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醫生依舊不緊不慢的說:“我先回答你什麽好呢?嫉妒吧,嫉妒的可多了,比方說,您看,我這般的辛苦工作,也僅就剛剛能夠填飽肚子,這樣的房子想都不敢肖想,可是再看您呢?您就隻是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他一個廣告就幫你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就單單這一點,我就嫉妒的發狂,我怎麽就沒有你這般的好運呢?”


    “好運?你覺得這是好運?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麽才生下的他嗎?你就說好運!還有,你知道當一個人的生活窘迫的不得不讓一個還沒有斷奶的孩子承受生活的重擔的時候,那是一種什麽心情嗎?你確定羨慕這樣的生活?”


    “不是說沒有負麵情緒嗎?我就這麽簡單的稍微激一下,你就暴露出這麽多,還說沒有?不要對我心存敵意,我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你願意跟我說說嗎?想必這些,你也沒有機會說於他人或著說你也不願意與別人分享。”


    一旦開了口,人就好像變成了祥林嫂一般,自己的那點痛,好像被無限的放大了,有個人願意靜靜地聽你語無倫次的傾訴,好像這話匣子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一般,慕容清似乎毫不保留的攤開了她的內心。


    說著說著,慕容清的淚忍不住的流了出來,錢醫生任其發泄,中間連一張紙巾都不曾遞給她。


    一個下午,慕容清的淚就沒有斷過,最初抱怨老天的不公,為何要讓父親破產之後還讓他得了那般難治又遭罪的病。


    每每想起醫生說他這種病,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慕容清就覺得絕望。


    這一點治愈的希望都沒有的堅持,預示著父親以後所要承受的痛苦比現在痛的多,並且結束痛苦的唯一終點就是生命的盡頭,可是即便知道,也仍舊不放棄的堅持治療,這種堅持太過悲壯,像一個孤勇的戰士,明知道要打一場失敗的仗,可是仍舊拚盡全力的全身心的戰鬥,因為沒得選擇。


    有時候迷茫的會去想,讓父親承受如此大的痛苦的治療的意義在哪裏?一家人承受著巨大的經濟壓力,也要堅持著去做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若是活著沒了生命質量的保證,他是否願意苟延殘喘?還有自己究竟怎樣選擇才算是對父親盡孝呢?一遍遍的問自己,連靈魂都被自己拷問著,可是無數個失眠的夜晚都沒能想出答案。


    講完了父親,講婚姻。


    那個匆促的,為了給孩子一個合法的不被外界所非議而選擇的婚姻,她原本是想好好經營的,可是,人偽善的麵皮一層層被剝下來,露出醜陋自私的靈魂後,太可怕了,它熄滅了她對愛情的憧憬,對婚姻的向往。


    最後才講造成這一切根源的人——百裏逍遙,被生活所迫,她自從做了他的生活助理之後,與他的糾葛就開始了。並且這種糾葛似乎沒有扯斷的可能。


    她自己好迷茫,這般的糾纏下去真的好嗎?


    錢醫生真的把她自己當成了樹洞,慕容清絮絮叨叨了一下午,她幾乎屏著呼吸的聽她講,沒有試圖開解,也沒有把她自己的觀點強製的灌輸給她,更沒有試圖去幫她解答她提出的那些她自己都沒有答案的那些問題,真的隻是純粹的傾聽。


    這樣的談話,在慕容軒玩累了,闖進慕容清的懷裏,叫著“餓”時才結束。


    慕容清頓住話頭,才發覺時間過的好快,自己竟然對著一個無任何好感的醫生,說了那麽多,她有些羞赧的起身,進房間給慕容軒弄奶粉,順便平複自己的內心。


    再出來的時候,她又穿上了鎧甲,錢醫生明顯感覺的出來,她又把自己鎖在了一個龜殼裏。


    不過,今日的談話已經很有成效了,至少已經讓她傾訴了內心壓抑很久的事不是嗎?


    下一步就是引導著她走出來,不過,這個工程太過浩大,得慢慢的來,不能操之過急,高樓平地起,要把地基建好才行。


    錢醫生與慕容清的初次接觸收獲了很多,回去製定一套可行的方案不成問題。


    今日的作業已經完成了,錢醫生沒等慕容清下逐客令,自己先請辭了。


    臨走前,她衝著慕容清說道:“你很棒,不管是做女兒做媽媽還是做他人的妻子,聽了你的那些經曆,我由衷的敬重你,真的!接下來,我還會過來叨擾,請多多關照!最後我贈送你一句,過去的不可追憶,未來仍舊可期,生命不息,輪回不止,這個世界的分別,還會有另一種形式的重逢。這是我留給你的作業,想想這話是不是有道理。”


    錢醫生走了,百裏逍遙立刻帶著人送來了晚飯,整個用餐的過程,寂靜的隻剩筷子碰撞盤子的聲音了。


    不過,百裏逍遙見慕容清吃的比昨日多了一些,心裏的擔心還是放下了點。


    飯後,他拿著藥膏要給慕容清上藥。


    這人的潔癖有多嚴重,慕容清是知道,自己這被捂了兩天的腳,可是都沒有清洗過,他能受的了?


    避免出現尷尬的場麵,慕容清搖著頭的拒絕,她要自己來。


    但是百裏逍遙拿著那藥膏,站在她的前方倔強的不肯給她,堅持要親自給她上藥。


    慕容清真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麽,自己不讓他幫忙,純粹是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考量,既然他這般不識趣,那就讓他來吧!


    慕容清想,她是給過他機會的,是他自己不要的,稍後被熏到也是他活該。


    慕容清本以為百裏逍遙堅持不下來,她已經做好了隨時接手的準備了,沒想到,整個處理的過程流暢的好似他是一個專業醫生一般。


    慕容清忍不住的問:“你學過?”


    百裏逍遙把紗布的一角綁定後,輕輕的把慕容清的腳放下後,說:“我在老宅的時候經常受傷,這手藝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可是慕容清依舊想象出了一幅少年縮在角落獨自療傷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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