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見過他一次,他再沒去過歡喜樓。


    甚至沒人知道他叫什麽。


    直到後來玉樓建成,阿芒將她帶去,命運的車輪滾動著,一切都是天意。


    玉郎居然是玉樓背後主人。


    阿芒死後,她當然願意接手玉樓,她要好好做,讓玉郎看到自己。


    然而那冷心冷肺的男人啊,他始終目中無人。


    來往密信除了差事沒半分私房話。


    “玉郎還記得阿梨受過一次傷嗎?”


    玉郎一愣,用力回憶,好像有過一次,阿梨受傷折了腿骨不能行動足有四月之久。


    “那次李琮過來,為博得他的信任,我親自做陪,飲多了酒,從樓梯滾落下去。”


    她期待地望著玉郎,想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愧疚,或歉意。


    那雙黑眼睛裏沒有半絲波瀾。


    她眼淚汪汪用頭蹭著玉郎的腿,像條受了委屈的小狗。


    “我是故意的,那日李琮提起想要位攏你,要我為他傳達,他卻不知我根本見不到你。信兒交付給你,你隻回了寥寥數字,說此事不必我插手。”


    “我太想見你了,你卻不在京師,過了數月方回我一句,身子可好了。”


    “你傳來的信我逃走時也得帶著,這些信件比珠寶珍貴,為拿回它們,我才躲在地道入口處沒走,也是天可憐見,這些信救了我一命,否則那些殺手必定能發現我。”


    “這世間不會有比我更愛你的女子。玉郎,同我在一起吧。我們有得是好前程,別再去給那狗皇帝當差。”


    “他是個好皇帝,大周需要他。”玉郎道。


    阿梨不屑地說,“你做皇帝可強於他百倍。天下烏鴉一般黑,他也好不到哪去。”


    “我什麽都可以不要,隻要你。”她眼中的情緒強烈到讓玉郎心中一凜。


    他不需要任何其他女子的深情,對他來說這些感情隻是麻煩。


    若無鳳藥,他本是斷情絕愛,鐵石心腸一個人。


    於這世間無牽無掛本是他最好最輕鬆的選擇。


    上天既給了鳳藥予他,他心間便再不可能容下另一個女子。


    “阿梨,你已入了魔,我非你想像,不是什麽善良的大英雄,救你於危難,我隻是緝拿人犯時順手讓你避開了其中一難,對你的人生並沒起到任何作用。”


    阿梨笑得意味深長,“你不懂,正是你那日的行為改變了阿梨一生。”


    玉郎隻當她在胡說,他已不耐煩之極,掙了掙,這牛皮繩捆得結實,壓根動彈不得。


    “給我鬆開。”他冷冰冰地說。


    她伸手輕撫他的臉麵,絞來熱毛巾為他擦臉,她充滿愛意的眼神,直叫殺人如麻的玉郎心驚肉跳。


    這個阿梨看起來像正常人,實則已經瘋掉。


    窗外傳來輕微的走路聲,阿梨馬上直起身體。


    那奇異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種成竹在胸的篤定與自信。


    “參見……”


    “吵什麽吵,候在外頭。”連聲音也變低沉許多,仿佛此刻凰夫人再次降臨在她身上。


    玉郎看得神迷,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阿梨,從前他並未注意過為自己辦事的手下性格如何。


    不管什麽樣的人,不管多古怪,隻要忠心與能幹,就是他的得力幹將。


    凰夫人辦事滴水不漏,現在想來她那時才二十出頭。如此心思縝密,當真不是普通女人。


    “玉郎乖乖等在此處,我有事必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玉郎感覺她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阿梨走到門口,又停下笑著對玉朗說,“我知金大人手眼通天,你可不能跑,否則,你跟誰去、同誰好,我便要殺了那些人。”


    …………


    金玉郎少年時出任務那次,的確救了阿梨,一切都是天意。


    那個官員已抱走不止一個女孩子,每個進了宅門,再沒消息。


    阿梨為何會回平城?


    因為她是從平城離開的,這是她的故鄉,而非因為這裏是“小京華”。


    那官員被玉郎緝拿後,集了罪證,被皇上誅殺。


    他的家族並沒受牽連,這些年間反而愈加壯大,成了當地一家望族。


    當年的育嬰堂仍然還在。


    黑地金字招牌掛在灰色平房屋門上方。


    房子還是數十年前的房子,比那時又舊了些。


    仿佛時光在此間,從未流動過。


    阿梨常來這裏,看著這牌子發呆。


    每來一次,她的記憶就複蘇一點。


    平城的確繁華,城東淨是些大宅院,一座連著一座。


    有些出過官員的家族,宅子竟能占了一整條街巷。


    城西城東隔著一條窄路,這條路如一道分界線,把兩個世界隔開來。


    城西的房子破敗灰暗,有些房子瓦片少了便以舊板子替代。


    這裏是貧窮的世界,整日勞作的人們,連飯也未必能吃飽。


    不遇災荒還過得下去。


    若有災,最難過的,最先承擔後果的便是孩子與婦人。


    京師鬧了水災,天子腳下尚且鬧出那麽荒誕的一幕幕。


    這裏更不必提,城西本就地勢低,大雨來時幾乎淹了所有房子。


    有些不結實的直接垮塌,觸目之處,皆是斷牆殘垣。


    災民無人組織管理,集合之所汙穢不堪。


    水退後,無家可歸的人吃喝、排泄不區分場所,不掩埋消毒,很快鬧起病來。


    城東開著最大生藥鋪的張大善人,開始施藥施粥。


    阿梨吃過他家的粥。


    此時,他家立起的粥棚,排滿了背著孩子的婦人,和拄著拐杖的老人。


    阿梨站在隊伍旁,這隊伍臭氣熏天,大多數人的衣服沾了水和泥再幹掉,沒有條件清洗,就這麽穿在身上。


    她回頭望了望育嬰堂,多巧,粥棚就設在育嬰堂邊上。


    張大善人祖上有人做過官,自稱書香門第。


    經過幾代人努力,混成平城首富,壟斷了藥材市場,其他生意更不必說。


    此時,這位富貴逼人的張大人就親自立於粥棚下,為窮人施粥。


    待中午時,兩桶粥都見了底,災民卻不願離去。


    “可憐呐。”張善人歎息著。


    “鄉親們,有病的移步到育嬰堂前,馬上有大夫過來給大家瞧病。”


    “家中若沒能力撫養孩子的,可先將孩子放在嬰堂,代為大家照看,待家中困難緩解,再來接走孩子,我保證孩子有衣穿有飯吃。”


    他大聲呼喊,立刻有人前去排隊瞧病,卻並沒人把孩子送到嬰堂裏去。


    再窮,孩子也是這些家中的心頭肉。


    裏頭照顧孩子的婆子,抱著嬰兒出來看熱鬧。


    那孩子給照看得白胖,穿著半舊卻幹淨的衣服。


    大家都看著,仍沒人把孩子送進去。


    阿梨看到此處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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