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鍾的時候,人代會順利舉行,縣四大班子的領導依次而入,沒有特別的新意,相反都是嚴格的程序,拿到了修訂後的工作報告,也顧不得紅旗縣長怎麽念的,就翻找到了工業強縣的一欄,發展以安平高粱紅為龍頭的白酒產業寫入了報告。


    我的前麵是吳香梅,吳香梅的旁邊是曉陽,畢竟城關鎮的書記是副縣長兼任,副縣長這次也在主席台就座了。再右側則是縣直單位代表,為首的位置寫著齊江海,位置上卻隻有一個座牌。


    紅旗縣長宣讀完工作報告,就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但各單位的書記被臨時留下來繼續開會。我和曉陽都不是書記,自然是不用留下來,這次會議規模很大,用餐保障都分了幾個地方,我和曉陽一起去了縣委招待所,工作人員考慮細致,每個桌子上都有桌牌。


    飯吃了一半,各鄉鎮的書記都才匆匆而來,一群人圍著吳香梅,吳香梅顯得十分羞澀。


    落了座,吳香梅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我打趣說道:“看咱香梅書記,給咱安平長了臉,走到哪裏都是眾星捧月”。


    吳香梅笑了笑,指了指不遠的桌子,道:“再打胡亂說,我就去把曉陽鎮長拉過來”。


    老葛道:“香梅書記啊,下午的分組討論,哪位領導參加”。


    吳香梅抬了抬頭,道:“咱們安平是慶合主任”。


    眾人吃過了飯,老葛仰著頭,靠在座椅上,隨手拿起了一根牙簽老葛就掏起了牙,一邊掏牙一邊說,慶合曾經擔任過安平的書記,如今到安平組織分組討論,也是常規操作。咱們安平出幹部啊。說著又看向了大家,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要好好幹,以後啊你們都是縣領導”。


    吳香梅低下了頭,輕咳了一聲,算是提醒。畢竟這大堂裏坐的都是各個鄉鎮的代表,如果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徒增一些麻煩。


    下午的分組討論,委辦主任張慶合親自參加,來出席的代表都是優中選優,都清楚這個時候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張慶合是安平的老領導,平日裏和大家關係也不錯,笑嗬嗬地聽大家發了言,自然將話題引到了新一屆縣政府班子的候選人中來,之前大家都已經單獨談了話,新一屆班子縣長是鄭紅旗,副縣長則是馬軍、李學武、孫友福、灘區的書記樊繼存、柳集的書記杜宏嶽和縣政府辦主任齊江海,差額的人選則是吳香梅。


    這個選人很有講究,雖然大家都知道誰是差額,但是在公開場合,有些話就不能講,否則就是弄虛作假,拉票賄選了。


    張慶合道:“安平在香梅書記為班長的黨政班子領導下,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特別是高粱紅酒廠和韓羽公司,不僅僅在縣裏,在地區都是首屈一指的。縣委政府將香梅同誌作為副縣長的候選人,充分體現了咱們縣委對香梅工作的認可。現在根據政策啊,班子裏年齡結構要合理,女同誌也要占一定比例……”。


    我心裏聽著,越感不對,吳香梅不是差額人選嗎,這個說辭感覺吳香梅當選的可能性有些大那。


    張慶合道:咱們都是安平的幹部,對於香梅同誌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我們作為代表,應該本著對組織、對事業負責的態度,選出我們認可的好幹部。


    分組討論結束,已經又到了晚飯的時間,等代表們都散了,張慶合又把安平黨政領導班子留下來繼續開會。等關上了門,張慶合才道:“同誌們,先強調一下會議紀律,以下內容不準記錄。”


    眾人聽了麵麵相覷,放下了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少人心裏嘀咕了起來,怎麽回事,以前都是要求認真做好記錄,這次怎麽不讓記錄。


    看到大家眼神之中有所疑慮,張慶合摘下了眼鏡擦了擦,又道:同誌們,給大家通報一個情況,副縣長候選人齊江海同誌涉嫌違法犯罪,目前正在配合公安機關和紀委的調查,現在還沒有結論,但是本著對人民群眾負責的態度,請大家在行使民主權利的時候,一定要擦亮眼睛,謹慎投票。大家都是安平的領導幹部,一定要做好帶頭作用,同時要將地委、縣委的精神傳達到咱們安平的每一位代表。


    我看著吳香梅,目光堅定,眉頭微皺,顯得十分認真。


    換屆前組織批準的候選人被查,這在地區乃至省城都鮮有耳聞,地區人大又派了一位副主任親自到了縣裏了解情況,說是了解情況用上調查兩個字更為恰當。


    縣委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鄧牧為在縣委小接待室裏麵向地委人大常務副主任尚滿意再一次匯報了基本情況。


    尚滿意的煙灰缸內散亂著放了幾個煙頭,地區人大副秘書長仲秋在一旁顯得十分緊張,雖然這件事和自己關係不大,但自己畢竟是平安縣指導組的組長,出了問題多多少少總有一些責任。


    聽完了匯報,尚滿意將剛抽了幾口的煙就放到了煙灰缸裏,臨行的時候,地委書記鍾毅和行署專員齊永林都找自己談了話,兩位領導的態度並不一致。鍾毅的態度是此事辦得好,在關鍵時刻踩了急刹車,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失控,試想如果齊江海剛剛當選副縣長就爆出來違法犯罪,這個挨班子的不僅僅是縣裏,畢竟候選人都是地區批準了的。而齊永林的態度就曖昧多了,換屆前怎麽就知道了齊江海涉嫌違法犯罪,之前在幹什麽,縣裏這樣幹又出於什麽目的。反倒是地區人大主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隻求一個事實清楚,平穩換屆。


    尚滿意曾經擔任過光明縣長和地委組織部長,在地區也是老資格了,對於這種情況也沒有遇到過,聽了匯報,心裏就有了數。夾起會議桌上的煙,抽了一口,又慢慢地放下,道:牧為同誌,這件事地委、人大和行署都很關心,從現在來看這件事是一件偶發性的事件,沒有特殊複雜的背景。但是我提醒你們,公安機關的調查必須有一個結果,如果證據不充分,你們縣委會陷入極大的被動。第二呀,從善後的角度來講,縣裏采取的措施是及時有力的,現在來看,吳香梅同誌政治上有擔當,工作上有思路,下一步擔任副縣長也是合適的,我代表地區指導組表態,請縣裏一定要按照選舉法和有關規律,按程序開展選舉工作,既要實現組織意圖,也要實現規範選舉。


    這點請組織放心,我們一定按程序和規定開展選舉。


    這次鍾書記沒有讓你們去地委匯報,是擔心這個時候一旦你離開轄區,會出什麽亂子。牧為同誌,齊江海畢竟是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鍾書記讓我問一句,這件事波及範圍大不大。


    鄧牧為自然理解尚滿意的意思,就道:“尚主任,這種事我們隻能講證據,從目前調查情況來看,隻能說現在還沒有涉及副縣級以上的幹部,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如果涉及其他幹部,我們會慎重處理,及時上報”。


    兩人都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明白,都唯恐這件事涉及縣長鄭紅旗。如果在任的縣長被查,無論是縣委書記鄧牧為還是地委書記鍾毅,不僅是臉上無光的事,這將會對地區和縣裏產生極為不利的政治影響。


    工作上是充分的,就不會有什麽意外,相較於會場內的有條不紊,大家更關心齊江海到底是因何原因被抓,作為縣政府辦的主任,是否會牽扯到縣長鄭紅旗。投了票是休息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是計票的時間,大家三五成群地跑到樓下抽煙去了,一散會,曉陽就給了我一個眼神,少去摻和這些小道消息的傳播,我和曉陽先後就到了車上躲清淨。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停車場的院子裏生機勃勃。隨著冬季的嚴寒慢慢退去,新生的嫩草從土壤中探出頭來,一片片嬌嫩的綠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清新。早開的花朵點綴其間,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吸引了幾隻蝴蝶和蜜蜂在花間飛舞。


    院牆邊,一排排車輛整齊地停放著,它們映照著天空中的朵朵白雲和溫暖的陽光。偶爾有車輛進出,卷起一陣輕風,吹拂過花草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自然的交響樂。


    曉陽看著停車場裏三五成群的人聊著天,似乎看誰聊得都是齊江海,沒有人注意到車裏還有人。不知道是哪個鄉鎮的幹部,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齊江海被抓驚心動魄的場麵。這地區人大指導組組長都被嚇得掉了褲子,齊江海寧死不從,在會議室裏大鬧,還要和鄧書記光膀子幹上一架,被幾個公安一頓胖揍,牙都打掉了。又有一人悄聲道:你們說這事咋就這麽巧,早不抓晚不抓,偏偏開會的時候抓,這下好了,吳香梅任副縣長,這不是明擺著給鄧書記的女婿挪位置。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曉陽,曉陽閉著眼睛認真地聽著,我晃了晃曉陽,道:“咋這事都能扯到我的身上”。


    曉陽睜開了眼,壞壞地笑了一下,道:“就算吳香梅當了副縣長,你也當不了安平的書記”。


    為啥?


    為啥,咋,你要當書記,咱倆地位不平等。


    我捏了捏曉陽圓嘟嘟的臉,道:“你這媳婦,多少有些自私了。我進步不是好事情”。


    曉陽也捏了捏我的臉,道:“三傻子,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領導。還別說,你這傻子,是有傻福。但是爸是不可能讓你當安平書記的,不然的話,真成了他們說的陰謀論了”。


    他們這樣說,你不生氣?


    生氣,他們說幾句閑話我為啥生氣,人人都有一張嘴,別人的嘴,你也管不了;自己的嘴,咱一定要守好;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為啥我拉你上車,說著又拍了拍我,道:“宰相肚裏能撐船,我的男人如果還受不得幾句閑言碎語,何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馬上做了幾個擴胸運動,道:“可惜啊,南邊不打了,你說的我都想著再去老山和猴子幹上一仗了”。


    好了三傻子,馬上開會了,挪挪車,一會你從這下車,那幾個人尷尬得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馬上開車,汽車啟動的聲音還是嚇了幾人一個激靈,這一刻,我對隔牆有耳有了更深的認識。


    會議室裏,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沒有什麽懸念,齊江海落選,吳香梅成功當選,新一屆政府班子正式成立。各局局長在縣長鄭紅旗的提議之下,也順利通過,令人意外的是,縣政研室主任盧兆全任縣計委主任。


    大會閉幕,晚上的時候,安平的一幫人在驢肉館子裏聚餐,張慶合、馬軍、孫友福、吳香梅、李尚武、曉陽、文靜、劍鋒、肖仁,化肥廠的書記王愛民,地毯廠的書記楊亮紅老葛悉數到場。按照女士優先的原則,眾人一致讓吳香梅坐了主位。


    老葛看著眾人揉了揉鼻子,道:“這,這要是不說是安平的聚會,我還以為是縣黨政班子在開聯席會。不得不說啊,咱安平的風水是真的好”。


    吳香梅坐了主位,上了菜倒了酒,吳香梅舉著杯子,看著眾人真誠的眼神,眼圈一下就紅了。


    李叔打趣道:“哎,香梅縣長,這酒喝了你再哭啊,這老端著杯子,我們這幾個老骨頭,手都麻了”。


    此話一出,吳香梅倒是捂著眼哭出了聲來。


    張叔道“老李,你看你把我們香梅縣長嚇得,這可是你們班子裏唯一的女縣長,憐香惜玉懂不懂。是吧,香梅。沒事,你再哭一會,我們等”。


    吳香梅擦了擦眼睛,紅著眼圈,不好意思地道:“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喝了第一杯,李叔就岔開了話題,道:“這個齊江海,我還以為是個硬骨頭,才兩天,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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