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兒自那日驚魂一役,逃脫之際,心如鹿撞,腳下生風,不敢有絲毫懈怠,仿佛身後有萬千追兵,直至奔出數裏之遙,方敢悄悄放緩步伐,卻仍是不敢回望那片是非之地,生怕一絲猶豫便將自己重新拉回深淵。


    直至月色下,他的身影在十裏之外緩緩定格,方敢深深吐納,讓那因緊張而急促的呼吸漸漸平複。


    大同府邊緣,一座靜謐的小城——靈休縣,悄然接納了這位風塵仆仆的旅人。


    小米兒先是在密林深處尋得一隱蔽處,四周綠意盎然,仿佛是大自然特意為他準備的避風港。他閉目凝神,調息養傷,一日之間,隻聽得風聲鳥語,與世隔絕,仿佛所有的傷痛都隨著這清新空氣緩緩消散。


    夜幕低垂,星辰點點,小米兒身影輕盈,如同夜色中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縣衙深處。


    月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照在那銀庫大門上,他手法嫻熟,仿佛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不多時,二十兩沉甸甸的銀錢便已悄然入手,未驚動一絲塵埃。


    隨後,他身形一晃,已遠在數丈之外,隻留下一抹淡淡的夜風,和銀庫內依舊沉睡的安寧。


    換上一身新置辦的衣裳,小米兒步入縣城中一家看似不起眼的客棧,找了一間清淨的房間住下。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略顯疲憊卻堅定的麵容。


    他盤膝而坐,閉目養神,心中卻是波濤洶湧,思緒萬千。


    他在等!等一個消息降臨,才能去辦剩下的事情。


    終於十天後,他和莫瀟做的事情傳遍整個山西地界,他的傷勢也已經恢複了七八成。


    就連客房樓下的江湖人士或者尋常百姓都在熱火朝天的談論此事。


    而小米兒則是下得二樓,找了一張空桌子,叫了三兩個小菜自斟自飲。


    而此時他也換上了一身白色長袍,頭發也已經打理的和原先一般無二。麵容也帶上到了清雅柔和的表情。


    身邊嘈雜的討論之聲絡繹不絕,小米兒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喝著酒,耳中卻在快速分辨著自己需要的消息,終於一個帶刀漢子說出了他想要聽到的話


    “哼!這些賊子,真是狼子野心!現在好了不僅什麽都沒撈著,估計此刻大同府得成咱們山西這地界兒最太平的地方了!”


    “哦?兄台此話何意?”


    “嘿嘿!諸位有所不知,我家中有親戚在朝中為官打探到了些消息?”


    他的聲音並未掩藏,一語說出便引動著整個酒館內的目光齊齊朝他投射而來。


    小米兒則是屏氣凝神,雖然並未轉身相看,卻也不肯接下來的放過任何語句,耳朵早就是微微側偏準備繼續聽著那帶刀漢子接下來還要睡什麽。


    一息之後,那漢子忽然看到酒館內好像空氣都為之一頓,數十雙眼睛眼巴巴的瞧來。心中不由的有一絲驚慌,於是他也不再猶豫趕忙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諸位!你們可知如此大的惡行發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而那大同官府卻無任何反應?”


    “是因為那大同府知府受了那魔門拉攏,甚至據說,就連大同周邊的幾個縣官府也都是魔門的人!”


    “嘩!!”


    “居然還有此事!”


    “那不是說咱山西已然沒了王法嗎?”


    那些江湖人士還好,而尋常百姓則是有些人心惶惶。起來甚至有幾個漢子想著要舉家離開故土了。


    這時又聽那帶刀漢子繼續說著


    “怎會沒有王法,此事你我皆知了,朝廷內的大人會不知道。據說陛下非常震怒,派了位監察禦史前來徹查此事,而且據說軍隊也給調動了!”


    “怪不得……兄台你說大同那邊會安全,原來如此………”


    “……………”


    小米兒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立馬站起身來,回房披上一身蓑衣,帶著鬥笠用圍紗遮住麵目,撂下了銀子朝著大同府的方向直奔而去。


    來在了大同府外的樹林中細細觀瞧,這城外原本屍山血海的戰場此刻已經被打掃一空,而城頭之上果然一個個身著甲胄巡邏在城頭。


    而城門口也設立了關卡,百姓進出城門也要經過查驗,是否為習武之人,是否與魔門有瓜葛。


    而且甚至有兩個氣息波動在雲湧境巔峰的軍士把手管控。


    “看來魔門的爪子,暫時是不敢伸過來了,若是惹惱了朝廷,派出大軍掃蕩,整個魔門怕是也無抵抗之力。”


    “唉!先去玄意一趟吧,有些事情我得替莫哥兒做了,若是他還活著,這條路日後還長著呢!”


    小米兒隱在林中,隨後身形一轉,便朝著玄意門的宗門駐地閃動而去。


    又是蜿蜒二裏,終抵玄意門扉。那扇曾矗立如峰、威嚴不可侵犯的大門,此刻卻如同被歲月風霜侵蝕的巨人,衣衫襤褸,破敗不堪。


    玄意門的牌匾,更是命運多舛,被無情的利器一分為二,如同被遺棄的古老誓言,淒涼地躺在大地的懷抱中,字跡斑駁,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今日的破敗。


    邁步進入來在了那寬闊的廣場上環顧四周,原本整齊的地磚也塊塊碎裂,台階十不存一。


    望向廣場的四角,白玉樓與玄飛樓,這兩座曾經如明珠般璀璨、如飛龍般騰空的建築,此刻卻已化為一片殘垣斷壁。而那恢宏威嚴的主殿卻已被熊熊大火吞噬殆盡,隻餘下磚瓦破碎,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未散的焦味。


    隻剩下東南角淡藍色江月樓立在原地。還有剩下的穀雨樓雖然還未被破壞,卻人氣全無,孤零零的在角落立著。


    小米兒看著眼前的景象,記憶中那正氣重霄,恢宏大氣的宗門竟在幾日之內變成如此破敗場景,心中未免有些感慨之意


    “唉!想來是被憤怒的百姓打砸的吧。不知道江月樓裏還有誰在……”


    想著邁步便往江月樓的方向走去,江月樓做為弟子人數最多一樓此刻卻閉門緊鎖,不過卻能感受到樓內確有腳步走動。


    他立在門前,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過往的懷念,也有對未知的恐懼。他不知道門後的人會是怎樣的麵貌,更不知道他們是否還保留著那份對江湖正道的忠誠與熱愛。猶豫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隨著“哢啦啦”的聲響,兩扇木門緩緩分開,仿佛是在為小米兒的到來開啟了一扇通往過去的門扉。


    他踏步進入樓內,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江月樓內部依舊保持著往日的整潔與完整,每一間屋子都仿佛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然而,這份寧靜並未持續太久。就在小米兒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中時,一股衝天的劍意猛然間直衝他的麵門而來。


    這股劍意淩厲而霸道,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撕裂開來。他頓感渾身如針紮般刺痛,連忙運行真氣進行抵擋。


    目光迅速掃向大堂之上,隻見二十幾個人正站在那裏,他們手中抱著各色的物品,似乎是在進行著什麽重要的活動。


    然而,在小米兒踏入樓內的那一刻,他們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刷刷地立在了原地。


    而在這所有人正中間的一個身影是如此的引人注意。


    隻見他一身白衣,手拄長劍緩緩立起,他麵容宛如千年寒冰一般,那雙眸子卻沒有冷峻,沒有憤怒也沒有警惕。


    窗外微風拂過他的衣袍卻帶著絲絲的死氣,整個人看起來灰蒙蒙的,好似墓前的樹,枯敗的竹。


    最讓小米兒感到心痛的,是他那滿頭的白發。那頭發純白如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與活力。


    它們靜靜地披散在肩上,落在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如同冬日裏最後一片落葉,孤獨而淒涼。


    隨後一道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說道


    “來者何人。說不清——死!”


    隨著那人的話語傳遍整個江月樓,無數的目光也穿刺向小米兒的鬥笠之上,仿佛要突破那紗帳看清楚他的麵貌。


    而小米兒則是緩緩的抬起了手,一邊摘下鬥笠,口中五味雜陳的說道


    “淩雲,是我,小米兒。”


    在聽到這溫和的聲音,看到小米兒那清秀的麵貌之時,淩雲身形微微一顫,隨後便收起了劍。


    一身的劍意盡去,隻留下了滿身的死氣。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小米兒一眼,隻是自顧自的坐下,平複著氣息。


    顯然大戰後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而小米兒目光掃過眾人,他們各個身體帶傷,還有些麵目上包裹著白布。


    他們手上或是抱著書籍,或是拎著一些器具,還有的抱著一些衣物。


    他們看著小米兒,顯然也認出了這就是十天前與他們並肩作戰之人,這些人裏有江月樓的弟子還有穀雨樓的俠客,現在都聚在了同一個地方。


    小米兒可以看出每個人雖然對自己的眼中帶著善意,不過更多的則是帶著茫然。


    緊接著兩個身影繞出了人群,互相攙扶著來到了小米兒的身前,是麵色還帶著少許蒼白的秦化風還有雨小嵐。


    雨小嵐看著小米兒率先開口了她說道


    “小米兒大哥!你……你也還活著!真好!”


    小米兒麵帶微笑的看著她點了點頭,隨後秦化風也開言說道


    “咳……咳!老弟,說實話,咱不知道什麽計謀啊策略,就是多虧了你和莫老弟我們才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這時除了盤坐在地的淩雲,剩下的弟子也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著小米兒表示感謝。


    若不是小米兒和莫瀟,他們怕是這輩子都要成人人喊打的老鼠,而心中的牽掛之人很可能也終生不得安寧。


    小米兒連連口稱不敢,同時也抱拳行禮對他們在大勢之下堅守正道,護衛無辜之的精神感到敬佩。


    這時又聽秦化風對著小米兒問道,其他人也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對了,莫老弟呢?”


    小米兒聞言眼中不經意的閃過一絲悲傷,卻沒有將實情相告


    “他啊,下江南了有事情要辦,我們約好了過幾個月杭州碰頭。”


    眾人聽罷點了點頭,小米兒看著眾人問道


    “你們現在這是?”


    雨小嵐看著江月樓內的眾人,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涼之色,隨後她將這幾日的情況盡數告知小米兒


    “我們幸得大同府全城百姓幫助,撿回來了一條性命。


    而在那日犧牲的俠客都被葬在了城外清鴛山下,包括………玄姐姐……還有常大哥的………”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周圍的人也是滿目黯淡


    “之後我們陸續清醒,便回到了這裏,而相信你也看到了,整個宗門包括天火那邊都被百姓們毀了個幹淨,我們呢就把玄意內有用的功法情報留了下來。”


    說道這裏雨小嵐頓了頓,麵帶迷茫的說道


    “至於後麵………可能等痊愈後就要各奔東西啦……”


    眾人沉默了,現在大同府為之清明,玄意門和天火教都已經化為曆史,而他們這些正邪之戰的幸存之人顯然也不知何去,不知何歸。


    小米兒的目光則是透過眾人,落在了那滿頭白發的淩雲身上,對著雨小嵐輕聲問道


    “淩雲這是?”


    雨小嵐看向秦化風二人對視一眼,皆麵帶淒色,搖了搖頭隨即說道


    “淩副樓主,自清醒之後一夜白頭,幾乎不做言語,白天裏他就在玄姐姐墳前跪著。


    最後我們怕他自尋短見,就讓他回來,來江月樓裏幫忙,護衛大家安全,這樣淩……雲才跟著我們回來。隻是回來之後他除了療傷,進食,還是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雨小嵐又問道


    “那麽小米兒大哥你這次來是為了?”


    小米兒長歎一聲,緩步來到了淩雲身前,而白發劍客依舊是低頭發愣,一言不發。


    小米兒心中思緒沸騰,不斷著跟自己說著


    “若是莫哥兒此時會怎麽做呢?”


    五息之後……


    忽然小米兒麵帶怒意對著前方暴喝一聲


    “淩雲!!”


    突如其來的吼聲倒是激起了淩雲的反應,他依舊是麵無表情的緩緩抬頭,一雙漆黑死寂的眸子就這麽盯著小米兒。


    而小米兒則是一臉嚴肅之色,手指著屋頂,口中憤怒的說道


    “你知道這裏是哪嗎?這裏是江月樓!玄姑娘是原來的樓主,她犧牲那一刻依然是江月樓的樓主,你問問這些活下來的人有誰是不認的?”


    說著環手一指掠過所有人,而那二十餘人均是齊齊點頭。秦化風更是直接低吼道


    “老子也是江月樓的,我隻認玄樓主!”


    “我們也是!”


    哪怕穀雨樓弟子也是堅定的點頭。淩雲見此情景,眼中有了一絲波動,而小米兒繼續說道


    “還有雖然玄霖不是東西,但你去問問大同府的百姓,七萬條人命!你去問問他們認不認!!”


    淩雲眼中終於閃出了一絲情緒,那是無窮的悲意,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悲傷。


    小米兒忽然語氣一鬆,口中冷冽如霜的說道


    “你知道是誰害死了玄姑娘嗎?不是你!是玄霖,是魔門!是這該死的世道!莫瀟為什麽拚死也要做過這一場?不就是為了此間再無玄姑娘這樣的人嗎?”


    “況且,她用命換你生機,而你卻想著死?”


    話語雖輕卻如暮鼓晨鍾一般狠狠的敲在了淩雲的心上,驀的渾身灰暗的絕望氣息開始變得淩厲無比。


    淩雲緩緩的站起身來,整個人似一柄出鞘的利劍,劍意衝天而起,一雙眼睛不再空洞死寂,而是透著能斬斷萬物的寒光。


    他緩緩轉身,那二十幾道目光如炬,紛紛聚焦於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


    淩雲的聲音雖依舊冰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怒意,仿佛冬日裏寒風中的冰刃,刺骨而鋒利:


    “江月樓還沒倒!我想,請你們幫我!”


    秦化風和雨小嵐眼中帶著喜色口中立馬答應的說道


    “好!”


    剩下的人也麵帶興奮之色,齊聲喊道。


    “副樓主!”


    淩雲對著眾人持劍一禮,隨後說道


    “先恢複,再練武,隨後——江月除魔!!”


    “是!!”


    小米兒看著他們臉上的茫然之色盡去,心中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呼!莫哥兒,看來還是學到了你的幾分本事!”


    淩雲轉身看向小米兒,臉上沒有變化,可是眼中卻泛起感激之色


    “多謝!”


    小米兒溫和一笑,擺了擺手,轉身口中對著眾人說道


    “現在我不方便露麵,可否請哪位幫我個小忙?”


    …………………


    大同府外小米兒騎著馬,另一隻手牽著“墨盒兒”的韁繩,一人兩馬朝著南方騎去。


    夕陽西下,道路上馬蹄輕響,塵土微揚。小米兒在馬上想著雨小嵐最後告訴自己的話嘴角不由的揚起


    “原來玄意門的主殿,是淩雲燒的!”


    隨後他的目光蔓延很遠,看著殘陽如血,天邊似有孤雁飛過。他麵容堅定繼續朝著遠方縱去,隻留下了一聲輕語


    “接下來………下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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