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洛成剛一踏進庭院,驀地一隻茶盞從屋內徑直飛了出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腳下,茶水瞬間飛濺在他的鞋上和衣袍上。


    洛成低眉無奈一笑,便輕輕拍了拍衣袍。


    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道粗獷而厚重的罵聲傳來:“混賬的東西!大過年的你又去哪廝混去了?”


    這時,一位梳著婦人頭,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從屋內匆忙地走了出來。


    女子眉眼溫柔可親,皮膚如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滑細膩,年齡大約在三十五左右。她就是洛霍霆的妻子——孟綰。


    “成兒,一家子等了你一晚上,你這是跑哪了?”


    孟綰的聲音輕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她提著衣裙,步伐輕盈地來到洛成麵前,抬手拍了拍洛成肩上的灰塵,嗔怪道:“你妹妹和王爺都來了,就你不在。平日裏你怎麽耍混都行,但畢竟今晚是除夕夜,你就該早早回家,和一家人吃團圓飯。”


    洛成皺了皺眉,問道:“娘,你說王爺也來了?”孟綰點了點頭,便拉著他朝屋內走去,叮囑道:“進去給你爹好好賠個不是,大過年的別鬧得你爹心裏不舒服。聽見沒?”


    洛成聽到墨璟泫來家中,眼底略過一抹挑釁,懶懶洋洋地回道:“知道了。”


    進屋後。洛成率先看到坐在洛霍霆身邊的墨璟泫身上。墨璟泫一身玄色錦袍,玉冠束發,容顏如畫,身形清瘦,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雍容雅致。


    墨璟泫微微抬頭,正巧對上了洛成投來的視線。那目光中似乎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敵意。


    他心中暗自思忖,或許是因為自己當年迎娶了洛雪卿,才引來了她上麵兩位兄長的不滿。況且也是洛雪卿執意要嫁給自己,並非他強行逼迫。盡管他們有所不滿,但事實已成定局,無法改變。


    “二哥,你終於來了!”


    洛雪卿歡快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繞過大圓桌,小跑至洛成身前,俏皮地張開雙臂:“我的新年禮物在哪裏呢?”


    洛成收回目光,輕輕彈了一下洛雪卿的額頭,笑著說:“如今你已經嫁人,應該由你的夫君給你送禮物,而不是來找我索要。”


    說完,洛成朝著飯桌走去,卻看到坐在主位上的洛霍霆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


    洛成對此毫不在意,聳了聳肩,裝作沒看見,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墨璟泫的對麵。


    “二哥,你是不是見我嫁了人,就不疼我了?”


    洛雪卿揉了揉額頭,撅著嘴轉身便走向飯桌,隨即坐在墨璟泫身邊,忽地雙手挽住墨璟泫的胳膊,一臉甜蜜的靠在他肩上,對洛成說道:“不過就算你不疼我了,反正也有人疼我。”


    墨璟泫登時臉色訕訕,便抬手輕輕拍了拍洛雪卿挽在他手臂上的手,溫柔道:“卿兒……”


    話還未說完,洛雪卿似乎已經猜到他接下來的話,不情願的抬起頭,鬆開雙手,撅嘴道:“我知道,在外麵要知禮節,懂矜持。你比我娘還嘮叨呢……”


    此話一出,墨璟泫眼底快速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不悅,放在腿上的雙手緊了又緊。仿佛在極力克製著讓極其厭惡的事。


    孟綰見狀,連忙替墨璟泫打圓場,衝洛雪卿嗔怪道:“王爺說的再理,即便都是一家人,可你也不能要懂得收斂。不然一個將軍的女兒不知禮數,是要被人笑話的。”


    洛雪卿瞬間拉下臉,像一個被惹惱的孩子般,不高興地拿著筷子在米飯上胡亂扒拉著。


    “卿兒的這個性子是我慣出來的,她想怎樣活就怎樣活,何必非要循規蹈矩呢。我洛霍霆的兒女就該豪放不羈,我倒要看看,誰敢對我的兒女說三道四……”洛霍霆一臉蠻橫地說道。


    洛雪卿聞言一聽,拉著的臉立馬笑逐顏開:“就是,還是爹最疼我。”


    洛成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邊吃著螃蟹一邊感慨道:“看來在咱們家中,根本就是重女輕男……”


    洛霍霆聽後,又一次抄起桌上的茶盞,孟綰趕忙按住他的手,輕聲說道:“好了,別發這麽大的火嘛。畢竟王爺還在呢。”


    說著,孟綰一臉歉意地看向墨璟泫,解釋道:“王爺,大將軍是個習武之人,脾氣就像那爆竹一樣,一點就著,您可別見怪啊。”


    墨璟泫微微一笑,剛要開口,洛成就搶先一步,說道:“娘,王爺怎麽會笑話呢。他娶卿兒自然對我爹和咱們家的情況了如指掌,要不然也不會娶雪卿了。”他把一口蟹黃送進嘴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墨璟泫:“我說是吧,王爺。”


    “卿兒對我有恩,醫治好了我的雙腿,這份恩情我定會銘記於心。無論她是否是大將軍的女兒,我依然會娶她。”墨璟泫故作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看向洛雪卿,溫柔道:“所以,我從不在乎她是誰,我隻要她是洛雪卿!”


    洛霍霆夫婦聽後,一臉欣慰地點了點頭。洛霍霆感慨道:“卿兒的性子從小就這樣,隻要王爺對她真心,我也就放心了。”


    洛成麵容不屑地笑了笑:“看來王爺是對自己曾經的央王妃不念任何情分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登時聚集在墨璟泫身上,仿佛等他如何回應。


    墨璟泫直視著洛成的眼神,道:“何來曾經的央王妃?現在我的央王妃是卿兒,再無任何人!”


    接著,墨璟泫側臉看向洛霍霆:“隻是陛下不允許我進宮,若我可以進宮,定會向陛下請旨,將卿兒的側王妃立為正王妃,隻可惜……”墨璟泫說著低眉苦澀一笑。


    “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洛霍霆輕歎一聲,寬慰道:“現在王爺就差一個讓陛下對你改變看法的機會。不過近日東夷對我們靖國的周方沃土睥睨窺覦,讓陛下最近頗感心憂呐……哎!不說了,大過年的暫且不提朝政了,我們好好痛飲一番。”


    洛霍霆端起桌上酒杯看向墨璟泫:“來王爺,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墨璟泫淡淡一笑,便端起酒杯向他敬了敬,隨即一飲而下。


    洛雪卿瞧墨璟泫今夜沒吃幾口飯菜,一直陪洛霍霆飲酒。便拿起筷子給他碗裏一直夾菜夾肉,然後小聲提醒他讓他少喝點酒。可他似乎不知道在想什麽事,以至於她連叫他幾聲都沒有回應。


    這一幕讓洛成收入眼底,於是他明知故問地問道:“洛晏之呢?”孟綰夾起桌上的菜放進他碗裏,說道:“你大哥被禮部尚書薑大人請去家中吃宴。想必一會也就回來了?”


    洛成瞥了一眼墨璟泫繼續問道:“難道洛晏之沒告訴你們他為何要去薑家?”


    “你有話就直說!”洛霍霆將酒杯重重地擱置在桌上,眼睛瞪著像銅鈴一樣望著洛成:“一進來不是陰陽怪氣,就是拐彎抹角,你這小子能不能讓你爹我吃個舒坦飯。”


    洛成嘿嘿一笑,立馬身子向前傾了傾,雙手交疊地放在桌上,故作神秘的說道:“爹,你猜洛晏之看上哪家姑娘了?”


    洛晏之向來守口如瓶,從未向洛霍霆夫婦透露他有心意之人。


    反而洛成突然告訴他們洛晏之有喜歡的女子,登時讓夫婦兩人又驚又喜,激動地齊聲問道:“是誰?”


    洛雪卿也是連忙放下碗筷,麵容好奇的等待洛成的回應。


    唯獨墨璟泫表現出一副沒興趣的樣子,便兀自端起酒杯悶飲。


    就在洛霍霆、孟綰、洛雪卿一臉期待的等待洛成告訴他們答案時,突然洛晏之走了進來,洛成咧嘴一笑:“得,說曹操曹操到,還是讓他給你們說吧。”


    話音一落,瞬間他們的目光又紛紛看向洛晏之。


    “你們為何這樣看我?”


    洛晏之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身上大氅,然後將大氅搭在椅背上,隨即坐到洛成身旁,順手端起洛成的茶水喝了起來。


    洛霍霆一臉慈愛地衝洛晏之笑了笑,伸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晏之啊,爹聽說你有喜歡的姑娘了。快跟爹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呀?要是你不好意思開口,明天爹和你娘就去那姑娘家裏提親,你覺得怎麽樣?”


    洛霍霆這話剛說完,洛晏之一口茶水猛地噴了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洛成見此情景,忍不住偷笑起來:“瞧瞧,都把你激動成這樣了!”


    洛晏之急忙拿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汁,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不知如何作答。


    洛成見他半天都沒反應,急得抓耳撓腮,便迫不及待地替他回答:“哎呀,是禮部尚書薑清羽的妹妹,薑家的三小姐。”


    聽到這裏,墨璟泫的眼眸突然變得陰沉下來。


    若洛晏之真的對薑清玥有意思,將來有一天娶了她,那麽薑家豈不是有了洛家這個強大的後盾?如此一來,豈不是要與自己爭奪薑家的勢力?想到這裏,墨璟泫的心情愈發沉重。


    洛霍霆聞言,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洛晏之說道:“你小子可算是有喜歡的人了。行,爹這就給你上門提親去。”


    洛雪卿急道:“爹,大哥喜歡的這個姑娘,也是薑黎的妹妹。”說著她不忘偷偷瞄了一眼墨璟泫的反應。


    洛成瞬間對多嘴的洛雪卿有點不滿,蹙眉道:“大哥娶的是薑黎的妹妹,又不是薑黎,你瞎操什麽心?”


    “對啊!你大哥娶的她妹妹,與薑黎有何關係。”洛霍霆也認同洛成的話,然後對孟綰說道:“明日要不咱們親自去薑家提親?”孟綰遲疑了一會,便看向洛晏之:“晏之,你覺得如何呢?”


    洛晏之訕訕撓了撓頭:“我覺得先等等。若明日突然上門提親,會嚇壞她的。等我明確了她的心意後,我親自去提親也不遲。”


    “哎呀,說半天你是單相思啊。害得我白高興一場。”洛霍霆頓時一臉掃興的端起杯中酒一口喝下。


    於是,這頓飯大家也是以洛晏之和薑清玥的婚事結束。


    在墨璟泫和洛雪卿回王府的路上了,洛雪卿發現他一直悶悶不樂,問什麽他都是坐在車廂內閉目不言。


    直到回到王府後,墨璟泫讓她先回房休息,自己去書房看會書。


    洛雪卿忍了一路上的火,瞬間在這一刻爆發。她立馬跑到他麵前,張開雙臂,質問道:“你不高興的原因,是不是聽到薑黎的名字,又讓你想起了她,是不是?”


    墨璟泫懶得搭理她,便抬起手一把將她推到一旁,大步流星地朝書房走去。


    洛雪卿的嫉妒之心頓時湧上心頭,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便衝著墨璟泫的背影吼道:“墨璟泫,你是不是去書房又要偷看你和薑黎的那幅畫像?”


    此言一出,墨璟泫猶如被人點了穴一樣,猛地停了下來,他迅速轉過身。便看到洛雪卿已經從房間走了出來,見她一手拿著畫像,一手拿著火折子,她怒火中燒地望著墨璟泫。


    “你口口聲聲說隻愛我。可為什麽沒有讓巴蠻扔掉她的東西?”


    墨璟泫眸色一沉,口吻中帶著一絲絲威脅:“洛雪卿你最好把畫像完好無損地交到我手裏,這樣我便可以原諒你,未經我允許擅自闖進我書房的行為!”


    “若我不交呢?難道你還想休了我不成?你若敢這樣,不信你試試!”


    洛雪卿瘋狂地在觸碰著墨璟泫的底線,平日裏她如何鬧騰都行,墨璟泫都可以接受。


    但,她似乎並不知道這幅畫對墨璟泫的重要性。


    隨之,兩人爭吵聲瞬間驚動了巴蠻、秦瑛、糖糖。三人火速跑了過來。


    秦瑛一眼就認出洛雪卿手中的畫像,神色慌忙地喊道:“側王妃,您這是幹什麽啊?”說著上前搶奪時,洛雪卿連忙把火折子對準畫像一角,威脅道:“別過來,信不信我現在就燒了。”


    “側王妃,我求求您了,千萬不要燒了啊!那可是王爺唯一的念想啊。”


    糖糖立馬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試圖希望她能手下留情,巴蠻同樣也是勸她千萬不要衝動。


    洛雪卿聽著三人都在為這幅畫求情,可誰又能體會到她的痛苦呢?


    每當她路過書房門口時,總是看到墨璟泫雙眼紅潤地望著這幅畫像,一看就是一整日。就連那個首飾盒他都是如視珍寶般的收藏著。


    她曾無意間聽糖糖說起過,那是墨璟泫曾經送給薑黎的禮物。


    可是成婚以來,墨璟泫從未主動送過她任何東西,都是她自己開口索要。所以,在墨璟泫的心裏一直都有薑黎。


    想到這裏時,洛雪卿的嫉妒之心如同野火般燃燒起來,理智徹底被吞噬。


    她一氣之下毫不猶豫地點燃了手中的畫像。刹那間,火焰如蛇般迅速蔓延開來。


    當洛雪卿將燃燒的畫像扔到地上時,墨璟泫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撲了過來。


    他毫不畏懼地徒手抓住畫像,瘋狂地揮舞著袖袍試圖撲滅火焰。他的雙手被大火燙傷,但他似乎毫無感覺,雙眼通紅,不顧一切地撲火。


    洛雪卿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墨璟泫的手臂已經被嚴重燒傷,心如刀絞。她一邊哭泣,一邊手忙腳亂地大聲呼喊:“快拿水來!”


    突然,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無情地潑灑在那幅畫像上,濺起的水花如晶瑩的淚花在空中飛舞。同樣,墨璟泫也被這桶水淋得渾身濕透,寒意從皮膚滲透進骨髓。


    巴蠻驚恐萬分,急忙地扔掉手中的木桶,匆忙跑上前去查看情況。


    見墨璟泫手中的畫像已被徹底毀壞時,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痛。


    這幅畫像承載著墨璟泫對過去的珍貴回憶,尤其是與薑黎在一起的時光,但此刻卻已化為烏有。


    洛雪卿心慌意亂地衝到墨璟泫麵前,看到他的雙手被燙傷,心急如焚,連忙扶著他說:“快跟我進屋,我給你上藥!”


    墨璟泫眸色森然,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語,他憤怒地一把推開洛雪卿,怒吼道:“滾!”


    洛雪卿被他推得摔倒在地,身體微微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哽咽著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害怕你心裏還惦記著薑黎。


    墨璟泫一臉寒霜,冰冷的目光凝視著無比可憐的洛雪卿,聲音冷冽如冰。


    “若你想讓我愛上你,就不應該做出這種事情。”


    言畢!他緊緊抱住懷中的畫像,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然後,像一個失去靈魂的人一樣,緩緩向東苑走去,腳步沉重而緩慢。


    洛雪卿則留在原地,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放聲大哭。


    巴蠻、秦瑛和糖糖看到這一幕,他們並沒有去理會洛雪卿,而是默默地跟隨著墨璟泫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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