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子結婚了!我爸和我媽聽到這個消息都不敢相信,誰家舍得把閨女嫁給這麽個敗家子兒啊!問題就是有,而且這個新媳婦還挺漂亮。


    因為婚禮準備的倉促,響子結婚前三天,我爸幫著楊站長家裏外的忙乎,收拾屋子,歸置院子,撘吃喜席的棚子,幫忙請廚子。這結婚的前一天晚上,我放學也來到他家蹭飯。許久未見的楊奶奶精神氣色都特別好,笑臉盈盈。家裏盛情的款待了我們。


    飯桌子上有楊站長一家四口,我們家一家四口,還有三四個幫忙的街坊。眼看著楊站長一杯接一杯高興的不停的喝,一會兒就喝多了,我爸趕緊攔著:“叔,您可不能多!明天是正日子,您還得坐鎮呢!等明兒個咱們把新媳婦娶到家,再踏踏實實的喝。”楊站長擺了擺手:“老二,你不知道,叔高興啊!我都不曾想到,我家響子還能娶到媳婦。。。。”話說一半,楊站長哽咽了,捂著臉哭了起來。


    “爸,您別哭了!瞧您說的!您兒子我哪兒差啊!你看看我,要模樣有模樣,要個有個兒的!”響子在一旁搖頭晃腦的說著。結果楊站長停止了綴泣,用含著熱淚的眼睛瞪著他兒子說:“我呸!你自己什麽德行,你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要是老子的閨女,老子打折了她的腿,也不能讓她嫁你這麽個玩意兒!”楊站長說的正是激動的時候,卻讓楊奶奶給攔著了,“不許這麽說兒子。”楊奶奶很護著他兒子,所以不愛聽老公這麽說。


    “就是就是。。。”我媽趕緊附和道。“人家父母不是通情達理的嗎?聽見您這話反而會不放心了。”聽到我媽這麽說,楊奶奶搖了搖頭:“不是的,人家孩子父母不同意啊。。。因為這事兒,那孩子和自己父母都鬧掰了,我這心裏真是過意不去。。。”就見楊奶奶有點難受的說不上話來,我媽見此情景,趕緊在飯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端到楊奶奶麵前。


    “我和小慧是同學,小學和初中都是一個班的。我們倆感情好著呢!他爸攔不住!小慧說了,這輩子就跟我了。”響子得意洋洋的炫耀道。我這才知道他的新媳婦叫小慧。小慧不顧父母強烈反對,堅決要嫁給響子。他爸爸氣的打了她好幾頓,都不管用。後來實在管不了了,就威脅她,如果這嫁給這個敗家子兒就和她斷絕父女關係。讓她光屁股滾蛋!結果你猜怎麽著?小慧可真不是一般的姑娘。她讓響子從裏到外給她買了一身新衣服,讓他介牆扔進來。然後把自己脫了個精光,最後穿著響子新買的衣服,走出了門外,在大門口給他爸媽磕了三個響頭。誓死要嫁給響子。


    “唉。。。”我爸說:“能理解她父母,但是,但是也理解她。畢竟戀愛自由嘛!但是,響子,衝著姑娘這份情意,你以後不要再出去惹事兒了。好好找個地方上班,踏踏實實過日子吧。”響子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二哥,我有時候忍不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心裏癢癢兒,踏實不下來。”聽到響子這麽說,楊站長歎了一口氣:“唉。。。都是命!散財童子的命啊!不省心。”


    “叔,不說不吉利的話!相信響子!娶了媳婦就會好的。”我爸趕緊說道。楊奶奶也點了點頭:“不管怎麽樣,我有生之年能看見我兒子娶到媳婦,我就滿足了,就是現在,現在讓我走。。。我也瞑目了。。。”“不許說這喪氣話!”楊站長打斷了他老婆的話,兩口子抱頭痛哭起來。他們女兒小雙和我媽趕忙過去,安慰他們倆。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越沉重起來。


    看著他倆抱在那裏哭,我嘴裏啃的正香的醬肘子頓時也不香了,我也嗚嗚嗚嗚的哭了起來。我爸一扭頭,皺著腦門沒好氣兒問我:“你哭什麽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難受,但是我怎麽說呢,我說我看他倆哭,我同情他倆?還是說我怕楊奶奶死?這話都說不出口啊!沒辦法,我憋了半天,哽咽的回應了我爸一句:“因為。。。因為。。。這肘子實在是太鹹了。。。。。。”我這句話一出,楊站長和楊奶奶都破涕為笑,大家的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很多。


    第二天,我們一大早就聚在了楊站長家的院門口,翹首以待的等待著新娘子的到來。我媽和鄰居大媽一起貼著大喜字,我媽這幾天也忙的夠嗆,她負責的項目可多了,前幾天響子結婚用的被褥都是我媽一針一線給做的,包括剪的喜字,幫忙結婚時候捏的餃子。這事兒別人都沒法幫忙,隻能我媽幹。為什麽?因為我媽就是大家常說的“全乎人。”


    在農村,有一種人叫做“全乎人”。她們必須有爹有媽,有兒有女。這種人在農村是非常受歡迎的。特別是在結婚的時候。被子,衣服,包括剪的喜字都必須是“全乎人”來做。寓意借著全乎人的福氣,新人也能夠四世同堂,一家人全全乎乎。這種人以前好找,但是在計劃生育後,一家隻能生一個,兒女雙全就是美夢了。特別是在北京,基本上那段時間,是很難找到的了。我們家這邊除了一些稍微大一點的大媽,年輕人裏麵就是我媽了。因為我爺爺奶奶都健在,又生了我和弟弟,我媽是難得一見的全乎人了。在我記憶裏,我們家附近每年有結婚生孩子的,都會來我家請我媽去幫忙。


    我們一群小孩都聚在大門口,撅著屁股等著接新娘子的車,“唉,老二媳婦,你說他們能把新娘子接來嗎?我聽說,新娘子爸爸不樂意啊!”我抬頭一看,鄰居大媽悄悄的跟我媽說著聽來的八卦。“能!那孩子這幾天住在姑姑家,響子去她姑姑家接。肯定能來。”大媽撇了撇嘴又說:“嗯,要是我閨女我也不願意。”我媽沒好氣兒的還了一句:“人家今天結婚,你說這幹嘛?孩子願意就行。這種事兒,當父母的做不了主兒。”


    嘩啦啦,一陣喧嘩,就看遠處一輛吉普車掛著大紅花開了過來。突然間身邊的鞭炮劈裏啪啦的都被點燃了,我們一群小孩子捂著耳朵,一直隨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尖叫著,嬉鬧著,大家都開心極了。


    吉普車伴隨著鞭炮聲在大門口停下,這時候該我們這群小朋友出場了,剛才我媽她們發給我們每個人一把亮亮的五彩繽紛的彩紙碎。讓我們在新娘子下車時候拋到她的頭上。等車門一開,新娘子一下車,天哪!我一下子就驚呆了。好漂亮的新娘子啊!肌若凝脂,眉目如畫,清麗動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膚白貌美大長腿!看得我都愣住了,直到我傻弟弟一把紙片子拽到了新娘的臉上我才反應過來。我扭頭就臭罵他:“你個傻x,誰叫你往人家臉上扔的!你這麽扔人家怎麽照相啊!”我弟弟也急眼了:“我媽讓我扔頭上的!”“我媽讓你扔頭上沒讓你扔臉上啊!”“臉就是頭!”“去你大爺的!”我一把就把他推到牆角,準備揍他。


    “幹嘛呢你倆?!”我姿勢都擺好了,被我媽一聲給打斷了。我媽瞪著我說:“打架回家打去!別在人家門口打,不知道人家今天結婚嗎?”我假裝若無其事的收起了手,“沒有啊!我倆鬧著玩呢。”我喃喃的說。“走,跟媽走,媽帶你做件大事兒。”說罷,我媽就拉起了我弟弟,跟著新郎新娘進了院兒。我一聽,找他有大事兒?莫名其妙的。我這個人啊,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好奇心太重,趕緊我就跟著她們也走進了院子。


    我媽拉著我弟跟著新娘子來到了他們的新婚臥室,我一進屋,天啊,這個屋子真好看,哪兒哪兒都是紅的,紅幔帳,紅被子,紅褥子,紅桌布,紅茶杯,紅水壺。穿著一身紅喜服的新娘子,畫著紅嘴唇,頭上還別了一大簇紅色的花,真是一幅紅色美卷。


    “快!脫了鞋上去給你叔和嬸子滾床。”我媽一邊對我弟弟說,一邊脫了他的鞋,給他抱上了新人床,搬著他的腳,讓他從床頭滾到床尾,從床尾又滾回床頭,他滾著,我媽高聲念叨著:“滾床滾床,龍鳳呈祥,夫妻恩愛,日子紅亮。滾床滾床,兒孫滿堂,先生貴子,再生女郎。滾床滾床,富貴堂皇,財源滿地,米糧滿倉。滾床滾床,喜氣洋洋,萬事皆樂,幸福吉祥。”


    我弟弟滾了好幾圈之後,終於停了下來,眼看著一身紅的新娘子從桌子上抓了一大把糖,塞進了我弟弟的口袋。還有這等好事兒?我來不及多想,也準備排隊脫鞋上去滾,結果被我媽一把給拽出了屋。“幹嘛啊!我還沒滾呢!”我生氣的說。我媽捏了捏我的臉蛋兒,說:“你不能滾兒,咱們家這邊黃毛丫頭不能去給人家滾床,隻能小子去滾。”“憑什麽?!”我一臉不服氣的說。我媽板著臉小聲的說:“什麽都不憑!這是風俗!你別廢話!”


    我扭頭看了過去,鄰居家的弟弟們都在等著排隊給新媳婦滾床,果然一個女孩兒都沒有。氣得我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你們重男輕女!”我張著嘴剛要大哭,“呃~”這是什麽?就覺得我嘴巴裏被我媽塞進了一塊絲絲滑滑的甜甜的糖,很特別的味道。既不是酸三色,也不是話梅糖。是我從來沒有吃過的味道。這美味兒一下子就把我眼淚給懟了回去。“這是啥?”我悄悄問我媽,我媽用手豎在嘴上:“噓!這叫巧克力!就三塊!媽都給你挑出來了。給,你收起來!別叫你弟弟看見。”我媽媽偷偷摸摸把剩下的那兩塊也塞進了我的口袋裏。“你等著。”說罷,她轉身回了新娘子的屋裏,在桌上也抓了一把糖,出來塞給了我:“人家一輩子就結這一回婚,你不許鬧,更不許哭。你懂點事兒,聽見沒?”我含著巧克力點了點頭。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巧克力。哇~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簡直了。。。


    到了時辰,新娘子被請出了屋,要和新郎一起舉行拜堂成親的儀式了。院子裏鑼鼓喧天嗩呐響起,就見楊站長和楊奶奶一並坐在大堂的正前麵,兩人胸口各自別著大紅花,一個寫著“父親”一個寫著“母親。”倆人一臉的喜悅溢於言表。婚禮的司儀在側,一邊大喊:“三遍鑼鼓吉時到,張燈結彩瑞星高照,有請新郎新娘入花堂~~~”話音未落,二位新人一起來到廳堂裏,站在了父母的麵前。


    “一拜天地!”司儀高喊:“一拜天賜良緣定今生,二拜地造美眷配鸞鳳,三拜天地成全山海盟。”隨著司儀的高聲朗誦,兩位新人轉身向門外,鞠了三個躬。


    “二拜高堂!”兩位新人轉身,麵向父母,咣嘰,倆人都跪在了地上。“一叩首,感謝父母養育恩。二叩首,孝敬父母是本份。三叩首,早日抱上胖孫孫~~~”咣咣咣,就看響子和他新媳婦給我楊站長和楊奶奶連磕了三個響頭。就看楊站長眼裏含著熱淚,楊奶奶坐在旁邊,用手抹去一臉幸福的眼淚,欣慰的笑著。


    “給父母上茶!”司儀話音未落,旁邊的支客就端了兩個紅茶碗遞到新娘子眼前,新娘子端起第一杯茶,遞給了楊站長,輕聲細語的說:“爸爸,請喝茶。”“噯~”楊站長應了一聲,用顫抖的手接了過來,喝了一口。新娘子又拿起第二杯,遞給了楊奶奶:“媽媽,請喝茶。”“噯~好閨女!”楊奶奶一邊哭著說,一邊用手撫摸著新娘子的頭。


    “夫妻對拜!”司儀高喊,兩位新人站起身,對著彼此。“一拜白頭偕老夫妻恩愛。”“二拜比翼齊飛事業添彩。三拜早生貴子幸福康泰。”兩人相對著鞠了三個躬。明明是高興的事兒,我卻眼看著大家怎麽都熱淚盈眶的。


    “禮成!婚禮結束~”司儀高喊。我們街坊鄰居堆在門口的一大堆人,集體雀躍,一陣陣掌聲和歡呼聲響起來。


    “等等!還沒完。。。。。。”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外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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