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時禎子醒了。


    昨夜,本多在電話中提到女傳達員的事,鬧得她心緒挺亂,到半夜一點多還沒睡著。事情似乎有點眉目。那個操著。下流的、夾雜著低語的”英語的女傳達員,以及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吉普女郎,在禎子的腦海裏反複地出現。本多說弄明白了,她總覺得很懷疑。再說十二點多特意打電話來,也令她不可思議。


    她和本多在咖啡店分手時已經下午四點了,從那以後八小時,本多在調查女傳達員嗎?


    洗完臉回來,被子已收拾好了。暖爐台上放著茶水,糖梅。旁邊放著一份晨報。


    禎子坐在藤椅上,攤開報紙,這是一份地方報紙。


    她的目光被社會版左側的大標題吸引住了。標題占了兩行:


    “鶴來的毒死事件,偵查進展困難……依然未找到有力的線索”


    禎子讀著報道。


    “關於十二月二十日在鶴來發生的毒殺事件,所轄警察署成立專案組,竭力偵查中,至今尚未抓到有力的線索。偵查漸趨困難,被害者鵜原宗太郎(四十一歲),(東京都港區赤級青山南可xx號xx商事公司營業部銷售科長)因何種目的從東京來鶴來,至今尚未搞清,向工作單位查詢,答稱不是公務,其遺孀也提不出什麽線索。


    又,鵜原氏在加能屋旅館休息時,曾說‘我在等人’。在鶴來附近一帶進行偵查,未發現可疑的人。警方認為也許是鵜原的借口也未可知。鵜原宗太郎來鶴來的目的仍是個謎。


    此外,二十日下午六時,在北陸鐵道鶴來站下車的鵜原宗太郎,同行者有一個二十三四歲盛裝的婦女,是否與事件有關,尚缺乏判斷材料,又據目擊者證詞,該婦女又乘上六時四十分開往寺井的電車。警方在這方向又進行偵查,未得到任何線索。總之偵查工作遇到了障礙。


    據米田偵查主任稱:偵查極為困難,原因在於被害者鵜原宗太郎是與當地毫無瓜葛的外來旅行者。但警方正全力以赴,務使事件早日解決……”


    報道未提及禎子所想象的大伯子來鶴來與憲一的失蹤有關。警方絲毫沒有觸及,或許是對報社埋下伏筆。


    然而,偵查工作是否像報上說的那樣遇到了困難,還是表麵上說說,實際上正在加緊進行,禎子也難以判斷。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偵查確是“困難”。


    想到這裏,禎子希望盡早與本多會麵。昨夜電話裏說,明天晚上見麵,是因為公司的工作呢,還是白天作進一步調查?禎子一時也搞不明白。


    “早上好!”女招待送了早飯來。


    “今天早晨很冷,說是中午要下雪。”女招待把早飯放在暖爐上說。


    怪不得,從回廊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外麵烏雲低垂。


    禎子吃了一點兒,便放下了筷子。


    “不再吃一點嗎?”


    女招待勸她。禎子說沒有食欲。也許因為心情緊張,她不想吃飯。


    本多說今晚來,可是禎子等不及了。


    十點多,禎子給辦事處打了個電話。辦事處的人說:


    “還沒來。他說今天有事,要晚一點兒來。”


    禎子想,本多又去調查了。她對對方說:


    “本多先生要是來上班了,請告訴他回一個電話。”


    打完電話後,禎子心慌意亂地過了三個小時。如果本多不來電話,過的時間還要長。


    “我是本多。”他的聲音很興奮,也許因為禎子心情激動之故,再聽下去,聲音並不高昂。


    “謝謝您來了電話。我有急事要告訴您,現在到您那兒,可以嗎?”


    “我等著您來。”禎子興奮地答道。


    本多在電話裏聲音很激動,三十分鍾後,當他在旅館裏出現時,也帶著激昂的表情。


    “昨天讓您辛苦了,謝謝。”禎子向他施禮,把坐墊拿到暖爐和我眼前。


    “不,還是坐這兒好。”本多走到回廊上在藤椅上坐下,也許他顧忌和禎子圍著暖爐麵對麵而坐,其實,他打算馬上進入正題。


    “室田公司那個女傳達員的情況,我了解了一點兒。”本多雙目炯炯有光地說。


    “晚夜你在電話裏說了一點兒,真難為您了,謝謝。”


    “昨夜這麽晚了,打擾您,真對不起。昨天我們分手後,我去了七尾。”


    “去了七尾?”禎子吃了一驚。


    “昨晚和你分手後,我覺得有必要去室田耐火磚工廠調查一下。”


    禎子注視本多。


    “還是從頭說起吧。”本多從口袋裏掏出記事本,說道:


    “那個女傳達員叫田沼久子,年齡三十一歲,現住市內小公寓內,她被室田公司錄用是最近的事。……這事兒不能讓室田經理知道,我是從該公司一個熟識的職員中打聽到的。田沼久子的丈夫是室田耐火磚廠工人,已經死了……”


    女招待端上茶來,本多攝喝了一口,說道:


    “後來…”


    本多聽女招待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裏。


    “據他說,那個女人是經理直接幹預被錄用的,但不知道她是工人的妻子。後來我讓他去問人事科,回答是,工人的事都由七尾工廠管理,總公司不予過問。於是我決定去七尾工廠。在這以前,我讓他把人事科保存的田沼久子的履曆書抄了一份。”說著,本多把夾在記事本裏的一張信箋攤開來給禎子看。


    用鋼筆抄寫的履曆書如下:


    姓名田沼夫子原籍石川縣羽咋那高洪葉末吉村現住所金澤市xx叮若葉莊公寓內戶主田沼莊太郎1927年6月2日生石川縣高濕高等女子學校畢業1947年東京東洋商事公司供職1951年由於個人原因從該公司退職1956年在原籍地居住1957年與室田耐火磚公司工人曾根益三郎結婚1958年曾根益三郎死亡“要點大致如此。”本多注視著禎子。


    “田沼久子從一九四七年的五年間在東京。是不是?”


    “是的,正好是戰爭結束後混亂時期。”本多順著禎子的思路說。那正是吉普女郎以說英語為最時髦的時期。


    “因為總公司不知情,所以我去了七尾。”本多接著說:


    “在七屋室田耐火磚工廠見到了勞務科科長。科長明確地說,確有一個叫曾根益三郎的工人在廠裏做工,現已死亡。”


    工廠的勞務科長如此說,不會有錯,但是…本多說:


    “根據履曆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和曾根益三郎結婚,但沒有正式遷人曾根益三郎的戶籍,也就是未辦理正式結婚手續的夫妻關係。我問勞務科長,有沒有將曾根益三郎的退職金交付給田沼久於。科長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多管閑事,他想了一下說,那當然給了,雖然是非正式夫妻關係,但社會上一般認為她是他的妻子,就把退職金付給了她。”


    禎子不明白本多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


    “我聽他說了以後,立刻到七尾郵政局給金澤室田總公司的職員打了個電話,因為工人本人死亡,將會得到一筆退職金,而且不是一筆小數目。總公司會計的賬簿上必定有記載。我問有沒有這回事。電話裏的回答:‘這事一時查不出來,以後再回音。’這說法很含糊其詞。據我的推理,廠方沒有支付退職金。回到金澤已經是晚上十一時。當然得不到正式回音,於是我又想到,與其采取迂回的方法,不如直接去見田沼久子。可是,昨夜太晚了,打算今早晨去,我就給您打了個電話。”


    “真難為您了,謝謝。”禎子低頭施禮。“今早晨你去了田沼久子那裏了嗎?”


    “去了。八點鍾左右,我瞅準她上班前去的。”


    “見到她了嗎?”


    “沒有。”本多搖搖頭。


    “她從金澤逃走了。”


    “啊?”禎子瞪大了眼睛。


    “怎麽回事?”


    “逃走了。這是我的直覺。今晨八點,我去走訪若葉莊公寓。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昨夜突然搬家了。她付清了房租,提著一隻大皮箱走了。”


    “啊!——”禎子木然不知所措。


    “管理人看她走得那麽急,問她究竟出什麽事了?田沼久子回答,有事去東京。


    算得上家具的,隻有舊櫥、鏡台、被窩等,還有一些炊事用具。她說把它處理了,換來的錢,作為對管理人的謝禮。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慌裏慌張,臉色很難看。”


    禎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凝視著本多。田沼久子逃到東京去了。禎子認為本多所追蹤的這條線索與憲一的失蹤、大伯子宗太郎被害有密切的關係。


    田沼久子為什麽要逃走。禎子盯著本多問道:


    “這事兒室田經理知道了嗎?”


    “恐怕還不知道。因為是今晨八點才發生的事。”本多想了一下,答道。


    “田治久子逃走,本多先生,您有什麽看法?”


    禎子認定,在北陵鐵道列車中和大伯子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看來,本多也會這樣想的。他還未開口,但從他的表情已略知一二。


    “總而言之,關於田沼久子逃走的事,我想去問一問室田經理,從他的回答中可以了解一些情況,這是重要的參考。”本多看了看手表。


    “快到兩點了,我去打個電話,還是去跑一趟。”


    ““你是否認為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哥哥在一起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如果田沼久子的出身是吉普女郎,那和電車中的女人的風貌相一致。我認為,十有八九,北陸鐵道電車中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這樣的話……那麽田沼久子為什麽要突然逃走呢?好像她已發覺我們已注意到她的出身。”


    “不能考慮是因為我們才逃走的。可是,她之所以逃走似乎具有重要的意義。


    譬如…··”本多挪動一下膝蓋說:


    “如果田沼久子對室田經理隱瞞自己的身份,現在快要暴露了,或者發生了與她不利的事,是不是會這樣7’


    禎子想了一下說:


    “室田經理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的身世嗎?”


    “我想不會知道。因為她的丈夫是本廠的工人,因為同情他的妻子才在用她的,至於她的身世不一定會知道。總之,她的逃走和我們無關,可能發生另外的事情。”


    禎子思忖:假如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穿戴特殊服裝的女人是田沼久子的話,那麽大伯子和田沼久子又是什麽關係呢?她想了半天,毫無結果。


    大伯子在這金澤地方沒有一個熟人,完全是個外來的旅行者。


    這樣的話,是不是和自己的丈夫鵜原憲一有關呢?在大伯子宗太郎搜索憲一時,才出現了田沼久子。宗太郎在追究田沼久子中遭到她的殺害,這樣的推斷能不能成立呢?這事情太重大了,她還不敢對本多說。


    本多把香煙裝進口袋裏,看了禎子一眼說:


    “對了,我得告訴您,夫人,今天夜裏我乘火車去東京。”


    “去東京?”禎子以為本多立刻去追蹤田沼久子,但事情並非如此。


    “昨天,東京總公司來了電話,要我馬上回東京一趟。”


    “今天啟程嗎?”


    “乘今夜發車的‘北陸號’去。”這是和嫂子接大伯子骨灰回去的同一趟列車。


    “我去了東京,如果得知田沼久子的行蹤,我會去找她的。”


    禎子想: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麽方法去找到田沼久子的行蹤呢?現在還沒有一點線索,可是本多的說法似乎充滿著自信,這時候,禎子認為本多是隨便說說,安慰她一下罷了。


    “那我去車站送你。”禎子說。


    “那多不好意思。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沒有這個必要。”本多客氣了一下,禎子堅持要去送他。


    禎子想,這次事件可給本多添了不少麻煩,本多作為新到任的辦事處主任,為了憲一的事,東奔西跑,不能集中精力來做自己的工作,因此,本多出差去東京,理應送送他,嫂子回東京時,本多也來送過她。


    這一天,禎子在旅館裏打發了時光。從窗戶中,可以望見城場的一角。天氣好的日子,可以看見穿著大衣的年輕人一步步爬上坡。刮風的日子,從刮起來的大衣下擺,就能推斷出外麵的天氣。她靜下來一想,自從來到這金澤後,還沒有去過這兒的名勝古跡。


    禎子走出旅館,外麵刮著寒風。她走上與電車道相反方向的小道。這兒行人稀少,兩側像是土族的公館,古老的土牆延續到盡頭,爬在土牆上的長春藤已幹枯,在風中顫抖。


    穿過這條土族街,上了坡道。冬日的太陽照在白色的城牆上。坡道盡頭豎著“表六園”的標幟。她走進綠樹成蔭的公園。人影稀少,地沿著地諾的小道,一邊走,一邊想著田沼久子的事。


    田沼久子為什麽要逃走?如果把這原因搞明白,那麽丈夫的失蹤以及大伯子不幸事件的謎就可以一舉解開,即使一下子解不開,也會漸露端倪。


    假如北陸鐵道電車中的那個女人是殺死大伯子宗太郎的凶手,那麽大伯子和田沼久於是在什麽地方搭上關係的?大伯子到金澤來是為了尋找弟弟憲一行蹤的。難道那時候他已經認識田沼久子了嗎?禎子怎麽揭不開這個謎。她以為田沼久子是突然出現在大伯子麵前的。但這個突然出現究竟是怎麽回事?田沼久子是室田時火磚工廠一個工人的妻子,她本人還在總公司當傳達。這事兒跟大伯子鵜原宗太郎怎麽也聯係不上。


    假如宗太郎在調查途中碰上了田沼久子的話,那麽田沼久子和丈夫肯定有關係了。然而丈夫同室田時火磚工廠工人的妻子、總公司的傳達田沼久子又有何因緣呢。


    這條線怎麽也聯係不起來。但禎子並不認為田沼久子與此案無關。


    她信步走去,到了公園的高處,冬日清澈的天空裏,覆蓋著白雪的山脈隱約可見。


    禎子想到本多今夜要去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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