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邊的黃花梨木桌開始,餘灝一點一點地,仔仔細細地看。


    木桌上的斑眼雜亂,年頭久了反著幽暗的顏色;桌上的香爐燃盡,香灰都被下人收拾走,沒有沾上一點塵埃。


    案上的筆墨整整齊齊地擺著,書本也沒有卷邊。


    餘灝耐著性子一點點挪到了書架。他用手觸摸著木骨,眼珠像凹槽中的琉璃球子一樣,左右移動著。


    猛然,餘灝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他瞳仁緊緊地縮著,目光死死地釘在了書架下層的觀賞瓶上。


    這種瓶最為常見了。官窯燒出的鳳尾瓶,上頭繪著纏枝蓮花的圖樣,裏頭立著三卷並著一邊高的書畫。


    沒什麽特別的。


    但餘灝卻發現——


    那纏枝蓮的圖案,向右挪了半寸!


    隻有半寸,按理來說,平常人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但餘灝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發現了——盡管,這差距隻有毫厘。


    這一刹那,餘灝的心中閃過了無數的可能。


    平日裏頭下人根本不敢進他的書房,而他的妻子更是不靠近半步。


    是誰來過?


    這很不對勁。


    他心思轉得飛快,手伸向了那鳳尾瓶,打開了書架隔層的密匣,取出了裏頭的書本。


    看起來就是一本普通的遊記。


    但裏頭每一頁都有夾層,藏著他親手製作出來的假的往來證據。


    餘灝翻了幾下,這遊記好像沒被人動過。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讓餘灝不能相信。


    果然,這個湯付霜來了之後,他這裏就出了問題。


    餘灝很習慣將一切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


    但不管怎麽思慮,這個湯付霜一定不對勁。


    迅速把一切回歸原位後,餘灝打開了書房中的密道,通過這密道,直接來到了何會愷的家。


    沒錯,二人的家其實是相連通的。通過餘灝家的密道,可以到何會愷家中的祠堂。


    正巧,今日何會愷並沒有夜宿青樓。他得知餘灝突然來尋自己時,便趕緊披著衣裳來了。


    遠方天際漫開了一絲淡金色的光芒,天就要亮了。


    何會愷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子,把手上的油燈給熄滅。


    “怎麽了?”


    他轉頭去問餘灝。


    餘灝鑽了許久的地道,衣裳很髒,但他也顧不得這麽多,道:“東西還在嗎?”


    何會愷點頭道:“還在。”


    “取來。”


    何會愷有些疑惑,他道:“發生什麽事了?”


    “速速取來,我稍後與你細說。”


    “好吧。”


    何會愷心中存著疑惑,卻也沒多想,便出去了。過了一會,何會愷拿著一本冊子回來,道:“東西在這。”


    餘灝接過,仔仔細細地翻閱了好幾遍。


    祠堂之內,供奉著一尊高高的聖人像,底下便是何家的牌位。因為每日都有下人打掃,所以這祠堂很是幹淨。


    豆大的燭火跳躍著,似黑夜中蟄伏伺機而起的野獸的眼。


    餘灝放下冊子,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何會愷這才問:“到底怎麽了?”


    餘灝眼神晦暗道:“我家中的那份書冊被動過了。”


    何會愷皺眉。


    “知道是誰動的嗎?”


    餘灝搖搖頭,道:“不知道,但我總覺得和那個姓湯的脫不了幹係。”


    “他?”


    何會愷道:“他能怎麽搞事兒?”


    餘灝道:“也許姓湯的他就是為了調查我。”


    “他一個小白臉能有這個腦子?”


    “你真以為能在長公主身邊待住的人,是什麽心思純良的人嗎?何會愷,你入仕了這麽多年,這點道理都不懂?”


    何會愷抿唇,不說話了。


    “我現在隻想知道,這個湯付霜,到底是什麽人。”


    “你想怎麽做?”何會愷問。


    餘灝思忖了半晌,道:“你趁著天亮,馬上給左相去一封信,詢問這個湯付霜的身份。我想左相定然知道。”


    何會愷想到遲允,目光稍暖。


    “遲相是我平生唯一敬佩之人。”


    餘灝難得讚同了他。


    “何止是你?”


    “好了,”餘灝把心中的事情交待了出去,才稍微冷靜下來,“一定要把事情辦好,對了,這東西現在換個位置去藏,我不敢肯定湯付霜是否會暗中支使飛花衛監視你我二人。”


    何會愷想了想,道:“好。”


    “還有。”


    餘灝一再叮囑道:“三日後的宴席,你絕對不可以招惹他。”


    何會愷不耐道:“知道了,我躲著他還不行?”


    餘灝握住他的肩膀道:“不行,你一定要記得,就算他把你的臉放在地上去踩,你也絕對、絕對不能和他對著幹。”


    何會愷甩開他的手,豎眉道:“別太過分了,我自有我的風骨,任由他淩辱我,整個陶州的人該怎麽看我?”


    “何會愷!”


    何會愷咬牙,摸了摸自己的腦門,隨後道:“行,我答應你,隻要他不做得太過分,我一定忍著。”


    “死也要忍住。記住了,陶州是遲相堅實的盾,我們兩個如果倒了,他也會受傷!”


    餘灝奇怪道:“遲相隻是你的同窗,你為何對他如此忠心?”


    何會愷欲言又止,一雙手鬆開,又攥緊,仿佛是訴盡了無數心事。


    是同窗,是好友。


    也是承載著他們這些寒門子弟希望的人。


    何會愷這樣出身好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總之,你給我記住,隻要遲相在一日,我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白費。我相信他。”


    何會愷動容。


    “好,我答應你便是。”


    餘灝麵色稍暖。


    ==


    陶州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很是風光奢靡。


    和所有人預想的一樣,這個人囂張跋扈到了極點,幾乎整個陶州府衙上下,都被這個人指使了遍。


    他出門一定要乘坐轎輦,還要至少八個衙役跟隨,不管走到哪裏,想要的東西必須直接帶走,隻要有老板敢提銀錢,就會被這湯大人的手下教訓一頓。


    陶州百姓們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啊。


    所有人叫苦不迭,來官府告狀的人險些把那門檻給踩破。但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铩羽而歸,碰了一鼻子的灰塵。


    雖然湯付霜行為乖張,可那是長公主的人啊。


    誰敢說什麽不滿?


    很快,便到了為湯付霜設宴的日子。


    為了讓這位尊貴的爺能享受著,府衙上下決定把這宴會開在雲湘樓——反正這是那位爺親點的地方,他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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