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慵懶而空虛的周日下午。


    公寓房窗戶的上半部分被宛如青瓷般冰冷而清澈的天空所占據,下麵那一半則映現出灰色的、錯綜複雜的低矮屋頂和林立的樹木。在這個高地下是一片山穀,再過去就是東大基礎學院的樹林了。樹林的梢頭宛如片片煙霧,朦朦朧朧的。


    元子在飯桌上攤開帳簿和發票,她正在寫帳單。在公寓的二樓,元子獨居卻租用著一套寬敞的三室一廳的房子,原因是店裏的女孩子們時不時地會來她這裏坐坐的緣故。雖說僅僅是為了虛榮心,但那也是無奈。她對房間進行了一番裝飾,當然和兩個多月前去過的裏子住的公寓是迥然不同了。不過這種差異也隻是一種浪費。元子覺得裏子公寓正是自己在千葉時代的生活寫照,而住進這裏以後,她也並沒有感到自己生活質量有多大的提高,隻覺得有點不倫不類的。


    在銀行時就養成的習慣,元子總不能安心坐在八鋪席大的和式房間裏寫東西,而喜歡坐在帶廚房的起居室桌邊,一邊看著顧客的賒款帳簿,一邊填寫著帳單,然後在信封上寫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將帳單放進信封裏。銀行職員的從業經驗使他們數字的書寫比文字書寫得更漂亮。


    帳單的數字多半在六萬日元至十萬日元之間,沒有公司職員,基本上都是公司老板,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中小企業的老板。


    楢林謙治每月花費三十萬日元左右,不過他是為波子而來的,因此有些特殊。以前他總是帶著一些也是做醫生的朋友來店裏,可最近他卻常帶著一個補習學校的董事長來店裏。據說那是一所專門為希望考上醫學院的考生補習"報考醫學院課程"的專門學校。


    這位理事長叫橋田常雄,五十多歲年紀,矮個子,寬肩膀。額頭由於禿了發而顯得格外寬廣,鼻子扁扁平平的,嘴巴很大。最近他也會獨自來店裏。他喜歡喝酒,有時波子陪他,有時潤子陪他。橋田知道波子是楢林的情人,因此顯得有點顧忌,將雙手插進褲袋裏似乎是他的一個癖好。橋田每月在店裏的花銷在十六七萬左右。補習學校董事長的收入也相當不錯。


    如果每天晚上有三組客人花費在十萬日元左右,十組客人花費在三萬日元左右的話就很不錯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休息,因此每個月的營業額差不多在一千二百萬日元左右。其實元子正是按這樣的計算開了這家酒吧的,而這個計算的根據就是"俱樂部燭台"的經營成績,元子預計自己店的營業額是燭台的五分之一。


    可是開店已經一年多了,這一估算卻完全落了空,眼前的總帳說明了這一點。


    剛開店的那段時間可能由於好奇,還來了不少客人,但此後每個月的平均成績大約在六百萬日元。


    每天晚上來的客人隻有十二個人左右,平均每個人二萬日元。光這點的話每個月隻有四百八十萬日元,加上楢林的三十萬和最近橋田的十六七萬,好不容易達到五百二十萬日元。


    而支出方麵,除了該發的工資一共一百三十三萬四千日元以外,酒吧的租金、水電煤等共六十五萬日元。店的位置在銀座最中心地帶,而且又是在新建大樓裏,因此租金很貴。進酒的費用在四十二萬日元,給客人喝的是國產高級威士忌。


    一瓶威士忌八千日元,以九折買進,那就是七千二百日元。讓客人買下一瓶自己的專用酒,可以賣到一萬八千日元。加上桌子費、不論客人是否點都必上的三種餐前下酒菜,這樣一來就已經四萬日元左右了。


    這是在"燭台"實習時學到的計算方法。


    一般說來餐前下酒菜占總數的百分之四左右是比較合適的,因此要花二十一萬日元左右,冰塊的進貨大約是三萬日元。


    加上店裏的九穀燒花瓶裏時常插著鮮花,每周換兩次,一共要花二萬四千日元。元子覺得這個鮮花錢花得實在冤枉,但是因為有客人常會讚美鮮花真漂亮,真雅致什麽的,似乎還能作為店的一個標誌,因此她也不好突然將此取消。以上這些支出加起來粗略算一下總共一百四十萬日元。


    而令元子頭疼的還是工資。調酒師每月的工資是二十萬日元。那是一個曾在銀座和新宿各店流轉的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與妻子離了婚後和新宿一個陪酒女郎過著同居生活。


    做會計的女孩每月十五萬日元,她以前在鄉下某個郵局工作。


    每天付給陪酒小姐波子二萬五千日元的工資,她是一個特例。裏子和潤子每天一萬八千。美津子、明美、春子、敏枝四人各一萬二千。每個月工作二十天,因此每個月共二百一十八萬日元的工資。加上元子每天給自己發的工資三萬日元,共二百七十八萬日元。加上調酒師和會計的工資,每個月要發的工資總共三百一十三萬日元。


    算上進貨的一百四十萬,支出的總額是四百五十三萬日元。眼下的營業額是五百二十萬日元,減去所需支出的費用後得到的毛利剛好七十萬日元。


    這純粹是毛利,減去其他看不見的費用後所得到的純利潤將更少。


    從中可以看出楢林院長每月三十萬日元的分量有多重了。但這個楢林,也不會一直就這麽來店裏的。毫無疑問,他以後一定會幫助波子自己開店的。這樣一來現在的利潤就幾乎等於零了。


    以前的估算難道什麽地方有差錯嗎?


    元子雙手托腮陷入了沉思。外麵出去遊玩的汽車駛過,發出了聲響。再度恢複寧靜後,可以聽到屋子裏煤氣暖爐燃燒時所發出的輕微聲響,室內變得溫暖起來。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差錯在哪裏了。當初的預算是陪酒小姐每人每天的工資是一萬日元,而且隻用四五個人的。


    後來才知道這樣是行不通的。雖然利用星探去物色陪酒女郎,通過預付工資和簽合同費而從其他店裏拉攏陪酒小姐,這些都是排場大的酒吧所做的事,但是無論如何也要用像波子這種水平的陪酒小姐。這點是元子在用了波子後才知道的。


    在"燭台"的實習說到底不可能了解進一步的情況。對於店裏的經營狀況、陪酒女郎的情況等也不過是看個表麵現象而已。


    最初說好給波子的是一萬八千日元,但三個月過去後她就提出要二萬二千了,也正是在那時她開始抓住楢林的。


    雖然她算不上個什麽大美人,但她的臉卻是男人喜歡的長相,身體的舉止動作也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性感風情。因此不僅楢林喜歡她,其他客人也都喜歡她。


    "我這頭發每天都需要盤起來,因此每個月去美容院的錢就是三萬日元。而且晚上回家晚都得坐出租車,從銀座到家裏的深夜費用是一千二百日元。另外還有和服的錢,我每兩個月就做一套新和服,每套都要花二十萬日元,每個月就是十萬。如果每次都穿同樣的和服裝,無論在店裏還是在客人麵前,我都會覺得難為情的。和服比普通服裝貴多了。哦,對啊,關於這件事媽媽比我清楚多了。我還要給家鄉的媽媽每個月寄七萬日元呢,還有公寓房租八萬日元。"


    那是波子還未搬到現在的公寓時對媽媽講起的消費狀況。


    那時波子經常定做和服。雖然做得並不是那種最上等的,但這種"一越織法"的大朵花草和服,二十萬也不會是瞎說的吧,說不準還更貴呢。這從自己買小碎花紋圖案和服的經驗中就可以推算出來。


    毫無疑問,波子那時的新和服已經是楢林給她出錢定製的了。但也不能當著她的麵就駁斥說"你不要胡說八道,你的和服是楢林院長給買的不是嗎"?


    又過了三個月,元子主動提出給波子的工資加到二萬五千日元。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波子在自己店已經是一名無人可以替代的陪酒小姐了。


    裏子和潤子那時候的工資加到了一萬八千日元。雖然和波子說好工資的事要她千萬保密,但女人的直覺很靈敏的,其他陪酒小姐會猜到個十有八九。到時候萬一惹惱了她們,一氣之下都轉到其他店裏就麻煩了。


    其餘四個每人一萬二千日元就行了。她們還太年輕,沒有什麽客源。美津子以前是百貨公司的店員,敏枝以前則是研究新劇的學生。


    總之呢,陪酒小姐的工資是預算出現差錯的重要原因,沒有想到她們的工資會占據那麽大一筆。以前在"燭台"時陪酒女郎的工資很低,而此後陪酒女郎工資的上漲也是預算出錯的原因。還有從店的大小看當初覺得四個陪酒小姐就差不多了,但其實這個估計也不夠準確。陪酒女郎越少,酒吧看起來就越冷清,客人來得也就越少了。


    以後萬一楢林那樣的客人不再來的話,還不知道店的生意會怎樣呢?店的經營一定會越來越糟糕的。


    從東林銀行千葉分行那裏得到的七千五百六十八萬日元中,在"燭台"一年實習期省吃儉用的花銷,加上"卡露內"的開店資金和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共計五千萬日元已經花費殆盡了。現在為了店的周轉資金,不得不再籌集一千萬至一千五百萬日元。真令人擔心哪。


    必須考慮如何起死回生了。這樣就必須花費更多的資金,而且又是一筆巨大的款子。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我是波子。媽媽哪裏都沒去,在家裏太好了。"


    一個富有跳躍感的活潑聲音傳來。


    "啊呀,怎麽了?"


    "我有點事情想求您呢。隻需要三十分鍾就可以了,我可以去您那裏一下嗎?"


    "好啊,來吧。我一個人也正好很無聊,不要說三十分鍾嘛,多玩一會兒。"


    "太好了,我太高興了。"


    如果店裏的女孩說"我有事求您"、"我有話要和您說"而要來家裏玩什麽的,一般總沒什麽好事。什麽提前借用工資啦,還有女孩子之間的各種糾紛啦等等。說完那些後女人一定會哭上一通,然後元子就得安慰她們,或不得不為她們調解糾紛。提前借用的工資也是從經營資金中取出來的。


    波子的事恐怕有所不同吧,元子隱隱約約感覺到。不過本來還以為她會在店裏再多呆一段時間的。可卻來得太快了,令元子感到意外。


    剛才的電話中,波子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興奮,說話的腔調也有點霸道,似乎已經有了"對等"意識。


    說是"求您",可其實並不是要求獲得許可,隻不過是她單方麵宣告罷了。


    元子想起了裏子妹妹和江來信中的內容,那是和江第三次來信的"報告"。


    "有一次我去院長先生的房間打掃衛生,那房間不同於樓下的院長室,在二樓。平時院長累了上去休息時用的,有時也在裏麵看看書什麽的。那天我以為院長先生不在裏麵,就拿著吸塵器去了二樓,剛上了二樓就嚇得我兩腿直發軟。我聽到裏麵傳來中岡市子護士長的號哭聲,那是一種忘乎所以的聲嘶力竭的號啕大哭。


    "伴隨著她哭聲的是院長先生的大聲喝斥:我討厭你這種憑著胡亂猜測就隨便妒火中燒的女人!我今後還會按自己喜歡的去做,不管你怎麽想,我絕對不會讓你幹涉我的!


    "於是護士長發出了猶如動物吼叫似的哭聲,一邊嚷著:這太過分了。這麽多年來我對先生竭盡全力,現在卻像破布一樣被你扔掉嗎?請帶我到那個讓先生癡迷不悟的女人那裏去,我要和她當麵較量一下。當院長先生野蠻地吼著"不要做蠢事!",這時隻聽到"撲嗵"一聲,那是人倒在地上的聲音。護士長口中不斷發出"哇、哇、哇……"的可怕叫喚聲。


    "我感到好害怕,趕緊跑下樓去。"


    元子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這封信的文字。窗外一幢紅色磚瓦牆的公寓映入了元子的眼簾,看著它想起了上次去波子住的赤阪那幢巧克力色的高級公寓。


    波子大概是在附近打的電話,因此不大會兒工夫就敲響了元子的房門。


    元子打開房門,一個身穿水貂皮大衣的身影立刻映入了眼簾。看到元子瞠目結舌的樣子時,被外麵的寒氣吹得臉色紅撲撲的波子滿臉展開了笑容:


    "媽媽,您好。"


    她解開大衣紐扣,交替伸出了兩隻腳脫下了鞋。她身上的西服套裝也是新做的,和她身穿和服的樣子有些不同,但看起來也很漂亮。


    波子這是第四次來元子的公寓了,但她依然還在和自己的公寓比較似的環顧著室內。她將提在手上的在銀座一家有名的高級水果店買的禮物交給了元子。


    元子為客人精心泡了紅茶,因為她已經知道波子今天來訪的用意了。


    "媽媽,我這次也準備自己開店了。"


    波子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但卻帶著驕傲的口吻。


    "祝賀你了!波子小姐。"元子作出從內心向波子表示祝福似的說道。


    "媽媽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不過到這個月底我打算辭職了,行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又不是為了其他什麽事。"


    元子的腦海中再次浮現了和江的"報告"。


    "請帶我到那個讓先生癡迷不悟的女人那裏去,我要和她當麵較量一下。"


    "很抱歉。"波子鞠了一躬,裝了裝樣子。


    "那你店的位置定了嗎?"


    "在銀座。"


    "是嗎?在哪個位置呢?"


    "這個我好像有點說不出口……"


    元子誤以為她是因為位置比較差而說不出口呢。


    "媽媽,你知道在卡露內再往上兩層樓的地方有一家叫泊爾塞的店嗎?"


    "嗯,我知道……"


    元子回答道,她的臉色鐵青。


    "我把那家店買了下來。取名叫"巴登?巴登"baden在德語中是洗澡的意思,德國地名中有許多是以baden結尾的,往往意味著那裏是個療養勝地,有溫泉或礦泉可以洗澡。"巴登巴登"就是這個意思,自古它就是一個溫泉療養地……"


    波子的新店和元子在同一幢樓。


    "是哪位啊?"一個年輕女人以公事公辦的口氣問。


    下午三點,元子估計那是護士們最為空閑的時間帶,她在楢林婦產醫院附近給醫院打了一個電話。


    "我叫原口,我有事要找護士長。"


    "是有關病人的事嗎?"


    "不,是私人的事。"


    "那你等一等。"聽筒裏傳出了等待時八音盒演奏的音樂聲,護士長好像在。元子在等待的間隙似乎感到一股消毒水的氣息從電話的那頭傳過來。


    "喂,我是護士長中岡。"


    她的嗓音讓人感到一個四十多歲女人所特有的老練。


    "百忙之中讓您來接電話真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給您打電話,我叫原口元子。"


    "哦,有什麽事情嗎?"


    中岡市子的聲音很有些焦躁。一個以兩個月一次的頻度來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的長臉女人在元子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那次給護士長添了不少麻煩。"


    "欸,是怎麽回事啊?"中岡市子還以為是和病人有關的事呢。


    "我是銀座一家叫卡露內酒吧的店主。"元子壓低了嗓門說。


    元子覺得聽筒的那頭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啊"的聲音。對方果然知道這家店。


    "是這樣的,護士長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見一見您,隻要二十分鍾就可以了。其實我人已經在醫院附近了。"


    "您到底有什麽事?"


    中岡護士長也突然壓低了嗓音。是不是身邊有其他護士在,或者是接到了意想不到女人的來電而感到了不安呢。


    "我是來道歉的。"


    "……"


    "本來早就該來醫院了,隻是擔心被人看見。"


    "……"


    護士長並沒有立刻回答她。


    為波子的事情,店裏的媽媽居然突然到了醫院附近,這使她感到驚訝。


    但是,對方的口氣似乎拒絕了她就會親自來醫院似的,這又使她感到擔心。其實元子是故意用這種口氣說話的。


    "我想先告訴你,我解雇了波子,我知道她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因此就解雇了她。"


    正是這句話起了作用。


    "現在您在哪裏?"


    依然還是那低沉的聲音,很顯然她的心思已經有所動搖。


    元子說了她現在的位置後,護士長告訴她在附近走大約十分鍾有一家地下咖啡館,她讓元子在那裏等自己,說再過十五分鍾自己就可以出門了。這次她的說話聲變得非常爽快。


    此時此刻元子正從外麵察看著楢林婦產醫院,作為一家私人醫院已經夠大了。正麵看是三層樓,門前種著軀幹粗壯的椰科植物,手掌形的綠色葉子大大地伸展著。旁邊有一個並沒有種上任何花草的花壇,寬敞的玄關上方懸掛著"楢林婦產醫院"的雕刻文字,按一定間隔排列著。在三樓屋頂上也高高豎立著醫院名字的招牌,上麵是大紅色的文字,到了晚上會點亮霓虹燈。


    在屋頂招牌背後和醫院相連在一起的是一棟有著大屋頂的高樓,那是醫院的住院部,裏麵共有一百三十張床位。就在前一階段,裏子的妹妹和江作為見習護士還在裏麵工作過呢。


    元子穿過一條橫馬路,去邊門看了看。醫院背後和住院部就在那裏連在一起。一個身穿白色護士服的護士手裏端著一個裝膿、血之類的金屬盤,瞥了一眼在邊門往裏張望的元子,她穿過過道,快步消失在住院部的入口處。那一定是和江所說的喜歡欺負人的護士吧。裏門的內側,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花壇,裏麵種植著葉子短小的植物。


    "醫院非常有人氣,上午門診病人擁擠不堪。住院登記後也要等很久才能輪上。……早晨七點左右的光景,經營胎盤生意的冷凍卡車會停在醫院旁邊的一扇邊門。"


    元子腦海裏浮現出和江匯報的內容。


    當然此刻並沒有卡車停在邊門,橫馬路上不見行人,醫院的停車場裏也隻有五輛小汽車。現在正是醫院最為空閑的時間。


    走出共用電話亭後的元子看見一輛出租車從眼前駛過,向醫院大門方向開去,裏麵坐著膝頭放著鮮花和包裹去探望病人的女性訪客。電話亭剛好位於可以觀察楢林婦產醫院的角度。


    元子沿著人行道走向了通往地下通道的水泥階梯,裏麵有些昏暗,也很狹小。她走進了咖啡館,裏麵小小的,沒有一個客人。


    圓嘟嘟臉龐的女孩走過來問她想點些什麽,元子回答說有一個朋友要來,於是她端來了一杯放著冰塊的水。


    看到這樣一個化著濃妝、身穿細碎花紋和服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店裏的人會怎麽看她呢?或許猜測她正在等著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吧。元子從手提包裏取出香煙,低著頭輕輕吸了一口。自從開酒吧後不知不覺學會了抽煙。


    中岡護士長說十五分鍾後從醫院出來,那麽說來楢林院長可能不在了。從醫院辭職了的和江說院長離開醫院的時間從以前的六點越來越提前了,而他的去處毫無疑問是赤阪的公寓。


    波子就要開店了,院長也一定和她在商量開店的各種事宜吧。他出了資金的,因此會相當熱心此事了。


    波子真是個厚臉皮的女人,居然買下了和"卡露內"在同一幢樓的酒吧,而且在上麵二層樓的地方,這可不是一般的厚臉皮啊。她非但不講情誼、毫無顧慮,而且簡直是在挑釁,她買下的叫"泊爾塞"的店堂麵積比"卡露內"還要大三坪左右。買下使用權也一定花費了不少錢了,她是連貨帶店一起買下整個店的,但現在卻在對店進行大肆改造,似乎要將原來的店改得麵目全非。近來已經有很多裝修工進去了。反正是院長的錢,波子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上次波子為辭退"卡露內"的活,還有她自己也要開店一事曾來公寓和元子打過招呼,那時她身上穿的嶄新貂皮大衣,質地非常不錯,少說也得五百萬日元。還有她手上戴的那兩克拉閃閃發光的鑽石,至少也要八百萬日元了吧。光這兩樣,院長就為她花了一千三百萬日元。此外還有套裝啦、和服啦,也不知道院長給她定製了多少套了。


    雖然她長得並不見得有多美,但卻長了一副討男人喜歡的臉蛋。她那已經完全成熟的、結實而豐腴的肉體足以愉悅男人。她的臉撫摸起來一定光滑細膩,還有身上那滋潤而細致的皮膚。有一次她穿和服時曾讓我幫忙,我的手伸進和服的對襟口,隆起的胸脯非常有彈性,那皮膚的質地簡直可以說像肥皂,既光滑又有吸力。大腿內側周邊一定更是如此了。女人一定會嫉妒她,而楢林院長毫無疑問一定沉溺其中了。


    波子頭腦靈活,和客人對話時非常機敏,對帶點黃色的話題也能巧妙地應付自如,和她那天真無邪的臉蛋很不相稱。而她自己開店做了媽媽後會鍛煉得更不得了的。


    "歡迎。"


    隨著男性服務員的招呼聲,咖啡館門口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


    元子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在她離開椅子起身前,她的視線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啊,果然是那個人,她想。就是那個去東林銀行千葉分行以蒲田英一的偽造名義來存款的女人,在銀行櫃台聲稱自己是蒲田英一的表妹。


    中岡市子踩著響步朝元子的桌邊走了過來,這聲音和她在銀行大理石地板上踩響的聲音完全一樣。今天她穿著一身樸素的西服套裝。


    站起身的元子收回了視線,等著對方走到自己跟前。她將雙手交叉垂放在身前,並且彎下了腰。


    "您是護士長嗎?我就是剛才給您打電話的原口元子。"


    她小聲而有禮貌地說。


    "我是中岡。"


    對方也低聲回答。


    元子感到自己似乎被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從頭往下俯視著,不過這種感覺反而可以使她更容易將抱歉的話語說出口。


    "我是來向護士長道歉的。不這樣的話,我心裏會覺得很過意不去。"


    雖然說的是和電話裏同樣的話,但這次元子是當著麵直接說出來的,同時她深深地鞠躬表示了歉意。


    "總而言之,先坐下吧。"


    中岡表情生硬地說道。


    "好的。"元子宛如罪人似地顯出十分沮喪的樣子,她遲疑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女孩又來問需要點些什麽,兩個人都要了紅茶。沉默了片刻,元子抬起了頭。


    "這次真的給護士長添了很多麻煩,太對不起了。"


    她又一次低下了剛抬起來的頭。


    護士長從額頭到臉頰都漲得腓紅。雖然元子隻重複了一遍添了很多麻煩這句電話裏也說過的話,可護士長卻聽出波子曾呆過的這個酒吧媽媽對所有情況都了如指掌。


    "不過你又不是當事人。"


    中岡市子竭力冷靜地打斷了她。


    "不。波子幹出這種事是在我的店裏,所以我也是有責任的。"


    "……"


    護士長沉默不語。


    "請您原諒她吧。我聽說了那件事後也對波子非常生氣。"


    "剛才在電話裏聽媽媽說已經辭退了那個女人?"


    護士長仿佛又確認一次地說。


    "是的,因為事情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所以我立刻解雇了她。"


    元子說這句話的口氣顯得特別肯定。


    紅茶端了過來,她們的對話中斷了片刻。


    中岡市子從元子推過來的金屬容器中舀了一勺糖放進了紅茶裏。她那拿著勺子的手指雖然很長,但關節突出,手背上好幾條青筋突顯著。


    她雙頰凹癟,骨頭卻突出著。她的鼻梁高聳,上麵的肉很薄,深陷的雙目四周集中著細小皺紋。尖削削的下巴下方、咽喉一帶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套裝的肩部雖說平緩,但也顯露出了肩胛骨的形狀,胸部也放著襯墊,可以明顯看出她的胸部平坦如板。來銀行時所看見的宛如男人似的繃緊著的臀部也隻是因為瘦的緣故。


    這樣她是無法和波子決一勝負的了。


    據和江的匯報,聽護士們說護士長半年前開始明顯消瘦了,但即使沒有這種精神的痛苦所引起的羸瘦,她原本也是一個幹癟無肉的女人。


    元子在無意間仔細地觀察著中岡市子,但市子卻沒有發現元子就是自己曾去過的那家銀行的女職員。因為銀行女職員就是坐在銀行客服窗口裏麵負責儲蓄的。


    可元子還是為了防備自己被認出來故意化了濃妝,並穿上了碎花紋的和服。這樣一來和不怎麽化妝的臉,以及身穿銀行米色製服的形象迥然不同了。


    "你為什麽解雇了那個女人呢?"


    護士長盯著元子的臉問道,聲音中流露出凶巴巴的感覺,此時她的臉色已經由紅變青了。


    中岡市子使用"女人"這個詞是有特殊含義的。當然她知道波子的名字,甚至叫山田波子她都知道。可她卻並不稱呼她的名字,卻使用了"女人"這個詞。這是隻有從妻子的立場出發在提到丈夫的情婦時所使用的詞。這個詞裏露骨地迸發著一個妻子對情婦所帶有的憎恨、藐視和厭惡的感情。護士長不由自主地使用了"女人"這個詞是因為她自認為自己是院長的"妻子"。


    "院長先生和護士長有著特殊的關係。醫院的護士們說她是院長第二。"


    已經辭去楢林婦產醫院的臨時見習護士的和江曾對元子這麽匯報過。


    "護士長住在涉穀的一個公寓裏,但涉穀的一家賓館是她和院長幽會的地方。他們時常會一起住在賓館裏,然後早晨像剛遇到似的,一起到醫院上班。"


    院長夫人幽居在家中的一個房間裏,過著半臥半起的生活。雖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護士長之間的關係,但無論是態度還是語言從來不曾流露出來。她本來就寡言,性格老實木訥,長期的療養生活使她多少患上了憂鬱症。


    "醫院裏有一個相當於事務長的男性職員,但是遇到會計方麵的敏感問題都由護士長掌握著大權。院長先生是如此信任著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護士長的。但男人真是任性,即使這樣他在外麵還是有了女人。護士們都一致認為護士長如此暴跳如雷,就是因為院長在外麵有了新女人的緣故。"


    "辭去波子的理由是……"元子對護士長說。


    "店裏有了這樣的女人,會在其他陪酒小姐麵前造成一個壞榜樣。店的聲譽也會每況愈下的。"


    被院長拋棄的女人似乎還想更多地了解這方麵的情況。


    "波子最近身上的穿戴突然變得奢侈起來。上次居然穿著貂皮大衣,而且還是長大衣,從質地看起碼也得花上一千萬日元吧。而且她手上還戴著鑽石戒指,從大小看也有二克拉半了,我想大概也得要一千四五百萬了。就在半年前她還將質地並不怎麽好的墨西哥蛋白石戒指像寶貝似地戴著呢。"


    元子誇大其詞地說道。


    "……"


    "而且她還戴著一隻鑲嵌著小顆鑽石的女式金邊手表,是瑞士的一流名表。她還在其他陪酒女郎麵前炫耀說那是最新款式。我告訴她以後到店裏來上班不要戴著如此貴重的東西,其他沒有的人看了心裏會感到不舒服的,女孩之間的競爭多了是件麻煩事。這是我作為一個酒吧經營者理所當然的處理方法。然而,波子還是瞞著我偷偷地將這些東西在店裏的女孩子們麵前炫耀。而且她還明目張膽地說是院長先生給她買的呢。"


    護士長低著頭,嘴都氣歪了。


    "我這樣阻止她,可她還是我行我素。波子簡直把我當傻瓜,她完全藐視我。"


    上麵這席話是元子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


    波子將店開在"卡露內"上麵二層的地方,她買下了一家酒吧,將店取名為"巴登?巴登",而且她已經開始在為開店做宣傳了。現在店內的重新裝修大概也接近尾聲了吧。


    每天從早到晚,木匠、水泥匠、水管工、煤氣工和電工等近二十個人在五樓嗊咚嗊咚地施工。白天這些工人可以利用電梯上下,但傍晚六點以後各層樓的酒吧都陸續開張,因此施工人員隻得提著工具從狹窄的樓梯上上下下。不過要是施工時間緊迫的話,他們也會和陪酒小姐以及其他客人一起乘坐電梯上下。


    現在木匠的工作已經結束,隻是在做最後結尾工作的小木匠師傅、玻璃工、冷暖氣的施工人員、油漆工和電器用品送貨工等在五樓上下來回著。


    這些人夜間也工作,因此他們會手提工具和客人、陪酒小姐同乘一個電梯。他們施工時不僅聲音大,而且施工人員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一同乘在混亂的電梯裏非常不便,於是各個店都提出了抗議。但各個負責不同業務的施工人員都找各種借口推卸責任。而波子自己卻隻在上午時分才會來店裏看看,此後就再也不見蹤影了。傍晚過後酒吧店主或經理都找不到她本人,而施工卻依然進行著。夜間作業時強烈的裸燈泡將周圍照得亮堂堂的,施工人員施工時所發出的巨大響聲也給人一種這裏的景氣非常良好的感覺。


    元子聽陪酒小姐們說波子打算將店裝修得非常豪華鋪張,據說已經花費了不少錢。店堂麵積比"卡露內"大三坪左右,包箱座位更多。店一開張就打算安置十個以上陪酒女郎,而且據說都是從其他酒吧裏拉攏過來的出色女孩。這樣的話就必須支付預付款,而且她們的工資也一定不會低。最厲害的還要數波子打算在酒吧的一角安排一個樂隊,樂隊前有一塊場地可以供客人自由跳舞。


    傳入元子耳裏的一切使她的神經愈加煩躁。波子很明顯挑戰到"卡露內"的頭上了。不,與其說是挑戰,不如是很強的優越感。元子感覺她猶如在宣揚說:像"卡露內"這樣的小破店早晚會倒閉的。


    到時候等波子的店一開張,乘電梯的客人們幾乎都會直奔五樓,電梯就會在三樓連停都不停了。"卡露內"的陪酒女郎送客人到電梯口按下了按鈕後,電梯裏或許早就坐滿了從五樓下來的客人和陪酒小姐,三樓就沒法停了。不僅僅是陪酒小姐,連送客人出門的元子在坐電梯時也會遇到同樣送客人出去的波子吧。


    啊呀,媽媽,店裏的生意如何啊?


    波子一定會用得勝後驕矜的微笑,傲然地這麽對我說吧。她的臉上也會寫著:論客人的層次,我的店和你那裏完全不同吧。波子就是這樣的女人。


    這個女人完全藐視了我。元子對護士長說話時的聲音裏隱藏著的憤慨。


    小小的兒童公園裏沒有任何孩童的身影。他們還沒有從幼兒園或者學校裏放學吧。加上天氣寒冷陰沉,父母們大概也不願意讓孩子去外麵,因此無論是秋千還是滑梯都是空蕩蕩的。


    元子和中岡市子在冰冷的椅子上鋪上手絹,兩人並排坐了下來。光禿禿的樹梢在風中顫抖著。在石柵欄外的一片空地上,去學校的學生,還有上班族們的自行車都集中停放在那裏。這是一個遠離楢林婦產醫院的地方。


    "波子現在住在赤阪的一幢高級公寓裏,公寓位於一片高地上,是一流地段。


    我隻去過她房間一次,又寬敞又氣派,室內的裝飾也宛如貴婦人沙龍。備置的家具全都是上等貨。觀葉植物的盆栽排列得像花壇,玻璃水缸裏的熱帶魚遊來遊去的,地上鋪著厚厚的外國地毯,天花板上懸掛著枝形吊燈,上麵也有很多觀葉植物懸垂而下,使人宛如身處植物溫室。房間裏腓紅色的窗簾點綴著房間,在裏麵簡直宛如置身國外。當時我覺得這些一定是花了不少代價的。"


    波子的房間通過元子的添油加醋描繪得比實際更加豪華。但為了預防萬一將來什麽時候中岡市子真的去波子那裏,所以元子也並非完全胡亂吹噓。不過她知道剛才的話經過一番加工足以煽動對方發揮更大的想象力。


    "可我住的公寓卻是十多年前建造的,又舊又寒磣。"中岡市子的聲音很低卻充滿了憤懣。


    "波子以前也是的,就在前一階段還是呢。以前她住的地方看上去也很窮酸。大家都說波子傍上院長先生是撞上大運了。"


    "真是的,太厚顏無恥了。"


    "就是啊。看來院長先生為波子還真花了不少錢呢。上次買了高級的公寓給她,現在又幫她開酒吧。可這些還遠遠沒有完呢,以後波子還會在衣服啦、首飾啦等等上提出要求的吧。那個女人簡直欲壑難填。而且住在赤阪這種地方,生活費也高,離青山、原宿、六本木以及銀座又都很近,雖說買東西方便了,但卻充滿著價格不菲的高級貨。即使日常生活的費用每個月也不會低於八十萬日元。而且她又是一個愛奢侈的女人。"


    "我在醫院裏工作了二十多年,現在每月的工資是二十二萬日元。生活還根本談不上寬裕呢。"


    在楢林婦產醫院埋葬了自己的青春、為楢林謙治奉獻了自己身體的市子,此時此刻淒慘地喃喃低語著。她的側臉透露了一個四十歲女人的疲憊,也呈現出逐漸衰老的跡象。


    "隻有二十二萬嗎?"元子驚訝地問。


    "是的。"


    護士長既羞愧又氣憤地垂下了眼簾。


    "實在太不像話了。工作了二十年……而且護士長在那家醫院什麽都得管,什麽都得幹的吧。"


    "不知怎麽搞的自己就這樣了。我為院長先生忘我地工作,拋棄了一切個人欲望,也不結婚。以前的十多年來,楢林婦產醫院的經營一直很艱難。"


    "你犧牲了自己的一切,而且不正是你才將醫院發展到現在這麽大的嗎?至少你也有一半的功勞啊。真沒有良心,我覺得院長先生真是個沒有良心的人。"


    一個老人帶著狗走進了公園,他在這裏轉了轉,瞟了幾眼坐在椅子上的兩個中年女人又慢吞吞地走了。椅子上一個女人在哭泣。


    "不管怎麽說,院長先生現在不是很有錢嗎?"


    元子目送著老人走遠後,對正用手絹擦著眼睛的中岡市子說。


    "是的,現在醫院很興旺。"


    護士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抽泣著,一邊回答。


    "院長為波子花錢花得實在太過分了。就這半年左右的時間,院長為她花了將近二億日元。"


    "二億日元?為了這個女人?"護士長睜大著一雙通紅的眼睛。


    "光是那家酒吧的使用權以及裝修費就要六千萬日元,還有為了招集優秀的陪酒小姐不得不付"預付金"給她們,也就是這些小姐們欠以前酒吧的錢、因陪酒小姐的責任而賒給客人的酒錢等,也不得不為她們付清。這點估計波子現在已經開始做了,如果看中的陪酒小姐越多,要付的數額也就越大。而且酒吧的經營資金必須始終保持在三千萬日元左右。這樣一來光酒吧的支出不就是一億日元了嗎?"


    "……"


    護士長驚訝得呆若木雞,這些事情是她絕對無法想象的。


    "購買赤阪的公寓也花了五千萬日元不是嗎?加上波子購買的奢侈品、她每月的生活開銷,這筆錢估計在三千萬日元以上。這樣算起來總共也要接近二億日元了。"


    "……"


    "波子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即使以後開店賺了錢,她也絕不會將錢還給院長先生的。相反,她會將每月的收入存起來,然後依舊向院長伸手要生活費。"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哪,簡直不是人!"


    中岡市子呻吟著說。冬天的冷風吹散了她的頭發,那頭發已經開始枯萎,發質也變細變軟了。


    "是的,波子簡直算不上個正常人,在銀座的陪酒小姐中也是不多見的。今後她還會死乞白賴地向院長先生要錢的。"


    "難道還不夠嗎?"


    "她什麽謊話不可以編哪。什麽家鄉的父母住在醫院裏需要用錢啦;如果不給因交通事故而受了重傷的親戚寄錢的話,他們一家的生活將沒有著落啦等等。這類借口要多少有多少。院長先生癡迷著波子,所以今後他還是會給她錢的。他對她的迷戀程度在我看來不是一時半會兒的。那是中年過後才得到的戀情,延續時間一定會很長,而且誰勸都不會頂用的。另一方麵波子對院長先生也不會輕易放手,因為對她而言那是不可多得的生財之道。"


    中岡市子的臉色變得蒼白了,那絕不僅僅是因為受了冷風吹拂的緣故。


    "唔,護士長,婦產醫院賺錢賺到可以讓院長如此大手大腳地花錢嗎?"


    "嗯……興旺的醫院利潤是很高的。"護士長小聲回答。


    "醫生不是有一個醫師優待稅嘛,最近報紙上經常有報道,醫生是在扣除了必需經費的百分之七十二之後的那部分收入才繳稅的,是吧?"


    元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口吻,開始逐步詢問起來。


    "是的。"


    "這樣一來必然賺錢了。不過我聽說婦產醫院的收益最高了。"


    "大家都是這麽說的。"


    問到這種程度,護士長說話也含糊了起來。


    "健康保險製度以外的那部分非保險醫療的現金收入不是最賺錢嗎?"


    "也許是吧。我不是很清楚。"護士長依然試圖隱瞞。


    "我想院長先生能在波子身上如此花錢一定是有那樣一筆收入的緣故。……護士長,今後你打算怎麽辦呢?不,你打算依然還留在那家醫院嗎?"


    和那失去光澤的頭發相對照,中岡市子眼中噙滿的淚花卻閃閃發光。元子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半天。


    太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投射在停車場上自行車的手把上,發出同樣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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