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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穀決定先不回醫院,他把車開到了藤島千瀨的家。他到達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這時,戶穀並不擔心有人看到他的車停在這裏,反倒希望有人能記下他的車牌號。


    他從自己的專用入口進了玄關。


    “您回來了。”女傭過來迎接戶穀,這個家的人總是很晚才休息,戶穀徑直去了藤島千瀨的房間。


    藤島正坐在桌子前翻閱賬本,手邊放著算盤。她知道戶穀進來了,看也不看一眼,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算賬呢?看樣子,生意一直不錯嘛!”戶穀在離藤島稍遠的地方坐下。


    “不錯什麽啊?”她很不高興地道,“現在正在為開分店的事想方設法籌錢呢,唉,哪容易湊到那麽多錢呀!”她抓起算盤用力搖晃了幾下。


    “你說錢不夠和我們說的錢不夠,在數額上可是有天壤之別的啊!”戶穀有點擔心,她這樣說,之前約定給他的那筆錢不知道會不會被借故拖延。“而且你啊,事業心也太強了,要是不見好就收,當心陰溝裏翻船。”


    藤島也沒有說話,隻是聳了聳肩膀。


    “啊?都過了十二點了。”戶穀看了一眼手表道。


    “你這會兒來幹什麽?”問這話時,藤島千瀨仍沒有抬眼看他。


    “當然是有事情和你商量啊。我最近也忙得不行,”


    “哼,不是跟哪個女人在一起吧?”


    “別開這種玩笑嘛。我現在也是為了籌錢辛苦奔波,今天去了一個人那裏借錢,不過還是不行。你上次答應借的錢,沒有問題吧?”戶穀對著藤島千瀨的背說。


    “今天晚上別提這個了。”藤島今晚第一次離開桌邊走向戶穀,眉間雖然透出不高興的神色,但對戶穀的到來也未必就那麽排斥。


    “隻要你遵守約定,我也就用不著開口提錢呀。算了,今晚就不提這個了,說點別的也好。”


    戶穀從口袋裏拿出煙。藤島親手劃了火柴給他點上,這時她不由得大吃一驚:“喂,你怎麽了?”


    戶穀嚇了一跳:“什麽?”


    “你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戶穀摸著自己的臉道:“啊,是嗎?”


    “身體不舒服嗎?”藤島眯著眼睛盯著戶穀。


    “沒,沒什麽。真奇怪,看起來真那麽蒼白嗎?”


    “是啊。不過你沒什麽就好了,可能是燈光的關係吧。”她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燈。


    “這些日子我四處借錢,今夜的商談又不順利,鬱悶的心情就顯在臉上了吧。真的沒有問題吧?”


    “真是煩人!我們不是說過今天不說這個了嗎?”


    “是啊。”戶穀在明亮的光線下看著藤島千瀨的臉。那張毫無特色的扁平臉,現在看起來卻充滿活力,他握住了藤島肥嫩的手。


    “放開!你現在還和其他女人糾纏不休。”藤島稍微掙紮了一下,就任由戶穀擺布,傾斜了身體靠在他身上。


    戶穀舔著藤島千瀨的耳垂道:“你能幫我證明從今晚黃昏開始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嗎?”


    “啊,怎麽了?”藤島迷離地望著戶穀的臉,她的表情並不像語氣裏表現的那麽意外。


    “有點狀況,


    “是因為沒有按時償還債務嗎?”


    “嗯,就是這麽回事。總之,不管誰來問,你都要說我從黃昏開始就一直和你在一起。”


    “好。”藤島並未繼續追問下去。


    戶穀深情凝視著她的臉,然後深深地吻上她的唇,之後又一次囑咐道:“說不定也會有警察來問你,到時你一定要說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藤島千瀨聽到這話,覺得事態有些嚴重,深吸了口氣。


    戶穀解釋道:“詳細的事情我以後再告訴你,記住一定要這麽說。”


    “到底怎麽回事?”她仿佛猜到了什麽,語氣很沉重。


    “等以後我慢慢告訴你。明白了嗎?”


    戶穀特別強調了那句“明白了嗎”,自從他們合謀殺死藤島千瀨的丈夫,這種共犯的意識仿佛成了一種強製,迫使他們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共同進退。藤島千瀨雖然不了解事情的經過,卻也不再打聽什麽,隻是僵著麵孔。


    “今晚我想住在你這裏,好嗎?”


    戶穀將手伸進藤島千瀨的衣服裏,一邊輕柔地撫摸著,一邊在她耳邊私語。藤島千瀨雖然神色不安,但還是默許了戶穀的請求。


    戶穀次日早上八點離開藤島千瀨家。


    他的車整夜都停在藤島千瀨的家裏。這樣很好,過路的行人肯定都看到了那輛黑色的轎車,這也能成為戶穀整夜都在藤島千瀨家的一個佐證。據藤島千瀨說,她比戶穀早三十分鍾到家。要假稱兩人從黃昏就在一起,瞞過千瀨家裏的傭人並不困難,隻是要說明中間這段時間他和藤島千瀨在哪裏一起度過,有點麻煩。藤島千瀨五點時在銀座的店裏,後來一個人去看了場歌舞伎表演,之後又去一家營業到很晚的餐館吃了夜宵才回到家裏。其實,隻要把這些活動說成是戶穀和藤島千瀨一起進行的就能形成戶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戶穀打算仔細琢磨這些細節問題,在警方發現寺島豐的屍體來向他調查之前,他還有一段充裕的時間。


    戶穀到醫院時正好九點。今早,他比任何時候都盡心盡力地處理累積起來的工作。事務長應該要來報告寺島豐失蹤的消息了,戶穀暗想。果然,十一點半左右,事務長粕穀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


    “護士長似乎從昨天開始就沒回醫院了。”事務長站在戶穀身邊報告。


    戶穀沒有馬上回答,在文件上蓋章後才慢悠悠地開口問道:“怎麽了?”問話時,他甚至都沒有看事務長一眼。


    “我也不知道。護士長不在了,護士們都很散亂。”粕穀事務長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


    “一個人悄悄離開的嗎?”戶穀轉過頭來麵向粕穀。


    粕穀用細長的眼睛盯著戶穀道:“護士們都不知道。院長,您也不知道嗎?”


    粕穀對戶穀和寺島豐之間的關係稍有耳聞。不止他,醫院裏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在背地議論這件事。寺島豐在護士麵前很霸道,不僅是因為護士長的身份和好勝的性格,與戶穀的特殊關係也是原因之一,粕穀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說:“要是院長您也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


    “不知道。如果她有什麽事,應該會向你請假吧?”戶穀答道。


    “反正我什麽都沒有聽說,本來護士長就不怎麽跟我說話。”


    “沒有什麽線索嗎?”


    “昨天五點半的時候,有護士看見護士長穿著白色的和服急匆匆地出了醫院,而且那時護士長什麽話也沒有留下,據護士說,護士長看起來似乎很生氣。因為她的這種神情,那個護士感到很害怕,也就沒敢問她的去向。”


    “呢。那個時候我剛好不在醫院,什麽都不知道。”戶穀道,“不會有什麽意外吧?你們去寺島的房間看了嗎?”


    “有護士已經去查看過了,家裏和平常一樣,衣服都還在,也沒有留下什麽信或字條。”


    “真是怪事!寺島來這裏後,從來沒有過不告假就外宿的情況啊!”


    戶穀刻意歪著頭,故作疑惑,他盡量不讓事務長看到他的正臉,因為昨晚藤島千瀨已被他蒼白的臉色嚇住。他也害怕事務長看出自己臉色的異常。


    “寺島的工作安排好人接手了嗎?”


    “已經讓一個有經驗的老護士接手了,現在已經開始正常工作了。”


    “嗯。”


    “但是,院長,護士長忽然失蹤,實在很奇怪!”事務長好像認為護士長的失蹤比起醫院的正常運轉更加重要,於是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是啊。真奇怪!”戶穀仍舊是先前的語調,“再等一個晚上吧。要是還不回來,就通知警察。”


    “警察?!”粕穀事務長意外地叫道。


    戶穀心裏有點慌了:“嗯。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女人啊。以前還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連續兩晚都夜不歸宿,這種事情還是先跟警察打個招呼,讓他們來處理更合適一些。”


    “是啊!”


    “也許本來就不用想那麽多,說不定她今天就會回來了,你是知道的,寺島這個人的性格和別人不一樣。”


    “那就先這樣吧。”事務長盯著戶穀的臉,看似什麽都沒有想,卻又給人若有所思的感覺,然後慢慢地走出了房間。


    院長辦公室隻剩下戶穀一個人了,他實在沒有心情繼續工作下去。外麵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灑在屋頂上,這樣好的陽光,也能照到那片茂密的樹林吧。戶穀想起了昨天晚上看見的情景——夾在拱形灌木叢裏的屍體,雙腳外露,白色襪子在他腦子裏異常鮮明,那是一種讓人厭惡的記憶,拋屍的地方雖然很少有人去,但總還是有人過去附近吧,寺島的屍體說不定今天就會被發現了,被害者的身份,警方也許一時還判斷不出來,但應該很快就能判斷出來。到那時,情況就有點被動了,自己還是先向警察報案為好。


    壓住寺島血管時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盡管那些舉動完全是在黑暗中進行的,可他卻如置身明亮之處,能清楚地看到寺島扭曲的表情。應該是錯覺吧?實際上,當時暗得什麽都看不見,應該是平常見那張臉的次數太多了,才會產生記憶錯位。危險啊,要是有什麽微小的錯誤恐怕會造成意想不到的破綻。說起來,寺島的消失對他而言卻是莫大的安慰,一直以來壓在他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被搬走了。


    這時,送來了三份晚報。戶穀立刻打開翻看社會版,上麵並沒有登載多磨墓地的樹林裏發現了女屍這樣的消息。他又打開一份,沒有,打開最後一份,還是沒有。戶穀鬆了口氣,看來今天屍體還沒有被發現。不過,地方的晚報截稿時間是下午兩點,屍體也有可能在截稿時間之後被發現。但是,下午兩點之後,應該不會有人去那兒了吧?隻要路過那裏,肯定會注意到在灌木叢中伸出來的兩隻腳,那白色的襪子比什麽都醒目。


    那裏不是密林的最深處,雖然沒有路,附近的人也肯定會去,而且最近還在那裏見過一對對的情侶。


    護士長的失蹤讓年輕的護士們有些無所適從,她們雖然和平常一樣上下班,但不安的氣氛籠罩著醫院。是不是自己擔心過頭了?戶穀暗忖,可他又覺得這種看不見的不安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看來,明天就得把寺島失蹤這件事通知警察。現在,自己對情勢的判斷一定要冷靜,而且也要盡快和藤島把不在場證明的細節商量好。


    傍晚時,電話響了。戶穀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等屍體被發現而且身份辨清後,警察肯定會打來電話。


    “戶穀醫生嗎?”電話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槙村老師找您,請您稍等。”


    是槙村隆子那邊打來的,戶穀稍微安心了一點,同時,心思也像水流一樣徑自奔向了槙村那邊,一會兒,話筒那頭傳來了槙村隆子的聲音。


    “是醫生嗎?”槙村隆子的聲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靜。


    “啊,不好意思。”戶穀先說道,“昨天失禮了。”


    “您很忙吧?”


    “還好,我本來打算去那裏的,不過途中遇到了點麻煩……”


    “嗯,我明白了。我真傻啊,先在colombin等您,您沒來,我又乖乖按著地圖去了您指定的那個地方,足足等了三十分鍾。”


    “真對不起,”戶穀連忙道歉道,“那是因為有很多麻煩的事情,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本來就是我約你出來見麵的。”


    “沒關係。”槙村隆子答道,“我知道您很忙,請您不要再約我了,今後,我們也不要來往了。”


    “千萬不要!你誤會我了。”戶穀急忙解釋,“你先聽我解釋!我絕對不是有意的。隻是因為那時有突發狀況,我實在過不去,我真心向你道歉,讓你在我指定的地點和時間空等,是我不對。”


    “不,您不要這樣說,是我不該對您有所期待,是我的錯。”


    “槙村小姐!”戶穀在電話裏高聲叫嚷起來,“隻要能消除你的誤會,要我做什麽都可以,總之,請你先聽我解釋。實際上,那時我遇到了交通事敵,本想立刻聯絡你的,但那個鬼地方根本沒法打電話,耽誤了一小時才趕到我們約好的地方,可你已經離開了。”


    “當然,誰會一直在那種地方傻等!。”


    “沒錯,也難怪你會生氣。我們見一麵好嗎?我想當麵向你道歉,不然我今晚會睡不著覺的。”


    “我馬上就要出門了。”


    “槙村小姐,請不要這樣,如果你聽完我的解釋還是不原諒我,那我也沒有辦法,但是,請你至少要聽一下,拜托了!”


    “抱歉了。”那邊哢嚓一聲,掛了電話。


    戶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寢食難安過,早報會在六點半左右送來,今早戶穀一睜眼,就讓女傭立刻把早報送到枕邊,他仔細地翻看著社會版,可卻沒有看到自己期望的報道。其他兩份有關於殺人事件的報道,但跟戶穀完全不沾邊。


    戶穀趴著抽了根煙。昨天的晚報沒有報道,戶穀還以為屍體會在晚報的截稿時間後被發現,可今天的早報還是沒有登載,而早報的截稿時間是淩晨零點,也就是說,昨天一天中都沒有人發現寺島的屍體。


    伴隨著失望的情緒,戶穀又睡著了。他心中交織著兩種情緒:一方麵他希望寺島豐的屍體早點被發現,另一方麵他又安於目前事情尚未曝光的狀態,戶穀一點也不後悔殺了寺島豐,他對這個女人沒有任何好感,而且,她的眼神簡直像一條毒蛇,讓戶穀毛骨悚然,如果讓她繼續活著,還不知會做出什麽。殺了她,他罪惡感全無,隻需為如何蒙過警方而操心勞神。


    戶穀再次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戶穀板著臉走進院長辦公室,立刻叫來事務長。粕穀事務長態度傲慢地走了進來,那一刻,戶穀下定決心過些時候把事務長也辭掉,這人太難使喚了。


    戶穀一臉不高興地說:“昨天晚上寺島豐還是沒有回來,你去向警方報案吧。”


    “好。”粕穀的聲音聽不出驚訝之情。


    “向警方提交的申請書上一定要寫上她那天出去時的穿著,具體情形你可以問問當時眼見她離開的那個護士,記得今天之內交給管轄這片區的警局。”


    “好。”事務長並沒有反問什麽,趿拉著拖鞋閑散地踱出門去。


    這是最開始的應對手段。之後就是發現屍體、警方詢問、刑警前來。這一天,戶穀什麽事也沒做,就等著晚報送過來。雖然今天有電話打來,但不是他所期待的來自警方的詢問。如果屍體被發現了,警方先會驗屍,死者的身份要晚些才能知道,所以戶穀覺得,比起警方打來電話,還是在報紙上看到消息要早一些。


    下午五點左右,護士送來了戶穀等待已久的晚報。等到護士一離開,他立刻打開了社會版,快速掃過整個版麵,還是找不到關於這件事的隻言片語,另外兩份也同樣沒有。戶穀安下心,又認真地看了上麵的內容一遍,即使最小角落的新聞也沒放過,戶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把報紙放在了桌子上。


    今天也沒有發現屍體,確實有些怪了。那地方的地形並不複雜,而且屍體也沒有被隱藏得很好,誰路過都一定能看到那雙伸在灌木叢外的腳。


    戶穀隻能把希望放在明天的報紙上。現在他把心思轉移到了槙村隆子身上,昨天雖然通了電話,不過對方卻先把電話掛斷了,她的憤怒可想而知。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雖然掃除了寺島豐這個障礙,卻也即將失去槙村隆子。戶穀想,如果直接開車去槙村那裏,以她的性格,肯定會強硬地拒絕見他,要麽就是幹脆假裝不在,反正會讓戶穀顏麵盡失。


    戶穀每天都打電話給槙村隆子,而且是每天不知道打多少回。槙村隆子當然不會接電話,但是戶穀就是要這樣做,就算讓她覺得十分厭煩,還是會一直堅持這樣做下去。戶穀之前就是用這種死纏爛打的方法成功的,這次他也打算用同樣的方法讓槙村回到他身邊,雖然不知道這次能否成功。想必槙村也希望再見他一次,就算已經決定不再和他繼續交往,禮節上也應該當麵說清楚才是。


    對他動過心的女人怎麽能一言不發就從他身邊離開呢?她應該也是這樣吧。唉,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戶穀立刻又往槙村隆子的店裏打了電話。


    “老師不在。”就像預料中的那樣,接電話的女學徒連轉達來電的意思都沒有,就直接回絕了。


    “你知道她去哪裏了嗎?”


    “不知道。”


    “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啊,這個也不是很清楚。”


    “要是她回來了,請你幫我轉達,有個叫戶穀的給她打過電話,三個小時後我會再打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說。請務必幫我轉達。”


    戶穀千叮嚀萬囑咐後掛斷電話。看來,她果真不願意接戶穀的電話,但是他還是會堅持每天打。總有一天,槙村隆子會乖乖接自己的電話,如果每次都讓人代為撒謊,自己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戶穀正期望著有這樣的效果。


    接著,他應該和藤島千瀨詳細商量一下做假證的事情,寺島豐的屍體十有八九在今天之內就會被發現,不,說不定此刻警方已經開始驗屍了。若想假證沒有任何疑點,任何細小的時間段落都必須準確計算,否則,恐怕日後在警方反複詢問時會露出破綻,哪怕是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戶穀攤開一張白紙,開始構思那晚的不在場證明。首先,他把從黃昏到晚上十二點這一段時間以小時為單位劃分開,然後再以十分鍾為單位繼續細化,逐一詳細梳理,關鍵的時間段更以分鍾為單位,精心打算。他曾看到過因為僅僅幾分鍾的誤差而被警方抓住漏洞的犯罪案例。


    戶穀詳細計算了很多內容,比如交通堵塞所浪費的時間、從自己住的地方到銀座,再從銀座到藤島家的紅綠燈數量以及停車時間,等等。那天零點以後,他一直在藤島千瀨的家裏待到次日早晨,這段時間說明起來應該沒什麽問題,但是,他卻比藤島千瀨晚到家三十分鍾,他如想順利解釋清自己這三十分鍾的行為,就必須要選擇一個別人不可能目擊到的地方。


    戶穀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音。粕穀事務長不等戶穀回應,徑直打開門,慢吞吞地挪到戶穀身邊,戶穀不禁有些慌亂,忙不迭地收拾著桌上攤開的紙張。事務長眼神銳利地看著戶穀這一瞬間的動作。


    “我已經向警方報案了。”事務長的聲音幹巴巴的。


    “好的,辛苦你了。警察問什麽了嗎?”


    “沒有問什麽特別的內容。他們隻掃了一下報案申請,然後就把文件放進了文件夾,他們的表情就像在說:‘這種事還需要找警察嗎?’”


    “這樣啊!”戶穀放心了。


    看來,警察對一個老護士長的突然失蹤根本就不當回事,戶穀甚至還覺得,就算寺島豐的屍體被發現了,警察的這種做事風格也能讓自己安然無恙。這樣想著,戶穀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院長,”粕穀一直盯著戶穀,“還有別的急事嗎?”


    “啊?”戶穀為了不讓事務長覺得奇怪,故意裝出一副惆悵的樣子,“沒有,辛苦你了。”


    “那我就出去了。”事務長很快就離開了,而且和往常一樣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作響——戶穀極為討厭這種聲音,這個粕穀,要早點開除他才行……


    那之後,戶穀天天等著報紙。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不等女傭送來,他就親自去玄關拿新送到的早報;在醫院裏拿到晚報,也不等護士走遠便連忙翻到社會版。


    他日複一日地重複著同樣的行為,卻始終沒有期待的收獲。


    戶穀漸漸不安起來:那裏又不是什麽深山老林,屍體到現在還沒有被發現,實在是太奇怪了。難道,那裏比他想象的還鮮有人跡,所以一直沒被人發現?戶穀眼前浮出了寺島豐漸漸腐爛的屍體。那個女人死亡已經超過一百小時了,而且那裏又是一片濕地,加上炎熱的天氣,屍體應該早就腐爛了吧?戶穀忍不住想象著米粒般的蛆蟲從屍體的嘴和鼻腔爬出,然後遍布全身的情狀,可能腳也已經腐爛了吧,恐怕隻有那雙白色的襪子還完好無缺,可是,為什麽還沒人發現屍體?戶穀思索了種種可能,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這種猜測——難道寺島豐的屍體被人移動到別處去了?由於在報紙上一直沒有讀到屍體被發現的報道,他竟然連這種荒謬絕倫的想法都產生了。戶穀猶豫著,要不要親自去現場確認一次?就裝作無所事事出去兜風的樣子將車開到那附近,然後下車散散步。雖然事發當時是夜裏,但是他確信自己能找到那個地方,如果不親眼確認一下寺島豐的屍體究竟還在不在那裏,戶穀的心裏就沒法踏實下來。


    但是,他又常聽到“犯人必會重返犯罪現場”這一說法。若是警方故意不讓媒體報道寺島豐的死訊,悄悄在犯罪現場布下網等待凶手出現,又該怎麽辦?如果他去了,可能立刻就會被警查抓起來吧。而且,一個人去那種地方,要是被當時經過那裏的人看到,早晚會傳到警察耳朵裏,自己不就成了重點調查對象了嗎?況且,去那裏也不能搭出租車,開自家車去,被目擊者記住車牌號的危險同樣存在。


    為什麽沒有任何消息?戶穀甚至想,要不幹脆打電話告訴報社的人屍體在哪裏,地形是什麽樣?無論如何,報社肯定會派人前去查看虛實。要不,用匿名的方式直接給警察局打電話?但想到這樣做的同時,對方也會記住自己的聲音,然後從中判斷自己的年齡,甚至記住連自己都不太注意的口頭禪等問題就又作罷。


    戶穀覺得,最理想的情況莫過於,即使屍體被發現,警方也無法推斷犯人是誰,從而使搜查陷入僵局。如在電話中被人聽到聲音,從而推斷出年齡和特征,那樣就太危險了。


    在向警方報案後的第四個傍晚,一位巡警(巡警:日本警官的最低一級,也被稱為巡查。日本警察的階級順序由低到高分別是:巡查。巡查長、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及警視總監。)到醫院來找戶穀。聽到這一消息那一刻,戶穀心跳猛地停了一下:終於來了!不過,來人不是警視廳(警視廳:為管轄日本東京都治安的警察組織,分為總務、警務、交通、警備、警戒、公安、刑事防範八個部門。)的刑警,而是派出所的巡警。


    “是您提交申請尋找一個叫寺島豐的人嗎?”巡警問道。


    “是的。”戶穀的回答盡量不動聲色。


    “之後沒有什麽消息嗎?”年輕的巡警又問道。


    “嗯,什麽都沒有。”


    “這樣啊。你提出請求已經過了四天了,我想著是不是情況有所變化,所以過來看看。因為我們過去也有這樣的案例:報了案就放著不管了,其實當事人已經找到了,也沒有及時通知我們。”


    “是這樣啊。”戶穀立刻安下心道:“寺島豐的確還沒有回來,要拜托你們了。”


    “我知道了。那就在全國發布消息吧,在自殺者和意外死亡的屍體中要是發現身份不明、跟寺島豐的體貌特征相似的人,我會盡快和您聯係。”巡警鄭重其事地敬禮道。


    2


    這兩天的報紙依然沒有關於中年女屍的報道。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麽就是發現不了呢?距離寺島被殺已經超過一百二十個小時了。悶熱潮濕的天氣隻會讓屍體更早腐化,惡心的屍臭一定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說起來,那附近應該有饑腸轆轆的野狗出沒,可能屍體早就被野狗撕咬得四分五裂了,戶穀想象著野狗銜著還沒吃完的死屍頭四處亂跑的樣子,鮮血從野狗的牙縫間滴落下來,塗滿了寺島豐淩亂的長發,她的手腳都被扯了下來,零落地四散在草叢裏。


    戶穀搖搖頭,現在不是空想的時候。屍體還沒有被發現,這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難道真的像他之前考慮的那樣,有誰移動了屍體?會是誰呢?戶穀覺得自己又鑽進牛角尖裏麵,立刻轉換思路。也許,自己太過糾結於“屍體會被發現”這個假設,如果屍體變成一堆白骨,就算被人看見了也算不得什麽。報紙上不是經常有這種報道嗎?當然,要是被發現時隻剩下樹根一樣的白骨,就再理想不過了。寺島畢竟是被戶穀掐死的,若連有淤血痕跡的皮膚都腐爛了,就不會留下絲毫證據。


    再等等吧,對任何事情都不要盲目樂觀,還是要做好寺島的屍體遲早會被發現的打算,昨天仔細思考的那些不在場證明,必須要讓藤島千瀨好好記住。


    藤島千瀨這次肯定會幫助自己,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麽狀況,她都能幫忙渡過難關。那晚戶穀去找藤島千瀨時,她很快就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當時,戶穀還沒有認真考慮不在場證明的細節問題,所以也沒有告訴她真實情況,如果她知道這次殺掉的是寺島豐,估計她會更加積極地配合戶穀。


    藤島千瀨對寺島豐一點好感都沒有。以前,她每次遇到戶穀都會固執地質疑:“你和寺島有一腿吧?”盡管戶穀死都沒有承認,但事到如今,也是時候對藤島千瀨和盤托出了,反正寺島豐也已經死了,藤島總不至於還會嫉妒得發瘋吧。沒準,當她聽到被戶穀親手殺害的正是自己一向討厭的寺島時,她還會心存快意地站到自己這邊。就算她不這樣想,這回也輪到她來回報自己了,戶穀上次可是竭盡全力地協助她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再加上她又深愛著戶穀,她應該沒有拒絕戶穀的理由。


    戶穀立刻給藤島千瀨的店裏打去了電話。


    “不好意思,她現在不在。”接電話的是店裏的女招待。藤島千瀨和槙村隆子不一樣,她不會假裝不在,應該是真的出去了。


    “什麽時候回來?”


    對方聽出是戶穀的聲音,更加禮貌地道:“她說要晚些回來,可能十一點左右吧。要是她回來了,我會轉告她醫生您打過電話,好嗎?”


    “好的。”戶穀想了一下,“那就這樣吧。”


    戶穀聽到藤島千瀨不在的時候,頓惑失望,竟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戶穀看看表,已經過了三點,該給槙村隆子打電話了。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給槙村的店裏打去電話。


    電話接通了,還是每次接電話的那個女學徒。


    對方待戶穀說出名字,答道:“請您稍等一下。”


    這次竟沒被拒絕,戶穀稍稍有些奇怪,不禁側耳緊貼話筒。


    “喂?”


    “是隆子小姐嗎?我是戶穀。”聽到槙村的聲音,戶穀立刻興奮地坐直身子。


    “我知道,有什麽事嗎?”槙村隆子的聲音很客氣,聽起來她的氣似乎已經消了。


    “你這樣問未免也太泠淡了……這些天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


    “我聽說了。”


    “你真的都不在嗎?”


    “既然告訴您我不在,那當然是不在了。”


    “隆子小姐,請不要生氣了,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當麵向你解釋。”


    “不,不需要勞您大駕,對於您的為人,我已經相當了解了。”


    “別這麽說嘛,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想好好和你說說話,更想聽到你的聲音……”


    這時,話筒忽然傳來另一個女人“喂喂”的聲音:“喂喂?你去向久保田先生說說我的事情吧,上一次見麵的時候……”


    戶穀驚呆了,這是一個中年女人嘶啞的聲音。


    “喂喂,我們現在正在通電話,請你掛斷電話!”戶穀趕緊催促對方道。


    “啊,好奇怪,”那個聲音問道:“是串線了嗎?”


    “是串線了。你打的哪個號碼?”戶穀問。


    “真是奇怪啊。喂喂?那個,久保田先生……”


    戶穀亂了方寸,他有些害怕地在電話裏大聲叫道:“隆子小姐,喂喂!”


    “我在。”


    “我這邊電話串線了,不好意思。”


    經過剛才的突發狀況,戶穀現在覺得呼吸混亂,耳朵嗡嗡作響。


    “我想解開我們之間的誤會,請務必見我一麵吧!”


    “我覺得沒什麽必要。總之,我已經看透你所說的誠意了。”


    “但是,隆子小姐——”


    “喂喂,久保田那邊……”那個聲音又插了進來,戶穀倒吸了一口冷氣。


    “請你替我向他問好,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說完,這次我想再跟他談談。請你轉告他。”戶穀仔細聽著那個聲音,幾乎忘了自己正在給槙村打電話……那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一樣的低啞,一樣的平板,簡直就是寺島豐的翻版。


    “喂喂?又串線了嗎?”槙村的聲音傳來讓戶穀如夢初醒。


    “怎麽樣了?那個事情怎麽處理?”戶穀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什麽?”槙村疑惑道。


    “沒什麽。啊,對了,見麵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戶穀總算回過神來。


    “我看沒必要再見麵了,您也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隆子小姐,不要說這樣的話。總之,讓我再見你一麵。明天晚上可以嗎?”


    “不行。”


    “那後天呢?後天晚上可以嗎?後天晚上我一定要見到你。”戶穀不顧一切,內心亂做一團。


    “這樣嗎?”槙村隆子意外地妥協了,“到時候看情況吧,你後天再打電話過來確認一次。”


    “謝謝。那後天下午兩點左右我再打來。”


    “嗯,能不能見您,隻能看當時的情況。”


    “好的,再見,”


    戶穀急忙掛掉電話。他現在無法平靜下來,原因並非他終於等到了槙村隆子的允諾,而是因為剛才電話中摻雜進來的那個聲音。戶穀茫然地坐著,他想,應該是幻聽,一定是自己太過憂慮寺島豐的事情,才會把別人的聲音錯聽成寺島的,準是神經過敏了。雖然自己沒有覺察,可身體究竟還是出了問題,戶穀把手指塞進耳朵裏又快速拔出,耳朵“嗡”的一聲轟鳴,像是有新的空氣進入耳朵裏。


    但是,那聲音簡直和寺島豐的聲音太像了,誰聽了都會將其錯認為是寺島的聲音。而且,偏偏在他和槙村隆子通話的時候串線,著實蹊蹺!然而,戶穀並不信所謂的“巧合”,科學已經否定了一切不合理的超自然現象,戶穀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聯想,寺島的屍體早就不知道腐爛成什麽樣子了。


    自那女人在被他掐住脖子的一瞬間,她的呼吸和聲音就已經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到她死去那一刻為止,她從前對著戶穀甜蜜私語的聲音,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樣,也從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聽不到。雖然有和她極其相似的聲音,但卻不會是她本人,是的,在這個世界上和那女人聲音相似的人可能成千上萬,這毫不奇怪,一定要先振作精神才行。


    戶穀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叫護士拿杯水過來。他一口氣喝完之後,電話忽然響了。護士正好在一旁等著戶穀喝完水,於是戶穀就讓她去接了電話。護士拿起話筒,戶穀一動不動地在旁邊看著。


    “是下見沢先生。”護士把話筒遞給戶穀。


    戶穀如釋重負,把杯子還給護士,接過話筒。


    “是我。”戶穀等著護士關上門才出聲。


    “我是下見沢。你很忙嗎?”下見沢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一如既往。


    “不是特別忙,什麽事?”


    “有急事要找你商量,你妻子的律師給我打了電話。那個律師剛好認識我,他說會直接跟我談這件事。”


    頓時,戶穀像是被人摑了一巴掌,心想:那女人終究還是把離婚變成了律師之間的對話,戶穀豎耳傾聽,這次電話沒有串線,隻有下見沢的聲音清晰地傳送過來。


    “怎麽樣?能來嗎?”


    “可以。”戶穀問道:“什麽時候?”


    “最好現在就過來。我一會兒還有事,明天必須去法庭,這種事要拖下去很麻煩,我想好好跟你商量一下該怎麽做。”


    “好的,去你那邊?”


    “對,我等你。”


    掛斷電話,戶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女人到頭來,還是不念舊情向自己發出了最後通牒。雖然不知道她想要多少錢,但數目肯定少不了,就算戶穀明知那些錢是用來供養她的新情夫,可要是少出一分,離婚的事怕是解決不了。事實上,他手頭可能連妻子要求的一半金額都沒有,看來,必須讓藤島千瀨早點拿出這筆錢來,下次跟藤島千瀨討論不在場證據的時候順便把這件事也一並解決了吧。


    戶穀來到車庫,開車出門。


    下見沢的事務所離醫院很遠。戶穀的車朝著鬧市區的方向駛去,道路兩旁的行人從容不迫地走著。不,戶穀覺得,他們肯定都各有各的煩惱,隻是看起來悠閑罷了。


    紅燈亮了,戶穀手撐方向盤把車停了下來。戶穀的前方就是人行橫道,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他木然地看著往來路人的側臉。每個人的臉孔看起來都差不多,沒有誰能引起他的興趣。上班族打扮的男人、帶孩子的婦女、手拉手走在一起的年輕女孩,全日本哪裏都是這樣的景象。


    忽然,戶穀的眼神停留在了左側步行街正在行走的一群路人的背影上,目不轉睛瞪著那裏。透過人們肩膀之間的縫隙,戶穀看到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的身影。那和服和腰帶的顏色,都是戶穀再熟悉不過的,原本記憶中那個虛幻的身影仿佛正化作實體在自己眼前行走。這身和服和腰帶,應該裹在北多摩郡山林裏寺島豐腐爛的屍體上啊!


    信號燈變成了綠色。戶穀故意把車速放得很慢,追逐著那個女人的身影,就連發型都格外相似。當汽車開到那女人旁邊時,戶穀感覺呼吸在瞬間停滯了。仔細一看,還好,他發現和服的花紋並不同,雖然看起來非常相似,但可以確定不是寺島所穿的那件和服,隻是因為和服和腰帶的顏色相同,戶穀才認錯了。戶穀的車超過那個女人的時候,回頭瞟了一眼,這個瘦高女人和寺島的相貌長得完全不同。


    跟在戶穀後麵的車響起了催促的喇叭聲,戶穀加快了車速。他鬆了一口氣,在內心深處檢討著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該不是真的有些神經衰弱了吧?寺島豐穿的和服很普通,那種顏色的和服在這個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件,振作一點!戶穀一邊叱責自己,一邊用力握緊方向盤。


    戶穀到了下見沢家。


    “怎麽了?”下見沢坐著,抬頭看著進來的戶穀,“真不像你啊,頭發亂糟糟的。”


    下見沢的書房光線很差,讓人感到很陰鬱,現在明明是正午時分,卻昏暗得像到了傍晚。就連門窗的質量也很差,要是遇上風大的天氣,門窗還不停地吱嘎作響。


    “來得急了點。”戶穀道。


    “我想也是,邋裏邋遢也不像你的風格。你氣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啊!”下見沢道。


    “是吧……”戶穀故意避開下見沢的視線,點上支煙,直入正題道:“那個女人委托的律師說了什麽?”


    “這裏有文件,自己看吧。”下見沢遞了個信封給戶穀。


    是戶穀妻子的代理律師寫給下見沢的信,來信的大概意思是請下見沢盡快與戶穀慶子的代理律師商談戶穀夫婦的離婚事宜。


    “對方律師好像認識我,相信我們談幾句就能搞定。”下見沢遠遠地看著戶穀道:“我覺得你還是盡快處理為好,反正你遲早都要離婚,早解決早脫身,何況你還要準備解決下一個問題呢!”下見沢的所說的“下一個問題”似乎是在指槙村隆子。


    “我也知道處理這些麻煩事很費時間,到底要花多少錢才能解決?”


    “這個嘛,一般離婚須支付的贍養費大約是五六百萬元,考慮到你的社會地位,給個一千萬算是比較合適的。但你畢竟也不是什麽富豪,估計花個七百萬元就能辦妥了。”


    “七百萬嗎?”戶穀覺得這個數目還可以接受,“很好,就這樣辦吧。”


    “好的,那就用這個數作為談判的底線。老實說,你真拿得出這筆錢嗎?這種事一旦商定便要立刻付錢,以免節外生枝。”


    “能。”戶穀幹脆地答道,如果隻要區區七百萬,就找藤島千瀨要去,這點小錢應該不成問題。


    “好,那我就這麽跟那邊談去。”談完公事,下見沢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你最近怎麽樣?和槙村小姐有沒有更進一步?”


    “沒有。槙村小姐正生我的氣呢。”


    戶穀借機跟下見沢訴著苦,不過,他隻輕描淡寫說那天是因為別的事情讓槙村白等一場,並未提寺島豐一事,“那之後,我不管每天打多少次電話去她都不肯接,後來我接連打了四五天,學徒每次都說她不在店裏。不過,她今天終於接電話了,但還是沒消氣。”


    聽戶穀倒完苦水,下見沢笑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啊,槙村小姐從沒跟我說過。”


    “什麽?你一直跟她有聯係嗎?”


    “也不是一直,偶爾打個電話,基本上都是談論和你結婚的事情。”


    “什麽?”戶穀情不自禁地湊近了上半身。


    “就是商量你們的婚事啊。槙村小姐說,今年結婚應該不可能了,她想改在來年年初。她甚至還談到,和你結婚後想繼續現在的事業,你也繼續經營著醫院。她還為不知道能不能家庭和事業兩者兼顧而發愁呢!”


    “真的嗎?”戶穀吃了一驚,從剛剛槙村對自己的態度來看,這樣的話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真不敢相信。”


    “為什麽?我真的是聽她說的。”


    “……”戶穀完全想象不出槙村會說那樣的話,這好消息讓他呆若木雞。


    下見沢壞笑起來:“你還真是不了解,女人不就是這樣嘴硬心軟嗎?”


    “……”


    “唉,在你麵前說女人真有點班門弄斧的感覺,不過,女人的心思難道不是這樣嗎?我還真是一點也不知道你在她那受的是這種待遇。聽她說話的口氣,我還以為你們正打得火熱呢。”


    “可實際情況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


    “嗯,要真是這樣,那不正好表明她對你有意思嗎?”


    “……”


    “也就是說,她隻是在和你鬧別扭。要是她對你沒有一點意思,還不早就和你解除婚約了,她這麽跟你說了嗎?”


    “這倒沒有。她雖然沒這麽跟我說,但曾提出過要和我斷絕交往。”


    “看!這就是證據,比什麽勸說都有效。她雖然說了要斷絕交往,但對結婚的事隻字不提,這說明她還守著最後的底線。簡單說來,她隻是想和你鬥鬥氣而已,畢竟,她天性好勝,你不這樣覺得嗎?”


    戶穀聽下見沢這樣一分析,心裏稍微踏實了一點,覺得情況也確是這樣。


    “槙村小姐還跟我提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情。”下見沢繼續道,“這事我前些時候也跟你提過,如果和你結婚,她還是想確認一下你的財產狀況。畢竟,一個女人獨立經營著事業,總有一種怕被男人騙的擔心。”


    這件事下見沢不知向戶穀提醒了多少次。


    “對方現在很著急想了解這一點呢。你啊,還是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為好,在某種意義上,女人就是要靠這種實際的事情才能最後下定決心。”


    “也許吧。”戶穀發起愁來,一提到籌錢,戶穀就隻能將希望寄托在藤島千瀨的財產上,忽然,他想起之前下見沢曾說過幫忙借款的事情。


    “你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你都沒給我什麽回音,我以為你不感興趣,也就沒繼續下去了。”


    “不,我沒那個意思……拜托你了,盡早借到錢最好。”


    “那好,隻要你下定決心,我立刻就去辦。”下見沢用力地點了下頭,“實際上,我曾經當過對方的顧問律師,所以對方非常信任我。在給你打電話之前,我也跟他稍微提過一下,對方說隻要是我開口借錢,兩三千萬都借。”


    “真是太感謝了!那,我能不能借兩千萬?”戶穀在心裏打著算盤:給離婚的妻子七百萬,不,盡量壓縮到五百萬,這樣,給槙村看的戶頭上就會剩下的一千五百萬,應該可以順利過關。先用下見沢借來的錢解決燃眉之急,反正這些錢隻需從藤島千瀨那裏拿來還上就行。


    “兩千萬嗎?”下見沢眯著眼睛,“好的。這麽小的數目,很快就可以還上。”


    “利息高嗎?”


    “高,這種錢的利息絕便宜不了,不過,你是打算很快就還吧?”


    “是的。”


    “這不就行了嗎?如果是高利息,長期下來肯定吃不消,若是短期,這不是就是最好的籌錢方法嗎?”


    “這倒也是。”戶穀略微考慮了一下,他估計能在三個月之內從藤島千瀨那裏把錢拿到手,於是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那就交給我吧。對了,還有條件。”


    “什麽條件?”戶穀盯著下見沢的臉問道。


    “你花錢這麽大手大腳,要是把現金全都給了你,還不知道你會用來做什麽。”


    “我就這麽沒信用嗎?”


    “你少裝模作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壞事。”


    戶穀心頭一緊,下見沢所謂的“壞事“是指他沉湎女色和亂花錢。


    “沒話說了吧?”下見沢故意苦笑道:“所以附加條件就是,這筆錢我會全部幫你存入銀行,這樣也能幫你省下不少麻煩。”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直接把現金給了你,沒準給槙村過目的錢都會去向不明。”


    “不會的,你放心。”


    “不行!不行!”下見沢連連搖頭,“而且,要是你日後不還就麻煩了。還是給槙村小姐看銀行存折更好,不過,這東西存的時間太短容易露餡,存款時間還是要稍微長一些。這樣吧,先存上一個月。槙村小姐可能會要求直接去銀行查看你的賬戶,所以,這筆錢你可不能隨便動用。”


    “別這樣!”戶穀申辯道:“我肯定能把錢還上。”


    “哦,你真了不起!你哪來這麽強的自信?”


    “這個啊,暫時還不能說。”戶穀自然不能告訴下見沢,他計劃從藤島千瀨那裏把錢弄來。


    “看!你還是不可信。高利貸是你借的,要是以後還不了,首先遭殃的就是我這個中間人。”


    “那要怎麽做?”


    “其實就是由我在銀行用‘戶穀信一’的名義開個賬戶,把兩千萬打進去,你隻要讓槙村隆子看存折就好了,很簡單的。”


    “這樣啊!那我明白了,就拜托你了。”


    戶穀覺得自己確實省了不少麻煩,所以幹脆直接把事情全權交給下見沢,不管怎麽說,就算借的這筆錢拿不到現金,總算也能達成與槙村結婚的條件。不過,這樣的話,自己就沒辦法從中拿出七百萬的現金給妻子,不,是五百萬了。這個可是必須支付現金的,比起去和藤島千瀨要錢耽誤時間,這錢從下見沢這邊借來要更快一些。於是,戶穀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下見沢。


    “是啊。”下見沢裕酌著,“好吧,那我就總共借兩千七百萬,給你七百萬現金。”


    “好,就這樣定了。”


    “但這筆錢你隻能看看,要原封不動地交給你妻子才行。”


    “那也沒辦法。”


    “這是你自作自受。好,那就這樣吧,再有,借錢的手續你也全都委托給我吧,你應該不想看高利貸放貸人的臉色吧?”


    “那當然。”


    “真的委托給我了?”


    “我信得過你。”


    “好,那我就代辦了,至於抵押的東西……“下見沢繼續道:“就像我們上次說好的,用醫院的地皮,對吧?就算對方再信任我,畢竟還是生意人,不會傻到在沒有任何抵押的情況下,平白無故借出去兩千七百萬這麽大一筆數目。”


    “行,但是,相關文件都要讓我過目。”


    “當然,這種事還是小心為妙。你記住了,準備給槙村小姐看的錢也是臨時借來的,一有錢就要馬上還給對方,就算到時你不想還,我也會督促你還掉,錢一到你手頭,就不知道會花到什麽地方!對了,抵押的時間是三個月,還清借款的同時,抵押就會撤銷,這些也由我來做。”


    “那就拜托你了!”


    “好,那我一會兒就給那邊打電話。”下見沢敲著自己的後腦勺,“怎麽樣,最近有什麽事嗎?”他似乎輕鬆多了,拿出煙點上火。


    被問到“有什麽事”的時候,戶穀突然產生了想把寺島豐的事情告訴下見沢的強烈衝動,這時候不說出來反倒不自然。寺島護士長失蹤的事情無疑是個異常事件,要是現在遮遮掩掩,以後肯定會遭到質疑,倒不如先說出來,為日後鋪墊一下。


    “說起來,我那邊有一個叫寺島豐的護士長,你有印象吧?”


    “啊,就是那個歲數不小的護士長吧?實在沒有什麽好印象。她怎麽了?”下見沢把上半身靠在破舊的沙發扶手上。


    “那女人這些天突然不見了,一聲不坑地走了。”


    “離家出走了?”下見沢一副頗感意外的神情。


    “到底是不是離家出走,現在還不好說。她的行李都在,我已經向警方報案了。”


    “真的呀!怎麽回事啊?”下見沢饒有興致地看著戶穀。


    “不知道。她一直像個妖怪似的,替我那個死了的爹留守在家裏。這次她忽然不見了,我反倒覺得很蹊蹺。”


    下見沢臉上浮出了淺笑:“你和她有什麽吧?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說實話,老早以前我和她還有那麽點關係,現在早就沒有了。”


    “看,我沒說錯吧?你就是這種男人。”


    “不過,我們現在已經完全沒關係了。”


    “她這次失蹤恐怕與你有關吧。該不會是察覺了你和槙村小姐的事情生氣了吧?”


    “不可能。”


    “那可不好說,女人的直覺特別敏銳。你要是真想和槙村小姐結婚,現在最好別出什麽婁子。”


    “你盡管放心吧。”


    “我隻能暫時相信你了,這次我是媒人,你最好別讓我丟臉。”


    “我知道。”


    “警方那邊有護士長的消息嗎?”


    “什麽都沒有。”戶穀故意表現得很樂觀,“那女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自己回來了。不過,等她這次回來,一定得跟她做個了斷。”


    “那就好。像這種會遺留禍根的芽,還是要全部提前摘了的好。”


    戶穀去了藤島千瀨的家。


    “您回來了。”女傭一如既往地招呼道。


    戶穀問她藤島千瀨在不在,女傭點了點頭。戶穀連招呼都沒打就拉開了隔門,徑直走了進去,藤島千瀨正站在裏麵解和服的腰帶。


    “誰?”藤島千瀨回頭,“怎麽了?”


    戶穀很隨意地坐在一個坐墊上盤起腿,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島千瀨。藤島千瀨像是剛剛回來,正在換上家居服。她有好幾件價格不菲的和服,現在正在脫的這件,是其中最昂貴的一件。從她今晚的穿著和妝容推斷,她應該是去見了位很重要的人物。


    藤島千瀨旁若無人般任和服的長襯衣滑下來掉在榻榻米上,胸罩緊緊貼在豐滿的肉體上。她把平時的家居服搭在肩上,扣上腰間的紐扣裹住圓潤的身體。她拍了兩下手,吩附女傭進來把她脫下來的衣服疊起,女傭接到命令後旋即退下。戶穀嘴裏始終叼著煙,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累死了。”藤島千瀨如釋重負般,歪著坐下來。


    “你去哪裏了?”戶穀問道。


    “有個客人。”藤島千瀨打量著戶穀的臉,“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麽了?”


    戶穀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我最近經濟有點緊張,被逼得四處借錢。”


    “馬上就提錢!”藤島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不會又是從哪個女人那裏回來的吧?”


    “別說傻話。我現在哪兒有這個閑工夫?”戶穀正準備開口提借錢的事,藤島千瀨順手拿出一根煙點上,抱怨道:“最近有點鬱悶,我可能會去溫泉住兩晚。”


    “很好啊!”戶穀問道:“哪裏的溫泉?”


    “想去鬼怒川那邊,不過還沒最後決定。”


    “咦?你一直那麽拚命賺錢,難得聽你主動說起去哪裏玩呢。”


    “是啊,掙錢這種事,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努力也沒用!”


    “你好像徹悟了。”


    “嗯!”


    “誰讓你明白過味兒來的?”


    藤島千瀨的臉色一變,緊緊盯著戶穀:“我自己想通了——你為什麽這麽問?”


    “難不成是被今晚見的那個人影響了吧?”


    “你在懷疑我?”


    “沒有,算了,隨你怎麽說吧。”


    “你可別誤會,的確是我自己忽然想休整一下。”藤島千瀨揉著額頭道。


    “還真是少見。”


    “什麽?”


    “你怎麽不邀請我一起去?”


    “我倒想邀你同去,但隻待兩個晚上,要是和你去,不多玩幾天也不過癮呀。”


    “這樣啊,你自己安排吧,反正我現在也離不開東京。”


    “你就那麽忙嗎?”


    “是啊,忙死了。剛才不是說了嗎?窮人哪裏有空閑。”戶穀試圖切入正題,“我前些日子拜托你的事,怎麽樣了?”


    “錢嗎?”


    “嗯。現在手頭很緊,你能先給我兩千萬嗎?”


    “說得輕巧,兩千萬可不是小數。”


    “這我知道,不過,就這一回了。有了這筆錢我也能緩過來。好嗎?”


    “……”


    “反正我也快和你結婚了,幫我一把吧。”


    “你說得倒好聽,你妻子那邊呢?”


    “我現在正在和她辦離婚手續,五百萬就可以搞定,我跟你借的兩千萬裏頭就包括了這筆錢。”


    “真的?”出乎意料的是,藤島千瀨並沒有表現出戶穀所期待的感動,“你的這種話,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不!這回絕對沒問題。對方已經請了律師,我也拜托了下見沢,這次肯定能和她徹底斷個幹淨。”


    “是嗎?不過,你不總是用這樣的理由騙我嗎?”


    “這次真的沒問題!你就再幫我一把吧,求求你了!你上次不是答應了嗎?”


    “是啊!”


    “你真絕情!”


    “跟錢有關的事,誰會嬉皮笑臉?”


    “那肯定。不過,我現在已經窮得叮當響了,既要給妻子贍養費,還有好些別的開銷。你能在四五天之內把錢給我嗎?我問過下見沢,他說離婚不過是履行法定手續,一個禮拜之內就能搞定。但是,沒有錢,一切都白搭。求你了!”


    戶穀望著藤島千瀨的側臉,臉上厚厚的贅肉讓她的鼻子顯得更加扁塌,仿佛正在嘲笑他。


    “我。”戶穀鍥而不舍道,“我為了你已經作出不少犧牲了。”


    藤島千瀨的目光緩緩地轉向戶穀,銳利地盯住了戶穀的臉。戶穀不甘示弱地迎接上她的視線,有那麽幾秒鍾,兩個人誰也沒開口,就那麽僵持著。終於,藤島千瀨敗下陣來,首先移開了視線。


    “好,我答應你!”


    “真的?你真的願意幫我?”


    “嗯,等我從溫泉回來再說吧。”


    戶穀離開藤島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整天的奔波,總算是有所收獲,不僅在下見沢那裏搞定了那筆借款,藤島千瀨也答應了給他兩千萬一事。得到藤島千獺的承諾,讓戶穀心裏頓時輕鬆了不少,戶穀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要是沒有她丈夫的那件事,兩千萬這麽大的數額,哪會這麽容易到手?隻要抓住藤島千瀨的這個致命傷,她就隻能乖乖地服從戶穀。


    戶穀從來不相信女人的愛情,不相信女人會對男人真心忘我地付出。特別是藤島千瀨這樣視財如命的女人,絕不可能讓愛情超越金錢。不,跟藤島千瀨之間還談不上愛情,不過是滿足肉體欲望罷了。


    戶穀若有所思地開著車在黑夜裏疾馳。他忽然覺得就這樣直接回家好像少了點什麽,不如去那個地方看看,他一直很在意今天看見的那件和服。要是以前,他會因為警戒心,強壓著想去確認的心情,可現在,他覺得如果不親眼確認一下,就會像魚刺卡在喉嚨裏般坐立難安。


    下定決心後,戶穀在中途改變了行駛方向。看看表,已經過了十一點,他跟藤島千瀨在房間裏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和藤島千瀨豐滿的身體糾纏過後,從窗戶裏吹進來的田間涼風讓他感到甚是愜意。


    甲州街道上人煙稀少,隻剩下黑乎乎的田地。來往的車輛還有很多,每一輛車的速度都很快,戶穀再次改變方向,駛進一條狹窄的小道。這裏幾乎沒有車輛過往,車窗和道路兩旁的黑色樹梢劃擦而過,車燈照向了雜草叢生的小路深處。快到了,戶穀慢慢降低車速,緩緩開到山坡上。路越來越窄,隻有零星的燈火偶爾從樹縫間閃露出來,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戶穀把車停下來,熄滅車燈。


    有很長一段時間,戶穀都一直靜靜地坐在車裏。他透過玻璃察看著周圍,並未發現人,但保險起見,戶穀又在車裏等了十多分鍾。他仰望天空,隻能從樹梢間看到點點星光。終於戶穀平靜地打開車門,頓時,寒氣十足的夜風劃過臉頰,戶穀像突然置身冰天雪地,他深呼一口氣,不禁哆嗦起來。他從汽車工具箱裏拿出手電筒,放在了口袋裏,眼睛逐漸適應了夜的黑,他沿著一條小徑走著,記憶中的樹林就在這附近。拐過一個彎後,戶穀走進了林子深處。


    除了膝蓋劃過灌木叢的沙沙聲,周圍靜悄悄的,澉白的小路隱藏在茂盛的草叢裏,漸漸看不見了,戶穀非常小心,一直沒開手電筒,他記得,這個小樹林的一側是黑漆漆的灌木叢,沿著這些灌木叢走過去,下邊應該有一個斜坡。就是這裏,戶穀停下腳步,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鍾觀察四周,確認安全後,戶穀用腳慢慢試探著走了過去。


    要是有誰故意躲在這裏,這動靜肯定會被聽到。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就算是再有耐心的刑警,估計也早就放棄了吧?說到底,不過是自己胡思亂想罷了,事實上,這裏壓根就沒人,不過,從最壞的角度考慮事情總不會出錯。


    戶穀在黑暗中辨別著大致方位,盡管他感覺就在這附近,他也沒有立刻把手電筒打開,哪怕是灌木叢裏的蚊子跑到臉上,他也隻是不出聲響地把它驅開。過了好幾分鍾,戶穀確信沒有人在,終於打開了手電筒,灌木叢中浮出了一個圓形的白色光輪,樹木的影子隨之向後移動著。他的直覺沒錯,確實就是這個地方,他還記得這裏樹枝的形狀。一往下看,戶穀的呼吸瞬時變得艱難起來——什麽都沒有!本該從灌木叢中伸出來的白色襪子完全不見蹤影。


    那天,寺島豐的屍體確實滾入了這個拱形的樹叢裏啊!


    戶穀瞪大眼睛,愣住了,手電筒的光線顫動一下,樹木的影子也隨之大大地顫動一下,他的手在抖!屍體竟然不見了!他將電筒光照進更深的灌木叢,還是一無所獲,隻是把一片片雜亂的草葉看得更清楚而已。


    屍體被移動了!是誰?為什麽?是怎麽移動的屍體?戶穀害怕被人看見手電筒的光,小心翼翼地照過去,他必須尋找屍體移動的痕跡,要不怎麽能甘心?戶穀極其小心地走下斜坡,雜亂無章的幹枯樹枝刺破他的褲腿,時不時還會鉤住他的外衣,像被某人猛地抓住,他花了好些時間摸索著下了斜坡,下邊遍布著雜草和灌木叢。打開手電筒,戶穀把光束照向那個拱形的空隙,這裏並沒有飄蕩著屍體的腐臭,樹葉和雜草密密麻麻地交錯重疊著,光隻能照在表麵。肯定不會錯,屍體就是滾落到了這裏,他絕不會眼花,現在那個空隙裏的雜草也明顯有被壓過的痕跡。


    戶穀環顧四周搜尋著雜草被折斷的痕跡,然而,也許因為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草已經重新長了起來,所以,無論是人的腳印還是移動物體的拖痕,什麽都沒有留下。


    莫非屍體自己會走路?


    莫非……一個念頭在戶穀腦子裏一閃而過,不,不可能。他當時那麽用力地掐她,她還怎麽可能緩過氣來,要是真的沒被掐死,寺島豐肯定會披頭散發,徑直找戶穀興師問罪。心胸那麽狹隘的女人,怎麽可能放過戶穀這個殺人犯?


    周圍依然鴉雀無聲,唯一能聽到的聲響,就是自己每次走動時和灌木叢的摩擦聲。戶穀慢慢地向前挪動著,小樹枝踩在腳底下紮得他腳生疼。


    突然,手電筒的光照到了一個地方有些奇特,那裏沒有長草,紅色的土裸露在外邊,而且比周圍高一些,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為堆砌的。肯定是有人把地麵挖開,然後又把土覆蓋上去,被挖出來的枯草散在四周。戶穀目不轉睛地盯著隆起的那堆土,土色還很新,而且距離拋屍地方連十米都不到。


    戶穀把手電筒往相反的方向照過去,逃命似的往回跑。他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額頭也被樹枝擦破,流出了鮮血,他本能地支配著雙腿在樹枝和草叢間努力地奔逃,不知道被絆倒多少次,連臉頰和手都被荊棘劃傷了。戶穀雙手緊緊地拽著草,爬上斜坡,喘息越來越急。戶穀連滾帶爬逃回車上,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他感覺喉嚨很幹,粗重的喘息像風聲一樣在耳邊回響。


    戶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車沿原路返回的。車前燈照著遍布野草和小石塊的小路上,他不顧一切地踩下油門,到底是誰把寺島豐的屍體埋在了那裏?戶穀這才意識到,有第三者介入了自己的犯罪。


    他開著車在甲州街道上行駛,後邊趕上的車不知向他鳴了多少次喇叭。戶穀的車在路上左搖右晃,後邊的司機以為他在打瞌睡。而事實上,戶穀全神貫注地緊緊握著方向盤,可不知怎麽,就是使不上勁。


    那是一具被掐死的屍體,誰看見都能立刻判斷出來。那女人白晳的脖頸上清楚地現著青紫的指印,就像痣一樣明顯。為什麽發現者不但沒有報案,反而將屍體埋了起來?怎麽會變成這樣?那裏的土確實很新,鼓起的土堆也恰好能埋下一個人,寺島豐的屍體正在那個土堆下慢慢腐爛。


    戶穀的呼吸越來越亂,似乎永遠也恢複不了平靜。是誰,又是為什麽把寺島豐的屍體埋在那個土堆下?這樣看來,那個人可能親眼目睹了他犯罪的全過程,想到這裏戶穀不禁打了個哆嗦。刻意埋葬他殺害的人,是想要什麽報酬嗎?或者說,是勒索,不,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寺島豐的臉早就慢慢腐爛,已經認不出是誰了,這樣一來,勒索的籌碼也會減少。要是真想勒索,早就該行動了,對方為什麽還沒有行動?


    3


    接下來的兩三天,戶穀的頭都像頂著缽似的昏昏沉沉,到底是誰移動了那具屍體,他怎麽也猜不出來,思緒越來越混亂。


    戶穀根本無法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一會兒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會兒到窗前眺望。他總感到惶惶不安,覺得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直到槙村隆子的電話打來,才把戶穀從惶恐焦灼的狀態裏解救出來。


    “醫生。”電話裏清楚地傳來槙村的聲音,“您不是說今晚要來見我嗎?”她的聲音依然很生硬,但這種積極主動確認這件事的態度,足以表明她對戶穀有意思。


    戶穀二話不說幹脆地回應:“是的。我想今晚去見你!”


    “您可真過分啊!明明您說要打電話來確認,卻又忘得一幹二淨。您要是不方便,不來也沒關係。”


    “不!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戶穀連忙解釋道:“請你一定要跟我見麵。”


    “不會給您添麻煩嗎?”


    “隆子小姐,不要再挖苦我了,我真的很想你。”


    “我可無所謂。”


    “別這樣,那就今晚七點,在xx會館見,可以嗎?”


    “我昨晚去過那裏了,換個地方吧!”


    “你說吧。”


    “還是去n料理店吧,銀座的那個,可以嗎?”


    “好。”


    “這次不會遲到了吧?”槙村隆子諷刺道。


    “你饒了我吧!別再難為我了。n料理店是吧?我會提前二十分鍾到。”


    六點,戶穀從車庫裏開車出來。寺島豐不在,沒有人會追問他要去哪裏了,要是以前,他每次出去的時候,那個女人肯定會在什麽地方一直盯著他,現在少了這個盯梢,戶穀感覺輕鬆多了。戶穀想好了,今晚見到槙村隆子,就把結婚的時間定下來,反正錢也已經準備好了。今夜,他要把所有的煩惱、不愉快統統拋到腦後,好好享受和槙村隆子在一起的時光。聽她電話裏的口氣,她應該已經原諒自己了。


    戶穀這次的確提前了二十分鍾到達了銀座的n料理店。穿著紅色製服的男服務員為他打開門,另一個服務員將他帶到了裏邊的餐桌,寬敞的餐廳裏光線卻十分昏暗。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領著一個人走進來,服務員拉開戶穀對麵的椅子,槙村隆子一言不發地坐下。


    戶穀不知道今夜的槙村隆子梳的是哪種發型,她把頭發蓬鬆地向上盤著,看起來十分別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久不見的緣故,她特地換上了一套洋裝,還化上亮麗的濃妝。她看了戶穀一眼,就低垂下頭,長長的睫毛整齊地忽閃著,眼瞼上塗抹的眼影膏在燭光下氤氳出一片陰影。她胸前垂著的珍珠項鏈,像是為黑色的套裝灑上一圈銀粉。今夜,槙村隆子盛裝赴約。


    “你來點什麽?”身旁站著的服務員提醒了戶穀,還先從料理打開話題會輕鬆一些。


    “您決定吧。”槙村隆子連菜單都沒有看就答道。


    “要這些……”戶穀給服務員指了幾樣選好的料理。


    “上次的事真的對不起。”戶穀點完餐後道,“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的,你能來這裏,我想你已經原諒我了,我就不再囉嗦地辯解什麽了。”


    槙村隆子唇邊泛起了笑意,她抬頭看著戶穀,黑色的瞳孔在燈光下炯炯有神。“啊?”她輕聲叫了起來,“你的臉色好差!怎麽了?”


    戶穀用餐巾紙擦著額頭,“沒什麽,可能有點累了。”


    “這可不行啊!”槙村的語氣充滿關切之情。


    戶穀原本以為這個好強的女人,會當麵給他臉色看,他還為此想了很多討好的話。不想,現在反倒是槙村主動在關心自己。


    “你最近工作很忙嗎?”


    “嗯。”戶穀道:“就算我自己不覺得累,身體也還是受到了影響。”


    “做男人真是辛苦。”槙村同情道。


    “可你做不是做得很好嗎?”


    “為什麽這麽說呢?”槙村道。


    戶穀深情地看著槙村,從旁邊投射過來的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讓她的五官線條變得更加立體。


    “你不是在獨自支撐者事業嗎?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不過許多男人都比不上你的才幹。而且你還那麽漂亮,這樣的女人更加少見。”


    槙村隆子害羞地聽著戶穀的讚美:“您這麽一說,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你要是把我的話當成那些用於客套的恭維話,我會很難過的,這可是我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戶穀雖嘴上這樣說,卻不像以前那樣有種收放自如的感覺,在他心裏的某個地方總像掛著鉤子一樣,牽絆著他的表現。


    “戶穀先生,您看起來怎麽無精打采的呢?”槙村隆子盯著他的臉。


    “是嗎?我沒覺得啊。”戶穀用手撫著自己的臉道。


    “不,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您的臉色真的很不好,有什麽心事嗎?”


    “沒什麽特別的。”戶穀硬著頭皮死撐,“隻有一件事鬱結在我心裏——就是和你的婚事,你一直沒有給我明確的答複,讓我坐臥難安,而且,上次又惹得你如此生氣,讓我更加苦惱了。”


    “如果是這件事情,請你不需要擔心什麽。”料理端上來了,槙村一邊拿起叉子一邊道。


    “你的意思是?”


    “這個嘛,我就是希望這樣一起吃個飯,上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好,這件事我剛剛已經向你致歉了。那,我可以對結婚的事情抱有希望嗎?”


    “您從下見沢先生那裏沒有聽到什麽嗎?”槙村反問道。


    “是聽到過一些。”戶穀有些底氣不足,“但是,我更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他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完全沒有氣氛。”


    “不行,”槙村很堅決,“這種事情還是遵循傳統的好。要是一時衝動地追求浪漫的氣氛,以後說不定會後悔的。”


    “你說得對。”戶穀笑道,心裏輕鬆了很多,“那我就直說了!”他放下叉子,“最近,我決定正式跟妻子離婚了。這件事我已經全權委托下見沢去辦理,具體的時間你問他就會知道。另外,我跟你求婚的最大誠意,當然是我的愛情,不過除此之外,我也想給你看看類似財產清單這些具體的東西。”


    槙村隆子沉默地點點頭,慢慢動著刀叉。


    “我想請下見沢把財產清單轉交你過目,這樣顯得更公正,也能表明我對你的信賴。”


    “其實不必這樣做。”槙村小聲道。


    “不,這點請你一定要答應我,要不然我會感到很不安的。”


    “如果您這麽堅持,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依然微笑著。


    “這樣的話,隆子——”戶穀親昵地喚著槙村的名字,“我們的婚期,盡量定得早些吧。不趕快娶到你,我怕會出麻煩。”


    “什麽麻煩?”槙村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


    “嗯,你那麽美麗,要是婚禮遲遲不舉行,我怕你被別人搶走。”


    “這一點,戶穀先生您也是一樣的啊。”她回應著,“之前發生的那件事情,雖然您解釋是發生事故才無法趕到,但是我總是情不自禁地覺得您是去見了其他喜歡的女人。”


    戶穀急忙搖頭,“怎麽可能?我對你可是癡心一片。那次確實是我的疏忽,你也是個經營者,所以應該很容易理解我的心情,作為一個醫院的經營者,總會遇到些意想不到的麻煩事。”


    “嗯,這個我明白。不過我也是個女人,遇到這種事情難免會胡思亂想。”


    “啊,所以你才會那麽生氣嗎?”


    “我也不知道呀。”


    戶穀看著槙村臉上的淺笑,整顆心都被她融化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連聞到她甜甜的氣息都讓他心曠神怡。


    出了料理店,戶穀主動和槙村道了別。好不容易才讓她消了氣,換成平時,戶穀接下來肯定會邀請她再去喝一杯,不過今天還是算了。如果這時去做什麽強硬的事情,會招致失敗不說,也會讓好不容易才修複的關係出現裂痕。


    槙村隆子情緒很好,戶穀目送她坐車離開時,還揮手向他告別。


    戶穀一上自己的車,心情立刻陰沉起來。仔細一想,他接下來沒有邀請槙村隆子去別的地方,還是因為自己心情不佳的緣故吧,和槙村在一起時,他有如沐浴在春日田野間陽光下般的愜意和輕鬆,但獨自一人時,心情立刻像下霜一樣冰冷沉重。


    為什麽?原因隻有一個。


    他還不能確定寺島豐的屍體是不是真的埋在那個地方。雖然昨晚他看到那裏有掘土的痕跡,像是埋著屍體,但他並沒有親眼看到所埋的屍體,隻是在落跑後,一廂情願地認為那裏埋的就是寺島豐的屍體,


    戶穀中途停下車,在一家五金店裏買了一把鐵鍬,現在剛剛八點半,天空中沒有星星,說起來,最近入夜後的氣溫還真是變得涼爽了不少,隻有今夜感覺格外悶熱。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戶穀深知那裏並沒有伏兵,連人影都看不到。今天的路線跟上次一樣,甲州街道在農田中分出一條岔路,小路上有很多碎石,道路兩邊雜草叢生,很少會有車開到這裏。


    戶穀打開前車燈,心中絲毫沒有那天的恐懼,隻有將真相追查到底的好奇心。車還是停在那個位置,戶穀熄了車燈,樹林裏仍舊黑漆漆的,仿佛是之前的延續。戶穀從車裏拿出了剛買的鐵鍬,他依然警覺地觀察了一圈周圍的動靜,進入樹林時,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臉上。


    戶穀注意著腳下,盡量避免像上次那樣被樹根絆倒,或被灌木鉤到衣服。下了斜坡,他徑直來到了那個可疑的地方。他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直到這裏才打開手電筒,慢慢走過去。雨滴答滴答落在葉子上,那個沒長草,紅土裸露在外的小土丘出現在他眼前,戶穀把開著的手電筒放在腳前的地上,他拿起鐵鍬,開始挖起土來。


    戶穀的呼吸愈發急促。要是這時被人看到,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他這個舉動非常陰森殘酷吧。但戶穀此時已經忘記了恐懼,他一門心思地揮動著鐵鍬。果然不出所料,這裏的土質非常柔軟,肯定是最近才挖過的,手電的筆直光束照亮著鐵鍬的前端,鬆軟的土塊和細沙被鐵鍬不斷鏟開。


    戶穀感覺呼吸困難起來,他並不害怕,隻是擔心他希望看到的東西不在這裏。已經挖了一個很深的坑,戶穀越來越謹慎。他的四周被黑暗包裹著,樹林仿佛連成一堵黑色的牆壁,隻有地上手電筒發出的光亮,能夠照亮挖掘出的紅土。


    終於,鐵鍬前端第一次傳來抵抗感,戶穀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心急火燎地輕輕扒開了麵上的土。


    出現了!紅土裏出現了白色的東西。雖然被土弄髒了不少,但可以肯定是人的腳,那白色的東西正是套在腳上的襪子!戶穀看到了連接襪子的那部分屍體,棒狀的茶褐色的肉塊突出在襪子外麵,部分如脂肪般發白,像快要流出水一樣。在那堆快要腐爛的肉中間,還有像牙齒般森白的骨頭,很明顯,那是脛骨的一部分。


    眼見此情此景,戶穀的情緒已將近崩潰。把土重新護進坑裏時,他仿佛是在夢遊,屍體的惡臭讓他一陣陣幹嘔,戶穀拿著鐵鍬,飛快地在灌木叢中往回走,完全記不得是怎麽回到車上的,也想不起是怎麽打開車燈駛入甲州街道上的。


    雨滴落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戶穀坐進車裏時,才發覺自己已經全身濕透了。


    “在!屍體真的在!”戶穀的腦海裏不斷盤旋著這一意識。


    4


    第二天早上,戶穀睡到很晚才起床,昨晚他還去了酒吧。那家店在地下室,營業時間到晚上一點,他連喝了五杯純蘇格蘭威士忌,他平時都喝兌水的威士忌,不過,昨晚兌水的威士忌遠遠不能滿足他所需要的刺激。下酒小菜端上來的時候,戶穀覺得自己的指尖仿佛沾滿了屍臭,於是在酒吧的洗手間裏用香皂一根一根地清洗指頭。但是,當他每次抓起花生米送到嘴裏時,依然能聞到一種讓人惡心的臭味。


    “哦,好像有什麽奇怪的臭味啊?”戶穀故意向那些女孩子道。


    “啊,什麽?”女孩子們扇動著鼻翼,邊聞邊道:“什麽都沒有啊!”


    “真的沒有嗎?味道很大啊。”


    “啊,討厭!什麽味道啊?”女孩子們仰起頭努力吸著鼻子,“醫生,一點都不臭啊!”


    “嗯?那是你們的鼻子有問題吧。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聞到了臭味!”


    “您的鼻子是不是和狗一樣呀?”女孩子們訕笑起來。


    “醫生,是什麽樣的臭味呀?”一個女孩子問道。


    “這個嘛,是腐臭。”戶穀把杯子湊在唇邊,故意皺著眉頭。


    “討厭!是什麽東西呢?我們這邊可沒有壞掉的魚啊!”


    “不是魚!”戶穀故作嚴肅,“是屍體的臭味。”


    “天哪!”女孩子們誇張地用手蓋住臉,“您可不要說這麽嚇人的話。”


    戶穀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故意說出屍體的事情,多少有點自虐的傾向吧。要清醒一點,要不然就該惹麻煩了,戶穀自我反省著。


    “不,是真的!我啊,總是在和死人打交道。”


    “是病人嗎?”


    “當然啦,醫治無效、不幸撒手人寰的患者,我也遇到過不少啊!現在聞到的就和那時聞到的臭味一樣。”


    “醫生,您別再嚇我們了,人家一會兒可是要一個人回家呢!”


    “奇怪啊!”戶穀故意搖了搖頭,“怎麽就今天晚上聞到這個味道了呢?真是不可思議!”


    “醫生,您喝醉了。”


    “沒有,我一點都沒醉。我的嗅覺跟你們不一樣,屍臭其實和杏的味道很像,我聞到的就是這種氣味。”


    “醫生!”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櫃台那邊傳來,“是不是這個?”男服務員從架子上拿下一個瓶子搖了搖道,那個深色瓶子裏裝的正是杏子味的利口酒。


    “難道是這個東西發出的味道?醫生您沒來之前,我倒了些這個酒。”


    “嗯,就是這個,”戶穀仰頭大笑,女孩子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好危險啊!怎麽能開這種玩笑呢?戶穀感覺腦袋沉沉的,他本來酒量就不怎麽樣,可隻喝了那麽一點酒就醉了,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也許是長期高度緊張的神經把身體拖垮了吧。


    不過已經沒關係了,現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戶穀仰麵躺在枕頭上,吐著煙圈。昨晚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但,那個土堆裏埋著寺島豐的屍體確是不爭的事實。隻要屍體在就好,雖然他不知道是誰埋的,但也沒必要費精力去求證。一種極大的可能是那裏某個惡劣的建築工人,從寺島豐的屍體上搜刮走了錢財,然後把她埋了掩飾罪行。寺島豐應該有不少積蓄,這女人的收入不知要比其他的護士豐厚多少倍,而且她還特別吝嗇。對了,一定是這樣,用不著多想了。


    若為這種事情殫精竭慮,簡直笨到家了。據目前的情況看,警方沒來調查自己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殺了寺島豐之後的這段日子雖然發生了很多出乎預料的狀況,但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吧,無論是像極了寺島豐的那個聲音還是那件和服,都是自己神經質了。


    所謂眼見為實,他已經親眼看到了寺島豐穿著白色襪子的腐爛肉體,還擔心什麽?那些碩果僅存的骨頭,說不定已經成了她的全部,那個強悍的女人現在什麽也做不成了。


    戶穀接連吸了兩支煙,才從床上坐起來。窗外陽光普照,他用拳頭捶了捶依然沉甸甸的後腦勺,來到了院長辦公室。


    辦公桌上堆放著一些信和事務長送來的文件,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情看那些東西,站在玻璃窗邊眺望著街道。耀眼的太陽光線灼燒著對麵的屋頂,這樣的風景和戶穀此刻的心情顯然不適宜,反而是從遠處建築物的玻璃窗上反射回來的柔和光線貼合了戶穀的愜意心境。


    那個總是斂著足音,如貓一般偷偷進入房間的寺島豐已經消失了,現在,他做什麽都可以隨心所欲,要是還讓她活在世上,和槙村隆子婚事絕沒可能順利進行,那個女人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現在,再不會有這種顧慮了,他越想越覺得,冒險殺了寺島豐實在非常值得。


    戶穀估摸著下見沢那邊應該把要辦的手續辦好了吧。昨天見到了隆子,從她的言行舉止已經可以充分判定,她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不久就能和她結婚了吧?想到這裏,戶穀不由得開始憧憬起和她的婚後生活。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是下見沢先生打來的。”接線員道。


    “你打來得正是時候。”戶穀首先開口,“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為那件事情嗎?”下見沢的聲音很平淡,“放心吧!都搞定了。”


    “謝謝。”戶穀激動萬分,“不好意思啊,讓你這麽麻煩。”


    “放心吧,我會收錢的。”


    “當然,我會多給的。”


    “這麽大方。”


    “讓你那麽賣力,也是應該的。話說回來,你兩邊都擺平了嗎?”


    “嗯,都搞定了,你妻子那邊和銀行那邊都弄好了,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和下見沢的話音重疊著從話筒傳來:“我明白了,這幾天我就去你那邊拜訪,先辦手續。”


    那是一個戶穀不熟悉的聲音,又串線了?他急忙道:“喂喂,我們正在說話!”


    “不用客氣。不管多少次我都會去拜訪,那件事,你就放心吧。”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又串線了!喂喂?喂喂?”戶穀對這一狀況有些氣憤。


    “怎麽了?”下見沢問道:“串線了嗎?稍等一下,我再打一遍。”說完切斷了電話。


    又是串線!上次也是這部電話串線,那次是女人,而且是一個極像他討厭的女人的聲音,為什麽老是串線呢?戶穀點上煙,剛掛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下見沢道:“你妻子那邊,我已經把文件準備好了,隻要蓋上你的印章就萬事大吉了,你妻子已經蓋好章了。”


    “錢的事呢?”


    “還用說嗎?我已經給了,她也接受了。”


    “謝謝!”


    “怎麽樣?夫妻一場,你要見她一麵嗎?”


    “算了吧!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怕見了麵會舍不得嗎?”


    “說什麽呢?我這是好不容易才脫離苦海。我這就去你那裏一趟。”


    “那我等你。”


    結束了。拖拖拉拉這麽久的問題,終於有了個了斷。不過,為什麽最近老是串線?戶穀打電話到總機去:“最近經常串線,請問這台電話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


    “啊?我想,應該沒有這樣的問題……”總機的人說。


    “今天就串線了!前些日子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能查到原因嗎?”


    “我們這裏沒發現任何異常問題。”


    “那串線的問題該怎麽才能解決?”


    “要不請您問問電話局的故障科吧!”


    “那就請幫我接通那邊。”戶穀握著話筒等待著,一會兒就聽到了對方的回應。


    “你有什麽問題?”故障科的人態度生硬粗魯。電話局的家夥大概都是這麽傲慢無禮吧?換做平時,要是稍微晚一點交電話費,他們立刻就會像催命一樣催你繳費,可服務態度卻差到不行,這幫人怕是認為他們的工作是在向用戶施恩吧?


    戶穀說了串線的事情,然後詢問對方是什麽原因。


    “這個啊,有很多原因的。”對方冷淡地解釋道:“可能施工的時候和別的線混搭了,也可能是其他的,反正很多。”


    “這台電話就最近這些日子頻頻串線,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你能幫我檢查一下嗎?”


    “電話號碼是多少?”對方的語氣依然冷冰冰的。


    下見沢在家裏等著戶穀,看到戶穀進門,他一邊眉開眼笑地說:“喂,我弄好了。”一邊從髒兮兮的抽屜裏拿出兩個信封。


    他好像很久沒洗澡了,臉上胡子拉碴的,因為屋簷太深,太陽光根本照不進來,在這樣的房間裏,讓他更顯邋遢。難怪不被女人正眼瞧,想到這些,戶穀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是這個,”下見沢拿出一個很長的信封,然後抽出裏麵的東西。這張薄薄的紙片,就是離婚協議書,上麵公式化地寫著雙方同意離婚等簡單幾行字,旁邊空白欄是夫奏雙方簽名的地方,妻子那一欄已經簽好了,還蓋上了印章,隻不過用的還是“戶穀”這個姓氏。


    “這份是交給區政府的,這裏還有一份。”下見沢解釋道:“需要你妻子填的部分,我已經讓她填好了。按照你說的,隻給她五百萬日元,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但為了你們將來不再有任何糾纏,也值了。”戶穀打開一看,確實是妻子的筆跡,上麵寫著:


    字據


    鑒於本人與戶穀信一先生業己正式離婚,且本人已從下見沢作雄先生處接受五百萬日元贍養費,今後本人不會以任何借口向戶穀信一先生提出任何要求,空口無憑,特立此為據!


    田中慶子


    昭和x年x月x日


    戶穀又讀了一遍,下見沢解釋說:“我付給她的是現金,為了安全起見,我就讓她立下這個字據。”


    “你想得真是周到。”


    “怎麽樣,現在有何感想?”下見沢冷笑著問。


    “我現在舒暢得整個人都輕鬆了。”


    “是嗎?那是什麽樣的感覺?”下見沢調侃道。


    “因為你一直都單身忘了自由的幸福啊!”


    話雖這樣說,戶穀怎麽可能會覺得下見沢幸福?不被女人當回事兒,一直娶不上妻子的男人,可憐他還來不及。


    “看看,這是你上次給我的印章。”下見沢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裝著印章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我都辦好了,按先前約定的,我拿你給的授權書做好借據,已經成功借到錢了,這是借款人的姓名。”


    戶穀看了一眼下見沢給他的記錄本,借款人住在藤沢,應該是從事金融工作的,跟這種人打交道很麻煩。不過,等藤島從溫泉回來,錢馬上就能還上。


    “但是,利息還是高了點。”下見沢說:“能還就盡量早點還,你現在得哄著槙村,在你們結婚之前,你就先拿這個應付她一下,過一段時間你就趕緊把錢還上。反正,到時木已成舟,就算到時發現你戶頭上一分錢也沒有也沒關係吧?哄女人可是你的專長啊。”


    這個不用你操心,藤島自然會拿出錢來的,戶穀心中默默地回答。


    “這是存折,你好好看看。”


    下見沢又遞給他一個信封,戶穀抽出裏麵的存折,上麵存款人名字寫著“戶穀信一先生”、第一頁標記著存入的金額——兩千萬日元。


    “給槙村看的兩千萬日元,加上付給你妻子的五百萬日元和利息,總共是兩千七百八十萬日元,也就是說,你的借款一共是兩千七百八十萬,明白嗎?”


    “我知道!”戶穀點了點頭,


    “那麽,你好好保管那本存折,印章在這裏,一起還給你。”下見沢把桌子上裝印章的袋子推到戶穀麵前,“在這張離婚協議書上麵蓋章吧。”


    戶穀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蓋上章,作為見證人,下見沢和他的律師朋友也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因為印泥不好用,還是自己蓋得不好,蓋上的名字有些模糊,妻子的印章倒是顯得特別清楚,可以看出,她當時很冷靜。——不管怎麽樣,這件事情總算圓滿結束了。


    5


    戶穀離開了下見沢家。


    外麵風和日麗。戶穀覺得自己的心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過,一切都很煩利,接下來的事情應該也會一帆風順。他的口袋裏揣著那本兩千萬日元的存折,在和槙村隆子結婚之前,他必須好好保管它,沒有這個,他和槙村的婚事肯定吹了。


    下見沢這次真是幫了大忙,如果沒有這個存折,戶穀不可能得到槙村,對於槙村,最能打動她的不是男人自身的魅力,而是男人的經濟條件,或者說,經濟條件已經成了男性魅力的一部分。


    現在,一切準備就緒。和妻子徹底離婚之後雖然讓自己如釋重負,但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那麽長時間,心裏還是有一些淡淡的傷感。真的很奇怪,以前和她分居時總覺得她很煩人,現在真的離婚了,腦子裏想起的竟全是兩個人年輕時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回憶。但不管怎樣,他確實已經受夠了,她老是一副妄自尊大、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讓人覺得壓抑,每次戶穀從外麵回去,她雖然臉上表情淡淡的,卻充滿了對他的鄙視,戶穀經常對此感到惱火。而且,最近她的臉因為年齡有些變形了,十足中年婦女的樣子,讓人看了就討厭。


    而槙村卻非常迷人,她正處於女人風情萬種的時候。出於對男人的戒備心,她從來不讓男人靠近她,她的身體一定更有風韻,更加嬌豔。而且,她有事業、有錢,戶穀的這兩千萬日元隻不過是能追求到她的一點點誘餌。然而,戶穀忽然想到,現在自己手裏的銀行存折是不是真的呢?就算存折是真的,裏麵的金額該不會被人做過什麽手腳吧?他並不是信不過下見沢,隻是這件事必須格外小心,聽說最近通過篡改銀行存折進行詐騙的人很多,想到這裏,戶穀開始有些擔心。他雖然非常信任下見沢,甚至可以把印章都交給他,但這件事還是查清楚為好,戶穀把車停在一個電話亭旁邊,看了看表,還不到三點,他按照電話薄上的號碼打了過去,銀行的業務員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我是戶穀信一。三天前我在貴行存了兩千萬日元,我想查下賬戶餘額。”戶穀說。


    “是戶穀信一先生,請問,是哪位戶穀信一先生?”


    戶穀說了自己的住處。


    “非常抱歉,這件事在電話裏說不太方便。”銀行的態度很謹慎。


    “那我可以到你們那裏去嗎?”


    “您不用特地跑一趟了,如果您住處有電話,我們待會兒會給您打過去的,不是我們不信任您。不怕您笑話,通過打來的電話告知餘額詳情常常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


    “我明白了,請一小時後打到我的住處吧。”戶穀報上號碼,“這是我們醫院的。”


    “我知道了,請問您的存折號是多少?”


    戶穀從口袋裏拿出存折,念了一遍上麵的號碼,然後問:“那我就等您的電話,請問您怎麽稱呼?”


    “敝姓高杉。”


    “高杉。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戶穀走出電話亭,這個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戶穀回到車子裏,忽然想起還有事,於是馬上又回到電話亭邊,但有個女孩正在打電話,一直打了很久都沒掛電話,戶穀隻好開車離開。他邊開車邊左顧右盼,看能不能找到公用電話,但每個電話亭都是滿的,連香煙攤前的公用電話都有人在排隊等候,為什麽打電話的人這麽多呢?戶穀很是不解。終於找到了一個沒人的電話亭,戶穀走進去,撥通了藤島千瀨家的電話:


    “我是戶穀。”


    “您好,是戶穀先生啊!”女傭接的電話。


    “夫人現在還沒回來嗎?”


    “現在還沒回來。”


    “鬼怒川那麽吸引人啊?到現在還沒回來?”


    “不是的,我聽說好像是去了伊香保。”


    “是嗎,改變計劃了?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今天早上打來電話,說是再多待一天,大概明後天能回來。”


    “她是從旅館打過來的電話嗎?”戶穀問道,


    “是的。”


    “伊香保的那家旅館叫什麽?”


    “您稍微等一會兒,”女傭讓戶穀不要掛電話,過了一會回話說,“是一家叫山葉莊的旅店。”


    “電話號碼是多少?”


    “這個呀,我查一下,您稍等。”


    “算了。”戶穀掛了電話,回到車上,藤島前幾天看上去還心事重重,現在說不定怎麽逍遙自在呢,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看來是到更年期了。


    今天的天氣也很熱,天空萬裏無雲,看到在燦爛太陽光下浮現出的美妙景色,戶穀忽然想到昨夜在雨中挖土的自己,一切都像是在做夢,毫無真實感。不必為寺島那奇怪的幻影所苦惱,戶穀心裏這樣告訴自己,看到耀眼的陽光,人的神經仿佛也變得強韌了,活著的人怎麽可能被一個死了的人嚇倒?戶穀回到醫院,剛坐下,電話就響了。


    “是xx銀行打來的電話。”總機那邊說。


    “您好,我們是xx銀行,一直以來承蒙您多多關照,我是高杉。”對方聲音和戶穀在電話亭那邊聽到的一樣。


    “您好,我是戶穀。”


    “是戶穀先生對吧?您剛才打電話詢問關於餘額的事,是這樣的,您戶頭還剩兩千萬日元整。”


    “是嗎?”戶穀總算舒了口氣,“謝謝你!”


    “不客氣,再見。”


    兩千萬日元確實已經存上了,下見沢沒有糊弄我,存折是真的,銀行都這麽說了,肯定不會有錯,戶穀心想。他現在感覺輕鬆多了,拿出煙慢慢抽起來,他覺得今天的煙抽起來格外有味。電話又響了,“是電話局故障修理部打過來的”,總機那邊這樣說。看來,電話串線的問題終於有回複了。


    “你先前問的事情,”對方的聲音還是很沒禮貌,“我們檢查了一下那邊的線路。”


    “是嗎,到底怎麽了?”戶穀問道。


    “我們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這樣啊……”


    其實也無所謂了,在電話中總是聽到像是寺島的聲音,實際上是因為自己當時精神恍惚引起的。但是電話局那邊又說:“電話串線,有可能是電話線因為什麽原因浸上了水,外麵包著的那層皮破了,和其他的線連在了一起,但是,我們看了一下你那邊的情況,並非如此,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叫做接線板的那個連接電話之間的東西,”那邊接著解釋,“每條電話線在接線板上都有一個終端,如果不小心把髒東西落進去了,很可能使兩條線連在一起,引起了串線。”


    “哦。”戶穀應了一聲,其實他根本就不懂。


    “總之,施工時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是檢查之後發現,我們最近沒動過什麽地方,要是還串線,你可以檢查一下是不是對方總機那邊弄錯了,還是……”維修部那邊的人還想繼續補充說明。


    但是,槙村那邊沒有總機,再查也沒什麽意義了,於是戶穀不耐煩地打斷道:“我明白了,但是串線的情況確實發生過,今後請你們盡量避免這種情況。”


    戶穀有些煩躁,說完立刻掛掉了電話,電話的事先放一邊,他現在一定要鎮定。但這時,經常徘徊在戶穀心裏的疑問又冒出來了:是誰把寺島的屍體埋在那裏的?為什麽要把屍體弄到那邊去?不!戶穀使勁搖了搖頭,沒必要為這件事心煩,就把它當成是哪個工程在那邊施工有人不小心弄的吧,他們想偷錢,故意把屍體弄成那個樣子,就這樣想吧,戶穀默默說服自己,隻要那具屍體永遠埋在那裏,警察就不會找到,先前錯看的和服、聽到的怪聲,都是因為自己神經紊亂造成的錯覺罷了,自己怎麽可能輸給一具屍體?


    天色漸黑,戶穀想給槙村打個電話,告訴她現在拿到了存折,讓她盡早安心。但是他們昨天才見麵,如果現在再打電話過去,會不會顯得自己太過著急呢?今晚就算了吧,戶穀想,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拿起了聽筒。


    “你好,我是戶穀。”


    “請稍等一下。”對方說道,過了一會兒,那邊拿起話筒,“對不起,老師現在出去了。”


    若是以前,這肯定是在說謊,但是自從兩人和好如初,槙村應該不會故意躲他,她現在真的是出去了嗎?這麽想著,不由得開口問道:“那她說過去哪兒了嗎?”


    “她什麽也沒說就出去了。”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我也不太清楚,真是對不起,如果需要留言,我可以幫您轉達一下。”


    “不用,算了,回頭我再打吧。”


    戶穀放下電話。女學徒的語氣跟以前大不相同,肯定是受了槙村的影響,女學徒現在對戶穀和氣多了,雖然沒能聽到槙村的聲音,但女學徒態度的變化讓戶穀也很滿足。


    她到底去酈兒了呢?已經五點多了,她經常去銀座或赤阪吃飯,邀請她吃飯的男人很多,她曾經對他說過,他們當中有著名畫家、公司社長,總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但都是對她圖謀不軌的人,今晚有可能是跟他們去吃飯了,想到這裏,戶穀又開始焦躁起來,但是又沒辦法阻止,隻有盡快跟她結婚。


    戶穀又試著給在伊香保的藤島千瀨打了個電話,這次,要跟她說點好話,盡量討好她一下,等她回來之後,必須馬上解決錢的問題,他先打電話到市外電話號碼谘詢處,問到伊香保山葉莊的電話,又請他們幫忙接通那邊的電話。


    “請問接通那邊大約需要多長時間?”


    “大約要二十分鍾。”接線員答道。


    戶穀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從來沒感到這麽滿足過,一切都那麽稱心如意,一個人一生中會遇到很多次危機,每次都應該殺出重圍堅持到底,在最嚴峻的時候,你可能感覺自己馬上要崩潰了,但是,及至挺過去再回顧從前,所謂的危機其實不算什麽,總之,一切都會過去的,何況自己一直如此,寺島豐的事也好,橫武辰子的事也罷,稍有不慎,都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但又有哪次不是平安無事?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電話響了,說是已經接通,戶穀趕忙問遒:“請問是山葉莊嗎?”


    “是的,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


    “我是東京的戶穀,請問有個叫藤島千瀨的住在那邊是吧?”


    “藤島小姐是吧?請問叫藤島什麽?”接電話的女招待問道。


    “是位女士,叫藤島千瀨。”


    “好的,請您稍微等一下。”那個女招待像是去前台詢問了。


    戶穀想等藤島接電話時好好安慰她一下,問問她那邊怎麽樣,心情好點了嗎,再告訴她找個人按摩一下也許會舒服點,自己也想過陪她前往,但最近醫院事情太多,脫不開身,這麽難得的機會,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回到東京後,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保養,今天晚上特別想聽到她的聲音,就打了電話……這些說辭戶穀在心裏都已經想好了。


    “對不起,久等了。”女招待的聲音打斷了戶穀的思緒,“對不起,您找的人不住在我們這裏。”


    “請再好好查一下。”戶穀有些著急地請求。


    “我們已經仔細查過了,沒有您說的人的名字,會不會是名字錯了?”


    對了,她有可能用別的名字登記住宿,戶穀一下子反應過來,藤島千瀨真的是一個人住在那裏嗎?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用這個名字登記的。”戶穀對著電話想了一下,“但是她今晚上確實住在那裏,剛才她剛給我打了電話……”


    “是一個人嗎?”對方詢問道。


    “是不是一個人……”戶穀有些含糊其辭,難道藤島真的是跟別人一塊兒住的?不會吧?剛才心裏的疑問又湧上來,“有可能是跟別人一起,我……”戶穀忍著難受的心情,“她今年四十八九歲,但乍一看也就是四十五六歲,胖胖的,眼睛很小,嘴唇很薄,鼻子很小,對了,她有雙下巴。”


    “她穿什麽衣服?”


    “這個……”戶穀無言以對,藤島外出一般穿和服,她有各式各樣的華麗和服,可能其中很多戶穀都沒見過,因此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對方說,“這個我不是很清楚。”


    “她的頭發是不是卷發,前麵留著劉海?”對方問道。


    確實如此,藤島額頭有點寬,她故意用劉海來遮掩,“是的,就是她,她在嗎?”


    “是不是那位客人呢……”對方很謹慎,“按照您描述的樣子,我們這裏倒真是有一位,但她不叫藤島千瀨。”


    “什麽?”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倒是有個人……”


    “我是她的親戚,有什麽話請盡管直說!”


    “是這樣,她是和一位男士一同前來的。”


    這句話無異於給了戶穀當頭一棒。


    “是有這個可能。”戶穀繼續追問,“他們用什麽名字登記的?”


    “我們的登記簿上隻有那位先生一個人的名字,那位女士沒有再單獨登記。”


    “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戶穀接著問。“稍等一下。”說完,電話那邊沒了聲音。


    1


    “不好意思,久等了,”對方終於開口,“那位先生叫津島宗太郎。”


    “他住在哪裏?”


    “他住在東京都大田區大森xx。”


    “多大年齡?”戶穀接著問道。


    “四十三歲。”


    “他現在還住在那裏嗎?”


    “是的,現在還在裏。”


    戶穀真想讓她馬上把那個男人叫出來,但還是忍住了,他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很快就可以抓住他們的把柄,戶穀這樣想著,開口道:“謝謝,我找她也沒特別要緊的事,所以我打過電話的事就不要告訴他們了。”


    “我知道了,怕您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才把客人的資料告訴您。其實,我也不想讓客人知道我多嘴。”


    “謝謝。”戶穀掛了電話,他剛才把藤島的模樣說得很清楚,那位女招待應該能分辨出來,連她的卷發都對上號了,那個人應該就是藤島千瀨,戶穀馬上往藤島家裏打了電話,


    “先生,是您啊。”還是剛才那位女傭。


    “太太去伊香保的事,是真的嗎?”


    “對啊,我先前已經跟您說過了,太太打過電話回來。”


    “伊香保的哪家旅館?”


    “山葉莊啊。”女傭回答道。


    “那你現在能幫我聯係上她嗎?我這邊現在不太方便跟她聯係。”


    “好的,我知道了。”


    “那請你快點幫我給她打個電話吧,你就說她走了後,我突然有急事,讓她快點回來!”戶穀說道。


    “這樣說就行了嗎?”女傭問道。


    “對,從東京打電話到伊香保接線時間很長,你告訴接線員事情非常緊急。”


    “我知道了,那我待會兒給您回複。”


    戶穀掛掉電話,點了支煙,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想,藤島和一個自己不知道的男人住在一起,這怎麽可能呢?她不可能背叛自己,她的身體、生命,一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裏——但是,戶穀在努力堅信這一點的同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怎麽也等不到電話,戶穀想,該不會是她忘了吧?回去的路上,他又打電話囑咐了一下。從東京到伊香保的電話,接通需要很長時間,戶穀雖然知道這一點,但還是有些坐立不安。剛才大概用了二十分鍾才接通,現在,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女傭終於打過來了:


    “先生,剛才我給伊香保打過電話了。”


    “怎麽樣?”戶穀急忙問道。


    “好奇怪啊!”女傭自言自語似的說。


    “什麽很奇怪啊?”


    “夫人不在那裏,但她打過電話,說確實是住在伊香保的山葉莊。我又給山葉莊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說他們那裏沒有這樣一位客人。”


    “你是不是聽錯了?”戶穀大聲訓斥道。


    “她真的說的是山葉莊,不可能不在啊!”女傭也有些著急了。


    “那為什麽人家說沒有,肯定是你記錯地方了!”


    “不是的,我聽的就是那個地方,那怎麽辦啊?”


    “津島宗太郎這個人你認識嗎?”他的聲音更大了。


    “我不認識。”女傭答道。


    “那夫人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再打電話?”


    “她沒說別的什麽,而且沒有再打回來。”


    “那下次她要是再打的話,你問清楚她到底住的是哪家旅館!”


    “好,我知道了。”女傭的聲音聽起來滿是疑惑。


    戶穀看了看表:七點。窗外已經很黑了,家家戶戶的房屋閃爍著點點燈光,遠處熱鬧的大街上霓虹絢爛,戶穀心裏被一股莫名的不安籠罩著。對於藤島,他一直是很放心的,他們交往了這麽長時間,關係一直很穩定,沒看出她喜歡上了別的男人。她已經快五十了,身材很胖,看上去就是一個中年婦女,她沒有絲毫魅力可言,為了拴住戶穀,她一直對他千依百順——戶穀一直這樣認為。但仔細想想,這也許是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全。藤島是個富婆,別的男人也許看上了這一點,而且她死了丈夫,現在是單身,這樣一來,機會就更多了,可能有男人比戶穀更有吸引力。


    最近,戶穀對她也確實冷淡了些,但並不是有意要疏遠她,可能因為長時間跟一個人在一起會產生厭倦感吧。現在,有新的男人出現了,為了她的錢,他肯定會不惜一切手段討好她,這樣,她很有可能會變心,而且,最近自己老是從她那裏要錢,她那麽吝嗇,可能會故意疏遠戶穀。很奇怪,從來沒有為藤島吃過醋的戶穀瞬間覺得酸味流遍全身,戶穀突然有種被出賣的感覺,整個人都要被點著了,對方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從山葉莊女招待的話判斷,對方應該是四十三歲,如果真是那樣,那可比藤島年輕多了,這一點也讓戶穀很擔心。


    戶穀想,如果現在要去伊香保還能趕上火車,開車去可能會更快一點,隻要兩個小時就能到。現在是七點半,立刻出發的話,大概十點就能到,一定要把他們兩個堵在屋子裏。


    但是,就算是到了旅館,又怎麽到他們住的房間去呢?戶穀還沒有想好,如果先跟那個叫津島宗太郎的見麵,他肯定不會承認自己的同伴就是藤島千瀨,要真是那樣,他總不能硬闖進去吧?倘若想抓現行,隻有在白天,等他們從窗戶裏往外看的時候或者是出來散步的時候,除此之外別無他策。今天晚上,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他拿出列車時刻表,八點三十五分有上野站始發的普快列車,十點三十七分就能到達涉川。戶穀匆匆忙忙準備了一下,就出發了。


    到達上野車站,戶穀坐上了去越後湯沢的普快列車。兩個小時的行程中,戶穀一直緊緊地盯著漆黑寂靜的窗外。他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萬一藤島真的有了新情人,那他還錢的指望注定落空了,想到這裏,戶穀忽然想起來,藤島跟他說要去鬼怒川療養時,態度確實有些古怪。要是以往,她肯定會一個勁地拉著戶穀同行,當時她那樣說,戶穀也沒懷疑,還貼心地囑咐她好好靜養,早點回來。要是事情真是這樣,那自己未免太大意了。戶穀一動不動地坐著,心裏痛苦萬分。


    在涉川站下了火車,戶穀叫了輛出租車。


    “您在伊香保訂好旅館了嗎?”司機問道。


    戶穀心想,還是直接到山葉莊去吧,到了那裏,說不定還能碰巧見到藤島千瀨。


    山葉莊建在山上斜坡中央的一個懸崖上,要從伊香保的旅館街穿過去才能到,旅館的麵積並不大,但是停車很方便。女招待走出來迎接戶穀說:


    “今天真是不巧,房間已經全部預訂出去了。”


    “什麽樣的都可以,反正我就一個人,請幫幫忙吧!”


    “真的很抱歉。”


    戶穀很想向她好好打聽一下津島宗太郎的事,但話到嘴邊也沒能說出口,畢竟,在這種地方問這個是很難為情的。沒有辦法,他隻好在山下找了家有些破舊的旅館住下。他洗完燥,又要了點夜宵,但由於胸口很悶,一點食欲也沒有。在離這裏不遠處的旅館,藤島正在和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住在一起,想到這裏,戶穀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終於,他忍無可忍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撥通了山葉莊的號碼。


    “請問,你們那裏有沒有住著一位叫津島宗太郎的先生,我是他的一個朋友。”


    “請稍微等一下。”


    接電話的女招待跟今天白天的那位有點不一樣,她好像正在把電話從總台接到房間裏,戶穀認真地聽著,但話筒裏混著雜音,根本聽不清那邊說什麽,過了一會兒,那邊開口道:“對不起,客人現在睡了,我們不方便叫醒他。”


    聽到這個回答,戶穀更焦躁了,“津島君是自己一個人嗎?”


    “不是的,是跟他夫人一起。”


    在旅館裏,凡是同行的女伴都可以說是夫人,戶穀真想大叫幾聲,但突然又覺得喉嚨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他們有沒有說什麽時候退房?”


    “稍等一下,我問一下負責的人。”


    什麽事都這麽麻煩!戶穀急得想跺腳。


    “不好意思,久等了。客人沒說會住幾天。”


    “砰”的一聲,戶穀氣急敗壞地放下話筒。看來,今天晚上他真的難以入眠了。他跟旅店的女招待說出去散步,便走出了大門。十一點多了,外麵大部分旅館都已經熄燈,賣土產品的商店也關了門,戶穀快步爬上石階,這一帶的旅館大都築有很高的石牆,月光很亮,照著狹窄的小路,終於到了山葉莊前麵。


    這家旅店也關上了大門,整個建築黑乎乎的。旅店總共有三層,藤島和那個男人會住在哪裏呢?可能的話,戶穀真想大吼藤島千瀨的名字,直接把他們叫出來。爬到山腰處,視野一下變得開闊起來,明亮的月光照著前麵不遠處的平原,對麵的赤城山山麓隱隱約約顯現在夜晚的霧靄中。


    戶穀第二天醒來時,已是十點多了,一看表,他不禁嚇了一跳,馬上從床上爬起來。昨天晚上,他心裏一直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入睡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他想起自己昨晚是那麽無助,既不能大大方方走進那家旅館,又不能把旅館的人叫出來問個清楚,之前他已經打過兩次電話,再打也有些難為情。他在山葉莊前麵徘徊了很久,什麽也沒做就又回來了。他一直在為自己考慮後路,若是指靠不上藤島,是不是該再去找個跟藤島一樣有用的人來代替她?但是,想來想去,從各方麵來看,現在能幫自己的隻有藤島。藤島家的女傭的話聽起來有些不著邊際,山葉莊那邊好像也在故意遮掩什麽,到底怎麽回事呢?戶穀又陷入了沉思。


    戶穀從來沒覺得藤島身上有女性的魅力,所以對她做什麽也從不關心。但現在,隻要一想到她和別的男人相擁入眠,戶穀就火冒三丈,戶穀悔恨自己沒有提前留心這點,要是有所防備,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戶穀整理了一下思緒,最後得出結論——自己之所以這麽生氣,就是因為被藤島欺騙了,人總是事後才感到後悔,戶穀現在對這句話深有體會,這次他認為自己像白癡一樣被人玩弄了,他還從未被哪個女人這麽耍過,所以窩火到了極點。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如果藤島離開他,從她那裏就再也拿不到錢了。藤島一直對他不錯,戶穀也從沒擔心過,但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萬一真到了那個地步……這是戶穀昨天晚上一直在考慮的事情。


    對方究竟是何許人?


    藤島身邊的人,戶穀大都能猜得出來,跟她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了四年,對她的事情戶穀多少知道一點,但是,他現在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對方究竟是誰,一直以為對藤島了如指掌的戶穀如夢初醒。無論如何都要查清楚那個人的底細!戶穀暗下決心。


    急急忙忙洗了臉,吃完飯,已經十一點多了。本想再打個電話,可戶穀又想,萬一那個前台的女招待不說實話,那還不如自己直接到山葉莊去。


    戶穀昏頭昏腦地走出旅館,昨天晚上住在這裏的旅客已經準備返回了,他們大多是結伴出行,戶穀仔細觀察了一下,並沒有發現藤島千瀨的身影。


    比起昨晚,白天的山葉莊看上去更寒磣,所處的地理位置雖然優越,但建築已經很破舊了,玄關也有些髒,並不是一家很高檔的旅館。戶穀站在玄關前麵,正好有個女招待從裏麵走出來。


    “請問是不是有位津島先生住在這裏?能不能讓我們見個麵?”戶穀問。


    “津島?”


    “是的,他叫津島宗太郎,是我的一個親戚。”


    等他出來,戶穀打算馬上過去當眾給他一拳,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該怎麽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懣,要是發現弄錯了,女伴不是藤島千瀨,大不了給他道個歉。


    “請稍等一下,”這個女招待眼睛很小,臉圓圓的,一副沒睡醒的表情,說完就走了進去。過了很久,她還沒出來,戶穀想,她該不會是直接叫津島出來吧。又等了一會,出來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女招待,她彬彬有禮地跪著招呼戶穀:


    “請問您是要見津島先生嗎?”


    “是的。”


    “對不起,他現在已經走了。”


    “什麽?走了?”戶穀很尷尬地愣在那裏,“什麽時候走的?”


    “好早上很早就走了。”


    “那他有沒有說會去哪裏?”戶穀繼續問道。


    “這個……”大概是出於職業道德,她似乎不願回答,語氣吞吞吐吐的,“這個嘛,我剛才也問了一下當班的女招待……”


    “怎麽說?”戶穀急切地問。


    “他說是可能要去日光那邊逛逛……”


    “日光?”


    “嗯,說是去日光,或者是鬼怒川什麽的,到時候再決定。”


    “真是不巧啊。”戶穀咬了咬嘴唇,深深歎了口氣。


    “您真是太不湊巧了。”


    “那,我問你點事兒可以嗎?”


    戶穀想向她打聽一下,跟津島在一起的女人到底什麽樣子,在電話中他大致問了一下,但這次他要刨根究底了解清楚。於是,他詳細描述了一下藤島千瀨的模樣,讓她想想是不是跟津島在一起的那個人。對戶穀而言,詳細描述藤島的模樣簡直是小菜一碟,他早就看煩了她那張臉,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甚至是她走路的特點,對她的了解甚至比對自己更清楚。


    “是,就是那樣。”聽著戶穀的描述,女招待一個勁點頭,看來,他說的那些局部特征都一一對上了。


    “簡直一模一樣!”那位女招待瞪大眼睛,吃驚地感歎道,而且不住點頭,對戶穀的描述十分讚同。


    果然就是藤島千瀨。


    “其實,我是那個女人的小叔子……”問了這麽多,戶穀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自己的來意,以免對方產生什麽懷疑。“說起來真是太丟臉了。我嫂子跟別的男人勾搭上了,家裏人現在都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們兩個人不聲不響就離家出走,我怕他們會殉情,所以一下子問了這麽多,真是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地說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


    “是這樣啊!”她向戶穀投來同情的目光,“幹我們這一行的經常會遇到您剛才說的這種事情,有父母跑過來問的,有男方妻子哭著跑過來又哭又鬧的,這種事情還真不少!”


    “可不是嗎?所以我現在才必須打聽到他們的下落,我嫂子到底怎麽打算,至少應該讓我們知道吧。”


    “對了,走的時候她穿著身灰色套裝。”女招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對戶穀說道。


    戶穀不知道藤島有這套衣服,那應該是她為了這次旅行,偷偷瞞著自己置備的新裝吧。看來她早就算計準備好了。忽然,戶穀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那個女人住在這裏的時候沒有向東京打過電話嗎?按說應該打過一兩次吧?”戶穀把藤島家的電話號碼告訴給女招待。


    “您稍等一會兒。”女招待跑到前台去詢問,回來後給了肯定的答複,確實是戶穀說的那樣。


    果然,那個女人就是藤島千瀨,毫無疑問。既然是去日光,到底去日光哪裏呢?總不能去當地旅館挨家挨戶打聽吧?戶穀不由得惆悵起來。大概是戶穀的樣子引起了對方的同情,她說,為了慎重起見,再去幫他問一下。很快,她跑回來對戶穀說:“剛才我又問了一下,兩人好像不確定到底該去日光還是去鬼怒川,他們考慮了一下,然後向我們打聽景點附近有沒有比較好的旅館。”


    “那你們告訴她了嗎?”戶穀忽然眼前一亮。


    “當然了,我們就是幹這一行的。我們向他們介紹了幾家旅館,我還給了他們旅館的名片。”


    “哪家旅館?”


    “就是這兩家。”女招待說著遞給他一張便簽,上麵寫著:鬼怒川的華流莊,以及位於日光中禪寺湖畔的琴月館。


    “電話號碼是多少?”


    “給。”她用鉛筆把電話號碼寫給了他,“我想,他們現在應該還沒到,晚上差不多能到。”


    既然知道了電話號碼,隻要往兩邊打電話問一下,很容易就能打聽到,不用一直在這裏等到晚上。戶穀心想,不管怎樣,反正他們都是去日光那邊,現在要抓緊時間趕過去才行。對了,還要問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這也是一個重要線索。


    “那個男人身高約一米六五,四十歲左右,臉型瘦削,麵色蒼白,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她描述著。


    戶穀心裏基本有數了,藤島果真找了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男人,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呢?


    “還有,他頭發很短,穿灰色西裝,打著領帶,聲音聽上去比較沉穩。”那位女招待又補充道。


    “非常感謝。”


    戶穀謝過她,走了出去。那些女招待會不會正在背後偷偷嘲笑自己?想到這裏,戶穀覺得自己簡直蒙受了莫大的屈辱,渾身不自在,都是因為藤島千瀨!從伊香保到日光途中,戶穀一直被一定要抓住藤島千瀨這個強烈的願望充斥著。他現在乘坐的這趟火車轉乘很麻煩,考慮了很久,戶穀決定還是先返回到大宮,再從那裏換乘去宇都宮的車,這樣最節省時間。想到這麽折騰全是因為藤島千瀨,戶穀心中的怨恨更深了。她的同伴到底是誰?她身邊發生的事情,自己向來了如指掌,這次他卻怎麽也想不明白。


    到了大宮站,戶穀準備在這裏換乘去日光方向的火車,但還需要等二十分鍾左右,戶穀急匆匆從檢票口走出來,向車站的公用電話亭走去,從這裏通往東京都內的的電話,應該可以馬上接通。


    “是戶穀先生吧?”藤島家的那個女傭的聲音聽上去悠閑自得。


    “夫人今天跟家裏聯係了嗎?”


    “沒有,還沒有聯係。”


    戶穀一看表,已經下午兩點多了,難道他們還沒到旅館?如果藤島跟家裏聯係,應該是住到旅館之後,現在還沒打電話,不定在什麽地方和那個男人卿卿我我呢。


    “今晚上我可能還會打一次電話,如果夫人在這期間再打電話過來,你一定要記得問清楚她住在哪裏!”戶穀這次失去了耐心,訓斥似的大聲說道。


    “好的,我知道了。”女傭答話的聲音像是在抱怨:憑什麽衝我發火啊?


    戶穀下午四點半到達鬼怒川溫泉時,天色還很明亮。鬼怒川車站地勢很高,從這裏望去,能將鬼怒川對岸的一切建築物都盡收眼底。前來溫泉療養的遊客一般都會乘坐出租車前往目的地,當地人則會沿著坡道步行回家。這一帶的旅館風格各異,鱗次櫛比地列在街道旁。溪流的上方有座橋,幾名泡完溫泉的遊客穿著旅館為客人準備的浴衣悠閑地走在橋上。


    戶穀一打聽,這裏離華流莊還很遠,於是他又叫了輛出租車。過了那座橋,徑直穿過旅館街,然後向左轉彎,很快就看到林立在溪流旁邊的一些規模比較大的旅館,華流莊就位於那些旅館的正中央。和其他旅館的雄偉外觀相比,華流莊看上去隻是一個二三流的寒磣旅館,大概因為伊香保的山葉莊也屬於這種二流旅館,所以他們才介紹給客人差不多檔次的旅館。而且,一進到玄關處,旅館裏麵比表麵更顯破舊。一和女招待照麵,戶穀就向對方打聽有沒有一個叫津島宗太郎的客人住在這裏。這樣的問詢多少有些讓他擔心,因為,對方未必會一直用同一個名字登記,但轉念一想,既然是通過伊香保山葉莊介紹過來的,那他肯定還會在這裏用相同的名字。


    “沒有,那位先生現在還沒到。”女招待答道。


    時間確實還早,如果在路上被什麽事耽擱了,拖到八九點鍾到也很正常。但兩人是從伊香保直接過來的,要是真打算住在這裏,早就應該到了。這樣想著,戶穀又打聽道:“你知道伊香保的山葉莊嗎?”


    “我們跟那邊很熟。”


    “我剛才打聽的那位客人,就是經山葉莊介紹過來的……”“


    是嗎?這麽說,您也要住在這裏了?”她抬頭看著戶穀。


    女招待這麽一問,戶穀反倒不知所措。當然,現在如果能確定藤島他們確實會住在這裏,那他今晚鐵定也會住在這裏,但他們真的會過來嗎?會不會去日光那邊找旅館了?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們的行蹤。而且戶穀注意到,他們一直找二流的旅館入住,這恐怕不是藤島千瀨的意思,憑她的性格,不是一流的旅館,她看都不會看一眼,在伊香保的時候,很可能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旅館,偶爾住上一次,現在,那邊又介紹一家二流旅館,她還會住進來嗎?戶穀對此非常懷疑。不會的!不會的!住高級旅館太引人注意了,很可能他們是故意選低擋的旅館來住,戶穀悄聲安慰著自己。


    見戶穀一直站著不吱聲,女招待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您有約,就請先進來吧。”


    “實際上……”戶穀幹脆坦白道:“那位客人是來這裏,還是去日光那邊,我也不知道。日光那邊的旅館也是山葉莊介紹的,非常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電話嗎?我想打個電話問日光那邊的旅館,確認一下。”


    “是嗎?那當然可以,請用吧!”


    戶穀有些難為情。他走到一間像接待室一樣的會客廳,撥通電話局的號碼,請那邊轉接到日光中禪寺湖琴月館,這次也是遲遲沒人接聽。戶穀告訴接線員自己有緊急的事情,但是琴月館那邊一直是忙音,過了一個小時也沒接通,戶穀開始變得急躁起來,已經六點多了,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外麵也傳來女招待為客人準備晚飯忙忙碌碌的腳步聲。


    幹等了一個小時都沒人搭理,戶穀覺得自己很可憐,但又不能直接在這裏住下,都是藤島千瀨害的!想到這裏,戶穀感覺異常的落寞無助,對藤島的怨恨更深了。但是,戶穀暗自慶幸,你藤島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手上還有一張可以置你於死地的王牌,想跑,你就試試看!


    過了一會,前台的電話響了起來。戶穀馬上意識到,很可能是和琴月館接通了。旅館的前台跟這個接待室僅僅隔了一條走廊,戶穀能清楚地聽到電話的聲音。雖然女招待正來回走動著為客人送晚飯,但總機那邊的聲音戶穀還是能夠斷斷續續聽見。


    “我們是鬼怒川華流莊,一直以來承兼您多多關照……是日光琴月館嗎?請問老板娘在嗎?”


    戶穀豎起耳朵聽著,為了聽得更清楚些,他已經走到了房間的進門處。但是,走廊上聲音實在有些吵雜,他沒法清楚聽到那邊到底在說什麽,戶穀急得恨不得一下子跑到總機跟前去弄個明白。但那樣做實在太失禮了,雖然焦急難耐,但斷斷續續聽到好像是在問什麽。


    “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您了!”掛電話的聲音倒是聽得格外清楚。


    戶穀坐回椅子上,女招待緊跟著走了進來:“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那邊電話接通了。”


    “是嗎,那他在那邊嗎?”戶穀問道。


    “好像是在那裏。”


    “真的啊!”戶穀驚喜萬分,自己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也就顧不上保持什麽穩重的語態了。


    “好像今天下午四點鍾到的。”


    四點那陣子,自己已經快到鬼怒川了,果然還是應該先去日光那邊,戶穀簡直是後悔莫及。


    “確定是津島宗太郎這個名字嗎?”


    “是的,說是山葉莊介紹過去的。”她回答道。


    “謝謝了!”戶穀心裏總算有底了。


    “您快別這麽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女招待的聲音充滿了同情,而對戶穀來說,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對他撲空行為的嘲笑。


    “能幫我叫輛車嗎?”戶穀問道。


    “好的,我馬上去。”


    “去日光大概要多長時間?”


    “大約一個小時就能到達。”


    等車來的這段時間,戶穀覺得自己格外落魄。一看表,都快八點了,一直沒吃東西,身體虛得直冒汗,這裏是溫泉旅館,現在,大部分客人已經泡完溫泉,穿上寬鬆舒適的浴衣跟同伴們舒舒服服喝飲料去了。自己這副慘相,都是拜藤島千瀨所賜,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找到!


    出租車行駛在前往日光的昏暗道路上,從車窗向外望去,鬼怒川的四周都暗淡下來,偶爾有幾盞昏暗的街燈,發著孤寂的光。道路兩旁是漆黑的杉樹林——今晚終於能看到津島宗太郞的廬山真麵目了。萬一津島拒絕見麵,就衝進他的房間,狠狠教訓他一頓。戶穀想象著自己抓起藤島的衣領,拖著她在榻榻米上的樣子,忽然感覺像是丈夫抓到了對自己不忠貞的妻子的現行;內心暢快極了。


    終於到了日光,穿過塗著朱紅色油漆的神橋,接下來的一切跟戶穀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通過右手邊東照宮漆黑的森林後,車子駛上了專門鋪設的坡道,到了這裏,私家車開始多起來,不經意地一瞥,發現上麵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也許藤島正和那個男人坐在其中的某輛車子戶穀一動不動地盯著車窗外。車子走到了一條z字型的坡路上,戶穀以前曾和別的女人開車來過這裏,白天行駛在這裏時,兩旁的景色讓人心曠神怡,而今夜卻隻讓戶穀感到無盡的壓抑。


    戶穀看看表,快九點了。華嚴瀑布附近有很多咖啡廳,現在都還沒關門,穿著浴衣的遊客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您要找哪家旅館?”司機回過頭問戶穀。


    “是一家叫琴月館的。”


    司機表示不知道,說下車去問路,在途中停下車,鬼怒川的司機竟然不知道琴月館,想必那裏也應該不是多有名的旅館,戶穀不禁有些惱怒,不一會兒,司機回來告訴戶穀:“不遠了,馬上就到。”


    沿著這條路繼續向前走,街上的街燈逐漸多起來,隻有正前方像被周圍隔絕了一樣,漆黑一片,那是中禪寺湖的一部分,湖邊並排著很多旅館,琴月館看上去是最蕭索的,和附近現代化的酒店以及純日式的建築比起來,琴月館像是專門用來接待團體遊客的。


    下了車,戶穀站在旅館的玄關前,一個高個子的年輕女招待迎了出來。戶穀連忙向她打聽津島宗太郎,她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找津島先生啊?他剛剛走!”


    戶穀大失所望,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可是,他在這裏還沒住上一晚呢?”


    “是啊!”她看了看戶穀,問道:“請問您是他朋友嗎?”


    “這個……”


    “我就說嘛,本來伊香保那邊說他們要過來住,把他們介紹過來,可來之後他那位同伴又說這裏太無聊,就去別處了。”她解釋道。


    “你說的同伴是不是一個有些胖、大概有五十歲左右的女人?”


    “嗯!嗯!”那位女招待連連點頭。


    “但是我從鬼怒川的華流莊向這邊打電話詢問過,不是說大約四點才到的嗎?”


    “哎呀!華流莊的電話就是您打過來的呀,您要是早說的話,我就讓他們多待一會了。”那位女招待的語氣充滿了遺憾。


    怎麽可能提前說呢?要是提前說出來,藤島千瀨肯定會跑掉。對了,她不會是預感到在這裏會有危險才又離開的吧。她肯定給東京的家裏打了電話,得知戶穀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覺察到了危險,所以故意不在這裏住的。


    “她到這裏之後給東京那邊打過電話嗎?”戶穀問道。


    “嗯,那位女士打過一次。”


    果然如此。


    “他們說去旁邊的旅館,有沒有說去哪家?”戶穀問道。


    “應該不是日光的旅館。”


    “什麽?”戶穀有些迷惑了。


    “那位夫人說是來過日光很多次了,好不容易出來,不如去個遠點的地方,然後向我們打聽了很多關於她想要去的地方的事情,我們還給她介紹了一家旅館。”她答道。


    “那到底是哪家旅館?”


    “他們可能去兩家。”


    “兩家?”這次還是兩家,他們又沒決定去哪一家,藤島千瀨像是在和戶穀玩捉迷藏的遊戲,又用了同樣的手段,“這兩家旅館在哪裏?”戶穀又問道。


    “一家是飯阪溫泉,還有一家是淺蟲溫泉。”


    “淺蟲溫泉?是青森縣的嗎?”


    “是的,那位太太說如果去飯阪溫泉,今天晚上九點半就可以到福島,十點就可以住進旅館。她的同伴則說淺蟲太遠了,今晚上坐火車就得在車上過夜,太累了,懶得過去。”


    “也就是說他們去了飯阪溫泉?”戶穀問道,


    “也未必。那位夫人當時一個勁地勸那位先生說,在火車上睡一覺,第二天很早就能到淺蟲,聽起來,好像無論如何她都要去那裏。”


    “那位男士很不樂意吧?”


    “是啊,但最後他們還是走了,去趕晚上六點十八分從宇都官出發的火車了。”


    戶穀看了看表,已經快十點了。他已經沒精力再去福島,而且現在也沒有能到的火車了。“我想確認一下,你們介紹的在飯阪溫泉和淺蟲溫泉的旅館在哪裏啊?”戶穀問道。


    “這裏。”那位女招待馬上拿出一張便簽,把旅館的名字寫了下來。


    戶穀決定再好好打探下津島宗太郎的相貌,女招待說的跟他在伊香保聽到的基本吻合——大約四十幾歲,很瘦、長臉,而且臉色很難看,頭發剪得很短,打著領帶,穿著灰色的西裝,聲音不是很粗,給人很沉穩的感覺,最主要的特點是很瘦和臉色蒼白。


    戶穀想來想去都覺得藤島身邊沒有過這樣一個男人,他們倆到底是怎麽勾搭上的呢?


    “他們有沒有登記?”


    “沒有,他們說馬上去別處,所以沒給他們拿登記簿。”女招待說道。


    戶穀走出琴月館。無論如何,今晚都要在這裏住下了,但他不想住在琴月館,走了一會兒,戶穀找到一家西式旅館。


    “請問您是一個人嗎?”看到隻有一位客人,女招待也不怎麽熱情。


    透過這裏的窗戶,可以望見漆黑的湖麵。戶穀馬上往東京打去電話,大概是深夜的緣故,電話馬上就接通了。


    “是戶穀先生嗎?”依舊是藤島家那個女傭接的電話。


    “夫人打過電話嗎?”


    “打過,先生的事我都跟她說了。”


    “那夫人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她隻是聽我說完就掛了,沒再說什麽別的,先生是從日光打過來的吧?”女傭好像從剛才的接線員的聲音中聽出來了。


    “是啊。”


    “要是那樣,你在那邊沒遇上夫人嗎?”


    “沒有。”戶穀拿著話筒,不由得搖了搖頭,“她好像是到過這裏,但又去別的地方了。夫人在電話裏沒說嗎?”戶穀問道。


    “沒有,夫人又去別的地方了嗎?”


    戶穀覺得自己似乎被這個女傭糊弄住了,躺在床上,他怎麽也睡不著,各種猜測統統湧上心頭,看著窗外漆黑的湖麵,自己的心仿佛也已沉入湖底,戶穀不是第一次來中禪寺湖,每次他住的旅館都不一樣,帶來的女人也不一樣,以前的記憶像湖麵上的氣泡一樣浮現在眼前——藤島到底在幹什麽?她這次對這個男人好像很在意,一次次更換目的地,簡直就像是在私奔。現在,藤島的行蹤已經慢慢擺脫戶穀的控製。“但是,你再怎麽逃,也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這是你的命!”戶穀心中默念道。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漂浮在漆黑湖麵上的漁火,三三兩兩的紅色燈光,像是在浩瀚無邊的宇宙中漂遊。看到那些紅色的燈,戶穀突然感到像是看見了埋在地下已經腐爛的寺島豐的幽靈。他不認為自己殺了人,一切像是錯覺,殺人的事到現在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怎麽可能呢?寺島的屍體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一到晚上入睡時,行凶的意識就會變得異常強烈,夢中經常可以看到寺島臨死前的樣子,然後被嚇醒,驚出一身冷汗,而早上睜眼的時候,他還是不能相信這個事實,以為隻是舊夢重演。他現在急切盼望著早上的到來,沒有比今晚更讓人難熬的了!


    起床之後,戶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飯阪溫泉打電話。那兩個人昨天晚上坐特快列車過去的,十點多鍾他們應該到飯阪溫泉了,如果打電話得知他們不在,也省得自己再白跑一趟,戶穀找出寫有飯阪溫泉旅館名的便簽,向電話局掛了急電,大概因為是早上,電話很快就通了。


    “您請說。”旅館那邊的總機說。


    戶穀這次決定直接問那邊的旅館。


    “是找津島先生啊,您稍等一下。”那邊的女招待說道。


    “不,等一下!”戶穀急忙叫住了對方,“現在不用馬上接到他的房間,我想問一下,他確實是已經到了,對吧?”


    “是的,昨天晚上很晚才到的。”


    “他是跟夫人一起去的嗎?”戶穀問道。


    “是的,夫婦兩人一起來的。”


    “那你幫我接到他們房間吧!”


    “對不起,請問您是?”女招待問道。


    “我是津島的朋友,我叫岡田。”戶穀隨口說道。


    “對不起,我現在不方便轉接。昨天晚上,值班的女招待告訴我,津島先生說要一直休息到中午,在這之前拜托我們不要叫他……”對方解釋道。


    “一直到中午?”戶穀有些沉不住氣了。


    “是的,津島先生交代過,昨天晚上他們來得太晚,旅途辛苦,要好好睡一覺,所以……”


    現在這種情形,也就不好硬讓旅館那邊把電話轉到津島房間。而且,即使津島接了電話,他也不會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同伴就是藤島千瀨。最好還是親自去飯阪的旅館直接找他,這樣也有機會確認他的同伴到底是不是藤島,如果現在多嘴,很可能招致懷疑。


    “嗯,我知道了,等他起來的時候,不用告訴他我來過電話的事。”


    “好的,我知道了。”


    戶穀立刻查了列車時刻表。


    他在十二點三十一分抵達福島,下車後,戶穀叫了輛出租車,直接駛向飯阪溫泉。今天天氣很好,到飯阪溫泉隻花了不到十分鍾的時間。一條河流橫貫整條大街,上麵架著座小橋,兩側並排著很多旅館,這些景致跟鬼怒川十分相似,凡是溫泉勝地,大都依地勢而建,大概哪裏都是這樣。


    “您要去哪裏?”操著一口東北口音的司機回頭問道。


    戶穀告訴他寫在便簽上的旅館名。


    車子穿過橋麵,沿著近山公路一直向前行駛,大街上,脖子上掛著相機的遊客隨處可見。下車後,眼前的旅館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樣,又是一家二流旅館,藤島為什麽一直選這種二流旅館住下?戶穀有些不解。來到玄關之前,不,應該說是從下了火車到這裏的途中,戶穀一直悉心留意,看能不能碰上藤島和她的同伴,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您找津島先生啊?”旅館的女招待跪在玄關處回答,“他剛剛走了。”


    戶穀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感到自己快要暈倒了,“那他們坐幾點的火車。”他邊問,邊抬手看了下手表,一點零五分,如果現在坐出租車返回去,或許還來得及。


    “已經離開一個小時了。”那位女招待一看戶穀急成那樣,慌忙回答時不小心說成了方言。


    “他們說去哪裏了嗎?”


    “今晚他們應該會住在淺蟲溫泉吧。”她答道。


    淺蟲——果然還是去了那裏,藤島還是堅持了自己的主張啊!


    “那他們坐幾點的特快列車?”戶穀想,現在可能還能趕上,但是,聽到答案是十二點九分的火車,戶穀徹底失望了,“是坐的特快嗎?”


    “不是,他們坐的是普通列車。他們說坐那趟車可以在仙台下車,順便在那邊看一下風景,然後再去淺蟲。”


    如果在仙台下車,那他們肯定會去遊覽鬆島。現在,戶穀對悠閑自在觀光遊覽的藤島憎惡到了極點。


    “你知道他們會入住淺蟲溫泉的哪家旅館嗎?”


    “我們這邊倒是給他們介紹了一家。他們問我們有沒有好的旅館,我們就把經常有往來的一家介紹給他們了。”女招待回答。


    “哪家旅館?”


    “是北景莊。”


    “他們有沒有說去別的溫泉?”


    “沒有,就說了這些。”


    這次,他們好像決定了隻去一處溫泉,跟先前有所不同。隻剩一個目的地,戶穀十分從容地問:“把列車時刻表借給我看一下好嗎?”


    戶穀看了從女招待那裏借來的時刻表,十二點九分從福島發車的普通列車到達仙台是十四點三十六分。如果他們當天晚上去淺蟲溫泉,肯定會坐十六點從仙台發車的特快列車“陸奧”號,而到達淺蟲的時間應該是晚上二十三點二十分。


    “他們有沒有從你們這裏預訂淺蟲溫泉那邊的房間?”戶穀抬頭問道。


    “嗯,他們從這裏預訂了。”


    若是這樣,即使他們深夜才到,那邊也有房間住。


    “對不起,能給我張電報紙嗎?”


    戶穀填好了女招待給他拿來的那張電報,在上麵寫道:請留下今晚一間單人房,大約晚上二十三點二十分抵達。


    “請馬上幫我把這份電報發過去好嗎?”戶穀把錢和電報紙一起遞給女招待。


    “我知道了。”她看了一下電報,點點頭,“真是太不巧了,就差那麽一點點。”聽起來很是替戶穀感到惋惜。


    “他們說去仙台的哪裏玩了嗎?”


    “沒有,這個我沒問。”


    戶穀想,他們從仙台下火車再轉乘另一趟火車,中間隻有一個半小時,這麽短的時間,他們隻能乘車在鹽釜附近轉轉,所以,戶穀打算坐十四點十六分從福島出發的火車,隻要上了車,說不定不用到淺蟲就能在火車上把兩人逮個正著呢。


    離火車出發還有一個多小時,戶穀決定先在這裏洗個澡,吃點東西。現在,自己的心情已經稍微平靜了些。


    洗完澡,戶穀讓女招待把飯菜端到房間裏,這次,他故意叫了曾在藤島房間服務的女招待過來。她看上去二十二三歲,長了張扁平臉,戶穀先跟她確認了一下跟藤島千瀨在一起的男人的模樣。果然,這裏的女招待說的那些特征跟自己先前聽到的一模一樣。


    “那個……那兩位客人看上去關係不錯吧?”戶穀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怒火。


    “這個呀……”女招待用手捂住嘴,笑了起來,“一對男女在一起,您覺得會怎麽樣呢?”


    “你還真是坦率啊……”


    “沒有,隻是習慣罷了。”對方好像也覺得很有意思,跟戶穀開起玩笑。


    “你有沒有隔著門縫偷看他們幹什麽好事啊?”


    “瞧您說的,我怎麽會那樣呢?每次進去之前,都會有禮貌地敲門。”她撅起了嘴。


    “比如說,你進去時他們正在接吻,或者正好抱在一起,看到你就趕緊分開了什麽的,沒有嗎?”


    “接吻我倒是沒見過,不過我見過兩次他們擁抱在一起,看到我進來就慌忙分開了。”


    戶穀聽後,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很奇怪,他還想刨根究底問清楚,“他們那時候什麽樣子啊?畢竟歲數不小了,是不是覺得有點厚顏無恥啊?”


    “怎麽會呢?那種事誰都不會覺得害臊,倒是我,當時感覺很尷尬呢。”女招待回答道。


    “他們一直那樣擁抱嗎?”


    “嗬嗬,那我怎麽會知道呢?”她有些害羞,“先生,您認識那位夫人嗎?”


    “啊,我是那位男士的朋友,那家夥跟一個比他大的女人泡在一起,我們都很擔心他。”


    “怪不得呢!我就覺得那位太太年紀很大了,那位先生有妻子孩子了嗎?”女招待一臉認真地問。


    “當然有了,所以我很擔心,才一直追到這裏來的。現在兩個人正打得火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你還知道他們之間的什麽事情嗎?”


    “是的,我能看出現在他們關係很好,但那位先生像是一直在服侍那位夫人……”女招待補充說。


    “是嗎,他怎麽服侍的呀?”


    “怎麽說呢,他好像一直在安慰夫人,您知道,那位先生很瘦,而且看上去身體不太好,而夫人胖墩墩的,但先生很有精神,夫人卻好像不怎麽開心。”她解釋著。


    “是嗎?”戶穀說道。


    藤島果然是因為戶穀,心裏不能釋懷,這樣看來,好像是那個男人主動勾引的藤島。當然,得到藤島不是目的,最終目的是能得到她的財產。戶穀越來越覺得,絕對不能放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


    “那麽,那個男人是個小白臉嗎?”


    “這個嘛,人各有所愛吧。”她含含糊糊地答道。


    “那倒也可以理解。”戶穀心裏鬆了口氣。


    在容貌上,戶穀還是很有自信的。當初藤島看上戶穀,就是因為這一點,可她現在為什麽會被那種男人吸引呢?看來,對方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啊!


    “那他長得怎麽樣呢,是看上去很男人,還是很有精神,還是一見就讓人喜歡的那種,你認為是哪種呢?”戶穀問道。


    “這個呀,”那位女招待笑了笑,“如果一定要說,大概是因為他比較瘦吧,看上去比較穩重。”


    “這樣啊。”


    “哎呀,先生,您跟他是朋友,你還不知道啊?”


    “不是,我隻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我是個男的,站在男人的角度看,自然跟你們女人的看法不一樣。”戶穀說道。


    “但是,我們再怎麽想都沒用,隻要跟他一起的那位夫人看上眼就行了,不是嗎?”


    “這個,也是……”戶穀一時語塞,隻好點了點頭,“兩個人有那麽好嗎?”戶穀問道。


    “他們兩個人一起來溫泉勝地旅遊,大體也能看得出來,那位先生自始至終對夫人都很體貼。”


    那個男人想著她的財產,當然會對她百依百順了,戶穀心想。


    “他們是一起洗澡吧?”


    “那是當然了!”她答道。


    “那早上他們的床也是你收拾的了?”


    “是啊。”


    “那早上他們的床上有多亂呢?或者說,你給他們疊被子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他們藏什麽東西?說說看!”


    “真討厭!”那位女招待笑了起來,“我怎麽知道呢!”


    “隨便說說嘛!比如他們晚上睡覺的樣子,什麽都行,你做了那麽長時間的服務,應該很清楚吧?”戶穀心裏迫切想知道。


    “這個嘛,大體也能看出來,我敢保證,那兩個人一點也不老實。”她反問道,“先生,您幹嘛那麽在意他們的事啊?”


    “大概是因為好奇心吧,”戶穀敷衍道,其實心中早已經火冒三丈了。


    戶穀坐上了十四點十六分從福島出發的火車,這趟列車到達仙台的時間是十五點四十分。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行程中,戶穀心裏一直在想藤島千瀨和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從在飯阪旅館裏的談話,可以看出對方似乎不那麽簡單,他好像已經緊緊控製住了藤島。一開始,戶穀認為這不過是藤島一時見異思遷罷了,但現在看來,這個男人對她確實另有企圖,是在故意勾引她。


    戶穀想,這趟車到了仙台後,他倆肯定會上來。一看到他們,就狠狠地揍那男人一頓,然後直接帶著藤島千瀨回東京。本來,藤島的身體就隻屬於戶穀一個人,這是戶穀獨享的權利,如果站在戶穀的角度上看,藤島的做法簡直就是對自己的不忠。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中,窗外能看到的隻有一片片的田野,火車慢慢駛入仙台站,在這裏,火車將會停留十六分鍾。根據列車時刻表,這趟火車在這裏將改為“陸奧”號。戶穀從窗戶探出頭去,仔細觀察著旁邊的站台。


    乘客們在火平進站前,就已經聚集到站台上了,火車一開過來,大家便蜂擁而上。這趟火車有兩節頭等車廂,從戶穀坐的位置看去,不論乘客從哪節車廂上車,都能清楚地看到乘客的臉,但他始終也沒發現藤島的身影。或者,由於大家沒有排好隊按秩序上車,所以藤島他們很有可能上車時被人群擋住了。而且,藤島沒在自己所在的這節車廂出現,會不會去了隔壁的那節頭等車廂呢?戶穀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隔壁車廂走去。從入口一直走到出口,又從出口走回入口,還是沒發現藤島。她果然沒上來,戶穀凝視著窗外,心裏不由得慌起來。晚到了的乘客亂哄哄地衝上來,有的舒舒服服地坐在座位上,有的慌慌張張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沒有找到藤島和那個男人,在戶穀看來,一切都毫無意義。


    戶穀看了看表,離發車隻剩五分鍾了。他們會不會不來了?戶穀開始擔心起來。他們在這裏隻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從那位女招待的話判斷,他們兩個說去仙台參觀,也有可能從鹽釜順路去了鬆島,要是那樣,可能會因為時間緊趕不上這趟車。這樣一想,戶穀更不安了。


    戶穀理解藤島極力主張去淺蟲的心情,她一直都說自己還沒去過比水戶更往北的地方,現在跟那個新歡同行,好不容易玩一次,當然要去自己沒去過的東北地區。所以,既然這次到了仙台,她肯定會遊覽鬆島,但還有一種可能,藤島在這次旅行中為了避人耳目,故意在她之前去的溫泉勝地入住二流旅館,會不會坐火車也選擇普通車廂呢?如果是那樣,戶穀很可能看不到他們,戶穀有些坐立不安,他再次站起來,從頭等車廂往普通車廂的盡頭走,車上的乘客並不多,巡視起來並不費事,但戶穀還是什麽也沒發現,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裏失落極了。


    離發車時間不到一分鍾了,戶穀心裏異常焦躁,那兩個人肯定趕不上了,他取下行李架上的手提箱,走到車廂的出口處,如果他們不來,戶穀去淺蟲也就沒什麽意義了,但是,從仙台下了車又應該去哪裏?怎樣才能找到他們?戶穀心裏毫無頭緒,正舉棋不定時,火車鳴響了汽笛。


    戶穀的雙腳像是懸浮在了空中,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站台,那裏已經沒有乘客了,送行的人隔著窗戶向裏麵的人揮手。戶穀在最後一刻下定決心要下車,卻怎麽也挪不動腳。在仙台下了車又該做什麽呢?一直徘徊在心裏的疑問讓他怎麽也邁不開步伐,難道就這樣放棄嗎?


    鳴笛響畢,火車慢慢開動起來。就在戶穀下定決心的一刻,忽然,一個從站台那邊急忙跑過來的人影闖入戶穀的視線。火車開始加速的那一瞬,戶穀清楚地看到了藤島的身影,她跑了過來,但好像又在回頭叫誰,在站台上停下了腳步。盡管火車越開越遠,離戶穀已經有一段距離,但那個人確確實實就是藤島千瀨。戶穀想跳下車去,但火車的速度已經相當快了,月台如河流般向後流逝。


    戶穀瞪大了眼睛看著藤島旁邊的那個男人,因為太遠了,已經看不清對方具體的模樣。那個男人很瘦,個子比藤島高很多,戴著頂淺灰色的鴨舌帽,穿著件相同顏色的西服,好像是橫條紋樣式的。但對他的印象隻是匆匆一瞥,戶穀的視線很快就被前麵的建築物擋住了。


    戶穀在火車上急得直躲腳,藤島和她情夫的樣子在他腦子裏久久揮之不去,頭等車廂裏的乘客都在悠閑地閱讀報紙雜誌,隻有戶穀怎麽也平靜不下來。戶穀想在下一站下車,然後坐車返回仙台,他急忙從手提箱裏拿出列車時刻表,查看從下一個車站返回仙台的火車時刻,但是,戶穀馬上意識到這樣做也是徒勞。就算戶穀趕了回去,他們也不可能在仙台車站來回閑逛。下一趟從仙台發出的火車是十七點四十五分的“初雁”號,這是趟特快列車,如果藤島趕上這班火車,到達青森縣的時間是二十三點三十九分,但是,它在淺蟲不會停車,從青森坐車到淺蟲,抵達時間大概是淩晨一點,還有一趟二十二點十七分的普通列車,到達淺蟲是第二天早上五點四十分,再往後就沒有當天可以坐的火車了。


    那兩人肯定會考慮到這點。與其坐這麽不方便的火車,還不如在仙台,或者鬆島附近先住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坐早些發車的火車再走,他們很可能會這麽打算。況且,確實有一趟火車是早上六點二十分從仙台發車去淺蟲,與其坐時間不方便的火車,他們選擇這一趟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是,他們會不會因為發車時間太早而不坐?戶穀翻來覆去地看著時刻表計算時間。總之,那兩個人確實會去淺蟲,若是在這邊一個勁著急,說不定又剛好和他們錯過,這樣就太慘了,戶穀決定直接去淺蟲等他們。火車到淺蟲要開七個半小時,戶穀就像受刑一樣,想著那兩人現在正在仙台或鬆島的旅館裏逍遙自在,他就恨得牙癢癢。他一定要報複他們!


    這次,一定要把藤島千瀨的錢弄到手。直到現在,戶穀都還沒有弄到兩千萬,是自己對她太仁慈了,要是再這樣心軟下去,恐怕就真的沒機會了。對付這種視財如命的女人,就得狠狠敲她一筆,自己和藤島之間可不是普通朋友那麽簡單,他們不僅交往了那麽長時間,他還幫助她殺了自己的丈夫。現在,她卻帶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白臉四處遊玩,還有天理嗎?戶穀一直琢磨著該怎樣懲罰藤島千瀨,不知不覺,火車已經到達淺蟲車站。


    走上站台時,戶穀的腰開始疼起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這麽長時間的火車,走出車站,看到清冷的農村景象,戶穀更加惱火了,憑什麽我要來這種地方?


    到了旅館,因為提前發過電報,所以房間很快就安排好了。坐了那麽長時間的火車,戶穀已經累得不行。


    女招待看到他筋疲力盡的樣子,馬上說:“很累了吧?我帶您先去洗澡吧!”


    戶穀躺在浴缸裏,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旅館的後麵就是海,昏暗的海麵上隱隱約約亮著幾隻漁船的燈光。戶穀靜靜地看著窗外,心中突然湧上一陣莫名的孤寂。


    回到房間,戶穀和女招待一起喝了點酒,但今晚的酒索然無味。那個女招待像男人一樣毫無女人味,不知是不是因為過於忙碌,她的鼻子和臉上竟然滲出汗珠。過了一會兒,戶穀說要一個人喝,就讓她出去了。


    戶穀突然很想聽聽槙村的聲音,她現在在做什麽呢?戶穀拿起電話,過了大約二十分鍾,電話接通了。


    “是槙村公館嗎?是隆子吧?我是戶穀。”接電話的女傭像是沒睡醒,很快槙村就接過了電話。


    “戶穀,是你呀!你從哪裏打來的呀?”戶穀好久沒有聽到她如此動聽的聲音了。


    “我現在淺蟲。”戶穀答道,周圍的一切好像突然都明亮了起來。


    “淺蟲?淺蟲是哪裏啊?”槙村有些不解。


    “在青森縣,就是青森縣的淺蟲溫泉。”


    “什麽?青森縣?”槙村很吃驚,“你什麽時候去的那裏啊?”


    “我有些事,今晚上剛剛到這裏。現在我很想你,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我想聽聽你的聲音,所以就給你打電話了……”


    “我真高興,在這麽遠的地方你還想著我!”


    “你在做什麽呢?”


    “今天早上收到一大堆從巴黎寄過來的雜誌,我非常喜歡,都看了好幾遍了。”槙村好像很高興。


    “喲,你對生意真是很用心啊!”


    “看了那些雜誌,我腦子裏有了很多好主意,雖然可能實現不了,但也讓自己更有幹勁了!”槙村說。


    “那明年的流行趨勢是什麽啊?”


    “你對這個感興趣啊?”


    “今後要跟你在一起,我對這些必須也要知道一點啊!”戶穀解釋說。


    “你現在在學習嗎?”槙村笑了起來,“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個麽……”戶穀有些猶豫,這得看藤島了,“我在這邊可能會待兩三天,也可能會早點回去。”


    “你一個人嗎?”


    “當然了!”戶穀很果斷地答道。


    “溫泉這種地方,一個人會很寂寞吧?是不是跟哪個喜歡的人一起去的啊?”槙村調侃道。


    “別開玩笑,你可以問旅館的人。我現在太寂寞了,所以都這會兒了還給你打電話。”


    “要是那樣,你就快點回東京吧。我也很想聽聽你的聲音,見見你呢。”槙村笑著說道。


    戶穀掛掉電話後,心情好了很多。


    天亮後,陽光灑滿了整個屋子,戶穀起來拉開窗簾,眼前出現一片蔚藍色的大海,美不勝收!不遠處有個小島,一座三角形的山峰坐落在小島上,岸邊停著兩三隻小船。


    看看表,已經九點半了。


    昨天晚上睡得特別香甜,大概是因為聽到了槙村的聲音吧,還是槙村好!等把藤島這邊的事處理完了,馬上就跟她結婚,戶穀再一次下定了決心,跟槙村相比,藤島簡直不值一提,隻是在拿到錢之前,戶穀也沒有辦法,還是要跟她交往。走著瞧吧!戶穀心裏暗暗說道。


    現在戶穀已經冷靜下來了,但想到藤島又有了別的男人,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當然,戶穀不認為這是嫉妒,他隻是憎恨藤島對他的背叛,他一定會謹記這一點,將來一定要報複!


    但是,戶穀今天心情好多了,吃完飯,女招待過來問戶穀什麽時候走。


    “我現在在等人,大概會在這裏待到下午三點。”戶穀說。


    之所以說三點,是因為他覺得那兩個人很可能會在上午六點二十分從仙台出發,到這裏大概是下午兩點十五分,要是再往後,就隻有昨天晚上戶穀坐的那趟”陸奧“號了。


    女招待把早飯撤下去,正要走的時候,戶穀下意識地問道:“今天一大早從仙台出發的火車上,有你們的客人嗎?”


    “是的,有四五個。”


    戶穀突然感覺眼前一亮,“那些人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津島的,跟一個女的一起?”


    “我去問問前台吧。”女招待放下帳子,走了出去。


    戶穀想,說不定他們也可能坐昨晚二十二點十七分的火車,電話終於響了,“津島先生今天早上還沒到。”對方說。


    果然還沒來,在火車上睡覺太辛苦,他們應該在仙台住了一晚。這樣一來,戶穀現在必須在這個房間裏等到兩點十五分到的那趟火車。女招待告訴他那趟火車上有他們的客人後,戶穀覺得心裏踏實多了。


    還要等兩個多小時,戶穀打算給下見沢打個電話,畢竟他已經離開東京三天了,怎麽說也得問問那邊的情況。等了許久,電話終於接通了。


    “你好,這是下見沢事務所。”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是最近下見沢請的一位年輕助手。


    “幫我轉下見沢,我是戶穀。”


    “好的,請稍等。”


    下見沢接過電話:“你幹什麽啊,怎麽去了青森啊?”剛才那位助手好像把在接線員那裏聽到的都告訴他了。


    “嗯,我現在來這邊了,在淺蟲。”


    “去泡溫泉了呀?你還真是悠閑啊!”


    “不是,我是有事才來的,以後再跟你慢慢說。”


    “去溫泉,是跟別的女人一塊去的吧?”下見沢像是在故意逗戶穀。


    “不是,我一個人來的。”


    “真的嗎?隨你怎麽說吧,但不管怎麽樣,你不要惹槙村隆子生氣,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下見沢提醒道。


    “沒事的,昨天晚上我剛給她打了電話。”


    “你還真是有心啊,你們沒事就好。對了,你打電話有什麽事?”


    “那邊沒什麽事情吧?”戶穀有些擔心。


    “當然沒有了!怎麽啦?你出去旅遊還變得脆弱起來了!”下見沢的這番話其實正說中了戶穀現在的心情。


    “哪有啊?就是有點想東京了。”


    “那你就別在那兒瞎逛了,快點回來!”


    戶穀告訴他自己會盡量早點回去,便掛了電話。


    離兩點十五分的火車到站還有一個小時,戶穀實在無聊。電話費雖然貴,但他也隻能通過打電話分散注意力,讓自己稍微放鬆一點,他打完電話,又走到海邊散步,期盼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但是,兩點十五分的火車上的客人到達旅館後,並沒有藤島和她的同伴。不僅如此,後來的火車,再後來的火車上也沒有,戶穀等了一趟又一趟,天慢慢黑下來,戶穀想,又得在那裏待一夜了。


    6


    回到東京,戶穀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在淺蟲待了三晚,卻一無所獲,沒有比這次旅行更痛苦的了!他本來以為,藤島和那個男人肯定會來,就一趟趟等到站的火車,最終卻都白費了,除了在旅館裏等,他甚至去了車站,但始終沒有看到藤島千瀨,從車站出來的都是些不認識的人,最後,戶穀認定他們不會來了,就搭乘早上五點四十五分的回程火車,到達上野站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雖然是特快列車,但也連續坐了十四個小時,現在的戶穀身心俱疲。


    到了東京站之後,戶穀馬上用公用電話給藤島家打了個電話:“夫人在嗎?”那時,他已經快要壓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沒有。”接電話的還是那個女傭。


    “她到底去了哪裏?”戶穀大聲問道。


    “是先生啊!”女傭任憑戶穀大喊大叫,慢慢地回答,“她還沒從那邊回來呢!”


    還沒回來!他們到底是去了哪裏?他們從仙台離開又去了哪裏呢?


    “那她後來有沒有再給家裏打過電話?”


    “在仙台來過電話後再也沒聯係過。”女傭回答道,“我們也奇怪呢,有好多事要問夫人……”


    戶穀心裏充滿疑惑,怎麽會沒聯係過呢?一直都對生意很上心的藤島怎麽可能不跟家裏聯係?這不可能!肯定是藤島命令女傭那樣跟戶穀說的。


    “你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嗎?”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還以為夫人跟您在一起呢……”女傭反問道:“你們沒在一塊嗎?”


    戶穀幾乎要發瘋了,他極力克製住自己:“也沒發電報回來嗎?”


    “沒有!”


    “也就是說,根本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


    “完全不知道。我們也有好多事情要跟她商量,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女傭說道。


    戶穀真想直接衝去藤島家,找那個女傭問個究竟,但就這樣直接去,肯定會讓自己很沒麵子。於是他什麽也沒說‘“砰”地掛掉了電話。


    本來就料到藤島很可能還沒有回到東京,但真正確認了她沒回來這一情況,戶穀對藤島的憤恨又重新燃燒起來。一切都得等她回來,戶穀現在隻能努力克製住自己,在密閉的火車上產生的那種煩悶,仍將持續下去。


    戶穀在車站叫了輛出租車,回到了醫院。已經離開五天了,走進玄關時,雖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醫院,他仍覺得台階太高,腿邁不上去,迎麵遇到的護士們都跟自己點頭致意,戶穀卻感覺她們是在嘲笑自己。雖然她們根本就不知道實情,但戶穀還是覺得事務長趁他不在的時候跟護士們說了很多自己的壞話。這幾天,戶穀明顯感覺自己體重減輕了不少。


    戶穀走進院長辦公室,叫來了事務長。粕穀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回來了?”粕穀的態度很冷淡,雙眼緊緊盯住戶穀,好像是在責備他:“這麽多天你跑哪兒瞎逛去了?”要是平常,戶穀肯定會說諸如“我不在單位時您辛苦了”之類的客套話,現在,他的態度居然那麽傲慢,戶穀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對他客氣了。


    “我不在的時候沒什麽事吧?”戶穀很理直氣壯地問他,隨便離開醫院好幾天的院長本不應該用這種口氣跟自己的事務長講話的。


    但對方壓根就不在乎:“沒什麽事。”事務長的語氣一點也沒變,聽上去好像是在告訴戶穀,你多少天不來都無所謂。本來,作為事務長應該問一下,這幾天去了哪裏,有什麽事之類的,但柏穀什麽都沒問,明顯是懶得多問一句。


    “隻是這些需要您過目一下。”粕穀指向遠處的文件夾。光看看就知道累積了不少,這也是事務長刻意這麽做的。他們之間雖然不至於正麵發生衝突,但事務長說話的態度確實讓戶穀很反感。正常情況下,事務長也該解釋一下,例如“攢了這麽多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真是辛苦了”之類的話,但他現在的做法好像是趁院長不在時故意不好好工作,等院長回來再把一大堆事情強加給他。


    “還有,”粕穀本來已經穿著拖鞋出去,突然又想起什麽,回到了院長辦公室,“您不在的時候,警察來過了!”


    “警察?”戶穀嚇了一跳,為了掩飾自己的恐懼,他故意點起一支煙,拿起火柴輕輕地劃了一下,“什麽事?”


    “是關於護士長寺島豐失蹤的事。”粕穀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因為是我們提出的調查申請,他們當然會過來了解一下情況。他們問她現在有沒有回來,還問了一下她的性格、經曆、愛好什麽的……”


    “是嗎?”戶穀漫不經心地說道,心裏卻很受打擊——警察對寺島的失蹤開始真正的調查了嗎?現在戶穀確實無法鎮定下來了,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要不以後肯定會被懷疑。當初之所以說寺島是離家出走,是因為這樣說警察可能不會動用太多警力去調查。但從最近的情形來看,事實並非如此,難道他們發現了寺島失蹤的可疑之處?


    戶穀擔心起來,但他還是故作冷靜地在事務長前麵抽著煙:“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您辛苦了!”


    終於冒出一句像樣的問候話。跟以前一樣,事務長踩著拖鞋走了出去,啪嗒啪嗒的聲音在走廊回蕩。


    寺島豐的屍體還在那裏,警察並沒有把這件事當成一個謀殺事件來處理。看來他們還沒有發現她的屍體,萬一哪天被發現了,警察肯定會過來調查。那具屍體已經徹底腐爛,即使找到了也辨認不出來了。但是,雖然屍體腐爛了,如果通過解剖還是可以確定為他殺。再退一步,就算不通過解剖,看到屍體被埋在那種地方,警方也會警覺到這可能是一起謀殺案件。


    戶穀被事務長剛才的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覺得他的腳步聲又遠遠地朝這邊走過來了,他又想起一件事,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能證明自己當時不在場的藤島千瀨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裏了,要是一直找不到她,該怎麽辦呢?隻有她才能證明自己當時不在場。戶穀一直認為藤島會永遠站在自己這邊,必要時還會為自己作證,可現在這個人不在!不,她不會永遠不出來的,但她現在卻不讓戶穀知道自己的去向,這是戶穀最擔心的。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戶穀也搞不清楚狀況,他目前隻能揣測那個男人是在玩弄她,想從她身上榨取錢財罷了。


    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呢?會不會本來打算去淺蟲,中途又改去其他的地方了呢?畢竟,仙台那邊有那麽多溫泉。但是她很忙,對生意也很關心,怎麽可能一直玩下去?估計明後天就該回來了,這次一定要去她家裏問個清楚,現在再怎麽著急,都無濟於事,隻能繼續等待。戶穀突然感到疲憊不堪,好幾天都沒睡好,尤其是到淺蟲之後,每天都生活在煩躁與焦慮之中,坐火車回來也花了很長時間,感覺身體都僵了。


    戶穀回到自己的房間,懶瀨地躺在床上,連睡衣都不想換了。要是再不躺一會兒,真的撐不住了,很久沒躺在這麽舒服的床上了,不到五分鍾,戶穀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戶穀聽到有人在叫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看到護士很禮貌地站在那裏:“醫生,有您的電話,”看起來護士已經叫了他好幾遍了。


    “誰打來的?”


    “是一位叫槙村的小姐打過來的,她問您回來了沒有,說是一定要跟您通話。”


    戶穀趕忙衝向電話機旁邊。


    “戶穀君。”電話那邊傳來槙村的聲音。


    “是我。”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傍晚回來的,剛剛睡了一覺。”戶穀回答道。


    “很累吧?”她像是在安慰他。


    “很累,快累死了。”


    “這次去的地方太遠了,你從青森縣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之前你什麽也沒告訴我……”滇村撒嬌似的埋怨。


    “對不起,我也是臨時決定的。”


    “事情一定很重要吧?”


    “也不是,隻是不能拖太久,所以……”


    “是嗎?”槙村的語氣舒緩下來,“今天晚上我想見你……”她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


    “今天晚上嗎?”


    “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們都一周沒見了,想跟你說說話。”


    戶穀的確很累,如果可能他真想就這樣一直睡到明天早上。但聽到槙村邀請自己,他怎麽也無法拒絕,於是強打精神答應:“好的,我也很想見你。”


    說不定見到槙村,心情可能會變好一些,至少可以消除疲憊。


    “那我們去哪裏呢?”


    戶穀看了看手表:“你想去哪裏呢?”


    槙村好像也在考慮:“要不還是去上次那家夜間俱樂部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跳舞了。”


    戶穀聽到去跳舞,感到有些厭煩,他現在腰酸背痛實在懶得動彈。但是,想歸想,他也沒勇氣拒絕,說不定槙村可能會跟別的男人一起去。於是他應允下來:“那我就去那裏等你。”


    “那太好了,一會兒見!”


    戶穀放下電話。槙村每次見麵時都會很用心地化妝,選衣服也會花些時間,戶穀想趁這個時間洗個澡,清醒一下,再換件衣服也不遲。他心想,幹脆利用女傭準備洗操水的時間再休息一下吧!於是,戶穀躺到床上,大概是太疲倦了,他又睡著了。


    洗完澡出來還是一樣困,原本打算立刻換身衣服出門,實在又想再打五分鍾盹,於是又躺回床上,做起了莫名其妙的夢。突然,他想起了和槙村的約定,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看看表,已經過了二十分鍾了。他連忙穿上一件新襯衫,換上西裝,看到鏡中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又趕緊理了理。


    走出醫院,戶穀叫了輛出租車,這麽疲憊的狀態,自己駕車會很危險。最近,路上塞車特別厲害,從戶穀的住處到赤飯的夜間俱樂部花了足足一小時。以前在街口遇上紅綠燈隻需等一次就可以通過,現在卻需要等上四次左右。


    到了和槙村約定的俱樂部,戶穀把外衣寄存在前台,向舞廳走去。戶穀以為自己來晚了,趕緊朝座位那邊巡視一圈,卻沒有發現槙村的身影。他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服務員幫他點了酒,然後問他是否需要小姐陪他跳舞,戶穀說在等朋友便回絕了。


    現在正是俱樂部客人最多的時候,舞台上的樂隊起勁地演奏著,那個菲律賓歌手也和著音樂唱得如癡如醉。戶穀邊喝著酒,邊等著槙村。過了大約三十分鍾,槙村還是沒有出現。算上途中堵車的時間,從他接到槙村的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就算化妝要花很多時間,槙村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弄好吧?戶穀站起身來,朝前台走去。


    “你好,我是戶穀。”接電話的應該是槙村家的女傭,戶穀問:“槙村小姐不在家嗎?”


    “她出門了。”


    “她什麽時候走的?”


    “兩個小時以前。”


    戶穀又回到座位上,女傭既然說槙村兩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就是說槙村跟他通完電話就立刻出門了,看來並不是他先前猜測的因為化妝耽擱了。從她家到這裏,坐車大約四十分鍾就能到。她現在遲遲不到,可能是途中發生了什麽事,也許槙村料到戶穀到這裏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利用這段多餘的時間去辦別的事情了,會是什麽事呢?明明是她主動相約,莫非她在辦完事後又遇到了誰?這也不是沒可能,槙村的交際範圍很廣,如果碰到生意上的客人,也有可能臨時脫不開身。


    戶穀幫槙村找著各種借口,這也算是在自我安慰吧。杯中的酒一點也不好喝,鄰座的客人都是結伴而來,或找了個女招待一起喝酒盡興,自己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裏。路過的服務員和旁邊的客人時不時偷看他一眼,這讓戶穀很不自在,他覺得別人是在嘲笑自己的傻等。


    戶穀不知看了多少次手表,槙村就是沒到。他想,既然已經等了這麽長時間了,就再等十分鍾吧、再等五分鍾吧,就這樣想著,始終無法斷然起身離開。他總是預感如果此時離開,可能剛好跟匆匆趕來的槙村錯過。


    戶穀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心情跟追蹤藤島千瀨時的那種焦躁的心情很相似。那時,戶穀是為了抓到背叛自己的男女而東奔西跑,現在自己等的卻是主動邀約自己的槙村,自己已經夠狼狽了,剛從東北回來,又在東京遇到這樣的事,戶穀心裏開始生起悶氣來。


    正當戶穀氣呼呼地把椅子往後推時,穿著紅色製服的服務員弓著身子,像猴子似的穿過一排排坐椅朝戶穀跑來。當時舞台上正好有表演,他的姿勢是為了不擋住大家的視線。


    “對不起,請問您是戶穀先生嗎?”他問道。


    戶穀抬頭看了看他:“我是戶穀。”直覺告訴他,是槙村隆子讓那個服務員過來的。


    “您的電話。”


    戶穀走到前台,一個女招待正拿著話筒等著他。


    “喂?”戶穀早就知道是槙村隆子的電話,所以有點不耐煩。


    “醫生。”她的聲音倒是很甜,“我很為難啊……”


    “怎麽了?”


    “對不起哦,明明是我想見你,我卻沒能來……”


    “所以呢?”


    “你一定很生氣吧?”


    他本想向槙村抱怨自己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但又意識到前台的女招待可能會聽到,說不定會因此鄙視自己,於是便忍住了。


    “對不起啊……”她一副慵懶的口氣。


    戶穀聽到她拖得長長的聲音,就知道她一定是喝醉了,他更生氣了,故意諷刺道:“你酒喝完了吧?”


    “還是被人灌醉了……”


    “被人灌醉了?被誰?”戶穀氣急敗壞地問。


    “你生氣了?”


    “我一直在這裏幹等著,你卻跑到別的地方去喝酒了,真是過分啊!”


    “我道歉嘛……確實是不能來嘛……”


    戶穀將話筒緊貼在耳朵上,試圖聽聽槙村隆子身邊有誰的聲音,但什麽都沒聽出來。


    “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對不起……是我不好……”槙村隆子一改往日的爽快,可能是醉酒的緣故,聲音有點軟膩。


    “你能來這裏嗎?都是我不好……”


    “還有什麽事嗎?”


    “你來嘛……到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嘛?”


    戶穀突然想起,說不定自己在酒吧裏迷迷糊糊坐著的時候,槙村隆子那邊大概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到底在哪裏?快點告訴我!”


    “你會來吧?那太好了!咦,這是哪裏呢?”她似乎是扭過頭去問旁邊的人。戶穀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喂?”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話筒裏響起,“這裏是‘葫蘆屋’。地址是赤阪見附轉進一木街的街口。”答話的應該是料理店的女招待。


    戶穀本想叫輛出租車,但從俱樂部到那家料理店其實隻有五分鍾的車程,與其花時間等車,還不如步行。於是,戶穀便順著人行道朝見附的方向走去。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路上沒什麽行人,他一人獨自走在暗淡的街燈下,這種氣氛確實有些慘淡。


    戶穀走到一木街街口,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以前也來過。對,上次和槙村隆子約的見麵地點就是這裏,不想卻是寺島豐闖了過來,戶穀還記得,當出租車的那束燈光照向自己的時候,戶穀還以為車上坐的是槙村隆子。


    沒錯,就是在那天晚上,戶穀將寺島豐拖到郊外,殺死並棄屍林中。寺島來找自己的事誰也不知情,所以戶穀才敢大膽地把她殺了。沒想到如今,戶穀卻獨自走在這條路上去見槙村隆子,恍惚間,竟有一種宿命般的感覺浮上心頭。


    “不行!這可不是我戶穀的作風,這隻是一個偶然,由於一個偶然的原因自己才再次經過這裏,並不是什麽死人的意誌在作祟。要是一直這麽想,可就自己把自己打敗了,我要鎮定地走過去。”戶穀這麽想著,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他曾在半夜獨自去過埋葬寺島豐的地方,難怪會有現在這樣的心理暗示。死者長已矣,現在的目的是活著的槙村隆子。她剛才說是被人灌了酒,到底是誰和她在一起?從她電話裏的聲音判斷,就知道她醉得不輕,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誰有這樣的能力讓她推遲和自己的約會?


    戶穀竭力將因果報應之類的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徑直向“葫蘆屋”走去。那是一家店麵很小的料理店,門口站著一個服務員。


    “請問有一位叫槙村的小姐今晚來過嗎?”戶穀問。


    “請稍等。”服務員叩了叩門板,女招待快步走了出來。


    “您是來找槙村小姐的嗎?”


    “是的,我是剛才打電話的戶穀。”


    “請進。”


    戶穀脫掉鞋子,跟隨女招待走過長廊。走了一段,戶穀請女招待留步。


    “請問一下,槙村小姐的客人還在嗎?”


    “不在了,已經回去了。”


    “是男士嗎?”


    “是啊!”


    “是什麽樣的人呢?不一定要知道名字,大概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不清楚。”


    戶穀認為對方肯定是有意隱瞞。


    他走上樓梯,女招待在二樓走廊的轉角處停下道:“您等的客人來了!”


    另一名女招待隨即拉開裏麵的隔扇門,向他行禮道:“您請進。”


    戶穀看到槙村隆子正趴在扶手上休息,朱漆的矮餐桌上擺著六個酒壺,杯盤狼藉,看餐具的數量應該是兩人份的料理。


    眼前的這一切,讓戶穀不由得妒火中燒。槙村隆子蜷著身子,露出白晳修長的後頸,秀發隨意散著,綴有水仙花和南天竺的和服腰帶也有點鬆垮。女招待退了下去,戶穀在槙村隆子身邊蹲了下來。


    “隆子小姐!隆子小姐!”


    槙村沒有回答,依然埋著頭,姿勢看來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哭泣,戶穀使了點勁搖了搖她的肩,邊搖邊喊。槙村還是沒有反應,隻是身體隨之晃動。戶穀一隻手抄到她胸前,使勁將她抱了起來,她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就這麽軟綿綿地躺在了他的懷中。她雙眸緊緊閉著,嘴唇微張,渾身酒氣。


    戶穀呆呆地凝視著那張臉,突然猛地將自己的唇壓在那微啟的紅唇上,用力地吸晚著,槙村隆子既沒有反抗,也沒有積極地迎合。她微微睜開了眼睛,輕聲道了句“不要”,然後轉過頭去。槙村隆子敞著衣領,雙眼迷離,修長而白晳的脖子微微向後仰著,這種媚態怎麽能不讓戶穀氣血上湧?到底是誰讓她醉到如此程度?而且,看她這副樣子,那男人肯定在她身上動手動腳了。


    “醫生,真是對不起了……”槙村隆子用吹氣般的聲音含糊地說道。


    “怎麽了?”戶穀摟著她的身子,“和誰喝酒了?”


    “和誰?和一個討厭的家夥啊……”槙村隆子夢囈般說道。


    “和哪個討厭的家夥?”


    “你不認識。啊,真讓人難受……”這明顯不是指的酒勁,而是指那個人。


    “必須和那人一起喝嗎?”


    “為了借錢,隻好強迫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啊!”


    “借錢?跟誰借?”


    “跟一家銀行,那裏的分行行長答應借我三千萬。”


    “貸款就去銀行正正經經談,你就不該讓我幹等你那麽久,更沒必要在這種地方陪他喝酒。”


    “可是要向人家貸款,就必須有人情來往呀。”


    “必須?為什麽必須去做?”戶穀胸中鬱積著一股怨氣。


    “你也應該有所了解吧,一個女人獨自做生意,又是單身,願意借錢給我的人總是懷有別的目的,我也是被逼無奈呀。當然,我絕不是那種會為了生意出賣自己身體的女人,但為了生意,對能借錢給自己的人,當然要上心啊!”


    “為什麽非得向那種男人借?”


    “因為從別處借不到啊。從銀行借三千萬可不是件容易事,而且還會附加很多繁瑣的條件,況且這種事情又不能跟你商量……”


    戶穀頓時無語。自己確實不是什麽富翁,即便槙村和自己商量,自己也無能為力,但他就是討厭那個利用行長頭銜占槙村隆子便宜的男人。


    “那家夥叫什麽名字?”


    “這個不能說。”


    “那麽銀行的名字呢?”


    “請不要再問了!”她搖著頭,用淚眼汪汪的眼睛望著戶穀,“不用擔心,我既然已經同意和醫生結婚了,就不會和別人有不正當關係。”


    “真的嗎?”戶穀咽了口口水。


    “是真的,我不會欺騙你的。”


    “那借錢的事商定了嗎?”


    “嗯,兩三天之內就可以批下來。和你約好在俱樂部見麵之後,那個男人就來了,說是可以貸款給我,但一定要我今晚和他一起吃頓飯,我也沒辦法回絕,隻好跟他到這裏來了,雖然我一直推托說自己不喝酒,但還是被他灌了這麽多……”


    戶穀完全能夠想象出那男人的叵測居心,不過,槙村隆子還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而且現在也算是平安無事。這樣一想,戶穀就把自己被放鴿子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總之,還是快點走吧,這種……”“肮髒的地方”這幾個字眼戶穀到底沒有說出口。


    “好吧,去哪裏呢?啊,我說過要和你跳舞吧?”


    “現在不行,連路都走不穩,先離開這裏吧,找地方醒醒酒。”戶穀不由分說地將槙村扶起來,她的嬌軀像柳枝一樣搖搖晃晃地立了起來,她今晚穿了件色彩豔麗的和服,和平常的風格不同,看起來更像一個藝妓。


    戶穀抱起槙村隆子,在女招待的幫助下小心地走下樓梯,將她抱進車裏。槙村將身子靠在窗邊,神情痛苦地呼著氣。


    “不舒服嗎?”


    她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昏暗的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


    “醫生,我很難受,幫我把腰帶鬆一下吧。”她突然握住戶穀的手將它放在自己胸前喃喃道:“好難受啊。”


    由於他們兩人都還沒告知目的地,司機把手放在方向盤上,一臉困惑,不耐煩地催促道:“先生,到底要去哪裏?”


    戶穀決定先送她回家,剛一說出槙村家的住址,出租車就迫不及待地發動了。


    戶穀對槙村喪失抵抗能力的身體早就心猿意馬,他一邊用一隻手去穩住她搖搖擺擺的身體,一邊用另一隻手摸索著去解她的腰帶。


    “快!鬆開腰帶!”槙村又說了一遍。


    戶穀解開腰帶的繩結,但鬆開的腰帶仍頂在槙村胸部的下方。


    “向後靠一點。”戶穀一邊說,一邊將她的身體扳過來,這樣一來槙村隆子便完全躺在了他懷裏了。


    “好了,解開了。”


    “謝謝。”


    戶穀不再顧忌什麽,伸手抱住她的後背,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用下巴磨蹭著她的臉。


    司機默默地開著車,他明知後麵已經熱火朝天,表麵上卻裝作不知情,隻是在車少的時候踩足油門,紅燈的時候猛然刹車,以此暗示自己的存在。


    “醉成這樣真是麻煩啊!”戶穀忙裏抽閑向司機說道。戶穀想到槙村的身體即將被自己恣意撫弄,心裏暗自欣喜。槙村的衣衫已經很淩亂,淡青色夾雜銀色絲絛的和服裏麵露出了淡紅色襯裙的下擺。


    “已經解開了嗎?我覺得還是喘不過氣來,幫我把前襟也解開吧。”她一邊說一邊向前挺了挺胸部。


    戶穀用手使勁一扯,白嫩的胸部已經裸露大半,戶穀順勢把手伸了進去,用手指摩挲著她的皮膚,因為喝了酒,槙村的皮膚微微有點燙,戶穀很想狠狠地吻下去,但司機就坐在前麵,不得不讓他放棄了這一衝動的念頭。他把手探進去,一直繞到胸前,恣意揉搓著槙村的胸部。


    “停一下!”槙村忽然叫道,“停車!我想吐!”


    她邊說邊自然而然地將戶穀的手撥開,用手帕掩在口邊。


    戶穀向司機叫道:“把車停在路邊!”


    司機一語不發地刹住了車,輪胎在路麵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由於慣性,兩人的身子向前傾了一下。


    這條路上人煙稀少,也沒有什麽商鋪,隻能看見遠處城市中點點的燈光。


    戶穀搖下車窗,槙村隆子把頭探向窗外,發出嘔吐的聲音,戶穀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女人幹嘔時發出的呻吟讓戶穀欲火重燃,她深深喘息著,起伏的背部讓戶穀浮想聯翩。


    “謝謝!”她小聲道謝,縮回了頭,用手帕在唇邊擦拭著,深深吐著氣。


    “好點了吧?”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傳了過來,這讓戶穀想起女人身上的汗味。他知道這附近剛好有一條旅館很多的街道,便在槙村耳邊低語道:“要是難受的話就到附近歇會兒吧!”


    槙村拿開手帕,向外張望了一番,懶洋洋地問:“去哪裏呢?”


    戶穀覺得,直接提旅館的事也不好說出口,便含糊其辭:“這種狀態不行,還是先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不要嘛!”她像小孩子一樣搖著頭。


    戶穀心想,雖然醉成這樣,她頭腦還算清醒,不過自製力也隻剩一點了。


    戶穀向司機說道:“因為我的同伴醉了,所以拜托您開車慢一點,我會多出錢的。”


    司機默默地發動了車。根據戶穀的經驗,司機大多對情侶沒有好感,雖然司空見憤,但看到後座乘客卿卿我我、擁抱拉扯的舉動,心情也不會好到哪去,所以,槙村隆子和戶穀之間的親密舉止,一直讓這位司機拉長著臉,盡管如此,司機還是接受了戶穀的請求,放慢了車速。


    讓車慢慢開也是戶穀計謀,他還沒有放棄,在到她家之前,他還有機會,再努力一點,就能成功地讓車停在旅館門口。


    他把她抱在懷裏,但她一點都不安分,一會兒仰著頭,一會兒俯著身。


    “還是很難受嗎?”


    “嗯……”她低聲附在戶穀耳邊說:“醫生,幫我把這個也解開吧。”聲音雖然很小,但戶穀卻聽得十分清楚。槙村一邊說,一邊握住戶穀的手指伸進自己的衣領。


    “胸罩後麵的帶子上有掛鉤,把它打開……”


    當然,不用她教,戶穀早已是輕車熟路,他閉著眼睛也能摸出掛鉤在哪裏,剛才為她解開前襟時他就已經探準了方位。


    和服和洋裝不一樣,解胸罩比較困難,戶穀幾乎將她的衣領褪到了肩膀上,她優美的肩胛骨露了出來,隱隱看得見深深的乳溝,她的皮膚像香皂一樣光滑而且富有彈性。


    戶穀一排一排地打開掛鉤,但最後一排怎麽也打不開,戶穀的動作急躁起來。


    “怎麽了?”


    “就快了。”


    就在戶穀快要打開最後一排胸罩掛鉤時,槙村隆子忽然直起身來,輕輕地推開了戶穀的胳膊:“這樣就可以了,我感覺舒服多了。”


    “但是……”戶穀懊惱無比,就差一步了,眼看緊扣在身上的胸罩就要脫落了,卻……


    她不再倚靠著戶穀,而是把身體靠在窗邊,笑吟吟地合上衣領:“對不起了,讓您這麽為難……”


    戶穀悔恨不已,他不甘心地試著再一次靠近她,雖然她溫柔而堅決地抵製住了,眼神卻柔媚無比。戶穀忍不住用力將她拉了過來,撫摸著她淩亂的頭發,像是耳語般俯向她耳後,盡情吮吸起她的耳垂來,自己的膝蓋狠狠地夾住了她的雙腿。他一邊吮吸一邊用牙齒輕咬著,她小聲歎著氣,不停搖著頭。


    “隆子小姐,我……”他溫柔而粗暴地咬著,想盡量傳達自己的痛苦。


    “你知道我的心情嗎?當你和我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我都要發狂了,我希望這輛車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不要停……”戶穀在她耳邊低語。


    槙村隆子沒有馬上回答,戶穀正覺得她已經默許了,卻聽到她低聲拒絕道:“不,這樣的話,我……”她忽然之間又換了一種語氣,“稍微再等一下吧……”


    戶穀抱著她的肩膀,搖晃著哀求道:“我已經等不及了,今晚請跟我在一起吧!”


    槙村的頭發隨著身體的搖動更顯飆逸,此情此景讓戶穀更加心旌蕩漾。


    槙村把手抵在戶穀胸前:“再忍忍吧,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才敢毫不避諱地請你幫我寬衣解帶,你還不能理解我嗎?”


    “我不理解,我想要完全得到你。”


    “你是因為那個男人才如此在乎我的吧?是我不好,讓你為難了。雖然是應酬,但禮節上也不得不去啊!”她喘了口氣,“我不會和他再有瓜葛了,因為我有你了,我發誓,請相信我吧。”


    她上下撫摸著戶穀的領帶:“借錢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戶穀還是把槙村隆子送回了她的家中。槙村隆子在自己麵前的失態,讓戶穀很是滿足,這讓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完全得到了槙村。隻可惜自己沒有辦法借到錢,他倒是很想說:“把這種錢還給人家吧,我有辦法幫你借到,”但是,自己確實無法誇下這個海口。


    他腦子裏浮現出那筆通過下見沢借的兩千萬存款,這是戶穀能夠和槙村結婚的必備條件,這筆錢絕不能動。


    不過,輕輕拍著槙村的背說的那些漂亮話又算什麽,隻說不做會被看成是男人的花言巧語,戶穀又想起了那個銀行分行行長,他以借錢為名,居然對槙村隆子的身體抱有非分之想,這種男人真欠揍!


    盡管很生氣,但真要揍那個男人一頓,為難的還是槙村隆子。最快意的是把借的錢甩在那男人麵前,狠狠羞辱他一頓,不過,這樣做也得有經濟實力作後盾。


    戶穀回到醫院時已經一點了,四處都靜悄悄的。他去廚房喝了幾杯水,喉嚨實在太幹了。


    走進自己的房間時,戶穀的心情還未平靜。一定要和槙村隆子結婚,這種心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隻有這一個女人了。以前,他同時擁有著三四個女人,但由於精力有限,沒法全心全意對待其中任何一個,但現在,他的心裏隻愛著槙村隆子,她比自己以前交往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漂亮,又有教養,而且經營才能一點也不亞於男人,戶穀覺得,如果這次自己失去了她,就不會遇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戶穀在房間了待了一陣子,仍然心氣難平,於是便打開了古董陳列室的燈。乳白的燈光下,那些陳年器皿散發出一種淡雅的光輝。看著看著,戶穀仿佛回到了從前,這大概是因為這些器皿都是以前收藏的吧。陳列架上大大小小的器皿,都籠罩著一種懷舊的氣氛,讓他不自覺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戶穀在學生時代就對這些器皿頗感興趣,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就從零花錢裏省下些買上一兩個。此後收集得多了,戶穀就對自己的鑒賞能力變得自信起來,甚至覺得自己的眼光比行家都要精準。


    他倒也沒有什麽特定的收藏愛好,隻要是古董就行。不僅僅是日本的東西,朝鮮的、中國的器皿,隻要有人賣他就會買,但那還是醫院沒有陷入經營困難時的事情。


    陳列室的一角放著一些茶具,隻要是來參觀的客人,戶穀都會親自展示自己的茶道。不過,後來卻演變成了女客們的專利,女人們對戶穀的這項愛好佩服不已,就算看不懂壺和器皿,也知道他的愛好很高雅,也許正是因為不懂,才抱有敬意。


    還有,來參觀的女客們都會被戶穀煮茶時的風姿吸引,男人煮茶時的姿態在女人們看來別有一番風情。戶穀在征服女人們之前必定要帶她們來這裏,而且屢試不爽。


    但是,這種習慣已經消失很久了。自從橫武辰子的事情以後,自己身邊一直風波不斷,這種閑情逸致也就沒有心思去維護了。不過,這次一定要邀請槙村隆子前來,他想象著槙村隆子坐在自己麵前,自己為她折疊著小絲綢巾演示茶道的樣子,槙村一定會沉醉於自己嫻熟的技巧。


    但是,戶穀現在進入這間房間,並不是光來思考這個的。他開始考慮要賣掉這裏陳列的一些器皿,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助槙村隆子一臂之力。


    這裏的每一件陳列品都浸透著他的心血,都是不可替代的,數百件中隻要賣掉三分之一就能換回相當可觀的現金,戶穀想著明天就叫行家來估價。


    到底要賣哪幾件,還真不容易決定。就賣那些市價不是很高的吧。戶穀一邊盤算著,一邊一個個地瀏覽,隨後,把視線落在了一個白色茶碗上。


    這是從藤島千瀨那裏拿來的誌野茶碗。以前覺得它在戶穀的收藏中是出類拔萃的,現在,經過了一段時日,看起來也不覺得怎麽樣了。果然是迷戀的時候失去了判斷力,他再次明白了這個道理,這種東西需要經過時間和冷靜的考驗,方能現出器皿本色。


    總之,先賣掉這個誌野吧,反正是白拿來的。看到這個誌野,就又想起了藤島千瀨,戶穀熄掉陳列室的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隨即撥通了藤島千瀨家的電話號碼。現在她應該回家了吧,戶穀拿起話簡,等了一會兒,對方沒有人接聽,隻傳來單調的嘟嘟聲。


    他看了一下表,已經淩晨兩點了,就算深夜不方便馬上接電話,但電話響這麽長時間沒有人接也很奇怪啊,半夜打電話也不是第一次了,偏偏就今晚沒人接。


    戶穀再撥了一次,傳來的仍然是無人接聽的信號聲。


    8


    第二天早上,戶穀被護士叫醒了,大概是昨天睡得太晚了,他睡得很死。


    “院長!”這聲音一下子把戶穀從夢境拉回了現實世界。


    “什麽事?”他睜開眼,看到護士站在離床很遠的地方。


    “有警察想見您。”


    戶穀一下子睡意全無,他急忙起床,穿衣洗臉,要見警察,必須有相應的體麵和威嚴,他換上西服,還特意在外麵穿上了白大褂。


    戶穀走進待客室,看見一位約摸四十歲左右的警察正坐著抽煙。


    “讓您久等了。”


    警察站起來,朝戶穀點了下頭說:“早上好!”


    “早上好!啊,其實也沒那麽早了。”確實,都已經過了十點了。


    “看來您很忙吧,晚上睡晚了?”警察笑著說。


    “都是因為工作的緣故啊!”


    戶穀從警察的表情判斷,這次來應該沒什麽要緊事,如果有什麽緊急的事情,絕不可能他一人前來,而且表情也不會這麽溫和。戶穀從煙盒裏拿出煙。


    “在您休息的時候打攪,真是對不住。實際上,我這次前來是因為貴醫院寺島豐護士長的事情。”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啊,戶穀表麵上看起來很平靜。


    “還是沒什麽線索嗎?”他反問道。


    “是這樣,我們昨天接到一則通報,有一具無名死屍,從年齡、長相等方麵的特征比照來看都和寺島豐很相似,所以過來確認一下。”


    警察的話聽來平淡無奇,但戶穀心裏卻如同晴空霹靂。


    “找到了嗎?是不是在東京郊區?”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您在說什麽?”警察困惑地望著他。


    “啊,我隨便猜的。”戶穀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慌亂。不行!言多必失,一定要鎮定!


    “屍體是在琦玉縣的川越發現的。我們接到川越警方的通知,年齡大約四十歲,身高大概一米六五,瘦高個,死亡日期在二十天以前。”說完,警察從戶穀身上移開視線。


    川越?寺島豐的屍體不可能在那麽遠的地方,雖然年齡、身高、死亡日期都很符合,但地點卻不相符。


    “由於屍體上沒能找到可以明確身份的線索,恐怕需要熟識的人去警察局進行屍體辨認。”


    “明白了,應該不會有錯吧?”戶穀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們也不清楚,川越方麵給的資料也比較簡單,具體情況還是要等到屍體辨認後才知道。”警察的表情很平靜。


    警察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了吧,雖然他的神情看似不大在意,但自己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在東京郊區”這樣的話實在太輕率了。戶穀在內心狠狠斥責著自己。


    “院長,屍體的年齡、身高、體格都很相符,還是請您去一趟川越警察局吧。”警察又強調了一遍。


    這麽一說,戶穀覺得拒絕屍體辨認會顯得很不自然,於是告知警察自己的工作太忙,一定會派醫院其他工作人員前去,便打發警察回去了。


    戶穀把警察送出玄關後,正好在走廊上碰到了事務長粕穀。


    “警察來了嗎?還是關於護士長的事情吧?”


    “是啊,說是在川越發現了特征相似的屍體。”


    “川越?是讓辨認屍體嗎?”粕穀臉上流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是的。”


    “那麽,就讓我去吧!”


    這個人很少主動攬活兒幹,這次還真讓人刮目相看。


    戶穀處理完醫院的事情後,三點多鍾時驅車去了藤島千瀨家。大概是好久沒來的緣故,他覺得藤島家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第一次前來的陌生人。


    戶穀打算從自己專用的門進去,卻發現木門已經緊緊鎖住。他吃了一驚,又繞到大門口,從普通訪客的入口進去。進門後,陌生的感覺更加強烈,其實藤島千瀨家的格局沒什麽改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戶穀站在玄關處敲了敲門,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從自己的專用通道進去,像主人家一樣大搖大擺,現在,像客人這樣站在這裏等待的情況,隻有在藤島千瀨的丈夫去世時,自己作為出診醫生前來時出現過。


    女傭從裏麵走了出來,這是一張陌生的麵孔,戶穀從未見過。


    “請問您是?”新來的女傭問道。


    這還用問?但是因為是新來的,戶穀不好發作,便忍耐住怒氣回答:“敝姓戶穀,夫人在嗎?”


    “夫人?哪個夫人?”


    “當然是這裏的主人——藤島千瀨夫人!”戶穀有點哭笑不得。


    女傭一副搞不懂狀況的樣子,但仍然行了禮:“請稍等,我去去就來。”


    女傭退了回去,看她笨拙的樣子,戶穀覺得自己也恍惚起來,不久,女傭回到玄關處,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熱絡起來,仍然是那副麵對生客的樣子。


    女傭領著戶穀走進庭院,戶穀對這裏的構造爛熟於心,從這裏一直走到頭去就到臥房了。他期待著在路上看到相識的女傭,結果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戶穀問新女傭:“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女傭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們就已經到了臥房門口。這個房間是按茶室的風格建造的,還開了一個小門。


    走到這裏,戶穀驚訝不已:房間的門都已經被完全改造過了,以前是純日式的格子門,現在卻是西式門了,看起來更像個事務所。還有讓戶穀更為吃驚的:門上竟貼著“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創立事務所”的字樣。戶穀正準備踏腳進去,一看見這行字便收住了腳。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幾日沒來,藤島家居然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


    戶穀正在發愣,女傭道:“請進!”


    房間內部也是煥然一新,以前擺著四張茶幾的地方換成了四張辦公桌,桌旁還有幾個陌生的男子在忙碌著,一副辦公室的景象。


    “歡迎光臨!請問您是找社長嗎?”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站在戶穀麵前,殷勤地問道。這個男子禿頭,身材瘦削,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語氣也很溫和,如果不是禿頭,他倒還是一表人才的。


    社長應該指的就是藤島千瀨吧,不是服飾用品店的社長,而是“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的社長,藤島千瀨什麽時候當上這個社長了?


    “是的,我想見一下藤島社長。”這麽琢磨著,戶穀用敬語說道。


    “社長外出了,您是戶穀先生吧?”


    “是的。”


    “您是有什麽公事需要談嗎?還沒自我介紹,在下是這個公司的發起人之一。”


    “不是公事,我找藤島社長有一些私事。”


    “要是這樣的話,隻有等到社長回來再說了。”這個男人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那社長什麽時候回來呢?”


    “社長現正在關西進行事務考察,大概一星期左右就會回來。”


    “藤島社長創辦的是什麽公司?我怎麽沒聽她提過呢?”戶穀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再問。


    “想必您已經看到招牌了: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簡單說,就是在各個溫泉景點開辦連鎖旅館,推出物美價廉的旅遊產品。”男人從容不迫地回答。


    “是這樣,那請問會什麽時候開始籌劃準備的?”


    “半年以前就開始了,籌備工作進行得很周詳,總算是順利開張了。”


    “她怎麽都沒跟我說啊!”戶穀突然脫口而出。


    “您說什麽?不好意思,請問您和社長是什麽關係?”聽到戶穀的話,男人眼睛一亮。


    問得這麽直截,戶穀也很難直截向對方挑明。要是以前的女傭還在,還能有人可以證明,但是,現在女傭們全都換成新的了。再說,自己也是有社會地位的人,怎麽能告訴一個陌生人這段不光彩的關係?總之,先避開這個話題,要是對方再追問下去自己就該詞窮了。


    “啊,隻是認識而已!”戶穀最終回答道。


    “這個計劃是秘密進行的,若是被其他公司知道了這個計劃,難保不會被人捷足先登,所以社長誰都沒有告訴。”男人圓滑地說。


    戶穀心想,這人肯定在說謊!憑借藤島個人的力量絕對謀劃不出這麽周密的計劃。戶穀恍然大悟,原來藤島千瀨背著他前往伊香保、日光、飯阪各地的溫泉,是去實地考察。藤島千瀨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新情況?要不然,這個計劃也不會突然啟動。


    戶穀看著在這個辦公室裏忙碌的工作人員,覺得他們和藤島千瀨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連鎖旅館分別開在哪裏呢?”


    “這個是商業機密,提前泄露恐怕會招致同行競爭,所以抱歉……”男人彬彬有禮地道歉。


    “那什麽時候公布呢?”


    “大概半個月後吧,到時公司就開始正式運營了,認購的股份也都到位了,然後就是注冊和召集股東大會。目前一切準備工作進展順利。”男人顯得很自豪,說話的語氣好像自己就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不過戶穀完全不清楚他的來曆。


    “那麽,請問您貴姓?”戶穀問。


    “啊,是我失禮了,對社長的熟人應該先進行自我介紹。”


    他的語氣充滿歉意,連忙拿出一張嶄新的名片遞給戶穀。名片上麵寫著“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籌備委員田中秋治”。戶穀也拿出自己的名片和對方交換。


    “啊,是醫生啊?”


    男人提高了聲調,他這種反問的語氣顯得很微妙,但聽起來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和藤島的關係。看來,藤島這次是故意把自己排除在外,自作主張了。不能夠讓她這樣!戶穀心想,既不能讓藤島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也不能縱容她無視自己,他還還牢牢抓著藤島的把柄呢!要是萬一出了什麽意想不到狀況,她也休想逃脫責任。戶穀這麽想著,多少也安心了些。


    “田中先生以前就和藤島社長認識嗎?”戶穀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是她已過世丈夫的堂弟。”


    “什麽?”戶穀不禁大聲起來。


    “堂兄死後,堂嫂一個人獨自經營,我們這些親戚都覺得不太安心,在經過她同意之後,我們將資產重組,建立了一個新的公司,當然,之前的服飾用品店就關門了。”


    戶穀聽說是藤島亡夫的親戚,渾身不自在,眼睛也不知該看哪裏才好。


    “社長現在帶著隨同人員去關西出差了。前天剛去東北考察過,一回來就去關西了。”田中秋治又把“堂嫂”的稱呼換為“社長”,他跟在戶穀身後一邊走,一邊詳細解釋著。


    戶穀發動汽車離開了藤島千瀨家,他雙手隻是機械地搭在方向盤上,遇到這樣出乎預料的事情,他的心情怎能平靜下來?


    那個叫田中秋治的禿頭男人再次浮現在眼前。他完全無法理解藤島為什麽會讓亡夫的堂弟參與自己的新公司,她到底是怎麽考慮的?如果這個男人覺得自己堂哥的死因不對勁,就會一直將事情的真相追究下去,是不是這個人已經找到了堂兄猝死的疑點?要是被抓住把柄了,藤島也會被對方要挾住吧?


    如果是這樣,藤島應該會事先給自己打招呼的,她又為什麽不說呢?


    戶穀又想起陪藤島在各地溫泉旅館考察的那個男人。那個人應該不是公司職員吧?如果是公司職員,也該分房睡才是。如果戶穀沒記錯,在飯阪的女招待曾親口確認說他倆是同床共枕,這兩人之間一定有私情。


    看來,這次的事情一定是那個男人為藤島出的餿主意。戶穀本以為藤島不過有點水性楊花,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過簡單。“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到底是什麽性質的?對了,戶穀突然想起,藤島選擇的伊香保、日光、飯阪的溫泉旅館都有相似的特征:伊香保的旅館建在山路環繞的半山坡上,旅館的前方是涉川和前橋的一片低地,再往遠處,可以望見赤城和白根山,景觀相當迷人。而且,從旅館後麵的山路上去就是榛名山的山腹,此處的山景更令人心曠神怡。有如此優越的地理位置,旅館的經營狀況看上去卻不大好,外觀年久失修,裏麵的裝潢也十分陳舊,好像藤島入住的日光和飯阪的旅館情況也和伊香保的差不多。


    戶穀梳理著這些對旅館的記憶。他一開始就對一貫大手大腳的藤島千瀨選擇這些二三流旅館下榻的動機產生了疑問,並懷疑她是為了避人耳目,現在,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證實。藤島的主要目的不是去遊樂,而是去進行交涉,目的是要收購這些地理位置好卻經營不善的旅館。


    這樣,一切疑問也都迎刃而解。


    當戶穀一家家拜訪藤島千瀨曾經住過的旅館時,藤島千瀨早就料到戶穀會前來盤問,於是授意旅館的老板統一口徑。但是,她如果就想擺脫自己,不讓旅館的人告訴戶穀自己的行蹤就可以,當時這麽明確地告知戶穀自己的所到之處,到底用意何在?


    藤島該不會是故意耍得自己團團轉吧?想到這一點,戶穀更加驚愕,也就是說,藤島千瀨讓自己在伊香保、日光、飯阪、淺蟲之間輾轉奔波,目的就是為了拖住他,打發他離開東京。


    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毋庸置疑,就是要讓戶穀對藤島千瀨新開的公司毫不知情。要是他在東京,難免會經常造訪藤島家,這將是她計劃中的主要障礙。如果將戶穀引出東京,則可以順利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等戶穀登門拜訪藤島家發現家中格局大變時,她已經實現了自己的計劃,戶穀這才知道自己被藤島徹底欺騙了,而且,她居然答應和亡夫的堂弟結盟,這種轉變和那個在溫泉旅館陪伴她的男人一定有什麽關聯。總之,一定得盡快弄清事實真相,如果她真的是完全背叛了自己,戶穀一定要以牙還牙。


    不過,她的方法還真是巧妙,那個叫田中秋治的男人告訴戶穀藤島去了關西,這消息是真是假還有待辨別,很可能是阻止自己和藤島見麵的借口。而且,趁戶穀不在東京時,將以前的女傭全部換成對戶穀一無所知的人,也是怕留下戶穀認識的女傭使計劃施行起來遇到麻煩。


    戶穀在尋找藤島千瀨的途中曾給她家打了很多次電話,接電話的那個女傭勢必一直和藤島千瀨保持著聯係,還幫著誘導戶穀去了東北。


    至於去淺蟲,那也是一種策略。藤島的目的地肯定不是淺蟲,他在仙台車站偶然看見藤島千瀨和那個男人,大概那時他們是準備從仙台到別處去。他們成功地將戶穀牢牢控製在了淺蟲,同時騰出時間來實施計劃。


    以前的疑問一一得到了解答,戶穀不由得悲憤交加。他中途停下車,向電話亭走去,他準備給下見沢打電話,居然是下見沢親自接的。


    “我是戶穀,好久不見。”


    “啊,怎麽了,這段肘間怎麽沒聽到你的消息?”下見沢沙啞著聲音,悠然自得。


    “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現在方便嗎?”


    “現在嗎?”下見沢的語氣聽上去有點猶豫,“不大方便啊!二十分鍾以後我要去法庭,有急事嗎?”


    “很急,十分急。”


    “別著急嘛,到底是什麽事?”下見沢輕輕笑道。


    “電話裏就長話短說了,是關於藤島千瀨的事。”


    “要是她的事,沒有人比你更熟悉啊!”下見沢開起戶穀的玩笑。


    “沒有的事。藤島千瀨轉行了,她關掉了服飾用品店,改開觀光公司了。”


    “觀光公司?什麽時候的事?”下見沢也很驚訝。


    “我今天去她家的時候,看見門上掛的牌子才知道,好像是剛開張的。”


    “我還真是不知道!真令人驚訝啊!”下見沢的語氣很茫然。


    “你也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藤島千瀨還會這一手?”


    “所以才拜托你幫個忙。那家新公司好像是藤島千瀨亡夫的堂弟在張羅,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把事情早一點調查清楚,這個就拜托你了。”


    “好的,知道了。”


    “我有她丈夫堂弟的名片,這人叫田中秋治,秋天的秋,明治的治,你記一下,公司的名字叫‘關東觀光連鎖株式會社’。”


    下見沢一邊聽一邊記著,“今天的庭審五點半左右能結束,然後我就去調查一下。藤島夫人也有些過分啊,這麽重大的事情都沒跟你商量,你之前沒去過她家嗎?”


    “沒去……其實是不能去。”


    “那又是怎麽回事?”


    “等見麵了再細說吧。總之,拜托你了。”


    “明白,等調查清楚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戶穀掛上電話,心情失落到了極點。他一直以為藤島千瀨始終都會對他俯首帖耳,沒想到這次她居然主動背叛了自己。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聽到槙村隆子的聲音,於是他又給槙村隆子打了個電話。


    “醫生,不好意思哦!我現在身體不舒服,正躺在床上呢。”


    “怎麽回事?生病了嗎?”


    “沒那麽嚴重,可能是昨晚著涼了,真是抱歉,能明天再給我打電話嗎?”


    槙村隆子還不至於對他撒謊,說著涼了,應該是真的。但沒能聽到她多說幾句,戶穀更覺寂寞。掛上電話,戶穀覺得全世界都把他拋棄了。


    他不由得想起這幾年和藤島千瀨交往的舊事,有時她就像隻小貓一樣乖巧聽話,有時卻像一隻因嫉妒而發狂的母狗。記得有一次,戶穀和某個酒吧女相約去熱海,不知怎麽被她知道了,據她後來說,因為察覺到戶穀不對勁,提前一周就雇傭了私家偵探跟蹤他們。藤島趕去時,戶穀和那個女人睡得正香,她不顧旅館服務人員的阻攔,氣衝衝地闖進來,猛地掀開被子,把半裸的兩人用鐵絲捆了個結實。


    她對戶穀著魔的迷戀如今也快消失了吧?盡管和藤島千瀨交往讓他身心俱疲,但現在她拋棄了自己,戶穀感到既氣憤又失落。


    這樣胡思亂想著,戶穀把車開到了醫院。天已經黑了,醫院裏亮起了燈。


    戶穀剛走進院長辦公室,就聽見敲門聲,來人是事務長,他平時總是板著臉,今天不知怎的,滿麵春風的樣子。


    他大步走到戶穀麵前道:“院長!我剛從川越的警察局回來!”他的語氣很有精神。


    戶穀這才想起事務長今天曾主動告知過自己要去川越警局辨認屍體的事情。自己明明還沒有下令他去,他卻自作主張先跑去了,不過,還是聽聽結果吧!看到事務長精神煥發的樣子,心裏反倒有些不安。


    “結果怎麽樣?”戶穀盡量讓語氣更鎮靜一些。


    “應該是寺島豐護士長沒錯。”粕穀直截了當地說。


    “真的嗎?”


    “不管頭發還是體形都十分相像。從屍體腐爛的程度看,和護士長出走的時間也很吻合。雖然臉部的皮膚已經腐爛得十分嚴重,但從大體輪廓看,應該就是她。”粕穀看了眼戶穀的表情,繼續道,“這屍體十有八九就是寺島豐護士長,我已經和警局商定,解剖後就把屍體送到這裏來。”


    “你說什麽,把屍體送到醫院來?”


    戶穀一向對粕穀的自作主張十分惱火。以前都是公事,現在不一樣了,沒經過戶穀的同意,就把不明身份的屍體運回醫院,這算什麽事?


    “可是,寺島豐也沒有別的親人,除了我們幫她安排安葬,應該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確定真的是寺島豐?”


    “沒錯,我看八九不離十。”


    怎麽能從已經腐爛的臉輕率地做出論斷?據警察說這具屍體是被繩子勒死的,寺島豐卻是被自己掐死的,這點就是一個很大的不同。而且,拋屍地點也對不上,那具屍體肯定不是寺島豐,戶穀這麽琢磨著,當然,這些話不能對粕穀直說。話說回來,寺島豐的屍體確實也被人移動過,而且還被埋在了土裏,不過那應該是附近的建築工人或是流浪漢之流幹的好事。


    “死因是被類似繩索的東西勒死的吧?不是被掐死的吧?”戶穀再次確認。


    “警察是這麽說的,不過還要等解剖結果出來了才能確定,屍體現正在浦和的醫院進行解剖,院長您需要親自去確認嗎?”


    粕穀把手撐在桌上,暗中觀察著戶穀的臉色。


    戶穀倒真想親自去確認下,但若是被警察盤問起關於寺島豐的事情,可能會露出破綻,還是不去為妙。這樣看來,還是由醫院這邊來處理這具無名屍體最安全。


    戶穀望著粕穀傲慢的臉:“你來之前不是把一切都決定好了嗎?”


    “啊,可是,如果院長您不放心,還是親自去確認一下比較好。”


    “沒有這個必要,你確認了就可以了。”


    “那麽,遺體由我們出麵領回嗎?”


    “就這麽辦吧!”


    粕穀一副勝利者的表情,走出了辦公室。


    真是個讓人討厭的人,早晚要讓他打包走人!粕穀提出領回屍體的處理辦法到底對戶穀是好是壞,戶穀已經失去了判斷力。但是,寺島豐的案子這樣就算已經平安了結,這一點讓他還算放心。


    但是,要是寺島豐真正的屍體被發現了怎麽辦?雖然就這麽冒認可以混過一時,等真正的屍體被挖出來隻怕會有更多麻煩。寺島豐的屍體究竟是不是被埋在那堆土裏?如果粕穀的判斷是準確的,在川越發現的女人屍體就是寺島豐,難道有人把死屍移到別處了?看來,還得去拋屍現場確認一次,看看屍體是不是還在。雖然之前去過一次,但之後情況是否有變化就不太清楚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粕穀又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還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


    “院長,川越警察局那邊有消息了,浦和醫院的解剖結果出來了,要點都記在了這上麵。”


    粕穀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便簽紙,開始念起來:“死者年齡四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六五,體重約四十六公斤,瘦高身材,死亡原因是受外物勒住脖子引起的窒息死亡,凶器可能是麻繩之類的物體。內髒器官未見異常,無妊娠經驗,腐爛程度嚴重。”


    “既然浦和醫院的解剖結果已經出來,不如將遺體直接在那裏火化了吧!”粕穀建議。


    “這樣也行。”戶穀覺得這樣更好,省得還要運回那具屍體。


    粕穀本想問戶穀是否要親自去處理遺體的火化,見戶穀完全沒有提及此事,便說:“那由我去辦理火化的相關手續吧!”


    第二天下午,粕穀出發去浦和,臨出發前,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問:“葬禮由我們這邊來操辦吧?”


    “那也沒辦法啊,寺島從父親時代就在這裏工作了,而且她現在也舉目無親。”戶穀無奈地回答。


    “那需要醫院休假半天嗎?”


    “沒這個必要。她又沒有什麽親戚,就是我、你,還有幾個護士送她到寺廟裏供奉就行了。”


    “那就這麽辦吧!”粕穀罕見地和戶穀達成了一致意見。


    戶穀望著窗外,神情恍惚地抽著煙,考慮著這種處理方式到底合不合適。


    一陣敲門聲後,走進一個年輕的護士,她轉交給戶穀一張名片:“醫生,有人想見您。”


    名片上寫著“川越警察局搜查科嘉治貞一”。到底還是來了!但戶穀也沒太意外,寺島豐牽涉的是一宗謀殺案件,而且她又是這家醫院的護士長,川越警察局派人前來詢問是理所當然的。


    “讓他在待客室等一下吧。”


    戶穀又點了一支煙,以此穩定一下情緒。戶穀必須得打起精神拿出院長的威嚴來。


    待客室就在院長辦公室旁邊,戶穀一推開門,四十歲左右身材寬大的男人和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急忙一同站起來。


    “我是院長戶穀信一。”


    “您好!我是嘉治貞一。”


    “歡迎!請坐!”


    三人寒暄一番後坐了下來,四十歲左右的警察沒有直接進入主題,和戶穀閑談起來,比如東京的車很多、醫院很氣派之類的,年輕男人則一直點頭附和。


    護士端來三杯茶,年長的警察像是一直在等著上茶這個契機似的,迅即把話鋒一轉,步入了正題。


    “貴醫院的護士長遭此不幸,實在令人同情。”


    “有勞閣下費心。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一直感到很震驚,事實上,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請您節哀順變。”由於粕穀已經向警方確認是寺島豐的屍體,所以川越警察局的警察也就沒有對屍體的真實身份產生懷疑。


    “請問屍體是在哪裏被發現的?”戶穀還是忍不住問道。他隻是從粕穀處聽說是在川越附近的山林,但不清楚具體的地點。


    “屍體是在從川越往所沢方向去的半路被發現的,那一帶屬於武藏野,周圍是長滿密密麻麻的叢林,那裏倒是新近開發了不少療養院。”警察的回答很瑣碎,“具體位置是在離街道兩百米處的叢林中,發現屍體的是附近的小孩,那裏本來就是人煙稀少的地方,所以發現得也遲,發現時,屍體橫陳在樹根旁,由於天氣悶熱,又是濕地,加上周圍密密麻麻的樹林,所以,屍體腐爛的程度十分嚴重。”


    從所沢到川越之間的路段,戶穀也曾駕車去過。確實如警察說的那樣,道路兩旁都是連綿不絕的茂密叢林。發現屍體的地點正好和戶穀把寺島豐屍體拋下的地點形成一條直線,從那裏出發,經過都下北多摩郡田無町,再通過所沢的街道,就到琦玉縣的川越了。把寺島豐的屍體搬運到川越,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麽說來,難道這次被發現的屍體真是寺島豐?但還有一點沒法解釋,戶穀是將她掐死的,而這具屍體是被麻繩之類的東西勒死的。


    “雖然現在還沒有找到疑犯,我們也曾向事務長大致了解了一些被害人寺島豐的情況。”


    粕穀這個家夥到底對警察說了什麽?對這麽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報告!這人真是多嘴,戶穀心想,自己現在答話要謹慎些了,要是和粕穀說的口徑不一致,必然會招致警察的懷疑。


    “寺島豐在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就在這裏擔任護士工作,那時我還是中學生,她在這裏工作已經快二十年了。”戶穀一邊說,警察一邊拿筆記錄。


    “請問她是不是一直獨身?”


    “她一直未婚,不過,”戶穀隻好如實相告,他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這裏麵還有點隱情,說出來不怕您笑話,她和我父親曾在一起,所以錯過了結婚的年齡。”


    “哦,這麽說,寺島豐就是家父的情婦了?抱歉,這麽說有些失禮啊!”


    “沒關係,事實如此。家父四年前去世了,由於他們的這層關係,她沒有馬上離開醫院,一直留在這裏當護士長。實際上,她的工作能力的確很強,而且經驗豐富,資曆也深,擔任護士長一職也是得心應手。”


    “是這樣啊!那您父親去世後,寺島豐小姐沒有戀愛過吧?”


    戶穀聽聞,暗暗咒罵粕穀這家夥,他對自己和寺島豐的事應該覺察出了些蛛絲馬跡,不知道他到底說了沒有?戶穀決定先避開這一點。


    “也沒怎麽聽說。她年齡也大了,而且一直在醫院裏工作,也沒什麽機會出去社交,再加上她長得也算不上漂亮。”


    “她才剛剛四十歲啊,正是女人一枝花的年齡,不是嗎?院長您也許不好說出口,我們還是要確認這一點才行。”


    “這一點我確實沒太留意。事務長應該有所關注吧,您問過事務長了嗎?”戶穀反問道。


    “事務長也說沒有,不過,根據我們的判斷,這次的案件應該是情殺。”


    “情殺?”


    “是的,由於屍體已經大部分腐爛,無法判斷死前是否有過性行為,但這種死亡方式不像是劫殺或仇殺。”


    “原來是這樣,你們是這方麵的專家,我沒意見。但是我實在不認為她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戀愛關係,又或者,是我沒注意她這方麵的情況。”


    “那其他護士呢?女人對這種事情應該格外敏感吧?”


    “也沒有聽說過。”


    “那麽,她出走當天是什麽情形?”警察的問題轉到了新的方麵。


    “她離開時,我正好不在醫院。她一直對工作認真負責,幾乎從不休息,突然外出一定是有什麽急事。可是,她離院後好幾天都沒回來,我們這才開始擔心,而且向警方報了案。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被害人外出時有沒有跟誰說過?”


    “我問過護士,她們都不知道,大概是偷偷出去的吧。”


    “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


    “真奇怪啊!第一次這樣就被害了,有些讓人想不通啊。她是不是在別的地方有情人?”


    “我想應該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多少都會知道一點。”戶穀實話實說,還是不要耍花招為好。


    “案發現場人跡罕至,就算乘坐西武線,離車站也有相當的距離。因此,我們認為被害人是乘車去的,於是拜托警視廳協助調查東京都內所有出租車,但還是沒有線索,所以,我們懷疑她是乘私家車去的。”


    戶穀不禁打了個冷戰。不過他馬上又安慰自己,警方發現這種出行方式非常符合常理,因為死者是在十分偏僻的地方被發現的,被害人和凶手驅車前往案發地也合乎邏輯。警方調查出租車沒有線索,轉而將視線放在私家車上,這也是合情合理,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於是,戶穀又平靜下來了。


    “是這樣啊。”他平靜地回答。


    “要是用私家車調查起來就麻煩了,不能像搜查營運車那樣進行地毯式搜索,而且也過了一段時日了,調查難度非常大。而且,那一帶非常偏僻,很少有汽車經過,我們向周圍的住戶也打聽了一下,也沒有人對此有印象。”


    “那還真是麻煩。”戶穀把胳膊支在椅子上說。


    “是的。院長您有私家車吧?”


    “嗯,有的。”戶穀心裏一驚。


    “被害人寺島豐外出是在八月二十七號吧?”


    “是的。”


    “那天您開車了嗎?”


    戶穀極力控製住內心的波濤洶湧,一時不知該怎麽作答,警察的問題讓他措手不及,要是說沒開車,被揭穿就麻煩了;如果說開車,警察肯定要問自己去哪兒了。


    他斟酌著詞句:“我的確是開車出去的,因為回醫院得知寺島豐失蹤的事情,所以記得很清楚。”


    “那您……是去出診嗎?”警察笑問。


    “不是,我一般都不直接出診。”


    “也是,大醫院的院長一般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那您是去哪裏了呢?我們隻是想確認一下,請不要介意。”


    果然在自己預料之中,得好好回答才是。馬上回答對方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考慮一下再回答,才符合常情。戶穀把手抵在前額,低頭思考了四五秒,才抬起了頭。


    “那天晚上我去了朋友家,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哪個朋友?”


    “她姓藤島。”


    “非常感謝您!我之所以這麽問,是怕有人會盜用您的車做壞事。”


    “做壞事?難道您懷疑我們醫院裏藏著殺害寺島豐的凶手?”戶穀故意作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警察有點慌了,趕緊解釋:“因為被害人是死於情殺,所以我想確認一下醫院裏麵有沒有和她關係密切的人。”


    戶穀嚇了一跳,如果說有和她關係密切的人,也隻能是自己了。要是粕穀對警察坦白了,警察肯定會問到自己這方的問題,但警察的表情看來很平靜。


    “您隻有一輛汽車嗎?”


    “我有兩輛車。其中一輛進口轎車上了鎖,從不外借人使用,另外一輛車的車牌號是4568。”糟糕!又多嘴了,警察問都沒問的事情自己卻主動供了出來,戶穀後悔不迭。


    警察在記事本上記錄下來,點了點頭說:“謝謝您的合作。”


    戶穀以為詢問到此結束,終於鬆了口氣,不想警察仍然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院長,我還有件事想問您。您認識橫武辰子嗎?”警察突然睜大眼睛問。


    什麽?橫武辰子?他到底從哪裏聽到的?戶穀頓時汗流浹背,竭力讓自己的呼吸緩和下來。


    “認識。”


    “請問她是怎樣的人呢?”


    戶穀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肯定是粕穀這家夥說出來的,要不警察怎麽會知道?畜生,他是要把我逼到絕境啊!等等,他應該不知道橫武辰子的事才對,那天晚上他已經離開醫院下班回家了,第二天上班時才知道她死了。粕穀對醫學知識一竅不通,他抓不到戶穀的把柄!


    “您是從哪裏聽說這個人的呢?”戶穀反問道,心想對方多半會說出粕穀的名字。


    “實際上,是這裏的事務長在警察局告訴我們的。”


    果然是這個家夥!


    “寺島豐和橫武辰子似乎認識?”警察拿出記事本,急忙翻閱。


    “她們認識嗎?”戶穀反問。難道粗穀這樣說了?真是狡猾!他故意讓警察從這一點入手來懷疑我,倒還真有膽量。


    “我不清楚。既然事務長這麽說了,那就應該是吧。”


    “橫武辰子是在您的醫院去世的吧?”


    “是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患者去世之前那天晚上因為突發病來醫院進行緊急搶救的。診斷結果是心肌梗塞,雖然我們已經全力搶救,但最終還是回天乏術。那個時候我和護士長寺島豐都在場。”


    “是這樣啊。”


    “是不是事務長誤會了?這個病人是我和寺島一起搶救的,好像寺島和這個病人並不認識,至少我沒發覺她們認識。”


    “那可能是事務長誤會了。”


    “一定是,橫武辰子以前的確找我看過病,後來就再沒來過醫院。”


    自己和橫武辰子的關係誰都不會知道,不管是她的丈夫還是醫院的人,兩人一直暗地來往,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的隻有死去的寺島豐,但她卻永遠不能告密了。還有,寺島豐和事務長關係不和,寺島很討厭他,幾乎不怎麽和他搭話,更不可能告訴他橫武辰子的事情。


    “我知道了,被害人是這裏的老員工,我們一定會盡力找出真凶。”警察把記事本放進口袋裏。


    “那就拜托了。”


    “事務長已經去領遺體了吧,葬禮是明天嗎?”


    “是的。因為她沒有親戚,隻好由我們這邊來操辦。”


    “那她在天之靈一定倍感欣慰。真不好意思打擾您這麽久。”


    兩個警察一起站起來,那個年輕的警察始終默默做著記錄。戶穀將二人一直送到玄關處,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呆坐在椅子上。他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動也不動,目光直直地盯著某一點。


    他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粕穀跟警察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這讓戶穀很被動,但是現在不能認輸,粕穀沒有證據。橫武辰子死於注射,死亡證明書是戶穀寫的,他有醫生從業資格能夠開具死亡證明書,當時區政府也沒有懷疑,而且遺體已經火化了,就算警方懷疑也無濟於事。更何況,共犯寺島豐也死了,橫武辰子的事情已經是死無對證。


    戶穀這麽想著,稍微放鬆了些。但是,他必須盡快確認一下寺島豐的屍體是否還埋在那裏。


    當天晚上七點,戶穀駕車出了門。事務長還沒回來,戶穀打算在他回來之前把事情辦完。


    他先去了兩三家酒吧轉了轉,一是消磨時間,二是喝酒壯膽。八點半左右,他把車開上了甲州街道。


    戶穀凝視著前方,臉上殺氣騰騰,他已經超了好幾輛車,時速已經超過了八十公裏,交錯而過的汽車司機都目瞪口呆地望著戶穀的車絕塵而去。


    甲州街道過了調布一帶,車輛就少了。戶穀駛入小路,兩旁茂密的森林讓人感到很壓抑,隻有戶穀的一輛車行駛在這裏,而且路上也沒有行人。


    這一帶的住戶全都門房緊閉,而且越往裏行駛,人煙越稀少,路麵也越發昏暗,隻有車燈指引著戶穀前進。戶穀在小路盡頭把車停下,熄滅車燈,他打開手電筒,走進雜草叢生的小道,已經是第四次來了,絕對不會走錯。


    他在灌木叢生的斜坡上停下腳,就是這裏!斜坡下黑壓壓的灌木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拱形,寺島豐的屍體最開始就是被自己扔在了這裏。但自己第二次來時屍體就不見了,而被移到了別的地方。隔天晚上再來掘開土堆時,就發現了套著白色短襪的足骨,戶穀從這雙白色襪子判定該人正是寺島豐,於是馬上重新埋上土,迅速逃掉。現在想來,當初還是太草率,應該看清屍體全貌再下判斷。


    戶穀一隻手拿著準備好的鏟子,小心翼翼下了斜坡,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確定事務長領回的那具屍體是不是寺島豐了,無論戶穀怎麽小心,還是免不了被途經的灌木劃破褲腿,不過,這次戶穀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用新土堆起的土包。


    戶穀用鏟子使勁挖起來,這對他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出來了!一片黑土裏露出了白骨森森的腿骨,戶穀稍感寬心的同時,更大的不安也襲上心頭,他告誡自己鼓起勇氣,隻有克服了現在的恐懼,以後才能高枕無憂。


    於是,他繼續在白骨周圍挖起來。他一邊挖一邊豎起耳朵聽,還時不時直起身來觀察周圍的動靜。四周的森林在天空連成了一片,月亮在忽明忽暗的雲層裏時不時露出點點光亮,這畫麵連戶穀都感到陰森恐怖。


    笨蛋!還磨蹭什麽呢?一鼓作氣趕緊挖下去!冷靜些!拿出當年做實驗解剖的勇氣來!


    戶穀動作機械地鏟著土,沾滿泥土的腿骨逐漸呈現出來。挖出的腿骨已經隻剩下骨頭了,旁邊的泥土中混著些腐爛的肉,戶穀像著了魔似的一直往屍體上身挖。


    這時,戶穀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作為人類的腿骨,這骨頭未免也太大了,簡直大得不成比例,等整個腿骨被挖出來的時候,戶穀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嚇得麵色蒼白。


    埋在土裏的不是人骨,而是穿著白色短襪的牛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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