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委屈地說,“女兒就是擔心父親,過來探望,另有一事提醒父親。”


    “嗯?你說。”


    “此次常家大膽,縱容常牧之做出如此不顧大局之事,他們必定要受罰,不過……”


    她趴在皇上被子上委委屈屈說,“外公家就得意了。說不定此時就在歡宴慶祝呢。”


    皇上心中一直在氣,氣常牧之讓自己左右為難。


    處置他,又會令朝中忠臣心中對自己起了嫌隙。


    常牧之這叫文死諫,極有尊嚴的死法,為得又是大周榮辱。


    本來他隻想悄悄把合約一簽,不要大張旗鼓。了結此事就算了。


    不處置牧之,人死了,留給自己這樣大一堆爛攤子,叫他如何收拾。


    那些倭人大約等不了幾天。這合約自己簽是不簽。


    他頭劇烈疼痛,在看到牧之縱火的那一刻,他心中浮出幾個字,麻煩了。


    處於兩難之間,完全沒顧上想別的後果。


    他不由坐起身,懷疑地盯著女兒,這個女兒一直和皇後一心,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公主見父皇的眼神有疑,從地上起來,坐到父親對麵,很認真地說,“父皇,女兒剛才說知錯,不是說著玩。是認真的,以後,女兒是父皇的女兒。”


    她還在猶豫,後頭的話要不要說。


    還沒打定主意時,外頭侍衛來報說,皇後駕到,問皇上能不能見一麵。


    “叫她走,朕累著呢。”


    “父皇!此時前來,何不聽一聽,來說事非者即是事非人。”


    公主想讓皇後落井下石,最好是狠狠告上常家一狀,更能說明公主剛才說的話全是真的。


    四大家族,兩文兩武,文的是太師王家,和望族常家。


    常家一沒落,朝中太師獨大,對皇上來說那將是多大的威脅。


    公主一語點破,皇上不會置之不理。


    這樣常家就保住了。


    哪怕為了製衡王家,也不會過分處置他們。


    公主見皇上點頭,自己閃身到屏風後頭藏起來,好把空間留給皇後。


    皇後聽聞出了這麽大事,波瀾不驚,前來慰問皇上。


    她行了禮自行搬了圓凳坐在床前,細看了看自己夫君臉色。


    “皇上瞧著臉色好些,多虧了青連醫術高明。臣妾就放心了。”


    皇上嗯了一聲,並不多說話。


    “照理說,身為皇後不該置喙朝政,可是和談是大事,豈可因為常家一人之緣故而改變原有策略?”


    “大周一連經過幾年天災,百姓剛穩定,百業待興,皇上真要用兵?”


    皇上終於轉頭將目光落在皇後身上無奈歎口氣。


    “朕不想用兵,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麽辦法?”


    “百官都看著朕!”他氣惱地看向房頂。


    “若皇上有所犧牲呢?百官能體會皇上良苦用心吧。”


    皇後小心翼翼觀察著皇上臉色。


    皇上一時沒轉過彎來,迷惑地問皇後,“朕有什麽可犧牲的。”


    “大周給他們錢和地就是朕最大的犧牲。”


    皇後搖搖頭,“國,公器也。”


    “皇上私人的東西,可肯放棄?”


    皇後見皇上仍想不起來,隻得點破,“那矮子最後要的是什麽,皇上忘了嗎?”


    皇上先是一動不動,像定在那兒。


    然後,慢慢轉過頭,目光懷疑地落在皇後身上,眼神由疑惑變成震驚繼而移開眼神,裏麵浮出一絲輕蔑。


    公主在屏風後聽著自己母親的話,血一寸寸涼下來。


    九皇子也在那兒待著。


    公主從進殿,他便繞到床帳旁換衣屏風後頭坐著。


    公主所有表現他都聽在耳中。


    不由對自己這位陌生的皇姐心中升起佩服。


    她句句在為常家求情,句句不提常家。


    常家不被牽連,牧之的事就好辦。


    恩典既然有了,不在乎再多一些。


    牧之是千古罪人還是英雄,就在皇上一念之間。


    他更服氣的是皇姐對皇上心思的拿捏。


    那聲“爹爹”聽得九皇子都心碎了,那樣委屈那樣小心,那樣示弱。


    他不由暗自歎息,女子的柔弱若被用作心機和手段,無往而不利。


    更何況皇姐用得不著一點痕跡。


    雖是手段也有真情在裏麵。


    這才是高手。


    牧之的事到最後,隻能落到這個女人身上。


    隻聽外頭皇上聲音問詢,“你真舍得?不會是拿女兒試探朕之心意吧。”


    皇後溫和的笑聲,落在公主耳朵裏覺得陰森森的。


    “怎麽會,女兒是皇女,是公主,身擔公主職責。和親換和平,古來有之。”


    “可那倭人生得齷齪惡心,足見其國尚未開化,珺兒自小到大嬌生慣養,你不怕她吃苦?”


    “為了大周利益,不忍心也不行啊。”皇後歎道,“她享的福頂得上普通女子的幾世的了。”


    “隻給公主與銀子,不給國土,想來倭人知道牧之死諫後本該對和談絕望,皇上此時給出這樣的條件,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行了,朕乏透了,你先下去。朕自會考慮。”皇上揮手趕走皇後。


    皇後去了許久,公主仍然起不來。


    九皇子扶了她一把,憐憫地看著皇姐。


    她雖麵無表情,心中大約掀起驚濤駭浪了吧。


    皇上看著女兒跪在地上垂著頭,安慰她,“朕不會要自己女兒和親去的。朕寧可拿土地和銀子換大周暫時的平靜。”


    “朕不動常家。你說得很對。”皇上給了公主一個信任的眼神。


    “起來,地上涼。”


    “牧之的身後事交給你去辦吧。以國士之禮入葬。”皇上發話。


    至此,公主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她此來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皇後打定主意,必定要常家不得善果。


    和談關鍵時刻給皇上出這麽大一個難題。


    這個難題是由她們王家解決的——用親生女兒,大周公主換來的和平。


    功過自在大家眼中。


    公主去和親,王家必定掀起參奏常家的大浪。


    至於公主怎麽想,願意去不願意,原不在皇後考慮之內。


    她愛公主,更愛權利和兒子。


    這一點她自己心知肚明,養公主也是為兒子有個幫手。


    不然女兒養大招個駙馬也不入仕,有什麽用。


    公主很懂事,對皇上道,“為堵皇後與王家之口,女兒會遣歸山來求親,女兒願意下嫁歸大人。”


    皇上憐惜地看著她,“你真不想嫁,也不必勉強。”


    公主卻很堅定,“父皇,女兒想好了。歸大人人品貴重,女兒願意。”


    沒人會責備他這個皇上有私心,為保女兒而犧牲重要城池。


    公主以國葬規格安排牧之後事,曉諭天下。


    舉朝文武鬆口氣,沒人想看到有誌之士下場淒慘。


    公主更是因為對牧之一片深情而轉了口碑。


    連坊間都道公主是個有情有義的。


    從前的荒唐事竟是一筆勾銷了。


    鳳藥失蹤是在第二天被胭脂發現的。


    她不可能一夜不歸。


    胭脂急得直跳腳,她聽鳳藥提過九皇子,滿口稱讚九皇子在諸皇子中最知愛惜百姓。


    這話明擺著兩人親厚,否則和國家百姓有關的話,一個皇子怎麽可能對普通宮女宣之於口?


    更何況鳳藥在書房伺候,九皇子沒做領侍衛內大臣時,胭脂跟本不知道有這麽個人。


    更說明,九皇子與鳳藥關係匪淺。


    她硬著頭皮找到禁宮裏侍衛休息處。


    請人去請九皇子。


    九皇子聽說有宮女找他,隻當鳳藥來了,跑得飛快。


    氣籲籲推開休息室門,看到一個陌生宮女不安地在屋裏來回轉悠。


    “給九王請安,鳳藥她不見了,我沒人可找隻得尋你想辦法。”


    胭脂說鳳藥知道牧之出事,怕皇上震怒之下處置常家,出宮去通知雲之暫時躲起來,結果一去再沒回來。


    他馬不停蹄打聽各宮出入情況,知道鳳藥的確進宮了。


    他放了點心,馬上又懸心。


    回宮卻不見人,這事更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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