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


    黃圖被吊起來,看了陸繹一眼,又向四處看了看,神情跟平常一般無異。


    陸繹盯著黃圖看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你膽子屬實不小,到了詔獄,竟然神色不變,”


    “這位官爺,我都被您抓住了,要殺要剮也就一句話的事兒,我怕,有用嗎?”


    “好,明白人,想死,這個過程可能有點兒慢,”陸繹向刑具掃了一眼,“既然來了,也得嚐嚐這些滋味兒,”


    “您不用費心嚇我,想問什麽就問,我不是因為害怕才說,我也活夠了,大夫說我得了不治之症,我原本想著再做幾次,賺夠銀子留給我婆娘,可這敗家婆娘膽子變小了,勸我放手不說,還想盡辦法阻止我,她不懂我待她的心思,我便隻好打她,沒想到,她竟然報了案,招來那兩位官爺,這事兒原本已經過去了,可我沒想到,今日他們又來了,我更沒想到,您這位官爺更厲害,竟然能追蹤到我家裏,”


    剛剛押解黃圖到詔獄的路上,袁今夏已經將之前發生的原本始末跟陸繹一一講明了,此時聽黃圖隻講了這些,便附在陸繹耳邊說道,“大人,我想問他一句,”


    陸繹點點頭。


    “黃圖,我問你,你做這害人的勾當多少年了?”


    黃圖看了看袁今夏,眼睛翻了幾翻,才說道,“哎呀,還真給我問住了,總得有二十幾年了吧,我們家窮,我爹和我娘得病了,無錢醫治,都死了,那時我還小,到處要飯,饑一頓飽一頓,到處受人欺辱,後來長大了,一個晚上,冬天,很冷,我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本想好好睡一覺,可被哭鬧聲吵得睡不著,”


    “一個女子被四五個男人拖著,哭喊著,我悄悄跟在後麵聽,才知道,她是被賣到了春華院做妓,那些男人將她賣了十兩銀子,從那以後,我便知道了,這世上有快速賺銀子的方法,”黃圖說完哈哈哈大笑起來。


    袁今夏怒道,“夠了,別笑了,黃圖,貧窮不是你犯下如此罪行的借口,你是一個男人,不思進取,反倒自甘墮落,”


    “官爺,您是沒挨過餓吧?也沒受過凍吧?您更不會無緣無故受到別人踢打,對不對?”


    陸繹一抬手,阻止袁今夏繼續說話,“黃圖,你當時還沒有能力去拐了婦女賣,所以你將目光就定在了堂子裏的女童身上,我說得可對?”


    “還是這位官爺靈光兒,您說對了,我那時身子骨瘦弱,想要動用蠻力屬實有些難度,有一次,路過一個堂子,看到裏麵的小姑娘,我就琢磨,年紀雖然小,賺的少點兒,那也總比沒有強,堂子裏收的都是沒爹沒娘的,也不會有人找我麻煩,我便看準了機會,偷偷溜進去,拿糖果哄騙年紀大一些的小姑娘出來,”


    “果然,那老鴇子見了後,喜笑顏開,她說她就願意收七八歲這麽大的姑娘,從小培養起來,又能幹活,又聽話,穩賺不賠。第一次她給我了二兩銀子,我嚐到了甜頭兒,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京城這幾家堂子,我都去過,最常偷的那家叫紅心養濟院,”


    岑福衝陸繹點了點頭。


    黃圖繼續說道,“你們是不知道,這個堂子裏收養了一個小姑娘,四五歲的樣子,大眼睛,長得機靈著呢,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這長大了還能得了?隻可惜年紀小了些,我便盯住了,等再過個兩三年就將她偷出來賣到青樓,準能多賺些銀子,”


    袁今夏一愣,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大概十幾年前吧,記不太清了,如果這丫頭還活著,現在應該有二十歲左右了吧,可惜了,”黃圖說完還搖了搖頭。


    “你說清楚,發生什麽了?”


    “我每日晚上偷偷溜進堂子,那丫頭年紀小,經常受欺負,也就過了半年左右吧,我又一次溜進去準備下手,卻發現在我前邊還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個角落裏,我當時不曉得他是何人,以為與我是同道中人,還曾一度想弄死他,敢跟我搶生意?”


    “接連幾天,那人都在暗中蹲在堂子裏,但我從未見他偷人出來,我便開始懷疑他的目的不是偷人,果然,半個月後,他便不再來了,我繼續幹著我的營生,我也發現,那個機靈的小丫頭已經適應了堂子裏的日子,開始搶飯吃,也出落得更加好看了,堂子裏有個做飯的老媽子倒是對她有些偏愛,別人嘛,就跟我一樣,都是惡人,動轍踢一腳,那丫頭小嘴雖然甜,但也不能幸免,”


    “我就偷偷罵,要是毀了這丫頭,老子將來賣不上價,便一刀一個殺了你們,當然,我可沒殺過人,就是過過嘴癮,官爺,我偷了人出來賣不假,但可沒殺過人,你們把我怎樣都行,饒了我婆娘,”


    岑福喝道,“繼續說,”


    “又過了一個月左右,我再次溜進去時,發現那丫頭不見了,我就急了,這到手的銀子飛了,我就堵住了堂子裏做飯那個老媽子,她說那丫頭被人領養走了,我當時一聽極為憤怒,就放出話,要殺了堂子裏的所有人,誰知那堂子的老板當真了,沒過幾天,就把堂子解散了,奶nai的,斷了老子一條財路,”


    岑福說道,“大人,他說的都是真的,跟當年我找到的那個堂子裏的老板說法一致,”


    袁今夏抬起手,將瓜皮小帽拿下來,又將頭發放下,緩緩向前走到黃圖身前,“黃圖,你可認得我?”


    黃圖瞪著眼看了片刻,“你?你是當年那個機靈的小丫頭?”


    袁今夏沒答,轉身快速離開了。


    陸繹見狀,衝岑福使了個眼色,緊接著追了出去。


    岑福說道,“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害了多少人,楊捕快,幫幫忙吧,”說著岑福和楊嶽將黃圖卸了下來,兩人合力一甩手,將黃圖扔進了滾滾的油鍋。黃圖的婆娘嚇得“嗷”一聲大叫,竟然當場就嚇死了。


    “今夏,今夏,”陸繹追上來,一把將人拽住。


    “大人當年是如何猜測出我身份的,我不想知道了,雖然我沒了小時候的記憶,但我現在明白了,當年祖父遭嚴家構陷,皇上下令滿門抄斬,娘為了保住我,命丫頭帶我出來看花燈,實際上是想交給我師父,可是當時看花燈的人多,我們被衝散了,我就流落到了堂子裏,是這樣吧?大人,”


    “今夏,當年你們隨我下江南時,父親隻告訴我楊捕頭可堪用,隻說他原本是個錦衣衛,後來如何到了六扇門,這其中的情形父親卻並未告知我,我當時便對楊捕頭的身份有所懷疑,我曾試探著與他提起當年之事,他對我敵意很大,似乎極抗拒與我接觸,”


    “我與大人江南一行,漸生情愫,師父卻百般阻撓,甚至對我惡言相加,”


    “楓林坳,楊嶽做了福建菜肴,說是楊捕頭喜愛的,我便加重了懷疑,尤其林大夫問楊嶽的話,更加令我琢磨不定,於是,我便遣人暗中對楊捕頭做了調查,才知道他與林荷的過往,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林荷就是你的娘親,”


    “姨說,當時她一直懷疑我就是她姐姐的女兒,也曾多次試探我,”


    “楊捕頭違製闖入夏府救你娘親,按理無可饒恕,必是死罪,但父親欣賞他的才能和為人,強行找了借口留下他的一條命,但懲罰卻不能少,他因此傷了一條腿,當日夏家被滅門,卻唯獨少了夏府的千金,”


    “於是師父便到了六扇門,其實是想借官家的身份查找我的下落,”


    “是,楊捕頭求了父親,父親通過關係將他送進了六扇門,剛剛黃圖說的暗中潛進堂子的人應該就是楊捕頭,他確定是你之後,便想方設法與你現在的娘親接觸,讓她領養了你,他希望你成長在一個普通的百姓之家,這樣你的身份才能不被人注意,”


    “大人,從小到大,師父待我極好,是因為,我是林荷的女兒,”


    “今夏,我讓岑福查你當年的下落,本意是想找到你的親生父母,那個堂子老板甚是有心,將當年的記事簿都留了下來並交給了岑福,我看到領養你的人叫袁陳氏,保人處寫的卻是楊立,楊立是楊程萬在福建時的名字,我當時便猜到了,你就是當年夏府失蹤的千金夏小小,”


    “大人,”袁今夏握住陸繹的雙手,“若是當年我不請大人幫我查我的親生父母,可能大人就不會發現這個秘密,也不會痛不欲生,更不會受那三年牢獄之苦,都是我害了大人,”


    “傻丫頭,說什麽傻話,就算我不是自己發現,也總會知道的,當時的情形你該知曉,嚴世蕃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世,他定會以此作文章,好在他死了,他並未將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嚴風雖然罪大惡極,但他隻忠誠於嚴世蕃,聽命行事,我讓岑福調查過,他不曾將此事泄露出去,所以現在,知道你身份的,隻有徐敬一人,他會守口如瓶的,”


    “是啊,當年之事,就算大人不發現,我也會告訴大人的,大人所受的痛苦也絲毫不會減輕,”


    “今夏,都過去了,我們不再提了,好嗎?”


    袁今夏點點頭,“我知道,大人,到現在為止,我仍舊認為,上天對我不薄,有一個愛我如命的養母,我視她如親娘,有一個愛我的師父,我視她如父親,有一個愛我肯將命給我的男子,我會與他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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