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藥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走到與李琮撕破臉皮。


    她很淡定。


    公主提前告訴過九皇子要力保四皇子為太子。


    此番局勢她與玉郎、李瑕一起分析過了。


    大家都不得不承認,這麽做最好。


    玉郎甚至坦言,如果是歸山接替李瑕的中央軍,朝局會更穩。


    隻要皇上不閉眼,歸山絕不會放任太子僭越半分。


    皇上的健康,玉郎更是去了密信全權托付給青連。


    到時,他還會將青連介紹給歸山。


    這二人聯手,可保禁宮鐵桶價結實。


    他也好放心趕赴南疆。


    現在他心頭最愁的是好的兵源。


    征兵並沒有那麽好征。


    春耕過後,百姓眼見收成在即,生活安穩,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賣命呢。


    這是其一,其二,他征兵也不是誰都要。


    身體好不好不是第一,他需要刁悍血性之人。


    隻需這一條。


    這邊的百姓性子柔順,不到危及性命,幾乎不與人爭執。


    有了紛爭,大多數都對簿公堂。


    民風淳樸是好事,此時卻成了玉郎找不到人的煩惱。


    鳳藥聽李琮講了全部過程。


    她想不到一向對皇上恭順有加的六王,竟然在聽到不利消息時,表現得像條瘋狗。


    他辦差多年,處理政務不是一天兩天,毫無進步,沒有一點成為大政治家的苗頭。


    鳳藥對他失望到底,為自己家小姐感到不值。


    沒有政治遠見沒關係,他卻有著膨脹得與能力不相符的野心。


    對自身亦沒有清醒認知。


    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幾斤幾兩。


    “做個富貴王爺不好嗎?”鳳藥低頭做著劍穗,沒抬頭看李琮。


    她轉著心思,想勸勸李琮,認清現實,好好做他的王爺。


    待立太子的旨意下來,四皇子立賢名還來不及,不會處置這個實際無能又沒有兵權的六弟。


    “我送你進宮,是為了做富貴王爺的?”


    李琮氣呼呼地坐在鳳藥對麵,一把搶過劍穗。


    “你進宮許久,都做什麽了。我的事竟一點進展也沒有。”


    “我能盡的隻是綿力,主意還得皇上拿。”


    “百官情報動向你都有,也沒見你在政務上有所建樹,這怪不到奴婢頭上呀。”


    “錢你也賺到了,玉樓的賬你也看了。錢花哪裏去了?”


    “為著搞四皇子,我們一起拉下公主,這不也是我出的主意嗎?鳳藥隻是個小宮女,還能刺殺四皇子不成?”


    她又撿起劍穗,繼續做工。


    她說得都是實情,但句句難聽,李琮怏怏不樂。


    又發作不得,隻能軟下身段求她,“你隻需替我美言幾句,讓皇上消消氣別記恨於我。再打聽清楚,他怎麽會突然想起立太子?”


    “這些年大臣奏請過,他初時不應,後來發火,說自己好好的,就有人提前找下個主子,心裏對皇上大不敬。”


    李琮想不通,見鳳藥一直低頭專心在手工上,有點惱火,“你也不上點心。”


    鳳藥將劍穗放下,看著李琮,“皇上待四爺和六爺一直差不多,並沒明顯偏向誰,若真要說偏心,奴婢瞧著偏六爺反而多些。”


    “為什麽皇上突然轉了性兒?六爺做沒做過忤逆皇上心意的事,皇上耳目厲害得很,六爺不知嗎?”


    “再說,皇上立四皇子為太子,也許有我們不知道的深意,六爺何不等等看,這樣心急與皇上鬧起來能落什麽好處?”


    李琮被鳳藥連珠炮似的提問,問得啞了火。


    六王爺突然想到金玉郎,他幾乎想不起那個男人的臉長什麽樣。


    “父皇肯定很信任金直使,他若肯為本王說上幾句話,隻需告訴皇父我很忠心就抵別人說一百句。今天本王的確失態了。”


    “僅是失態?”鳳藥反問。


    “還有什麽?”


    李琮莫名其妙,搖搖頭,“真沒什麽了,我就離開紫蘭殿來尋你想對策了呀。”


    鳳藥心上又一陣失望,心道,原來六爺你不是很會做戲嗎?


    現在連裝做孝順都忘記了?


    “皇貴妃暈過去您馬上就離開了。”


    李琮奇道,“那麽多人圍著她,太醫嬤嬤宮女太監都在……”


    “那些人代替得了您嗎?”


    “恕鳳藥直言,你不了解皇上。”


    “他走後發生的所有事,一字不落都會有人匯報過去。”


    “王爺連自己母親都不顧,隻顧自己的事,讓皇上聽了心中做何感想?”


    “至少事情由你而起,總要待到皇貴妃醒來吧。”


    鳳藥腹誹,這樣不忠不孝之人,皇上看得上才是瞎了。


    哪怕是個至孝至純,愛護百姓,心地良善,卻沒什麽大本事的庸才,皇上也不至於在立太子時為難成這樣。


    反而真有可能下了決心,為保這樣的皇子登基,掃平各路障礙。


    她已下決心襄助九皇子,李琮得不得皇上歡心,她已不放在心上。


    “秦鳳藥。”李琮突然陰了臉,冷著聲音喊她。


    “是,王爺。”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


    “金大人總領東西兩監禦司衙門,太師也不是說見他就能見他的。我一個小小宮女,王爺是不是太高看秦鳳藥了。”


    鳳藥起身,不再做工,堅定地回絕李琮。


    “你救過金大人的命,聽說金直使這人有恩必報。”


    鳳藥低頭一笑,“他已報答過了。”


    “玉樓當年籌建,裏頭有鳳藥投的銀子。”


    這一笑並沒逃過李琮的眼睛。


    自打進宮,得了皇上青眼,鳳藥已漸漸沒了小宮女的拘謹。


    又或者從前的拘謹小心也是假裝的。


    這丫頭比別的女子多了不相符的膽色。


    她識字又多讀書,漸漸見識能力都超過同齡宮女一截子。


    最明顯的變化,是氣質。


    她表情溫和,目光堅定,但不愛笑。


    無論聽說什麽,再可怕的消息,她也能保持那樣的表情不變。


    不管內心有什麽樣的起伏,臉上一片泰然。


    所以這一笑,特別顯眼。


    那笑容中的景仰與愛慕根本壓抑不住。


    李琮陰笑一聲,“那我若是執意要求呢?難道你與金玉郎毫無男女私情?”


    “有或沒有私情,都不是鳳藥徇私的理由啊。”


    “送你進宮不為循私,那送你來做什麽?”


    李琮的無恥讓鳳藥驚訝。


    撕掉文雅的麵具,他的卑鄙比預料的更甚。


    李琮逼近鳳藥,鳳藥泰然與之對視,直到他離她隻有一拳的距離。


    近得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鳳藥仍是那樣平靜,目如深潭。


    “鳳藥做不到。”她輕聲低語,言語堅定。


    “若我以常雲之為質呢,你連她也不顧?”


    “在王府,我就是她的主子。”


    鳳藥垂下眼簾沉默著。


    雲之在窗外捂住嘴,強行壓住心頭泛上的惡心。


    渾身顫抖著繼續聽。


    她強迫自己聽下去,強迫自己麵對真相,不要逃避。


    鳳藥一陣心酸,緩緩道,“你大約不知,王妃已又有孕在身,她還想著給你個驚喜,你竟以她為質來威脅我。”


    “你隻是在開玩笑吧。”鳳藥不信他連孩子都不顧念。


    李琮陰險一笑,“那更好了,你不按我說的做,她們母子俱損,你做小姨的,心疼不心疼?”


    “又或者,你我才是一路貨色,一口一個姐姐,關鍵時刻,隻顧男女情長不顧姐妹情分?”


    鳳藥嘴角漾起一個淺笑,她沒來由就是想笑。


    笑小姐曾經的癡情,笑常瑤看不穿,笑後宅女人們為這樣的人鬥得頭破血流。


    “我答應你。我會為你求情。”鳳藥指指門,“現在請王爺出去。”


    李琮走到門口,停下回頭問,“如果要你二人阻止皇上立四哥為太子……”


    “請六王爺還是上書,殺了鳳藥吧。”


    秦鳳藥冷冰冰地回答,眼裏閃過一道決絕。


    李琮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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