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回回與眾人之間的交鋒,猶如一場無形的劍舞,言辭犀利卻又不失詼諧,仿佛他以一己之力,在這朋來客棧內織就了一張語言的網,網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他雖然身形單薄,宛如秋日裏的一枝枯木,但懟人之時,那言語便如同利箭,嗖嗖而出,直指人心,卻又在即將穿透對方防線之際,巧妙地繞了個彎,化作春風,逗得眾人捧腹大笑,其技藝之高,直追當年舌戰群儒、口若懸河的孔明先生。


    客棧內,哄笑聲、怒罵聲交織成一片,熱鬧非凡,仿佛是一場未經排練的戲劇,自然而然地為這客棧吸引了絡繹不絕的客人。


    掌櫃的站在一旁,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那笑容裏既有對金錢的喜愛,也有對這場免費好戲的享受,真是樂不可支。


    正當呂回回伸手抓起木案上的茶水,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牛飲,意圖滋潤那因激烈辯論而略顯幹澀的喉嚨,準備再次披掛上陣,與眾人一較高下之時,客棧內的氣氛卻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喧囂的館子,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那些原本興奮叫好的男人們,此刻都像是被施了法咒一般,眼神中流露出癡迷與向往,仿佛看到了什麽絕世美景。


    幾十隻原本嘰嘰喳喳的“鴨子”,此刻也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齊齊偃旗息鼓,不再發出半點聲響。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呂回回的身後。呂回回剛剛咽下一口茶水,轉過頭來,便看到了滿屋的老少爺們正用一種近乎渴求迷戀的目光盯著自己。


    這一刻,呂回回隻覺得渾身上下仿佛被剝去了衣裳,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他雖曆經風雨,見多識廣,但麵對這樣一群男人的虎視眈眈,尤其是自己這個已年過半百的老頭,也不由得感到一陣無所適從,兩腿甚至有些微微發顫。


    “咳!諸位………沒犯病吧?我老了,不好這口,更何況還那麽多人,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


    話沒說完隻聽身後一個好聽的女子聲音傳來


    “老先生!可否借光樓上一敘,吾良人想與先生相識一番,不知可否賞光?”


    呂回回一轉身,眸中出現了一個清麗風雅,窈窕絕俗的倩影。身著青花長裙,麵帶輕紗誰看不見麵目隻露一雙美目卻有萬種風情。


    呂回回恍然大悟,原來滿屋的男子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如此絕美的女子。


    隻是那話語雖然禮數周全,可一雙美到窒息的雙眸中隻有一片清冷,宛如薄冰一般毫無溫度。


    而耳旁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男子交談聲


    “這邊是玉仙人吧!雖不見麵目,可佳人如玉,渾然天成!金某活了大半生也未見過有此等風姿卓絕!”


    “那是!唉?玉仙人找老方幹什麽?她和孤月邪俠不是伉儷一對嗎?莫非她移情別戀喜歡老的?”


    “你那耳朵長驢毛了吧!人姑娘都說了是她的良人要見老方,你別在這滿嘴噴糞,玷汙仙子!”


    一個年少的富家子弟,麵目震驚的說道


    “那不是就是莫瀟嗎?難不成這老棒錘真的是那人的忘年交?”


    “嗬!估計啊是莫少俠要教訓他一頓!誰聽他滿嘴胡吹一氣!”


    “有理啊,反正我是不信呂老頭說的…………”


    呂回回聽到這些討論,立馬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心中也不由的忐忑起來。莫不是自己撐著架子言語間真惹了他人不快?


    柳昤雙顯然對閑人沒什麽耐心,眼如平波的催促一聲


    “老人家若是不願,那便不打擾了!”


    聽聞此言,呂回回立馬一挺胸膛,幹枯的眉毛都舒展開來。半側著臉大聲說道


    “誰說的!莫少俠相邀,本座豈有相拒之理!煩請姑娘帶路!”


    柳昤雙冷著臉,也不回話,隻是一施蓮步,飄然若仙的落到了樓梯之上落地無聲,似在等著呂回回。


    而呂回回自然是揚眉吐氣,他心裏想的是


    “哼!打不了挨頓打!下來後看誰再敢嘲弄於我!”


    隨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呂回回昂首闊步,朝著二樓走去。路徑上遇到了擁擠的客人口中還會客氣的說著


    “勞您駕,借過……借過!”


    隻不過神情卻頗有倨傲之色。


    眾人就這麽看著他別扭的走上樓去,直到背影都被隔板阻擋徹底消失。


    而回蕩在一樓大堂內的隻剩下更為喧鬧的討論聲。而風暴的中心無非就是,呂回回是否真的沒有吹牛而是真的認識莫瀟。


    而大多數食客的觀點則達成了統一的戰線——“老方會被打一頓扔出來!”,甚至開了盤,賠率一比五。


    而莫瀟在屋內安靜的等候著還披上了一件外袍畢竟是要見長輩不能顯的太過隨意,將離散的發絲微微的攏到頸後,坐在了床上。


    不一會兒,房門推開了。隻見柳昤雙宛如一陣風,徑直走到了窗前任憑陽光灑在玲瓏的身上不再回頭亦不發一言。


    緊跟其後進門的一個小老頭,雖然有些滄桑不修篇幅那腰杆卻挺的筆直,即使麵帶緊張的神色。


    呂回回活了四十幾年從未進過如此典雅的房間,屋內藥香沁鼻隻是床上那個撐著床的年輕人,讓他目不轉睛。


    說是病態,胸膛卻起伏有力,說是隨意卻坐的筆直似在等著一位尊貴的客人。


    他蒼白的臉上除了俊秀什麽也找不到,隻剩下一抹溫和的笑意。


    這是二人第一次見麵,卻沒有想象中的嚴肅。許久莫瀟可以感到呂回回的尷尬,他先開言說道


    “老先生,在下莫瀟,您也看到了,我受了傷。聽見了您為在下與樓下的客人爭吵故而尋您攀談一番,略有唐突還請見諒。請隨意坐吧。”


    呂回回搓著自己那雙溝壑縱橫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張方正的臉上到有些局促起來,一邊拱手行了個江湖禮,口中支支吾吾的說道


    “莫……莫少俠,本座就是喝多了……嘴裏沒個把門的,驚了您清修。本座也就是崇拜少俠才……才……”


    “哈哈哈哈!!”


    莫瀟聞言突然暢快的笑起來,他沒有猜錯,這老先生果然很有意思啊。


    “老先生唉,您別緊張。小子我就是好奇而已,您坐下說。”


    隨後還口中還大聲的衝沒有關嚴實的屋門叫道


    “小二唉!”


    朋來客棧“梅,蘭,竹,菊。”四號房外白天都有小廝在走廊守候,隻要開門叫一聲便能喚來伺候。


    “唉!客爺您什麽吩咐?”


    一個年輕小廝在門前回應著,莫瀟豪爽的說道


    “來一桌酒菜,要有番瓜(南瓜)!時蔬!其他魚肉你看著上!再來兩斤酒啊!”


    “哎!客爺稍等,稍後給您送來!”


    小廝恭聲一語,退了下去。隻留下了呼吸更為急促的呂回回,隻見老人家剛要坐下木凳又猛地站起身來,臉上尷尬無比。


    這時柳昤雙忽的轉過身來,快步走到了莫瀟的床前,輕輕的低了身子口中有些埋怨的說道


    “你幹嘛!這樣了還喝酒!”


    莫瀟則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好啦,這老哥不是惡人,請一頓怎麽了?就當我請我自己了,行不!


    況且番瓜時蔬有助於我恢複,我不喝酒,隻吃這些。你就別擔心啦!我心裏開心了,不是恢複的更好?”


    柳昤雙輕哼一聲就自顧自一把抄起他床頭的地圖,來到床前的花瓶前看了起來。


    莫瀟無奈的笑笑,對著呂回回說道


    “老人家,您快坐。我這做晚輩的也沒什麽招待的,請點薄飯淡酒和你聊聊天。”


    呂回回看著莫瀟那真摯無比的眼神,心中的不安也緩緩落下,感到手腳都放鬆了些許不再冰涼。他一屁股坐到了木凳上對著莫瀟正色的說道


    “莫少俠仁義!小老兒實在慚愧!莫名編排少俠,望少俠不要怪罪。”


    莫瀟將腿上的錦被拿開,也拱手行了一禮,口中說道


    “老人家何必呢?些許小事而已。咱還是聊聊天,也算給小子解解悶,這酒菜就算是我的消遣吧。”


    呂回回眼神一動,聽到這話心下大定,心中不由得想道


    “英雄出少年!孤月邪俠果然高義,怪不得於這世間蓋壓了當世那幫名門子弟!”


    而後莫瀟頗有興致的問道


    “老哥哥家裏幾口啊?我這初入杭州也是少見寡聞的,沒啥認識的人物。”


    呂回回一擺手,滿臉不屑的說道


    “哪有什麽家人,咱們俠士,自四海為家!天下的親友都死絕啦!退隱了在這杭城裏討口飯吃!”


    “老哥哥,那你也是跑過江湖嘍?”


    莫瀟麵帶笑意的問道。呂回回一拍膝蓋,臉麵朝窗滄桑無比的聲音從喉中傳出


    “怎麽說呢,本座也年輕過一陣子!”


    “哈哈哈哈,小子初入江湖不久。就好聽個熱鬧,您給我說說………”


    “……………”


    酒菜上來之後,呂回回飲了幾杯蒿酒,沉默片刻,話匣子便徹底的打開。兩人雖無推杯,盡皆換盞,口中那奇聞異事談天說地繞耳不絕。


    是真是假莫瀟這個身踏江湖之人一聽便明,隻是這老哥哥說的話實在有趣,讓他聽上句就必要去問前因後果


    “莫少俠,你可知本座年輕時候,真當是威震北直隸(河北)!


    本座那百勝棍真是,前點齊眉崩散氣,亂打雙肩隻衝心!”


    莫瀟筷子夾著青菜放入口中,杯內杏湯都顯得醇厚非常,令人陶醉,興起處連聲附和。


    隻是柳昤雙在兩人身旁看著那瀟灑的聊天臉上一陣陣皺眉。顯然對於莫瀟和這個老爺子的暢談十分不悅,卻還是按下衝動隻是在莫瀟身旁看書修煉。


    “哈哈哈哈,那老哥你那魔道小媳婦怎麽來的?”


    莫瀟已經坐到了桌前和呂回回肆意交談。呂回回也不含糊,他赤著臉,年長的臉上全然不見蒼老的模樣一手吃著酒一手拿著雞,口中灑然的說道


    “老弟啊,小媳婦個屁!人魔門少女,千殺萬殺為了複仇!就在宿豫縣(宿遷)!本座借幾兩銀子來著!這小娘們追了老子幾十裏!”


    “盡放屁!要不是本座身受內傷高低給他就地正法嘍!也算揚我正道不是?”


    莫瀟哈哈一笑,口中調侃著說道


    “那你還敢說?不怕那小娘們來找你哈?”


    呂回回顯然有些喝多了搭在莫瀟的肩上,簡直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幹髯都紮著莫瀟的兩旁瘙癢無比。拿著酒杯說道


    “老弟啊!這女人啊,你要是罵她她才不會來尋你呢!懂不?”


    莫瀟看著翻著白眼的柳昤雙點了點頭說道


    “老哥哥您這是怎麽說的?”


    呂回回吐著酒氣脖頸往前,煞有其事的說道


    “老弟啊,你知道不?這世間女子啊分幾類啊!


    天不收,地不收,隻一人收!這是一類!”


    “天收!地收!男子不收!這是一類!”


    “還有一類,天地世間,男女老少皆收!可她收的隻隨意啊,一人?或者多人?男女?老少?憑著心意。隻要隨心,白首一人也可,萬枕千人也可啊!”


    呂回回的臉上前所未有的鄭重,卻立馬轉而為喜的說道:


    “哈哈哈哈,你像我,天不收,地不收,親不收!友不收!師不收!子不收!萬人嫌!萬物嫌啊!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淚都要灑出來了,隻是口中的酒確實很苦,苦的讓他難以咽下。


    隨後呂回回又自嘲的說道


    “我見過了江湖多大,高手多高,但是也就是見過。參不進去,看不明白,活到現在也沒的個天上地下的!”


    “不過嘛,站在門前也挺好,至少不悶嘛!”


    莫瀟沉默了,他隻是討個樂子。卻沒有想到觸及了前所未有的靈魂,是他踏入世間從未見過的苦澀。


    這時呂回回見他有些黯然,反倒是拍著他的肩膀繼續說道


    “哎~莫多想!我說的是那魔女便是天地不收,和我一樣!所以我這臭老兒怎麽也不肯再添麻煩不是?”


    “你可不一樣,莫要想這麽多!反正當我小老兒喝多了胡言亂語。好好去吧!”


    莫瀟抬眸一眼,呂回回已然站起身來。隻見他打了一個響指對著他笑道


    “喝多了!老弟,莫要多想了哈!我不是什麽江湖前輩亦不是什麽隱士高人,你就當我是個老騙子得了,哪有那麽多好事啊!我曾經也想過呢!都是狗屁!”


    “多謝你請酒了哈!我也還你的樂子啦!”


    莫瀟看著呂回回推開門去隻留下一句“等你好了再找你喝酒!”慢慢的闔上了眼。口中喃喃的說道


    “呂老哥,我才是樂子,是你話中的樂子…………”


    踏過江湖的人看得清嗎?或許有些口述的人看的更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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