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燃醒來時,正好和江馭寒大眼瞪大眼。


    往下一看,江馭寒側過頭,狀似冷漠的說了句:“不是小狗。”耳朵尖尖紅了些。


    蕭燃歎息一聲,不知道昨晚這事,究竟折磨的是江馭寒,還是他。


    蕭燃起身,掐了一下江馭寒的臉,然後去了浴室。


    水聲嘩嘩的響,江馭寒在床上,過不了幾分鍾,黏蕭燃的癮上來,看不見蕭燃,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暴躁起來。


    又開始對著浴室喊蕭燃:“蕭止戈,你快點。”


    骨頭裏像落了一千隻螞蟻似的,在裏麵爬著,每一隻都在強烈的訴說著對蕭燃的渴望。


    他現在這種狀態有些像沙漠裏長久缺水的人,對水的渴望。


    長了,不行,久了,會發瘋。


    “蕭止戈! ! !”他梆梆梆的捶著床,手捶得疼了,沒管它。


    他整個人莫名的陷入極致的焦躁中,想拚命的做些什麽,來緩解這種狀態。


    蕭燃用了最快的速度解決。


    一出浴室,懷中就撲進了一個人。


    江馭寒揪著蕭燃脖子處的衣領,急促的在他脖間嗅著,像隻餓瘋了,在尋食的小狗。


    蕭燃一遍一遍的拍著他的背,安撫這隻離了他就會發瘋的惡犬。


    江馭寒這樣的狀態越來越頻繁。


    蕭燃若是在他視線範圍內還好,整個人平和且正常,除了會搞事,完全看不出來他有什麽問題。


    但一旦幾分鍾的時間看不見蕭燃,他就開始無差別的展現出自己的攻擊性。


    逮誰咬誰,隨地開始發狂。


    江馭寒知道這樣不對,但他,控製不了自己。


    就像是人被麻醉後,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一樣,他控製不了發瘋發狂的自己。


    周末的時候,蕭燃帶著他去拿了之前的檢查單。


    今天天氣不好,灰蒙蒙的,看著像要下雨。


    看著江馭寒,醫生委婉的問,是否可以給他和蕭燃幾分鍾單獨談話時間。


    蕭燃從兜裏掏出個耳機,將它戴在江馭寒的耳朵上,然後平靜的對醫生道:


    “現在可以了。”


    醫生捏了捏眉心,嚴肅的問蕭燃:“蕭先生,請問,你知道戒斷反應嗎?”


    “戒斷反應?”


    蕭燃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詞,坦率的搖頭。


    1“戒斷反應:指停止使用藥物或減少使用劑量,或使用拮抗劑占據受體後所出現的特殊的心理症候群,其機製是由於長期用藥後,突然停藥引起的適應性反跳,不同藥物所致的戒斷症狀因其藥理特性不同而不同,一般表現為與所使用的藥物作用相反的症狀。”


    “一個人反複、長時間、高劑量使用某種成癮物質後,如果突然停用或減量,或者使用阻斷成癮物質的藥物後,會出現一組症狀表現,叫戒斷反應,也稱戒斷綜合征。”


    醫生:“這樣說吧,他前些日子,是否接觸過可以令人上癮的藥物?”


    “那種藥物停了後,他對你產生了濃重的依賴,代替了那種藥物的作用。”


    蕭燃一聽就明白了,清亮的眉眼沉下,第一次感到強烈的憤怒。


    他話語有些凝澀:“所以,他現在,是對我上了癮?”


    醫生點頭,同時也有些同情江馭寒,江馭寒的腿,之前都是他師兄在負責,對這位江家的少爺的事,多少了解一些。


    六月份和他母親一起出了車禍,他沒死,江夫人卻死了,沒能出席葬禮。


    這段時間,江氏董事長準備二婚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婚禮都訂好了,就在十二月份底。


    據說新娘是葉氏董事長的幹女兒,和江夫人之前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


    這一潑豪門狗血,外界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但處於其中一位當事人兒子的江馭寒,卻很少有人能考慮到他的心情。


    蕭燃低頭看著江馭寒,他現在眉眼平和,一隻手在安靜的玩著蕭燃的頭發。


    另一隻手,卻輕微的顫抖著,久久沒有動作。


    醫生打開電腦,給蕭燃在網上搜了一些病例,病例中的人,一個比一個看上去瘦得讓人心驚。


    麵容發黃,臉頰凹陷,眉眼無神,胸前瘦出肋骨的形狀,整個人灰白且沒有生氣。


    “雖然這隻是一部分的病例,但這個東西,很麻煩。”


    “一般來說,患者的情緒起伏會特別大,很容易過激,這個隻能依靠他自己意誌堅定一些,去努力控製。”


    回程中,車內很安靜,沒有人說話,蕭燃垂眸在手機上查看一係列關於戒斷反應的事例。


    江馭寒則看著車窗外,然後又扭頭看看蕭燃,如此反複。


    時間還早,現在是下午兩點左右,突然,江馭寒對司機道:“去墓地。”


    蕭燃側頭看他,不知道他怎麽突然現在想去墓地。


    江馭寒沒說話,隻是拿出耳機,一隻戴在了蕭燃的耳內,一隻他自己戴。


    溫柔的女聲在出現在耳內,江馭寒靠著背椅,神色有些疲倦。


    “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我媽她是一個很厲害的音樂人。”


    “這是她的成名曲子《愛》。”


    提起自己的母親,江馭寒神色溫和了不少。


    後麵江馭寒沒再出聲,靠著座椅閉目養神。


    蕭燃也沒出聲,靜下心來聽這首音樂。


    曲子很溫柔,很能治愈人心,可想而知,創作它的人,應該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中途停了下車,去花店買了束康乃馨,後麵車子裏一直很安靜。


    車子行到半路的時候,下起了大雨,霧蒙蒙的一片,夾雜著雨聲,在山間彌漫。


    天氣寒涼,江馭寒手腳容易冰涼,蕭燃主動將他手握住,給他取暖。


    乍一碰,江馭寒的手的確涼得不行,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


    他的身體總是這樣,大熱天裏也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熱氣,晚上蕭燃抱著他睡覺的時候,若不是聽到淺淺的呼吸聲,會恍然覺得自己像在抱一具屍體。


    手被蕭燃牽住,開始變暖,江馭寒睜開眼睛,愣愣的盯著相互交握的兩隻手看了幾分鍾。


    車子停在墓園的外麵,下車前,望著窗外的大雨,江馭寒平靜道:


    “蕭燃,我媽說,她在創作《愛》這首曲子時,腦海裏想的人,是我。”


    “被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蕭燃看著他,有些不太適應這樣乖的江馭寒,忍不住握緊了些江馭寒的手。


    “走吧,我帶你去見一見她。”


    蕭燃 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把足夠容納兩個成年男人的黑色大傘,一手撐傘,一手托著江馭寒的大腿,將他穩穩的背在身後。


    江馭寒一手圈著蕭燃的脖子,一手拿著給他媽買的花。


    他忍不住低下頭,在蕭燃脖子處嗅了嗅,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鬆木香。


    雨很大,其實完全可以在車內等雨停再去,但蕭燃察覺出江馭寒的心情不是很好,便依著他。


    江馭寒吵吵鬧鬧的時候,蕭燃會放心很多,他現在這樣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樣子 ,讓蕭燃想到第一次見到江馭寒時。


    他坐在輪椅上,安靜的看書,但眉眼中流露出的,滿是陰鬱與冷漠。


    像是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在意一樣,渾身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氣。


    蕭燃撐著傘,背著江馭寒,一步一腳印,朝著墓園裏走去。


    雨下得實在有些大,冰涼的雨絲打在蕭燃的臉上,他眸光清亮,麵容英氣且平靜,背著背上的人,像是背起了全世界。


    傘外雨聲喧落,紛紛擾擾,風雨時有侵擾,傘內是相互依靠的二人,心與心的距離,隔了千年,才在此刻相匯。


    蕭燃的發尾濕了些,他沒管,手摸了摸江馭寒腳腕處,沒濕。


    江馭寒指路,很快到了墓碑前,蕭燃半蹲著,將他放下來。


    將花放下後,他與蕭燃並肩而立於黑傘下。


    不過他太瘦了,蕭燃完完全全可以將他整個人合攏在自己懷中。


    蕭燃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樣貌和江馭寒像了個七八成,尤其是一雙眼睛,都一樣的漂亮。


    蕭燃陪著江馭寒在墓前站了許久,沒說話,目光一直專注的看著江馭寒。


    反倒是江馭寒,對著墓碑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


    直到估摸著江馭寒的腿受不住,蕭燃才開口催他:“該走了。”


    蕭燃彎下腰,背對著江馭寒,示意他趴上來。


    卻不想,突然聽到江馭寒平靜又有些冷漠的道:“蕭燃,合約結束了。”


    “從明天開始,你可以不用來了。”


    蕭燃動作有些僵硬,側過身去看他,出口的聲音有些沙啞:“為什麽?”


    蕭燃或許不知道,他現在表情究竟有多難看 。


    “為什麽,突然,這樣?”蕭燃問出口的話無端帶著些委屈。


    蕭燃抓著江馭寒的手,眸光黑沉,心裏說不出什麽感受,疼得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像被人狠狠的落了一棍在後腦勺,疼得他心口發寒。


    江馭寒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他沒有為了讓蕭燃離開而故意說一些傷人刺耳的話。


    他掙脫蕭燃的手,雙手捧著那張英氣的臉,和他額頭相觸,親昵交纏。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你很好,蕭止戈,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好到讓江馭寒開始貪心這個人的所有。


    江馭寒不心疼蕭燃嗎?


    當然心疼。


    蕭燃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好好的,記在心裏。


    蕭燃會在他難過的時候 ,念《白貓警長》哄他,會做好吃的給他,會每天晚上給他按摩腿,晚上會抱著他睡,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蕭燃對江馭寒所有的好,江馭寒通通記得。


    他每天鬧騰,是因為知道,蕭燃會包容他的一切不理智的行為。


    被偏愛的人,都有恃無恐。


    他的每一次鬧騰搞事,不過是在試探,蕭燃對他的底線究竟到哪一步。


    若蕭燃對江馭寒而言,僅僅是一名受雇的保鏢,江馭寒完完全全可以用大量的金錢,費盡一切手段,讓蕭燃留下來 。


    隻為給他做緩癮的藥。


    可蕭燃對江馭寒而言 是不一樣的存在,他在江馭寒的心裏,甚至超過從初中起,就一直被江馭寒視為偶像的將軍蕭燃。


    蕭燃強大,聰明,理智,且包容,他不需要緊緊的守在江馭寒的身邊,就能有很好的未來。


    江馭寒曾說過,蕭燃和他一樣,都是很驕傲的人。


    戒斷反應,普通人可能不太了解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麽。


    但江馭寒輔修過心理學,某種層麵上,醫學和心理學是互通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究竟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他往後的喜怒哀樂,所有情緒,都將寄托在蕭燃一個人的身上,蕭燃不再擁有自由。


    不再擁有精神上和身體上的自由。


    這是一件會讓人覺得很累的事情。


    他會被一個叫江馭寒的絆腳石牢牢勾住,抓住,直到在無休止的重複中,開始厭倦,失望 。


    蕭燃需要每天麵對來自江馭寒的所有好的,壞的情緒,他將被困在名為江馭寒的世界裏。


    寸步難行。


    沒有人能夠完全承載另一個所有的期待和情緒,這不是一件好事。


    蕭燃本不該,也沒有義務,為了一個雇主,而搭上往後餘生。


    他和江馭寒之間,從一開始,不過是雇主與保鏢的身份。


    或許二人都對彼此生出了隱秘的心思,但,那又怎樣?


    需要讓蕭燃為了江馭寒對他生出的這些情感負責嗎?


    就如江馭寒說的,被愛,本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以愛為名,化作枷鎖,妄圖鎖住本該飛翔的雄鷹。


    那不是愛,是令人惡心至極的占有欲作祟。


    江馭寒希望蕭燃飛得更高,未來更好。


    若是可以,他會努力和蕭燃一起,成為更好的人,一起並肩而行,互相扶持。


    但他的翅膀斷了,他不能因為自己翅膀斷了,就非得將蕭燃的翅膀也扯斷。


    江馭寒貼著蕭燃的臉,溫熱的呼吸打到蕭燃的臉上,親密卻又殘忍。


    “蕭燃,我的翅膀斷了。”


    “可你不一樣。”


    “你聰明,強大,英俊,有擔當,你未來的路可以有很多。”


    “每一條,都比留在我身邊好得多。”


    “我要是壞一點,惡毒一點,死死的抓住你不放,你就完了,知不知道。”


    “可是。”


    “我舍不得。”


    自己經曆過灰暗的人生,才知道,這條路讓人走得有多絕望。


    江馭寒走到半路,被蕭燃硬生生的拖了上來,他不該,讓蕭燃也經曆一遍這條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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