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日子就這般簡單,隻要每日有溫飽,睡的好,穿的暖,一天天也就這麽過去了。


    蜀葵真人不知從何時開始,隻要有閑暇就會搬著一張凳子坐在院門口,也不與人交談,隻是略顯癡呆的看著遠方,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師尊,老爺子最近已經不認得我了。”


    趙虎望著院門口的蜀葵真人,眼裏露出一抹惆悵。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個頭已經長的比趙鐵匠都要高,身子骨壯如熊,方塵教給他的拳術也吸收了七八成。


    兩人若是交手,方塵都沒把握能輕鬆勝過趙虎。


    “嗯,他太老了。”


    方塵輕輕點頭。


    “師尊,是人都會老嗎?”


    趙虎眉頭微皺:“以後我爹我娘……也會跟老爺子一樣,記不得事,甚至認不出我?”


    “對啊,是人就會老,人這一生說短也短,說長也長,可最終都逃不過生老病死。”


    方塵笑了笑,“怎麽,你還想要求長生啊?”


    “不是……隻是弟子有些舍不得。”


    趙虎看著方塵已經發白的鬢角,又想到今年他爹打鐵時明顯力不從心,心頭有些苦澀。


    前不久,因為一次失誤,他爹的左手受了傷,打鐵的活計也沒辦法繼續了。


    好在這些年積攢了不少身家,即便日後不再打鐵趙家也能輕鬆過活。


    “師尊……”


    “何事?”


    “既然人這一生說短也短,我想去外麵闖一闖,一直待在石川縣這一身武藝也無用武之地。”


    趙虎低著頭道。


    “行啊,去吧,隻要你爹娘答應便可。”


    方塵笑著點點頭。


    “師尊,等我出人頭地就會回來。”


    趙虎重重點頭。


    “即便沒有出人頭地,你該回來也得回來。”


    方塵笑了笑。


    趙虎記住了這句話,朝自家方向走去。


    方塵踱步來到蜀葵真人身旁,隻聽見他在低聲喃喃:


    “為什麽就記不得了呢……我好像有妻兒,可他們的名字叫什麽,為什麽記不得了呢……”


    “老爺子又在鑽牛角尖了?”


    一道倩影走來,方雲夢看了看蜀葵真人,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衝方塵道:


    “姬梁,我準備成親了,你和那倆兄妹記得後天過來喝喜酒,我們沒打算大辦,也就請一些鄉裏鄉親。”


    “好,我會通知他們。”


    方塵笑著點點頭。


    方雲夢又跟蜀葵真人搭了幾句話,見對方不搭理自己隻好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前幾年,她就已經不住在這裏了,步輕塵兄妹倆也早就搬了出去,如今這座院子,隻有方塵和蜀葵真人還在住著。


    “今年……應該是第五年了吧。”


    方塵輕聲呢喃。


    第二年那會兒,方雲夢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步輕塵兄妹倆緊隨其後忘卻了一切。


    唯獨方塵始終記得自己來自何處,也始終記得自己要做些什麽。


    “不出意外,古帥也應該忘卻了一切,六人裏隻有我還記得,不知以後……我會不會也忘記這些……”


    方塵心中歎了口氣。


    過了兩日,他帶著蜀葵真人和趙鐵匠夫婦一起去參加了方雲夢的婚禮。


    她的夫君是當初那大戶人家裏的一名賬房先生。


    方塵這桌都是熟人,除了趙鐵匠夫婦,其餘人也是周邊的鄰裏。


    眾人興高采烈的嘮嗑,時而談及方雲夢,時而談及趙虎。


    “虎子學了一身的武藝,如今去外麵闖蕩肯定會成為大人物,你們夫婦倆日後隻要好好享福不用做事了。”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是咬咬牙,自己吃不飽也得把家裏小子送去姬師傅那邊啊,可惜了。”


    “嗤,如今說這話了?一個月一兩銀子你就是勒緊褲腰帶也湊不出來,錢都給你喝酒去了。”


    方塵閉著眼睛,聽著周圍人的閑聊,沒過一會兒步輕塵兄妹倆也趕了過來。


    五年時間,步輕塵混成了鏢頭,以前那位鏢頭被劫道的給宰了。


    步輕語在城隍廟的名氣越來越大,如今石川縣誰不知曉步仙姑的名諱?


    就是官老爺們也會經常請步輕語去家宅看看風水,相一相族內晚輩的麵相。


    “步仙姑。”


    本來熱烈嘮嗑的眾人瞧見步輕語,紛紛收斂起笑意,眼神尊敬的看著她。


    步輕語微微頷首,隨後掃了方塵和蜀葵真人一眼,並未與眾人搭話,身上散發著一絲生人勿進的氣息。


    別桌的客人也是在悄悄觀望步仙姑,在他們看來,這位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姬兄,老爺子沒有好轉?”


    步輕塵瞥了蜀葵真人一眼,衝方塵低聲問道。


    “醫不了了。”


    方塵輕輕搖頭。


    “唉……我是這麽打算的,我差不多也要成婚了,日後置辦家業都得用上錢,還有輕語那邊也得存一些,以後好當個嫁妝。


    老爺子的藥……就斷了吧,你以前存下的一些銀兩也夠你們倆吃吃喝喝,再不濟我給你介紹幾個弟子過去。”


    步輕塵低聲道。


    方塵臉上露出一抹淡笑:“你們也有你們的日子要過,我能理解。”


    步輕塵心中鬆了口氣,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笑容,聲音響亮的與一眾食客敬酒。


    氣氛頓時被他抬了上去。


    “吉時到,送入洞房!”


    “鬧洞房咯!”


    眾人興奮不已。


    方塵一手持著拐棍,一手攙著蜀葵真人在夜色中朝家裏走去。


    背後是熱鬧的喧囂。


    翌日,步輕塵送來四個半大不小的娃娃,拜在方塵門下學武。


    一個月四兩的銀子,步輕塵那邊抽走二兩。


    轉眼又是三年。


    蜀葵真人今日坐在院子門口,神情突然變得激動,他站起身,顫顫巍巍的伸手探向虛空:


    “娘,是你嗎……”


    “夫人也在,我們的兒子呢?”


    “兒子,我是你爹啊,你還認得我嗎?你們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背後,方塵靜靜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蜀葵真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似乎化作一聲悠久的長歎。


    方塵緩緩走到蜀葵真人麵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氣了。


    拎著酒壺來找方塵喝酒的趙鐵匠恰好見到這一幕,他眼眶微紅,衝方塵道:


    “姬師傅,我們夫婦幫你搭把手,給老爺子辦一場白事。”


    “有勞。”


    方塵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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