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車站前隻有食品店開門。過年街上都關著門,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


    她來金澤,這是第三次了。天空上灰色的雲時斷時續,太陽照在屋頂上在微微移動。


    車站雜遝擁擠,幾乎都是趕回家過年的旅客和滑雪的人。昨夜在火車中,從東京來的滑雪的旅客鬧哄得厲害,她隻睡了一會兒。


    禎子總算找到一輛出租汽車,直奔室田家。高坡上還像以前一樣積著雪。家家戶戶都紮起了過年的門鬆,襯托出古老城市的氛圍。今天是元旦,自己卻為令人心酸的事奔跑,為此,禎子感到悲哀。


    在室田家門前,禎子撒了一下門鈴,女傭出來了,還是以前那一個,今天過新年,打扮得幹幹淨淨。


    “我想見一見經理。’禎子說。女傭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答道:


    “老爺從昨天起就不在家。”


    “上哪兒去了?”禎子以為他又去了東京,卻不是。


    “每年的慣例,老爺去了和倉溫泉。’”


    和倉,從金澤坐火車約有兩小時的距離,位於能登半島東側的中央,高七尾很近,那兒有室田工廠。以前,為了久子的事,本多曾去過那兒。


    “那麽夫人在家吧?”


    “夫人也一起去了。”女傭惶恐地說。夫婦倆按照慣例,去溫泉過年,恐怕兩三天後才能回來。禎子一問,女傭說,不到四天後是不會回來的。


    “你知道下楊在什麽旅館嗎?’鋪子打算立刻會和倉會見室田夫婦。


    “知道。”女傭認識禎子,便率直地告訴了旅館的名字。


    離開室田家,禎子又去了金澤站。昨天下了雪,從這高坡望去,白山山脈以烏雲為背景,泛出白光。


    禎子從金澤站乘火車去和倉溫泉。這條地方鐵路線坐滿了新年客,幾乎都是去和倉溫泉。禎子是第三次坐這條線。第一次,聽警方說,發現自殺屍體,乘這條線去西海岸高波。第二次去高讀盡頭找田沼久於家。兩次都在中途羽咋站換車。今天剛一直向北坐到頭。


    在途中看到冷冷清清的湖水。再下一站,從車窗中望去,有人從湖水中捕了魚,放進魚籠,上了火車。


    過了羽咋站,於路、金丸、能登部,每一小站都停。來到這一帶,一邊是大山迫在頭上,經過這些陌生的小站,禎子不知怎地感到悲哀。站員站在積雪的月台上,揮動路牌,目送火車遠去。從站台向車站方向走去,女人幾乎都弓著腰,頭上蒙著黑色的頭巾。哪個車站都有魚商混在人群中。禎子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思考著將要會見室田夫婦的事。


    她的思考是從嫂子家電視中看到的座談會開始的,座談會上有人說,戰爭結束後與美國兵打交道幹特殊營生的女人中,現在不少人獲得了新生,建立了新的家庭。


    這使債子打開了眼界,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迄今堵在她麵前的屏障,突然崩潰了。


    從倒塌的牆縫中,她首先看到田沼久子的身影。除了她以外,禎子又看到另一個女人。至今為止,禎子從來沒敢想過。


    禎子把室田儀作當作凶犯,這是錯誤的。如果把夫人佐知子來替代室田,那一切疑團便迅速解決了。


    丈夫憲一以前的同事葉山警司曾經說過:“與美國兵打交道的吉普女郎中無知者居多,但其中也有受過相當教育,頭腦好使的精明女人,在與她們接觸的過程中,混熟了,就了解她們的素質。”


    禎子想,頭腦好使、精明的女人正是室田夫人,佐知子。


    佐知子的身世不太了解。隻知道,她是室田經理的續弦,是東京某公司的女職員,和前去談商務的室田相識,被室田看上了,成為他的情婦。室田的前妻死了,被扶為正室。


    憲一在立川署風紀股當巡警,那時他處置過這一類女性,其中大多數隻認識她們的麵孔,並不知道姓名和為人。其中有田沼久子,另一個室田佐知子。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作為a廣告公司金澤辦事處主任,在北陸地方轉悠時,偶然與立川時代認識的久子相遇。這時,久子認識憲一,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則憲一“曾根益三郎”


    的化名就不能成立。在和禎子尚未提條以前,憲一與田沼久子邂逅,在獨自生活環境中和她同居。


    在這種情況下,憲一開始就無意和久子結婚。因此,他對久子偽稱自己的姓名和職業,稱自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名字叫:‘曾根益三郎”。


    另一方麵,憲一在買賣交往中認識了室田,取得了他的信任,又在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夫人佐知子,可能是在夫人去丈夫的公司時認識的。


    當時,室田夫人見了憲一,對這次重逢,心中一定大吃一驚,以後從驚愕漸漸變成了恐怖。


    夫人佐知子隱瞞以前的經曆和室田結了婚,現在是金澤地方有數的名流夫人。


    她突然遇到了解自己陰暗過去的人,陷入了不安和恐怖。


    然而,憲一對室田夫人沒有特別的看法。他見了獲得新生的她,不,見了這位名流夫人,恐怕會暗暗地為她祝福。立川時代,一個是警官,一個是賣淫婦。他們的關係如此而已。換句說話,和對久子一樣,不過認識而已。然而,重逢以後.兩人的關係並不那麽簡單了。


    室田夫人了解憲一的特別意識,知道他沒有惡意,不會將她以前的身世泄露給別人,或者借此威脅她。她開始放心了。因此她對憲一表示特別的好感。過去是賣淫婦,現在是名流夫人,她害怕憲一暴露她的身世,比死還害怕。因此,她策動丈夫室田儀作,結憲一的工作助一臂之力。從憲一到任後,室田耐火磚公司給a廣告公司的廣告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其秘密就在於此。


    室田經理當然什麽也不知道。因此,他單純地解釋,這是妻子佐知子對推銷員鵜原憲一表示的好意。他對憲一表示好意,經常獨身的憲一來家裏吃中飯、晚飯,其理由就在於此。


    夫人為了防止自己的身世被泄露出去,用好意來防衛憲一。憲—開始就沒有那樣的想法。盡管如此,夫人佐知子,仍然陷在不安和恐怖之中。


    夫人現在過著人人羨慕的幸福的生活。作為地方的女流名士,有著輝煌的地位。


    因此,憲一的存在,就像在藍色的天空中不斷投下一片烏雲,使她置身於恐懼中。


    然而,憲一自己也有煩惱,那就是他和一開始就無意結婚的久子同居。他知道他在金澤任辦事處主任至多一兩年。他一開始考慮隻在這一兩年中與久子同居。為了免去以後的麻煩,他化名為“曾根益三郎”。因此立川時代風紀股巡警鵜原憲一和久子僅僅是一麵之交,互相都不知姓名和來曆,否則化名是很困難的。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和久子的同居生活持續了一年半,田沼久子一味對同居者“曾根益三郎”


    加深愛情,她為非正式結婚的丈夫盡貞節,一心一意伺候他。在這一期間,公司好幾次要把憲一調回東京,他都拒絕了。為什麽要拒絕調回總公司,現在總算揭開了秘密。


    憲一被田沼久子奉獻的愛情纏住。無法擺脫和她的同居生活。一開始,憲一作好計劃,打算等到調動的命令一到,立刻讓“曾根益”三郎”失蹤,恢複鵜原憲一的身份回東京。但由於久子執拗的愛情,他無法逃脫。


    最後,憲一決心和久子分離的機會終於來到了,那就是他和禎於結婚。


    憲一和室田夫人商量,夫人教給他“自殺”。一“自殺”,久子的一切追究從此結束了。當然,這是假裝的自殺,實際上是回東京。


    這種情況下,幸虧和久子同居的憲一用的是“曾根益三郎”的化名,是“另外的人物”。因此,“曾根益三郎”即使死了,鵜原憲一不會因此受到懷疑。事實上,久子隻把憲一始終當作“曾根益三郎”而堅信著。室田夫人對憲一說,這是最好的方法。


    憲一之所以寫了那樣的遺書,其秘密就在於此。他留下了“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把所有遺物一絲不苟地放在現場,做出從斷崖上跳下去的狀態。


    憲一去久子家時不穿繡有“鵜原”的西服。這時大概穿著繡有“曾根”的西服,或者根本不鏽名字,不管怎樣,“鵜原”的姓,總是不合適的,從金澤去能登西海岸久子家時,他把繡有“鵜原”的西服交給洗染店,然後穿上“曾根益三郎”的西服。


    憲一個月裏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這就是“曾根益三郎”的出差期間,其餘二十天在金澤的辦事處,去北陸一帶跑買賣。這時也是“曾根益三郎”回久子家的期間。


    大伯子宗太郎知道這一情況。因此,憲一在某種程度上將自己的雙重生活告訴了宗太郎。


    於是,憲一在室田夫人的唆使下,或者根據她的指示,準備了“自殺行為”。


    他對後任本多說:“今夜回不來了,明天回到金澤再去東京。”這時憲一回到久子家,到了夜裏,站在離久子家不遠的斷崖上。


    這一時刻,憲一身旁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一手策劃憲一自殺的勸導者,室田夫人。當憲一去和佐知子商量時,在這一瞬間,夫人肯定想,機會終於給憲一創造“假裝”“自殺”的條件。從而殺死憲一,絲毫不會受外界懷疑。特別是讓憲一站在斷崖上,突然把他推下海去,誰見了,隻能認為是自殺。作為殺人方法,沒有比這更巧妙的了。


    永久封住憲一的嘴,她的地位就絲毫不會動搖,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一生。這一計劃是憲一來同她商量時早已策劃好的呢,還是那天夜裏,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站在崖上時。她突然想到的?現在還很難判斷。恐怕是後者。最初的唆使,夫人是站在憲一的立場上進行勸導,後來,她才意識到這是唯一的機會,這才決心讓憲一在僅裝自殺的情況下來消滅憲一。


    就這樣,在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下,由佐知子把他推人海中。警察發現屍體,確認為“曾根益三郎”,由田沼久子認領。


    對警方的申報為“曾根益三郎”,鎮公所的手續為田治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處理完畢。一切都是合法地把“曾根益三郎”,不,把鵜原憲一從這世界上消滅掉了。


    這時,久子不知道丈夫“曾根益三郎”的原籍地在何處。不知道非正式結婚丈夫的原籍地的事例,最近特別多。鎮公所要求久子知道原籍地後再申報,於是“根據法律規定”埋葬完畢。


    禎子來金澤尋找丈夫時,向警察署探詢離家出走人和非正常死亡的人。當時有自殺者三件,傷害死一件。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找的鵜原憲一就在其中。


    禎子迄今為止認為室田儀作是凶犯。殺死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治久子的凶犯都是室田僅作所為。其實,這個設想把室田儀作換成佐知子,這些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佐知子的行動。


    例如,憲一失蹤後,宗太郎前來追尋,將要查明真相,被佐知子殺害了。迄今為止,禎子總認為引誘宗太郎,一起去鶴來的是久子。但這錯了。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戴桃紅色頭巾,穿紅色大衣的,其實是佐知子。


    沙子平時所見到的佐知子,服裝十分講究,常常穿豪華的和服。因此誤認為穿原色西服的女人是久子。


    佐知子平時當然不會穿這種暴露自己身世的服裝,但為了殺害宗太郎,就在這一天重新穿上與過去的“職業”相近的服裝。


    佐知子領著宗太郎從金澤站乘火車到了鶴來,一定對他說,憲一和久子就在附近同居,我領你去。宗太郎馬上想見到憲一。但一起去找他們,總覺得不合適。佐知子就說,我去把憲一叫來,你在這裏等。兩人便在車站前分手了。約定會麵的地點就在宗太郎被毒死的加能屋旅館。宗太郎相信她的話,便進了加能屋,喝了佐知子給他的有毒的威士忌,因氰化鉀中毒而死。


    宗太郎和佐知子相識,是在搜尋憲一過程中。他知道憲一同室田夫婦來往密切,前去走訪。憲一在能登海岸和久子同居之事,某種程度上對哥哥宗太郎說過,但沒有提到室田夫人。因為他為了維護夫人的名譽,不願說起她的身世。因此,宗太郎和夫人相識,還是按照已經考慮過的順序。


    從鶴來站,佐知子沒有按原來路線回來,是因為考慮她到達金澤時,必須重新回到室田夫人的地位,於是,她從鶴來乘上開往寺井的列車。這樣做比直接回金澤迂回多了。但在迂回過程中,她獲得了地點和時間。從幹線開往金澤途中,佐知子關上列車洗手間的門,脫掉豔麗的西服,又變成了室田夫人。當時,目擊者說,穿紅大衣的女人拿著手提箱,現在可以明白,手提箱裝著室田夫人用的服裝。


    佐知子夫人殺了宗太郎後仍然感到不安,她警惕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宗太郎。


    不一定什麽時候,又會有人來找田沼久子,因而感到不安。為此,必須把久子從她的住所隱匿起來。


    室田夫人要求丈夫儀作錄用田沼久子為公司的傳達員。為保守秘密,要求久子不要對鄰居說自己在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就業。


    久子當然什麽也不知道,隻是感謝室田夫人的好意,就此就了業。恐怕室田夫人和久子都是立川時代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互相都認識。這樣看來,丈夫藏起來的兩張相片,是憲一來金澤時遇到這兩人時照的。照片反麵寫的數字是衝洗房做的記號呢,還是與佐知子和久子黑暗時代有關的數字,隻有憲一知道它的意義。憲一把這兩張照片和其他照片區別開來,是不是有共同的意義?——禎子現在才想到。


    夫人又給丈夫室田儀作做工作,說本多的追查越來越逼近,可能會到室田耐火磚公司來查問。


    本來,久子進公司當傳達時,必須找個借口,於是設定久子的丈夫是廠裏的工人。隨著本多的調查深入,這個謊言終於暴露。如果本多直接會七尾的工廠,詢問勞務科,這個偽裝立刻暴露了。回答沒有這樣的工人,一切都落空了。


    於是佐知子對室田說,如果有人來查問,就說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死亡時支付了退職金。室田不知其中的原因,就按照愛妻的吩咐命令部下執行。這對,久子就成了佐知子的朋友。


    本多去七尾的工廠查詢時,有關的人說,確有“曾根益三郎”這樣的工人,已經死亡。但到了總公司會計科一查,卻沒有找到支付退職金的傳票,自相矛盾。室田夫人把這一點疏忽了。


    室田夫人感到本多良雄的追查越來越緊。現在必須將久子從室田耐火磚總公司轉移。於是佐知子把久子叫來,指示她趕緊去東京,夫人用什麽理由把久子打發走,現在隻有直接問夫人自己了。


    久子一無所知,堅信佐知子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就按照佐知子的指示行事。


    這時,佐知子交給久子一瓶威士忌,說如果本多來訪,就讓他喝下去。威士忌瓶打開過,少了一點兒,否則無法摻入氰化鉀。


    久子絲毫也不懷疑地接受了。真的將佐知子交給她的威士忌給了第二天來訪的本多良雄。


    本多怎麽知道“杉野友子”這個久子的化名,和她在東京的住址的。以前校於認為是室田經理告訴他的。現在隻要換成佐知子便可,是她把久子的行蹤告訴本多的。


    本多想等事情全部明白時,再告訴禎子。因此,他去東京時還有一部分細節瞞著禎子。不料出了不幸的事故。如果他將調查到的細節全部告訴禎子,那麽禎子就能更早地將焦點集中到室田夫人身上。這樣做,也許久子能免於一死。


    按照預定的設想,本多喝了久子給他的威士忌倒下了。久子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從東京逃到金澤,打電話給室田夫人。夫人指示久於去鶴來碰頭。以前恢子設想是寶田儀作接的電話,現在隻要換成室田夫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禎子抬起眼來朝天空搜索。她的思索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似乎有不合理的部分擺在她的眼前。——那就是她以前訪問室田經理時聽到的夫人的電話內容。


    室田經理告訴禎子,夫人在電話裏說,傍晚六時她要出老金澤廣播電台的座談會,不能來見禎子了,諸多失禮等。


    實際上,禎子是在街上的咖啡店裏聽到這廣播的——室田夫人、知事夫人和東京來的y大學教授的座談。禎子還記得當時附近的桌子上幾個年輕人在談論室田夫人。


    當時是下午六時,經過解剖推斷田沼久子的死亡時刻是下午六時左右。在金澤下午六時廣播的佐知子哪有時間來五十分鍾電車到鶴來,再步行到現場?這一廣播等於證明佐知子不在現場。這是怎麽回事?


    火車駛抵和倉站,乘客們在積雪的站台上等待。


    禎子從和倉站乘出租汽車直奔溫泉。這一帶是旅遊區,公路修得很漂亮,還有小島,島的對麵,可以隱約地看見白白的山脈。從這兒從正麵可以望見立山。海上漂著小船。


    “小船是捕海參的。夫人。”


    司機見是東京的來客,隨嘴介紹道。和其他溫泉場一樣,這兒道路兩端有六角形紙罩座燈。汽車已駛進旅館街。


    偵禎從室田家的女傭處打聽到室田夫婦投宿的旅館。這家旅館在這溫泉場是最大的一家。一進大門,禎子立刻問賬房,要見室田經理,掌櫃的說:


    “現在不在。”


    “那麽太太在嗎?”禎子問。


    “太太也出去了。”


    “不知道去哪裏了?”


    “太太說去羽咋,坐車去的。”掌櫃說。


    “這兒的工廠的人來找老爺,在房間裏說話。一聽說夫人外出,立刻叫車追去,後來恐怕在一起了吧。”


    這樣看來,室田夫人先雇車去羽咋,室田經理起先並不知道,聽說夫人走了,立刻追去。


    一聽到佐知子夫人去了羽咋時,禎子不由地一怔。


    不用說,羽咋鎮是和憲一自殺場所屬同一路線。——去高洪的鐵路支線,在羽咋換車,從這兒分開了。公路——從這兒南下到羽咋,然後沿海岸去福浦方向,途中有憲一跳崖自殺的斷崖。換句話說,位於東海岸的和倉與憲一自殺的西海岸之間有東西走向的山脈,要去那裏,必須避開山嶽一帶,從羽咋鎮繞行。


    “這是什麽對候的事情況禎子問。


    掌櫃並找膝蓋,低頭施。


    “太太在兩小時以前,老爺在一小時半以前。”


    須禎子深深地陷入了不安,不祥的預兆迫在眼前。


    寶田夫婦去的方向,似乎有看不見的烏雲等待著他們。室田夫人佐知子似乎毫無顧忌一直飛奔而去。室田經理則喪魂落魄,慌慌張張去見夫人。


    “我無論如何想立刻見到室田太太,對不起,這兒馬上能給我叫一部車子嗎?”


    掌櫃見禎子的表情,覺察到事態的緊迫,立刻答應了。拿起電話叫車,在汽車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禎子不知道自己過了多長時間。


    旅館的門廳很寬敞,正麵的玻璃櫥窗裏放著這一帶的特產九穀陶器和輪島漆器。


    在這陌生的地方,又立在這陌生的旅館的門廳裏,心中十分傷感。禎子看到這些九穀陶器,不由地想起和本多一起去過的那家咖啡府擺著的唐獅子和盤子裏的花樣。她沒想到,來到如此憧憬的北國,竟會留下如此悲慘的回憶。


    來溫泉過年的客人在走廊上愉快地交談著。從旁人看來室田夫婦一定也是幸福的一對。·太陽西斜。微弱的陽光忽隱忽現地照在積雪的馬路上。


    汽車好歹總算來到了。


    禎子拿著帶來的地圖給司機者。從現在起迂回繞道羽昨,恐怕追不上佐知子夫人。她問司機有沒有近道可走。


    總之,她要盡快見到佐知子夫人。她走了已經兩小時,不按近道縮短時間。是追不上她的。


    “從這兒有沒有直通函海岸的近道?”禎子問司機。


    “有是有,可是下雪,翻山越嶺恐怕不行吧,抄近道隻有這一條。”司機搭著地圖說。


    像拳頭一樣神到海麵的能登半島中央,山脈自北向市。從和倉溫泉到西海岸搞浦港。有一條橫斷山脈的公路。司機覺得這條道路危險,猶豫不決。


    “對不起,實在有要緊的事。我可以多給你車費,無論如何想想辦法。”


    司機並沒有被高額的車費所打動,但看到禎子著急的表情終於答應了。


    “好吧,去試一試。”


    司機讓禎子上了車。途中經過車庫,司機從裏麵拿來綁在車路上的鐵鏈子。


    正在綁鐵鏈子時,另有一輛出租汽車通過,司機伸直腰招呼道:


    “喂,現在翻過山去福浦港,那邊路上情況怎麽樣?”


    過路的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說:


    “公共汽車從上個月就停了,不注意,恐怕危險。”說著他朝坐在車上的禎子看了一眼。


    禎子想,即使危險也顧不得了。總之,必須盡快追上室田夫婦。她抱著拚死的決心去見室田夫婦,迄今為止的事件,可從夫人的目中得到全部解決,此刻禎子正處於被追到極限的心理狀態。


    “夫人,準備好了。走吧!


    在輪胎上綁鐵鏈後,司機握住了方向盤。


    不一會兒,汽車在傾斜的七尾灣行駛,右邊可以看見大海。太陽複向西頓了。


    從濃重的烏雲中穿出來的陽光照在寒冷的海麵上呈檢紅色。浦海參的小船仍舊停在原來的位置上。


    不多時,汽車離開海岸向山嶽地帶的公路行駛,穿過幾個僻靜的村落,公路越來越窄,積雪也越來越厚。


    山上盡是鬆樹、杉樹和扁柏樹。在積雪的公路上沒有車轍,證明在這輛車前麵,沒有別的車通過。上了山,天漸漸黑下來了。


    這條公路是為春夏兩季來和倉至福浦港旅遊客鋪設的。山路彎彎曲曲在山峽上盤行。


    “夫人,心焦了把?司機對禎子說:


    “從現在起,一小時都在山路上繞行,打開收音機聽聽吧!”


    禎子無意聽收音機,但也不好意思拒絕司機的好意。


    打開收音機後,不知哪個電台在播送歡樂的流行歌曲。


    “開得正是時候。’司機很高興。乍一看,他的臉上還有點孩子氣。


    荒涼的山溝和歡樂的流行歌曲形成奇妙的對照。


    廣播是從東京來的,由地方電台轉播。男歌手和女歌手交替著唱,一個一個地換。一會兒見到燒炭的小屋,在堆積著的木頭的狹窄的小路上,司機握著方向盤,晃動著肩膀打拍子。


    “我最喜歡三橋美智也了,怎麽不出來了呢?對了,剛才出車時,正播送三橋的。是別的電台,老是轉來轉去。”司機對禎子說:


    “這一定不是直播,放的錄音。”


    禎子聽了他的話,不由地一怔。


    對了,錄音!——在火車中的疑問,就這麽解決了。


    下午六時在金澤咖啡店裏聽到室田夫人的聲音不是直播。室田經理在電話裏聽夫人說,現在就會電台,那時大概在三點半。錄音一定是在四點半進行的,六點開始廣播。


    室田夫人把田沼久子推斷崖是在六點鍾,而夫人的聲音正由電台播送,這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禎子所有的疑問全部解決了。


    室田夫人是凶犯,一點也沒有矛盾。隻有她是不是在立川基地當過妓女,現在還有待於證實。看來,這個推斷不會有錯。


    室田經理現在正在追趕佐知子,昨夜抵達和倉溫泉旅館,兩人必定發生了什麽事。佐知子突然驅車出奔羽咋,是不是昨夜被室田發覺。向她追問,她終於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室田去東京肯定去調查妻子以前的身世。因此佐知子失去了生的希望,也站在憲一跳崖的斷崖上。十分鍾後,室田發覺妻子的意圖,立即追去。


    禎子看了一下手表。


    離開和倉已經四十分鍾了。四周都是山。汽車正在爬坡。到處都堆積著伐下來的樹木,山路上沒有一個人影。


    因有積雪,汽車走得很慢,禎子幹著急。這樣下去,恐怕佐知子和室田之間已出了事。她覺得他們以非凡的速度,向著悲慘的結局前進。


    追上他們,追上他們!禎子在心中祈禱。


    盡管如此,當她想到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也覺得她可憐。禎子不了解夫人身世,肯定出身相當富裕的家庭,受過相當的教育。


    戰敗後,日本到處受到破壞。家庭受到了打擊。家庭的破滅也影響到她心理上的墮落。命運促使她一時墜入某種職業的女人圈子裏。


    之後,她又順利地恢複到原來的地位,過著正常的生活,偶然遇到了室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終於找到幸運的機遇。佐知子得到了安定的生活,隨心所欲地發揮自己的才能。於是她作為經理夫人,地方的名流夫人活躍在社會上。她的才能得以充分開花結果。


    她踏入了地方的上流社會,僅僅依靠丈夫的地位,在社會上嶄露頭角。她很快地在這個圈子裏握有實力,成為特殊人物。就像咖啡店裏年輕人說的,在短短的時期裏,室田佐知子在這北陸的古都成為新的婦女領袖。


    不料有一天,鵜原憲一出現了,對佐知子夫人來說,這是個不祥預兆。


    禎子推斷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不由地給予無限的同情。夫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犯了殺人罪,但誰也不能借報複的動機。如果自己站在那個立場,禎子也不能說,不可能成為佐知子夫人。


    換句話說,日本女性因戰敗而受到的傷害,在十三年後的今天,傷痕仍沒有消除,一旦受到某種衝擊,仍然會從傷疤中重新噴出不祥的血。


    周圍稍稍亮起來,這不是天晴了,而是汽車穿出了森林的山嶽地帶。汽車一路下坡,可以看見屋頂積雪的村落。


    一看表,從和倉出發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從和倉出發繞過羽昨,到達現場需要三個小時;走這條路,隻要一半時間,然而前麵是一片崇山峻嶺。


    “師傅,還很遠嗎?”禎子問。


    “再過三十分鍾就到了。’司機沒回頭,答道。


    下了坡後,道路平坦,積雪比和倉深。樹枝搖曳著,看出風很大。翻越了山,周圍的景色突然變了,這兒幾乎稱不上風景幽美,隻是荒涼和陰鬱。


    到達福清鎮,正如司機所說的那樣,用了三十分鍾。這兒是中國宋朝時期建立的古老的港口,也許是為了防風,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還用著竹葦席。


    環抱著海角的港就在一艘艘漁船緊挨著在水上。從這兒望去,港口一帶白浪天。


    “夫人,從這兒上哪兒去?”司機問。


    禎子看了看地圖,大體上知道現場的方向。


    “清朝高益方向。”


    汽車從福浦港向南駛去,從右側可以看見怒濤洶湧的日本海。濃重的烏雲裏掛在天空,被封閉的太陽在它的裏惦落到海員上,發出微弱的光。


    海上的水平線漸漸下沉,突出在海麵上的奇岩露在外麵。禎子一心凝視著景色的變化。她從車窗中注視著以前曾經來過時的景色。


    終於來到了。禎子的視線越過司機的肩膀從前方找到站在斷崖上吟詩的地點。


    正巧太陽漸漸西沉,它被封閉在蒼茫的暮色裏。海麵黑沉沉的。隻有白浪在港灣露出它的牙齒。


    就是這兒。——禎子在心中喊道。


    隨著道路的迂回,她那記憶中的場所出現了各色各樣的變化。她的凝視始終沒有離開這一點。


    就在這兒,憲一被推下海的。上次來時,她站在那裏,似乎有所預感,現清清楚楚確認那兒是憲一最後結束生命的場所。半月前,她來金澤尋夫時,聽說這裏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實際一看,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當時一位老巡警說:


    “最近常有跳崖自殺的人。當天在這裏還有一個自殺的,不過立即查明身份,被人認領了。”


    這個認領人就是久子。那個跳崖自殺的人就是化名為益三郎”的鵜原憲一。現在無可懷疑了。


    “就在這兒停吧!”


    禎子下了車,司機不由地吃了一驚。


    周圍設有人家,一邊是斷崖和海,另一邊是高山。


    “請稍等一下!”


    禎子和司機打招呼後,邁開了步子。


    風很強烈,打得臉頰生痛。海浪聲很高。


    這時,一個人背朝她。他的黑影映入禎子的視角。


    那個人麵向大海立在那裏,不用細看,那是室田儀作。


    室田沒有聽到附近有汽車的轟鳴,站在斷崖的尖端,像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室田身旁沒有別人。


    這一瞬間,禎子心想:一切都完了。周圍哪兒也見不到室田夫人的身影。在烈風中僵然而立的室田的姿影,好似同漸漸墜入暮色的大海對立著。


    “室田先生。”禎子躡足走過去喊道。


    風在吼,海在嘯。可能是聲音到不了那兒,室田沒有立刻回過頭來,禎子喊了三次。


    室田終於回過頭來。以暗淡的天空為背景,在室田的臉上落下了陰影。


    禎子走近室田。


    不斷撞擊在岸邊的波濤聲,成了他們腳下的地鳴。


    在波濤聲中室田終於認出是禎子。


    “你終於也來到這兒。”


    禎子再向前走了兩三步。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了,掛在臉頰上。


    “室田先生,太太呢?”


    室田默默不作聲,慢慢地舉起一隻手,指向暮色蒼茫的大海。


    “內人…”


    室田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在風聲和波濤聲中他的聲音顯得很小很小,但在禎子的耳朵裏聽得很清楚。


    “內人朝那邊走了。”


    禎子朝他指的方向凝視。在深重的烏雲和港灣之間,終於發現一個黑點,黑點在搖曳,它的周圍白浪濤天。


    “那就是內人。”


    禎子不知不覺和室田並肩而立。


    在劇烈的風的壓力下,她幾乎窒息了。這不僅是風,也是她自身的激動迫使她屏住呼吸。


    “不需要我多說了。你既然已來到這兒,那一切你都明白了。”室田凝視著海麵說。


    這時,怒濤中大海上的小黑點越來越小。


    靠近水平線的厚厚的雲層間的淡黃色和周圍的黑色漸漸消逝。隻有裂開一道縫的烏雲,仿佛像北歐的古畫中所看到的那樣,始終呈黃色。


    借著這淡淡的光線,那個小黑點,始終停留在人的視線中,永不消逝。


    “我發現已經晚了。”室田凝視著大海說:


    “昨夜來到和倉,我追問內人。、她向我坦白了事實。如果早些時候向我坦白,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結果,我不得不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您的丈夫還有他的哥哥都是內人殺死的。我並不是為她辯解。內人比我先離開旅館,不知什麽時候借了一條船,向港灣處漂去。”室田的聲音嗚咽了。


    “我忘了對你說了。內人是房州股浦某漁主的女兒,在幸福時代成長,在東京上過女子大學。戰爭結束後,她那頗為得意的英語給她帶來了禍水。這是戰後日本的現實,我並不想深究。”


    一聲波濤打斷了他的話,待波濤咆哮過去後,室田又繼續往下說:


    “趕到這裏時,內人已去了手夠不著的地方。也許你已看不到。也許她看到站在這裏的我,我見到了她在船裏向我揮手。”


    波濤又撞擊在腳下的岩石上,發出一陣轟響,室田等待這聲音過去,說道:


    “夫人,我也揮手了。你來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小黑點。我知道內人坐在艙裏。


    我永遠再也看不到她了。小船在波浪洶湧的大海裏,不多時就會顛覆的。不,在尚未顛覆之前,小船將會失去它的乘客。那個小黑點,很快就看不見了。我……”


    波浪又打來了,室田停止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下去:


    “我想內人的墓就在海底,每年我都要到這裏來看她。”


    禎子記得曾站在離這兒不足一百米的岩角上吟過詩,此刻又在心中複蘇。


    在波浪洶湧的海裏有她的墓!


    強風打在禎子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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