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麽,你好好聽著就行了!”劉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靜,不要打斷他的思路。他其實對那些他還沒出生時的往事並不十分熟悉,隻不過這幾年他大姑歲數大了,就總會跟他們說一些過去他們不知道的事,尤其喜歡說她小時候的事。


    “風光顯擺了沒幾年,戰亂就來了,一亂起來,這些曾經最顯眼的東西一下子就成了燙手山芋。一個富的流油的香餑餑誰都會想來咬上一口的,自己人想,那些外來的強盜也想。風雨飄搖,血腥彌漫的年代,那些富貴就像是催命符一樣,為了保命,大概也還是有那麽點愛國情懷,他們把大半的家財都捐了出去,隻留下了富麗堂皇的祖屋。”


    “後來家裏被漢奸逼迫著要給那些強盜惡魔捐錢捐糧,不給就要殺人放火,他們知道那可不是說來嚇唬人的,周圍好多富人家都是遭了殃的。家族裏的人一看情勢不好,大家一商量,覺得若是不出點血怕是免不了要遭罪,但是要真把東西給那些混蛋讓他們吃飽了打自己人又覺得對不起良心,索性心一橫,就決定帶著一家老小逃到山裏去,想著先避一避風頭。他們臨走的時候把家裏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有些老人實在歲數大了身體不好了,怕拖累了兒孫,就決定留下來給他們打掩護,給他們爭取一些時間,免得走露了風聲再被滅了族。後來那些留下來的老人在漢奸再一次上門要他們交東西的時候,在祖屋裏放了一把火,他們把那些不能帶走的連著祖屋一起燒掉了,免得那些東西落到敵人手裏,跟那些東西一起燒掉的還有我們老劉家自願留下來的那幾十個老人。後來風頭過了之後,他們回來聽人說,當時的大火燒了一整天,把整個村子都燒沒了!”


    “我大姑說她那時候還沒出生,其實在她上頭還有一個哥哥,我那短命的大伯那時候還沒滿周歲,跟著我爺爺奶奶和一些族人躲在深山裏。山裏條件艱苦,那些平時養尊處優的大人們都受不了,更不要說是那麽小的孩子了,沒多久就沒了,族裏好多大人小孩都死在了山裏,再也沒能活著回家。”


    “那些強盜沒有得到預期的糧食和錢財,如意算盤落了空,他們沒有想到有人會舍了祖業和性命也不讓他們奸計得逞。怒火中燒時又看到一片飛灰的村落,一個人影都找不到了,一氣之下在漢奸的慫恿下拿炮把祖墳給轟平了。後來強盜被打跑了之後,族裏的人又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可村子裏隻剩下殘磚碎瓦了,祖墳也什麽都不剩了,連一塊大點的墓碑碎片都找不到,更不要說是別的東西了。所以我們家從那以後就沒有祖墳了,不隻是我們家,我們全村的祖墳都沒有了。”


    “這麽慘烈啊!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牲們真不是人,跑到別人家裏燒殺搶掠的,搶不到就炸人祖墳。咱也就是沒生在那個年代,躲什麽躲,大不了跟他們拚了,讓那些王八蛋看看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小五簡直都要氣的七竅生煙了,若是這時候那些人站在他麵前,他大概就要掄起菜刀衝上去了。


    “都是拖家帶口的,拿什麽拚,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就不錯了。不過我老劉家也不都是貪生怕死的人,外族入侵烽煙四起的時候,族裏許多青壯都從了軍,隻不過後來能活著回來的沒幾個,還都是落了傷殘的。我們族裏最鼎盛的時候,莊子上住了兩百多戶人家,有本家的,也有親戚旁支的,整個莊子人口有一千多人。後來戰亂過後,又搬回來的就隻剩下四五十戶了,有一家死絕了的,有投靠親戚的,也有些被嚇怕了,躲在山裏不肯回來的,那時候整個莊子上的人加起來還不到兩百人。”


    “現在的劉家莊是後來又重建的,那些人回來後又在原來的地方重新蓋房子落戶,再加上陸續有逃荒的,有避禍的也在這裏落了戶,就成了現在的劉家莊。隻是現在它雖然還叫劉家莊,可莊子上的人家也不全姓劉,更是跟全盛的時候不能比,那一把火把老劉家的輝煌燒了個精光,幾十年過去了都沒緩過勁來。”劉競不禁也有些唏噓,雖然他對那些事不熟悉,可他畢竟也姓劉,對於家族過往的興衰榮辱心裏多少還是在意的。不管他過去跟家裏有多少隔閡,隻要他還姓劉,那就是他的根!


    “這還真是世事無常啊!一個家族要興旺是需要很多年,很多人來成就的,可要衰敗可就太容易了,一場天災,一場人禍都有可能會讓一個家族衰弱。”小五也感歎的說道。怪不得人們總說戰爭是一台絞肉機呢,別人花費百年建立起來的家族,頃刻間就被它變成了一片廢墟。


    “那都過去多少年了,要不是我大姑說起,恐怕沒多少人還記得了,就連我爸大概也知道的不多,畢竟我從來都沒聽到他說起過那些往事,也可能是我們一直都不親近,所以才沒聽過。”劉競看著他一臉感慨的樣子,收起自己那些為往事生起的一些思緒,裝作不甚在意的說著。


    “那不對啊!你們家祖墳怎麽沒的,我是聽明白了,但按時間來算那時候你爺爺應該還在吧!要不不然你大姑跟你爸,還有你那些姑啊叔啊的怎麽來的!”小五一拍腦袋又想起來哪裏不對勁了,按他爸的年齡來算,他爺爺至少在他家祖墳被炸了之後又活了好多年,不應該連個墳頭都沒留下吧!


    劉競看著小五那一雙迷糊費解的眼睛,歎了口氣又開始給他解釋起來。“我聽說,當時時局平穩後,我爺爺就跟著族人們一起回來了。他們一回來就發現村子燒沒了,祖墳也炸平了,當時那些族人一看差點就要瘋了。他們在兩片廢墟裏挖了幾個月,也隻在燒毀的祖屋裏找到一些零碎的東西,至於祖墳裏,除了一些被炸的稀碎的墓碑石塊,那更是什麽都不剩了。”


    “他們覺得自己既守不住祖宗留下來的家業,更是連祖宗們的安息之地都保護不好,覺得自己愧對祖宗!於是他們想了一個辦法來懲罰自己的不孝,就是死後不留墳,不立碑,他們覺得這樣他們才不至於在死後無顏見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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