但是香梅書記既然吩咐了,我就是舍出去這把老臉,也要把衛生費收上來。哎,到時候工商所和派出所的人,必須來站台。”


    吳香梅知道老葛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但是沒辦法,鄉鎮大集就有三四千的群眾,遠比一千多人的小村複雜,不僅村民之間宗族之間時常有械鬥,有不少人是比較刁鑽的,連鄉村幹部也不放在眼裏。隻有老葛這樣的熟門熟路的人,本就住在鄉鎮大集,本家又有幾個兄弟的人,才能把這些事辦了。


    一天開了兩個會,就不想在辦公室坐了,今天正好是大集,就想著去大集上轉轉。


    已經臨近中午,不少攤位都已經收了,大街上的人稀稀疏疏,攤位收了之後,多多少少就有一些垃圾。特別是一些賣吃食的攤位下麵,油漬已經侵入了路麵,就算清掃了幹淨,也會留下斑斑痕跡。


    看著筆直的大街,已經很久沒有做過清掃,看起來垃圾遍地。不過還好,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院子,院子的角落裏都有旱廁,糞便和尿漬不多,又逢冬天,沒有什麽味道。


    正看得出神,忽然一個聲音喊住了我,朝陽。


    我扭頭一看,這人好熟悉,不正是我的高中同學,劉建國。


    哎,建國,你在賣白菜啊。看著驢車後麵有小半車的白菜。地上散落著不少的白菜葉,不少看起來還能吃。


    建國摸了摸頭,憨厚地笑了一下,在建國的後麵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穿著一盒藍土布棉襖。棉襖上麵磨的油光蹭亮,小孩怯生生地看著我,又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


    我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頭,道:“建國,可以啊,兒子都這麽大了”。


    是啊,是啊,畢業都快十年了。來來,抱兩顆白菜回去。


    我忙什麽手,道:“不不不”。


    見我拒絕,建國倒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道:“忘了忘了,你現在是鄉長了,哪能吃白菜”。


    十多年未見,我也有些尷尬,道:“不是不吃,是不能白拿。哎,建國,吃飯沒有。”


    啊,沒有沒有,今天賣白菜的太多了,到現在還沒賣完,賣完之後,就回家吃飯。


    我看著建國,道:“那這樣,幹脆我們去喝羊湯。看著建國有些局促,道:“我請我請”。


    說著,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就去了羊肉湯館子。


    老板葛從伍早就認識了我,忙幫忙拴了驢車。


    看著建國的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十分討喜。就先喊了兩個現成的羊頭,一些五香羊排,讓孩子先啃。


    這孩子咽了咽口水,又看向了建國。伸出了手,手上凍得也有大大小小的凍瘡。


    我忙動手,撕了一大塊羊排給了孩子。


    老葛親自送來了兩個夾著羊肉的火燒,道:“李鄉長,你這車上的白菜可不錯,正好店裏沒白菜了,你別跟我搶,我包圓了哈”。


    我看著老葛,會意一笑,道:“我這白菜可不便宜”。


    老葛從沾滿油星的圍裙布兜裏掏出了錢,數了數有十元。道:“我先付款”。


    建國忙扭扭捏捏地起了身,道:“十塊錢,都能買一車了”。


    老葛揮了揮手,就安排人搬白菜去了。


    建國沒有忙著收錢,也是咽了咽口水,我忙遞了筷子,道:“天冷吃點熱乎的”。


    建國眼神裏有些躲閃,還是動了筷子,羊肉燉得早已入了味,到了口中夾雜著羊油的羊肉直激味蕾,滿足感油然而生。


    建國,我記得你是劉家店的,我去過幾次,咋沒見過你?


    啊,我倒是一直在家,農忙的時候種地,平時也不咋出門。


    畢業這麽多年,咱班同學也沒搞過聚會,也不知道大家幹啥。


    建國放下筷子,道:“年年聚,隻是你沒來”。


    耶,你們聚會咋不通知我。


    啊,通知了啊,他們說,他們說你現在從了政當了官不來。


    我聽完之後瞪大了眼睛,道:“我一個鄉鎮上的從個球的政啊,再說,建國,我發誓,自從我退伍回來,同學也見過的不少,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說過聚會的事呀”。


    建國道:“不會吧,老許把胸毛都拍斷了,說和你關係這麽鐵,都沒喊動你”。看了看左右,又低聲道:“他們說你媳婦管得嚴,媳婦不開腔,你連屁都不敢放。哎,你別生氣,他們說的”。


    我倒沒有生氣,道:“媽的,這麽機密的事,誰給我泄露出去的”。


    見我看起來玩笑,建國也不再那麽拘束。笑了笑道:“朝陽,真羨慕你啊,咱一個班,吃上公糧的就你一個,那可是三十多號人。哦,還有一個,咱們班的團支書,馬秀英,現在在秀水。”


    馬秀英在秀水鄉?


    對,在秀水鄉鄉中當老師那。朝陽,當初人家馬秀英對你可是有點意思。


    哎哎,別亂說別亂說,能有啥意思,不就是我寫字寫的好,每次搞活動讓我抄板書。哎,建國,我印象中我當兵走的時候,你不是說要去村小教書嗎?咋現在在賣菜啊?”


    建國搓了搓臉,又給兒子掰了一塊羊排,道:“就怪自己命不好啊,前段時間轉正考試。學校通知我,說我沒考上”。


    沒考上?不可能吧,我記得當初考試就是走個形式,全部都考上了。


    我也聽說了,但我還去了教委辦去問了丁主任,丁主任現場給我翻了名單,咱鄉裏確實沒有我的名字。


    那你就不教書了?


    建國尷尬地一笑,道:“不是不想教了,是鄉裏不讓教了。說我這麽簡單的考試都不過關,咋教學生。自己想了想,也確實沒臉教了,一個鄉裏,就兩個人沒考上,孩子們咋看咱。哎,朝陽,你說也怪了,我也覺得考試的題並不難,你知道我在高中,差一點就考上了大學,我教的學生,在鄉裏組織的聯考裏,排名一直就將就,咋就沒考上那?”


    我不斷回憶著那段往事,因為大哥的犧牲,加上又沒負責鄉裏的教育,確實有些模糊。但我記得文靜又或者是誰說過,又或者是什麽文件中有提起過,這次考試,縣裏解決了所有的代課教師和民辦教師的轉正問題。


    老葛已經上了酒,我和建國碰了一杯,建國歎了口氣,道:“因為沒考上,孩子的娘跟著別人走了,老父親憋了一口氣,一病不起。朝陽,你知道,我娘又走得早。我現在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前段時間想要報建築班,這孩子又沒人帶,想著也就算了。隻有靠四畝地,冬天的時候,賣些白菜蘿卜的。”


    說著又碰了一杯酒。


    建國又道:“我這個嘴笨,賣菜也不會吆喝。有的人買一棵白菜,就撇掉一半的葉子,算上人工,也掙不了錢”。


    說著,就把孩子手中的羊肉要了回來。


    哎,咋不讓孩子吃?


    建國道:“孩子沒吃過肉,一次不敢吃太多,腸胃受不了,再有,這以後吃饞了嘴,咋養活”。


    倆人喝了一斤酒,我找老葛又借了兩百塊錢,硬塞給了孩子,但這建國走的時候,坐上驢車,又把錢扔了下來。


    我看著建國將孩子攬入懷中,心裏很不是滋味。


    回到了鄉大院,我就找了吳香梅,吳香梅捏著鼻子,道:“我說中午咋沒看到你吃飯,你這是和誰喝的酒”。


    我笑了笑道:“我的同學,劉家店的建國”。


    吳香梅裝作嫌棄道:“有事沒事,沒事出去,臭死了”。


    我反倒起身,關了門。


    吳香梅道:“啥事啊,還關門?”


    梅姐,我問個事哪?這次教師轉正,有沒有人沒考過?


    吳香梅略作思考道:“咱們鄉有兩個,你問這個幹啥?”


    哦,有一個是我同學。不對啊,我印象中是全部考上了啊。


    吳香梅也疑惑道:“我也納悶,但給我們鄉的名單上,確實少兩個人。這事我還問過丁洪軍”。


    不行,我要打個電話確認一下,說著,就拿起電話,撥通了文靜的電話,文靜以前在教育局人事教育科。


    啊,姐夫啊,這事啊,這事我知道,我以前的同事給我說過,對,全部考上了,本來就是政策性的考試,走個形式。


    電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我和吳香梅都聽得真切,聽到都考上了,我和吳香梅對視了一眼。


    文靜,能不能幫我查個人?


    查誰?


    正說著話,電話突然沒有了聲音,被掛斷了。


    梅姐,你幹啥?


    朝陽,這事,我建議,你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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