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莫上祁連山,凍髓裂膚冰雪寒。勸君莫登子午峰,好漢難禁子午風,勸君莫下銷魂穀,穀中女鬼顏如玉,勸君莫進白骨溝,古來白骨無人收。”


    凡屬久走西北邊荒的商賈行人,無人不把這八句歌謠,互相傳告,深以為戒但這祁連山、子午峰、銷魂穀、白骨溝四處,雖使一般商賈行人,視為畏途,卻也使武林健者,江湖豪客,極為向往。


    為什麽呢?


    為的是聖藥、神兵、美人、秘籍。


    據江湖傳聞,在祁連山的冰天雪誨之中,有雪蓮、雪參及更難得的雪芝出現。在子午峰腰一座每日子午兩時,均有猛烈陰風發作的深邃洞穴之中,藏有一柄前古神劍及兩柄罕世寶刀。


    在銷魂穀下一座銷魂古墓之中,住有一位美淩西子,豔壓天真的妙齡少女,時於月白風清之夕,不甘寂寞地裸舞求偶。


    在白骨溝的如山白骨之中,埋藏著一冊武林秘籍“九絕真經”。


    夠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些聖藥、神兵、美人、秘籍的引誘力量,自比尋常錢財酒食,強出多多。於是,祁連山萬載寒冰千年積雪的凍屍,子午峰子午陰風中的冤魂,銷魂穀森森亂石中的色鬼,那白骨溝如山白骨中的白骨,便一天天地更複堆積了起來,經常會有新鮮分子參與。


    天空飄著細雨,時光正屬黃昏,節令則是五月盛夏。


    杜工部的(兵車行)中寫得好:“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如今這“龍首山”中的“白骨溝”,雖然地屬甘寧交壤,不是“青海頭”,但細雨微風以下,卻不時從山溝之內,傳出絕似新鬼訴冤,舊鬼嚎哭的“啾啾”之聲,並還有種腐屍惡臭,令人欲嘔。


    雨絲越來越細,終於漸漸收歇,夕陽也即將匿彩沉光,“白骨溝”前,卻從不同方向,馳來了兩條人影。


    從東麵來的,是位鉤鼻鷹目的黃衣老叟,年齡約莫五十二三,步履如風,身法矯捷,肩頭微露劍柄。


    從北麵來的,是位手執玄門雲帚,神采出塵,清朗不俗的青袍道人。


    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這“白骨溝”前,但因來處不同,故而轉過“白骨溝”當麵一座高峰的峰腳以後,方猝然相遇。


    黃衣老叟首先失驚收步,“哎呀”一聲,抱拳叫道:“元朗真人,我們在‘天山英雄會’上,一別三載,竟於這‘白骨溝’前巧遇,真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了。”元朗真人也眉端頗現驚奇神色地稽首當胸,先念了一聲“無量佛”號,然後方含笑說道:“婁老當家的,你近年威譽更振,‘毒劍神鷹’婁振羽七字,在雲貴川湘一帶,能止小兒夜啼。難道還放不下昔日‘天山英雄會’上,那段已過眼雲煙的區區小事嗎?”婁振羽鷹目一翻,軒眉狂笑說道:“真人放心,慢說犬子昔年承教之後,因知恥奮發,今略有小成,反而受益非淺。婁振羽便不自量力,向真人了斷這樁過節,也不會不擇時地的,在這‘白骨溝’前,有所妄動。”


    元朗真人聞言微笑說道:“婁老當家的總不會偶然路過這‘白骨溝’前,此來定是為那‘九絕真經’的了?”


    婁振羽揚眉笑道:“‘九絕真經’是罕世秘籍,凡屬武林中人,誰不夢寐求之?但婁振羽此來,並非專為尋經.也要找尋犬子。”


    元朗真人笑道:“婁侗老弟,也來了嗎?……”


    話擾未了,婁振羽便接口笑道:“他是與一位好友,同來西北,準備遍曆祁連山、子午峰、銷魂穀、白骨溝等四處,把豔羨江湖的聖藥、神兵、美人、秘籍,一齊獲得。”元朗真人“哦”了一聲,揚眉笑道:“少年豪氣,著實可佩,但願婁侗老弟能如願以償。”


    說完,微一側身,竟似禮讓這位西南臣寇“毒劍神鷹”婁振羽先進入這“白骨溝”內。婁振羽見狀,訝然問道:“真人這是何意?”


    元朗真入笑道:“既承婁老當家的不記我在‘天山英雄會’上得罪令郎的前仇,貧道理應奉讓婁老當家的先行人溝尋寶。”


    婁振羽目光傲轉.忽然電射凶光,覷定元朗真人,揚眉冷笑說道:“元朗真人,在光棍眼中,何必揉甚沙子?你是不是想等我進入‘白骨溝’,費盡心力尋得‘九絕真經’之後,再揀便宜地加以掠取?”


    元朗真人念了一聲”無量佛”號,皺眉苦笑說道:“婁老當家的,你未免太多心了!貧道縱非真心奉讓,存有歹念,也未必勝得了你的‘神鷹三技’及那柄‘吳鉤毒劍’。”婁振羽神色甚傲地點頭說道:“你這幾句話兒,倒說得不錯,我父子的‘神鷹三技’,年來進益多多。老朽的一柄‘吳鉤毒劍’,則不僅鋒芒更利,毒力更強,並新創出幾手頗足自詡的奇絕招術,正想尋兩位武功還過得招的江湖人物,試試手呢。”


    話音一了,微抱雙拳,向元朗真人狂笑幾聲,便自化成一縷黃煙,飄進那條被稱為”白骨溝”的山溝以內。


    元朗真人一向性情爽朗,對於“毒劍神鷹”婁振羽的狂傲神色,及不遜言詞,倒也並未在意,隻是目注對方去處,搖了搖頭,低聲自語說道:“婁振羽,你想錯了,我哪裏會和你爭奪什麽‘九絕真經’?遠來‘白骨溝’之故,無非奉舊友之邀,專程赴約而已!”元朗真人自語方畢,忽然從那“白骨溝”中,吹出一股陰風,風內挾有難聞之極的腐屍臭味。


    元朗真人一麵掩鼻皺眉,飄身縱出數丈,一麵目光遙注“白骨溝”口,心中暗自忖道:“這條‘白骨溝’中,據聞遺屍累累,‘古來白骨無人收’之語,幾乎傳遍江湖。自己好容易來到此處,雖無什麽覓取‘九絕真經’的貪心妄念,但等‘毒劍神鷹’婁振羽走去以後,卻不妨進溝一行,見識見識這名列西北‘四大凶地’之一的‘白骨溝’內,究竟有什麽樣的怖人景色?”


    元朗真人思忖至此.“白骨溝”中忽然響起了一片啾啾鬼哭。


    鬼哭之聲剛起,跟著又起了一聲淒厲怒嘯。


    這聲淒厲怒嘯,雖極短促,一嘯即止,但卻已可聽出正是那位人溝未久的“毒劍神鷹”婁振羽所發。


    不僅嘯聲是婁振羽所發,並可從嘯聲淒厲憤怒的程度之中,推斷出這位西南巨寇業已受到了相當傷害。


    元朗真人聞聲之下,本想入溝赴援,但身形才閃,便又倏然止步,搖頭自語地歎道:“江湖中事,多半都是‘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又何必自找麻煩?”說也奇怪,那嘯聲一發即止,鬼哭一起便收,任憑元朗真人怎樣功聚雙耳,凝神傾聽,也聽不見這“白骨溝”中,再有任何聲息。


    元朗真人足足聽了約莫兩三盞熱茶時分,仍未聽見絲毫異狀,不由起了好奇之心。這種好奇之心,具有絕大力量,策動得元朗真人,毅然拋開招惹是非及多添煩惱的顧慮,決心人溝一探。


    決心即定,元朗真人便取出一粒靈丹含在口內,以及一包奇香藥粉,塗抹於鼻孔之中,防祛溝中屍毒及奇臭屍味。


    他因蓄意探奇,遂不曾提氣縱身,而是從“白骨溝”口,緩步走進。


    這條“白骨溝”中,正麵有片高大石壁,擋住溝外人目光,必須轉過石壁彎角,方能看得見溝中景物。


    元朗真人行約三四丈,溝勢忽開,陰森出奇的可怖景色,看在眼中,也不禁使這位空門奇俠,毛骨悚然,全身起栗。


    原來,溝勢至此雖開,但卻也至此已盡,成了一片四山環矗,方圓數十丈,怪石林立,地形高低不平的奇形死穀。


    穀中白骨,幾達百數十具之多,或仆、或坐、或倚靠石壁,並有四五具立在那些嵯峨怪石之間。


    姿態各殊,猙獰可怖。


    元朗真人是當代武林中有數奇俠,對這些因貪致禍的滿穀白骨,隻有憐憫,並不畏懼。他所以毛骨悚然之故,卻是為了進穀不久的那位西南臣寇“毒劍神鷹”婁振羽,竟不知何往?平白失蹤,心內大為驚愕。


    除了進口之外,掃視四山,全是陡立百丈的摩天峭壁,根本無路可通。何況自己不僅眼見婁振羽人穀,井還聽見他發出一聲厲嘯,如今怎麽突似插翼飛去,不見蹤影。元朗真人驚奇萬分,心中暗自盤算,認為隻有一種可能,婁振羽中了什麽暗算,倒臥在穀中西南角上的幾塊巨石之後。


    他心中既作如此猜想,腳下自也便向那西南角上的幾塊巨石緩步走去。


    剛剛走到目光可以遍及石後之處,元朗真人便大為愕然,失驚止步。


    因為,在一塊約有一人多高的巨石之後,正站立著一具奇異白骨。


    這白骨之上被加以“奇異”二字,便因它有點與眾不同。


    其他白骨,身上均無寸縷,這具白骨,卻保留了一點衣著。


    它上身毫無異處,隻在腰間係著一條長才及膝的鮮紅短裙。


    這條紅裙,若是著在絕代佳人的纖細楚腰,冰肌玉膚之上,自然宛若牡丹綠葉一般,會把著裙人兒襯托得分外嬌豔。


    但如今它是係在一具骷髏白骨腰間,遂不僅毫無嬌豔意味,反把那具猙擰白骨,襯托得分外猙獰可怖。


    元朗真人知道“白骨溝”盡頭的山穀之中充滿怪異,遂極為謹慎地先行提取“玄門罡氣”,功行百穴,勁布周身,然後才向那具腰係紅裙的奇異白骨閃身縱去。一到近前,又發現兩樁不可思議怪事。


    第一樁怪事是這具腰係紅裙的奇異白骨,居然新死未久,骨節骨縫等處,尚有殘餘血肉,這血肉且並未腐爛,仿佛是把一個活生生人兒,剝皮剔肉,隻剩下一副骷髏骨架。第二樁怪事則是在這紅裙白骨之旁的石地之上,遺留著一柄隱泛綠光的“吳鉤劍”。元朗真人一眼便知這柄尖端彎作鉤形的“吳鉤劍”,通體淬有劇毒,正是“毒劍神鷹”婁振羽寸步不離的成名兵刃。


    照這目前情勢看來“吳鉤毒劍”既已入目,莫非這具腰係紅裙的猙獰白骨,便是“毒劍神鷹”婁振羽的屍體?


    元朗真人按照情勢,自然而然地起了這種想法,但按照情理,卻又覺得這種想法絕無可能。


    因一來“毒劍神鷹”婁振羽的功力不弱,與自己總在伯仲之間,怎會如此輕易地便自遭人毒手殺害?


    二來就算婁振羽已遭毒手,也決不會在僅僅兩三盞熱茶時光之內,便被人剝去了皮,剔去血肉,變成一具腰係紅裙的猙獰白骨。


    他越想越疑,竟氣發丹田,高聲叫道:“婁老當家的,你如今何在?”


    話音一畢,哪裏有人答話?所聽得隻是四壁之間的一片“嗡嗡”回響。


    殘陽早墜,初月昏黃,加上山風強勁,刮得翠竹蒼鬆,蕭蕭生韻,越發替這奇異山穀之中,添了不少陰森幽秘。


    尤其是元朗真人這一提氣高叫,不僅震得四山皆應,連滿穀白骨似也搖搖晃晃地均欲起立。


    元朗真人心中存不可思議之疑,目中見淒涼生怖之景,身上遂不由自主地機伶伶打了幾個寒顫。


    他不想在這宛如鬼境的“白骨溝”中多作停留,遂疾閃身形,縱向出口,打算等邀約自己來此的那位武林奇客趕到以後,告知所見,彼此再共商探察溝中怪異的穩妥之策。誰知元朗真人方縱到山溝出口,身後忽又起了一片令人入耳以後,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啾啾鬼哭。


    除了這片啾啾鬼哭以外,仿佛還有一些綠瑩瑩的光芒,微作閃動。


    元朗真人止步回身,隻見方才那塊一人多高的巨石之上,現出不少明滅閃動的磷光字跡。這些磷光字跡,似詩非詩,似歌非歌,寫的是:勸君莫入白骨溝,古來白骨無人收。


    勸君莫想九絕經,白骨如山何處尋?


    吳鉤劍,老毒鷹,化為白骨著紅裙。


    煩君傳語江湖客,切勿紛紛枉費心。


    說也奇怪,元朗真人剛剮看完,這些磷光字跡,便告倏然熄滅。


    元朗真人默然轉身,一麵走往“白骨溝”外,一麵心中思量,知道這條名列“西北四大凶地”之一的“白骨溝”,業已被甚工心計狡猾的凶人盤據,變成了閻羅地獄。他走出溝外,飄身縱登一片峭壁頂端,屜目四眺,仿佛有所尋覓。


    驀然間,一片微風,向元朗真人的頸後吹到。


    元朗真人聽風知戒,撤步閃身,手中玄門雲帚,往上微掃,便用帚尾銀絲,卷住一件輕巧之物。


    但目光微瞥之下,卻看見帚尾所卷的輕巧之物,並非什麽毒辣暗器,隻是一片朱紅楓葉。紅葉才一入目,元朗真人便愁容盡展,心花怒放地轉身含笑叫道:“虞三妹,不必再弄狡獪,且請趕快現身,愚兄要告訴你一件令人難信的奇聞怪事。”


    語音方了,眼前人影一飄,從峰腰縱落一位秀美可人,年才十五六歲的玄衣少女,向元朗真人恭身嬌笑說道:“元朗師伯,請恕玄兒淘氣,主人途中忽遇舊交,相互敘闊,大概要在三更以後,才可趕到,遵命玄兒先來,以免師伯等得心急。”


    元朗見來人不是自己結盟義妹,隱居“燕山紅葉嶺”威震乾坤的巾幗奇俠“紅葉令主”虞心影,而是虞心影身旁最心愛的侍女談玄,遂眉梢微揚含笑問道:“玄兒,你主人遇著誰了?”


    談玄梨渦雙現,嫣然笑道:“我主人遇見了昆侖雙劍之一。”


    元朗真人“哦”了聲,訝然問道:“昆侖雙劍之一,是‘無情紅線’柳無塵,還是‘白發隱娘’黃拂素?”


    談玄笑道:“我主人與昆侖第一劍‘白發隱娘’黃拂素,無甚深交。在途中巧遇,互相暢敘離情的是昆侖第二劍‘無情紅線’柳無塵柳師叔。”


    元朗真人目光一閃,含笑道:“昆侖雙劍一向少涉江湖,‘無情紅線’柳無塵為何突現俠蹤?莫非她也是要來這‘西北四大凶地’中的‘白骨溝’,找尋‘九絕真經’……”談玄不等元朗真人話完,便自搖手嬌笑,接口說道:“師伯猜得不對,我柳無塵師叔雖是有所尋覓,卻不是尋覓‘九絕真經’。雖是想去‘西北四大凶地’之一,卻不是要來這‘白骨溝’呢。”


    元朗真人笑道:”柳無塵不來:白骨溝’,卻去何處?她要找尋什麽東西?”談玄微笑答道:“柳師叔是倦遊北海歸來,她因為‘白發隱娘’黃拂素患了嚴重肝疾,遵想去往‘祁連山’,試試機緣,弄上一株雪芝,一隻雪參,或是一朵千年雪蓮,帶回‘昆侖’替黃拂素治病。”


    元朗真人點頭笑道:“黃拂素、柳無塵等‘昆侖雙劍’,不僅武學極高,人也剛強正直,隻是性情方麵,似乎略嫌怪僻一些。”


    談玄徽搖素手,含笑說道:“師伯英要聽信扛湖傳言,其實‘昆侖雙劍’並不怪僻,隻是少涉紅塵,又不愛和武林俗士交往而已。


    就拿我柳無塵師叔來說,她這不辭雪地冰天勞,不怕凍髓裂膚苦,要往‘祁連山’中搜尋聖藥,替黃拂素療治痼疾之舉,是何等為友情深,怎能硬把她叫做‘無情紅線’呢?”元朗真人微笑說道:“所謂‘無情紅線’中的‘情’字,是指纏綿悱惻兒女之情,不是指友情親情。我知道柳無塵是位飽嚐愛海風波,情天苦果的傷心人。她早已心如古井,從綺夢中徹悟醒來,才甘與世別,隱居‘昆侖’絕域。”


    談玄看了元朗真人兩眼,嬌笑微顫問道:“元朗師伯,你怎麽對我那柳無塵師叔,知道得這等清楚?”


    元朗真人微歎說道:“無情紅線,柳無塵的昔日情侶,是我武林舊識,故而我知道她那一段傷心恨事。”


    談玄秀眉微揚,目注元朗真人間道:“師伯,你方才說是有什麽令人難信的奇聞怪事?”元朗真人苦笑說道:“我闖南走北,在無奇不有的江湖之中,總算有點見識,但今日這種怪異事兒,確是初次見到。”


    話完遂把巧遇“毒劍神鷹”婁振羽及“白骨溝”中所見,向談玄細說一遍。談玄靜靜聽完,含笑說道:“隻有紅顏化白骨,何來白骨著紅裙?加上‘毒劍神鷹’婁振羽神秘失蹤,人亡劍在,以及啾啾鬼哭,閃閃磷光,確實怪異無儔,真有點與我主人所獲得的秘訊符合,使人疑慮叢生。”


    元朗真人聞言,揚眉笑道:“我虞三妹獲得什麽秘訊?”


    談玄正欲答話,忽然聽得“白骨溝”中,又傳出一片悲淒陰厲的啾嗽鬼哭。鬼哭才起,談玄秀眉別處,玄衫立飄,便向“白骨溝”內,飛身縱去。


    元朝真人一麵縱身急迫,一麵皺眉叫道:“玄兒不要魯莽,溝中隱形怪人不易對付,且等你主人到來,我們再妥商對策。”


    談玄哪肯聽話?在身形連縱之下,嬌笑答道:“師伯放心,強將手下無弱兵,我‘黑鳳’談玄,既然侍奉主人‘紅葉令主’虞姑娘,哪裏會怕這藏在‘白骨溝’中,見不得人的魑魅魍魎。”


    語音猶在夜空飄蕩,人已幻成一片玄雲,飄進了“白骨溝”內。


    元朗真人哪裏放心,也自提氣縱身,隨後接應。


    但他剛進“白骨溝”口,“黑風”談玄卻已轉身走出。


    元朗真人訝然問道:“玄兒,你怎麽突然改變打算了呢?”


    談玄在眉宇之間,充滿驚奇地低聲說道:“師伯請到前麵看看,這‘白骨溝’盡頭山穀中的情形,好像與你適才所說不一樣呢。”


    元朗真人聞言一愕.趕緊搶前數丈,目光掃處,果然驚奇萬分,雙眉深蹙。原來“白骨溝”盡頭山穀中的百數十具骷髏白骨,如今竟都在腰間係上了一條長不及膝的鮮豔紅裙。


    這種事兒委實神奇,詫異得令人難信,使元朗真人弄不清究竟有多少惡煞凶神,陷藏在“白骨溝”內?


    他正自目光四掃,蹙眉思索,忽聽得讀玄嬌笑說道:“師伯,這穀中鬼氣森森,怪異太多。我們還是等我主人到來,再複聯手施為,攪它個天翻地覆。”


    元朗真人擔憂“黑風”談玄可能會任性蠻幹,而今敵暗我明情勢不利,忽聽她如此說法,遂立即點頭笑道:“玄兒說得對,如今時近三更,你主人也快到了。”


    談玄低顰一笑,轉身馳向“白骨溝”外。


    元朗真人隨後舉步,但才出溝口,便聽“黑風”談玄不住哼哼冷笑。


    元朗真人詫然看出,隻見談玄雙手持著一條鮮豔紅裙,正在反複觀察,遂不禁失笑說道:“玄兒真夠淘氣,你把這紅裙取出來則甚?”


    談玄冷笑說道:“這條紅裙,不是係在骷髏白骨腰間,而是掛在穀口第一具白骨的手臂之上,上麵還有兩句狂言大話,隱含著特地向我主人挑釁的意味呢。”


    元朗真人聞言,走過一看,果見那條鮮豔紅裙之上,書寫著“青幡化白骨,紅葉著紅裙”十個字兒。


    元朗真人“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隱身‘白骨溝’中之人,確實狂妄絕倫,竟敢向當世武林的‘南北雙絕’挑戰。


    ‘紅葉’二字,自是指你主人‘紅葉令主’虞心影,‘青幡’二字,似是指的‘青幡仙客’衛涵秋。”


    談玄柳眉雙挑,冷笑道:“北令南幡,豈是任何人可以輕加蔑視?這‘白骨溝’中的左道邪魔,就算是長了三頭六臂……”


    話猶未了,便又發出一連串哼哼冷笑。


    元朗真人聽她在笑聲之中,似乎含有一種不太自然的奇異韻味,遂皺眉叫道:“玄兒……”


    誰知“玄兒”兩字才出,談玄的冷笑之聲便漸轉低沉,但仍連綿不絕,持著鮮豔紅裙的一雙玉手,也微微不由自主地開始抖顫起來。


    元朗真人的江湖經驗頗豐,見狀之下,知道不妙,趕緊駢指如風,連點了談玄一十三處穴道,暫阻任何毒力向她的心房侵襲。


    談玄應指而倒,仆臥在草叢之內。


    元朗真人扶起談玄,先喂了她兩粒護心靈丹,然後再審視是否那條鮮豔紅裙之上蘊有什麽奇異毒質?


    談玄被點穴道,暈絕倒地之際,業已把那條鮮豔紅裙甩出三四尺外。


    元朗真人目光一注,隻見紅裙所觸之處,草色業已微呈枯黃,顯然自己所料不差,紅裙上果有劇毒。


    就在這一位嬌憨俠女,中毒昏迷,一位玄門奇客,躊躇無計之時,驀然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宛如鳳噦鸞吟般的清越長嘯。


    這聲清越長嘯,嘯去了元朗真人的滿腹憂思,他也真氣暗提,念了一聲可以傳音及遠的“無量佛”號。


    片刻過後,一朵白雲冉冉飄墜在元朗真人麵前,現出一位秀逸如仙的絕代天人,真是他結盟三妹,身懷絕學名震乾坤的“紅葉令主”虞心影。


    虞心影向來愛著白衣,並在前胸部分繡有三片赤紅楓葉,故而訌湖之中,特別為她編出了幾句歌謠,唱的是:白衣到,紅葉飄,心似佛,掌如刀。


    虞家仙子燕山豪,傳遍江湖紅葉令,欲與青幡共比高。


    她身形飄落,立向元朗真人恭身笑道:“小妹虞心影,參見元朗二哥,恭問二哥安好。”元朗真人稽首還禮,苦笑說道:“三妹不必多禮,你那‘百草神丹,可曾帶在身邊,玄兒業已在‘白骨溝’中,中了奇毒。”


    虞心影向談玄看了兩眼,含笑說道:“二哥請把她穴道解開,其實那‘百草神丹’,玄兒身畔便帶得有呢。”


    元朗真人知道自己的點穴手法,雖然別具精妙,虞心影照樣能解。


    她這請自己出手之故,無非謙禮而已。遂一麵如言替談玄解穴,一麵含笑說道:“小別年餘,三妹一切功行,更有精進。


    但自家兄妹何必如此謙遜,你還解不了我這‘少清點穴手’嗎?”


    虞心影嫣然笑道:“二哥怎的一人前來,大哥是正在坐關?還是出外雲遊,積修功德?”元朗真人笑道:“大哥默參‘先天易數’,深覺武林間群魔蜂起,將重劫臨頭,遂閉關苦修,精研‘太清妙錄’,故而我接奉三妹紅葉飛書之後,隻好獨自趕來‘白骨溝’前赴約。”


    虞心影“哦”了一聲,微笑問道:“二哥猜不猜得出我為何飛書相約?”元朗真人搖頭笑道:“我雖無從猜測,但卻可以料得出三妹遠來之故,決不是為覬覦‘白骨溝’中的那冊‘九絕真經’。”


    虞心影連點螓首,嫣然笑道:“自家兄妹畢竟知心,我哪裏會覬覦什麽‘九絕真經’,隻是為了這張柬帖而已。”


    說完,遂取出一張柬帖,遞向元朗真人。


    元朗真人接過一看,隻見這柬帖之上,並未具有上下款,隻有十四個狂草字兒,寫的是:“白骨溝前紅葉枯,虞家婢子膽如何?”


    元朗真人看完柬帖,目注虞心影,含笑讚道:“三妹近年來在心性修為方麵,怎的進境這高,著實可喜可賀。”


    虞心影揚眉笑道:“二哥為何對小妹如此誇讚?”


    元朗真人舉著手中柬帖,微笑說道:“三妹一向心高氣傲,對於這種無頭無尾柬帖,不是哂笑棄置,便是單人獨闖‘白骨溝’。


    如今居然肯用紅葉傳書,邀我和大哥來此相助,豈非矜釋躁消,虛懷若穀?常言道:‘滿瓶不動半瓶搖’,你這無形進境不在小呢。”


    虞心影笑靨如花,緩緩說道:“二哥請想,小妹修為雖淺,藝業雖薄,但因謬得虛名,‘紅葉令主’四字,在當世武林中,頗有相當地位。


    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粱山’,這封柬帖,既敢直寄‘燕山’,向我挑戰,則小妹不得不深加考慮,認為這‘白骨溝’內,不是鬼門關,便是森羅殿,或比龍潭深十丈,或較虎穴險三分了。”


    元朗真人點頭說道:“三妹猜得不錯,這‘白骨溝’中,確實怪異無儔,盤據其間之人,決非等閑人物。”


    這時,淡玄服了“百草神丹”,業已祛毒轉醒,小嘴微噘帶著滿麵嬌羞,侍立主人身側。虞心影妙目之中,神光電閃地向元朗真人揚眉問道:“元朗二哥,你且把溝中怪異,說給小妹聽聽。”


    元朗真人說完經過,又指草叢中的那條鮮豔紅裙,告知虞心影,適才”黑風”淡玄,便是誤中這裙上奇毒。


    虞心影折段樹枝,挑起紅裙,看了看裙上所書“青幡化白骨,紅葉著紅裙”等字樣,不禁皺眉笑道:“這溝中隱形人物,確有膽量,他竟敢向我及‘青幡仙客’衛涵秋,雙雙挑戰。”


    談玄柳眉雙別,怒叫道:“姑娘,我們是不是立即趕進‘白骨溝’,把那躲在暗處不敢見人的無恥鼠輩,搜將出來,好好懲治懲治。”


    虞心影想了一想,搖頭笑道:“我們不必進溝,我要想個法兒,把溝中怪人請將出來,使他原形畢現。”


    元朗真人笑道:“若能如此,自是極為理想.但對方既然這等故作神秘,恐怕未必肯出‘白骨溝’呢?”


    虞心影微笑說道:“二哥放心,小妹自從聽你們說了溝中情景,業已把對方來曆,猜測幾分,也許我隻用一句話兒,便可把隱身‘白骨溝’中的神秘人物,請出來了。”元朗真人與“黑鳳”談玄,聞言之下,均在臉上流露出一種疑詫不信神色。虞心影揚眉一笑,身形傲飄,縱到距離“白骨溝”口丈許之處,暗凝真氣,向溝內朗聲叫道:“邛崍舊識何必故作玄虛?請與‘毒劍神鷹’婁當家的,一並出現,虞心影率小婢談玄及我二盟兄元朗真人,在溝外候駕。”


    元朗真人聽她不僅口稱邛崍舊識,並連婁振羽也一並邀在其內,不禁越發驚詫地細觀究竟。


    誰知虞心影話了不久,“白骨溝”內,居然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具腰係紅裙的白骨骷髏,手中舉著一麵鉤魂令牌,牌上用閃閃磷光寫著“明夜二更,溝外候教”八個大字。


    虞心影見了這磷光字跡,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揚聲嬌笑叫道:“邛崍舊友聽真,虞心影敬遵台命,明夜準時踐約。”


    說完便自飄身縱回,那具白骨骷髏,也仍搖搖晃晃地回轉“白骨溝”內。元朗真入因雙方約定明夜相會,遂一麵與虞心影、談玄主婢緩步離開這“白骨溝”前,一麵含笑問道:“三妹是否早就知道溝中人物身份?……”


    虞心影不等元朗真人話完,便自搖手笑道:“小妹對於此事,決非預先有所知曉,隻是根據二哥所說,加以推斷研究歸納出了一個合理結論而已。”


    元朗真人笑道:“雙方約期是在明夜,時間盡有餘裕,我倒真想聽聽三妹是怎樣推斷歸納,獲得結論。”


    虞心影嬌笑說道:“此事其實極為簡單毫不神奇,小妹隻是把目前之事,與昔日所經,互一印證便即知大概,二哥既然問到,我便說出這推斷經過也好。”


    元朗真人笑道:“三妹請講,愚兄敬聆高論。”


    虞心影微笑說道:“人死之後,必須相當時日,方能肉腐血幹變作骷髏白骨。故而我在聽了二哥所告‘毒劍神鷹’婁振羽,在一轉眼間,便化成一具腰係紅裙的枯骨之語,便認定對方故弄玄虛,那婁振羽若非被擒,定與溝中人物早就相識。”


    談玄聽得插口問道:“姑娘對這兩種可能,怎樣決斷?”


    虞心影笑道:“我當時對這兩種可能,因無法決斷,遂暫不置理,卻從使你中毒的那條鮮豔虹裙之上,獲得另一線索。”


    元朗真人“哦”了一聲,恍然說道:“原來三妹知道那紅裙來曆。”


    虞心影搖頭說道:“二哥猜得不對,我不是知道那鮮豔紅裙來曆,而從裙上所書‘青幡化白骨,紅葉著紅裙’十個字兒之上,發生聯想。”


    元朗真人訝然問道:“這十個字兒之中,似乎並沒有什麽神秘在內?”


    虞心影柳眉雙揚,嫣然笑道:“粗看上去確似無甚秘密,但仔細地一想,其中又包含了兩項可能,一項是可能溝中神秘人物與我及‘青幡仙客’衛涵秋均有前仇;另一項可能是對方想倚仗溝中特殊埋伏製倒‘北令南幡’,在武林中成名露臉。”


    元朗真人點頭笑道:“三妹委實心細如發,但我覺得對方既然傳書燕山,邀你來此,恐怕還是以第一項彼此有仇比較正確。”


    虞心影微笑說道:“小妹的想法與二哥相同,但我既在‘複仇’與‘爭名’兩項可能之中,選了一項,便應該在‘毒劍神鷹’婁振羽究與對方相識?還是被對方所擒等兩項可能之中,也自選上一項,才好綜合研究。”


    “黑鳳”談玄聽得頗感興趣,揚眉問道:“姑娘選的是哪一項呢?”


    虞心影含笑道:“婁振羽成名多年,功力不弱,人又極為刁滑,想在一轉瞬間把他製倒擒去,並非易事,故而我選的是婁振羽與對方早就相識的一項。”


    元朗真人點頭說道:“三妹選得有理。”


    虞心影忽然向他笑道:“二哥與婁振羽有過粱子,應該知道此人的平日行蹤。”元朗真人答道:“婁振羽是西南臣寇,生平行蹤,多半都在雲貴川湘等地。”虞心影得意笑道:“我既假定婁振羽與對方相識,遂更肯定溝中神秘人物,是在雲貴川湘等地與我結了前仇,再複思忖往日遊俠西南之際,是否有符合目前情況的與人結仇情事。”元朗真人聽了長歎一聲,佩服地目注虞心影,向她稱讚道:“三妹靈心慧質著實可佩。你這種推斷假定,完全合理,總算在四海八荒,茫茫渺渺之中,有了一個範圍。”


    虞心影微笑說道:“我根據這推斷出的雲貴川湘範圍,細加思忖,終於想出了昔日在‘邛崍山’中的一樁往事。”


    “黑鳳”談玄聽到此處,向虞心影含笑問道:“姑娘,是不是你在‘邛蛛落魂岩’中,劍斬‘紅裙魔女’的那段故事。”


    虞心影點了點頭,向元朗真人笑道:“約四年前,我偶遊‘邛崍’,遇見一名極為妖淫無恥的‘紅裙魔女’,因嫌她丟盡婦女顏麵,遞揮劍斬卻。誰知就在這‘紅裙魔女,劍下伏誅,餘黨逃進‘落魂岩,中一個深黑洞穴以後,便自洞內傳出一片難聽透頂的啾啾鬼哭之聲……”


    元朗真人瞿然接口說道:“對了,這‘白骨溝’中,也已有好幾次傳出那種聽來懾人心魂的啾啾鬼哭。”


    虞心影繼續說道:“在那啾啾鬼哭之中,又有一種夜梟悲號似的老婦語音,向洞外發話問道:‘殺我女者何人?’小妹報名以後,那老婦悲號幾聲,又複說道:‘我兒子白骨魔童,死在青幡仙客衛涵秋的手內;女兒紅裙魔女,也被你這紅葉令主虞心影所殺。你們替我記住,不出十年,此仇必定要報。”


    元朗真人點頭笑道:“這就完全對了,對方不僅確與三妹及衛涵秋結下前仇,並連‘白骨紅裙’四字,也有了來曆。”


    虞心影笑了一笑,往下說道:“小妹聞言以後,便問對方為何不立刻出洞報仇,那老婦口音答稱她有宿疾未痊,暫難出洞,一俟她重現江湖,便是‘北令南幡’慘遭劫數之日。小妹聽她這樣說法,隻好哂然離去,天長日久,竟然忘懷。直等今夜從‘毒劍神鷹’婁振羽的身上,想到西南,從西南想到‘邛崍山’,才想起這樁往事,再把白骨紅裙及牽涉‘青幡仙客’衛涵秋等情,逐一對照,遂揭破了對方本來麵目。”


    元朗真入長眉傲蹙,尋思片刻以後仍無所得地搖頭笑道:“我到真想不出‘白骨魔童’及‘紅裙魔女’之母,究竟是誰?”


    虞心影大笑說道:“二哥想她則甚?反正明夜二更,對方約在‘白骨溝’外一戰,還怕看不見這老妖婆的真麵目嗎?”


    元朗真人笑道:“三妹既然精於推理,不妨再把另外一件使我想不通的事兒,推上一推。”


    虞心影柳眉微揚,笑吟吟地問道:“什麽事兒?”


    元朗真人愧然歎道:“我在聽得,毒劍神鷹’婁振羽厲嘯,趕入‘白骨溝’中,初見白骨紅裙及屍旁所遺婁振羽的‘吳鉤毒劍’下,曾經錯愕失神。對方如加暗襲,簡直應手立斃,毫無僥幸可能,他們卻為何對我特別客氣,不下手呢?”


    虞心影眼球微轉,含笑說道:“這件事兒的其中道理,並不難推,我們抽絲剝繭地研究起來,第一步是要判斷對方為何不把複仇地點定在‘邛崍’,而要定在‘白骨溝’內?”“黑風”談玄一旁笑道:“我猜那老妖婆定是前來尋找那‘九絕真經’,發現‘白骨溝’內有甚天然秘道可加利用,遂動念欲把姑娘及‘青幡仙客’衛涵秋約來此處。”虞心影笑道:“那老妖婆把‘九絕真經’,找到了嗎?”


    談玄尚未及答,元朗真人便已含笑說道:“沒有。”


    虞心影目光微轉,嫣然笑道:“二哥是怎麽推斷那老妖婆尚未尋得‘九絕真經’?”元朗真人笑道:“此理顯而易見,對方若已尋獲‘九絕真經’,定然隱居悄悄研參,等盡得精微以後,便可技震群雄,威淩天下,怎會在這緊要關頭,自找麻煩地約你和衛涵秋來此生事?”


    虞心影點頭笑道:“二哥與玄兒說得都對,我們抽絲至此已得絲頭,可以認定那老妖婆呈既想殺我及衛涵秋,替她兒女報仇,又想藉著‘北令南幡’雙雙遭難之事,樹立聲威,使江湖人物更把這‘白骨溝’,看成森羅殿、鬼門關,相率禁足不致影響她苦心尋寶舉措。”元朗真人恍然笑道:“我懂得了,對方不向我下手之意,是想要利用我親身經曆,廣向江湖間宣揚‘白骨溝’中景物,可怕到了什麽程度?”


    這時,天光早曙。三人也遠離“白骨溝”口,虞心影遂揚眉笑道:“一般惡煞凶神向來殺人滅口,但這老妖婆因趣向不同,卻要殺人留口。今夜一戰,就算我們慘遭劫數,也不會三人一齊死在‘白骨溝’外,對方至少要放走一人暗加利用。”


    推測既畢,三人遂尋了個僻靜山洞,準備夜來與這極為神秘的厲害對頭,放手一搏。雲多月黑,時屆二更,虞心影與元朗真人攜同“黑風”談玄,到了“白骨溝”外。三人剛到地頭,“白骨溝”中,便起了啾啾鬼哭。


    虞心影秀眉傲挑,揚眉叫道:“邛崍舊識,不必再複這等裝腔作勢醜態,虞心影準時踐約,敬候賜教。”


    她語音方了,“白骨溝”中的嗽啾鬼哭便自靜止,又傳出一片聽來更為奇異的“格格”之聲。


    元朗真人訝然凝目,隻見從“白骨溝”中,一跳一蹦出現了八具骷髏白骨,那“格格”之聲,便是這些骷髏的手足骨骼互相擊撞之時,所發聲息。


    這種景色看來雖極可怖,但卻隻能嚇嚇那些未曾見過世麵的尋常人物。


    慢說元朗真人與“紅葉令主”虞心影身經百戰,見多識廣,便連“黑風”談玄,也知道這八具骷髏,隻是由八名賊徒各穿一套色澤純黑,用磷粉做出骨骷的“骷髏衣”而已。八具假骷髏並不可怕,但跟在這八具假骷髏以後所出現之人,卻使虞心影等,看得心神微懾。


    從“白骨溝”中現身走出的共有三人。


    右邊一個,正是西南臣寇,“毒劍神鷹”婁振羽。


    左邊一個,是位身穿粉紅長衫,手搖粉紅色灑金摺扇,約莫三十二三歲,白淨臉膛的俊晶人物,但眉目之間,卻充滿了陰鷙刁凶神。


    中間一個,則頗出虞心影等意料,竟非年老婆婆,而是一位豔麗無儔,年齡約在三十四五的黃衣美婦。


    這黃衣美婦身上,有兩件特別引入注目之物。第一件是在頭上戴了一頂奇形金冠,冠下昂起七枚小小雪白蛇頭,形若尖錐,酷似活物,另一件則是在腰間係了一條蜈蚣形狀,寬約三寸的血紅腰帶。


    虞心影向元朗真人低聲問道:“二哥,那身穿粉紅長衫之人,是不是在黑道中頗具凶名,但近數年來卻失去蹤跡的‘毒手人妖’林赤鳳?”


    元朗真人點頭答道:“我雖未見過這廝,但僅看那一身打扮,已可斷定是他。”他說至此處,反向虞心影問道:“站在中央那頭戴金冠,腰束赤帶,裝束頗為怪異的黃衣美婦,就是三妹在‘邛崍山落魂岩’中,所遇見的老妖婆嗎?”


    虞心影搖了搖頭,微笑答道:“那洞中語音,聽來頗為蒼老,宛若梟鳴,我拿不準是否是這裝束奇異的黃衣美婦,但隻要她一開口,便可獲知分曉。”


    這時,那黃衣美婦及“毒手人妖”林赤鳳、“毒劍神鷹”婁振羽等三人,業已走出“白骨溝”外,停步站定。


    虞心影目注黃衣美婦,揚眉笑說道:“邛崍舊識,你到底怎樣稱呼?我就是昔日在‘邛蛛山落魂岩’中,傷了令千金‘紅裙魔女’的‘紅葉令主’虞心影。”


    黃衣婦女聞言,妙目微翻,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的奇亮眼神,盯在虞心影臉上,毫無怒色地含笑說道:“我是玄陰之體,無法生育,所有子女全係認養。你殺了我一個幹女兒並不打緊,隻要願意把我拜作幹娘,那段‘邛崍’舊事,便可不必提了。”


    元朗真人聽了“玄陰之體”四字,又發覺這黃衣美婦語音,果然宛若梟鳴.不禁想起一個人來,遂心內憂驚地稽首為禮,朗聲問道:“二十年前有位威震苗疆,既號‘玄陰梟母’,又稱‘蛇發妖婆’的百裏夫人,是否尊駕?”


    黃衣美婦目光傲揚,瞟了元朗真人一眼,點頭笑道:“你這道士,能夠認出我的來曆,足見在見識方麵,到還不淺,但本領卻嫌不濟,昨夜你初進‘白骨溝,時,我曾在你身上留了一些記號,大概你直到如今,尚自懵然毫無覺察?”


    元朗真人聽得臉上發燒,心頭忐忑,暗想自己雖知這位既稱“玄陰梟母”,又號“蛇發妖婆”的百裏夫人,武功奇詭無倫已人化境。


    但畢竟事出傳聞,難道真能高明到在自己身上做了記號,而使自己尚惜無所覺的神奇地步?


    念方至此,那位百裏夫人發出她那梟鳴喈喈一般的語音,向“紅葉令主”虞心影,敞笑說道:“虞姑娘,你看看你這位盟兄的道袍後領之上,是否被我用‘藍梟針羽’刺了北鬥七星形狀的七個小洞?”


    虞心影裝作如言察看,卻暗運“蟻語傳音”功力,向元朗真人耳邊說道:“二哥,你莫要氣沮,也莫要慚愧,我萬想不到昔日所結仇家,竟是這厲害無比的百裏夫人。這妖婆年過八十,居然紅顏仍駐,功力通神.何況她一頭蛇發,七十二根‘藍梟針羽’及一條‘蜈蚣帶’,更在當世武林‘七大奇學’之中,獨占其三。


    小妹雖負時名,亦非敵手,我們必須特別小心,絲毫疏神不得……”


    誰知就在她暗用”蟻語傳音”,向元朗真人發話之際,那位“黑鳳”談玄,卻似初生犢兒不怕虎地閃身一縱而出。


    虞心影大吃一驚,但攔已不及,隻好與元朗真人提心吊膽地靜觀究竟。


    談玄縱到距離百裏夫人六七尺處,方始站定,向她揚眉笑道:“百裏夫人,你長得到蠻漂亮,但講話聲音,卻為何這樣難聽?”


    這句話兒,居然把位“蛇發妖婆-百裏夫人問得無言可答,隻好眉頭微蹙地苦笑說道:“語音出自天生,無法改變,我……”


    話猶未了,談玄又複說道:“語音雖然出自天生,不便改變,但姓名外號,卻是出自人為,總應該可以改吧?”


    百裏夫人頗覺有趣地含笑問道:“你要我改甚名號?”


    談玄搖了搖頭,揚眉說道:“我不要你改,你叫‘玄陰梟母’也好,或叫‘蛇發妖婆’也好,均與我毫不相幹。”


    百裏夫人笑道:“你不要我改,卻要準改?”


    談玄指著那位身穿粉紅長衫,手搖粉紅灑金摺扇的“毒手人妖”林赤鳳,向百裏夫人問道:“你既然專門愛做幹娘,他大概是你幹兒子,並就是什麽‘毒手人妖’林赤鳳了?”百裏夫人點頭笑道:“你頗為聰明,猜得不錯。”


    談玄瞪了這“毒手人妖”兩眼,朗聲說道:“我就是要他改個名兒。”


    “毒手人妖”林赤鳳,方自陰惻側地笑了一笑。談玄又複傲然道:“你長得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打扮得更惡裏惡心,妖形怪狀,著實是個人妖。


    故而我不是要你更改‘毒手人妖’外號,而是勸你把林赤鳳三字之中的最後一個‘鳳’字改掉。”


    林赤鳳淡然問道:”這‘鳳’字有何不好?與你何關?”


    談玄瞪眼說道:“第一點‘鳳’是仙鳥,你是人妖,不配以此為名;第二點我叫‘黑鳳’談玄,羞與你這‘赤鳳’為伍。”


    林赤鳳冷笑說道:“我若不肯改呢?”


    談玄目閃神光,軒眉答道:“敬酒不吃,自然是吃罰酒。倘若不肯改名,便下場與我一鬥,讓我把你好好教訓教訓,你便會知道你自己到底是雞?是鳳?”


    百裏夫人向婁振羽含笑說道:“婁老當家,這女娃兒強傲得蠻有趣呢。”婁振羽狂笑說道:“對方三人既到‘白骨溝’口,均似網中之鳥,釜中之魚.還不是聽憑夫人處置?夫人倘若喜愛這個女娃,不妨命林老弟手下容情,留她一條小命來侍奉夫人便是了。”


    百裏夫人點了點頭,目注“毒手人妖”林赤鳳,揚眉含笑叫道:“鳳兒聽到沒有,你與這談小姑娘過上幾招無妨,卻不許施展那傷人立死的‘血光毒手’。”


    林赤風眉頭微蹙,漫應一聲,向前走了兩步,用手中摺扇指著“黑風”談玄,狂笑說道:“小姑娘聽真,你隻要能在我掌下,走上十招不敗,我便改名林赤,去掉那個‘鳳’字。”談玄柳眉雙挑,點頭答道:“好,我們就拿個‘鳳’字,作為賭注,我若接不住你十招之數,從此不叫‘黑鳳’,改叫‘黑烏鴉’便了。”


    林赤鳳陰森森地笑了一笑,把那柄粉紅色灑金摺扇,收入懷中,向談玄冷然叫道:“小姑娘,你小心一點,我要開始攻你第一招了。”


    談玄方自“哼”了一聲,虞心影忽然冷笑叫道:“玄兒,小心應戰,不許輕敵,你若弱了我的威名,我便把你趕出‘燕山紅葉嶺’的門戶之外,虞心影身邊決不容有烏鴉侍女。”談玄知道虞心影一向言出必行,遂不敢對“毒手人妖”林赤鳳再存輕視戲耍之念,巍立如山,凝神待敵。


    林赤風一聲狂笑,身形微塌,搶步中宮,向談玄攻出一招“毒龍探爪”。談玄一來立意試探對方與自己的火候程度相差多遠?誰強誰弱?二來認為“毒手人妖”林赤風無論從臉色、神情、穿著、舉止等任何方麵,都可看出他是一個酒色之徒。這種人物,縱然是招術詭異,身法靈巧,也必真元不沛,內力甚弱。


    她有了這等想法,遂施展一招“閉門推月”,硬接林赤風當胸猛拍的“毒龍探爪”。雙方手掌合處,談玄全身一震,腳下拿樁不穩,退了半步。


    原來她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林赤風雖是色欲之徒,但卻極精采補之術,故而內力真氣方麵,非僅不弱,反比常人為強,何況所練“血光毒手”,更複名震江湖,頗具威勢。尚幸林赤鳳因怵於“紅葉令主”虞心影的大名,不知談玄深淺,在第一掌上有所保留,隻用了九成真力,否則她縱不致應掌立仆,也決不止僅僅退上半步。


    虞心影看在眼中,低“哼”一聲,嬌屑上微露怒色。


    林赤鳳卻哈哈大笑說道:“小姑娘,你能接得住我這招‘毒龍探爪’,總算頗不錯了。但照此看來,最多在七八招上,你就非把那個‘鳳’字輸掉不可。”


    話音落處,絕學又施,“蟾宮折桂”、“廣寒捉月”、“碧海屠鯨”,一連猛攻出了三招回環並發威勢強如海雨天風的奇詭猛烈掌法。


    談玄柳眉微剔,嬌軀一縱,竟飄飄然地遁出林赤風的漫天掌影,狂嘯掌風之外。林赤風見三掌無功,連著又是三掌“驚濤掠岸”、“亂石崩雲”,再加上一記淩厲無比的“八方風雨”。


    但任憑他所用掌招,變化如何奇詭,威勢如何淩厲,卻仍未沾上談玄的半絲衣角,又被她用一種美妙無比的輕靈身法,一飄再飄,左飄右飄,俏生生地飄退了丈許遠近。元朗真人看得連連點頭,向虞心影低聲笑道:“三妹,你對玄兒,真應該好好造就,這位小姑娘是朵曠世難得的武林奇葩。你看她小小年紀,居然把你的‘紅葉千飄身法’,練到了這般地步。”虞心影含笑點頭,正待答話,但目光偶注之下,臉上神色卻突然緊張起來。原來,在元朗真人與她低聲笑語之間,“毒手人妖”林赤鳳業已向“黑鳳”談玄,連攻了九招凶狠掌法。


    九招絕學,未沾上“黑鳳”談玄的飄飄倩影,林赤鳳自然心中焦急,又羞又怒地厲嘯一聲,身形猛竄,竄起了四丈五六,然後再掉頭飛落,雙掌虛抱胸前,目光凝注談玄,宛若一隻攫兔蒼鷹,疾撲而下。


    元朗真人見狀,“啊呀”一聲,向虞心影低低問道:“三妹,玄兒學過‘靈龍三翻’身法沒有?否則恐怕逃不出‘毒手人妖’林赤鳳這招‘翼垂九天,的鷹翻雕擊重手。”虞心影揚眉傲笑道:“玄兒沒有學過‘靈龍三翻’,但卻學過‘金箭穿雲’及‘萬劫屠龍’身法。隻不知道她是否敢用?這兩招正好克製‘冀垂九天’,說不定‘毒手人妖,林赤鳳在急於求功,粗心大意之下,還要吃點虧呢?”


    虞心影功力既高,人又絕頂聰明,她這幾句話兒,明裏雖是向元朗真人所說,暗中卻運用擇人專注的傳音神功,送入正有些心慌意亂,不知應該怎樣應付才好的“黑鳳”談玄耳內。談玄聽得主人指示,心膽立壯,嬌笑連聲,忽然不再施展那“紅葉千飄身法”,不再飄身閃避,反而迎著“毒手人妖”林赤風的來勢,像根脫弦急箭般地飛射而上。林赤鳳萬想不到對方在這最後一招之上,竟不再閃避,改取了以攻為守妙策,向自己發動逆襲。


    他全身功力,俱已凝聚在虛抱胸前的雙掌之上,準備飛降到一丈三四之際,雙掌疾翻拍出,猛吐內勁,便可把三五丈方圓一齊籠罩,不怕對方再用那種靈奇神妙身法選出手去。如今,談玄不避反迎,自然破壞了林赤鳳的全盤計劃,使他大感意外地有些措手不及。一條粉紅人影,從空疾降,一條玄衣人影,向空急竄,兩人遂在高地兩丈一二之處相互會合。


    林赤風雙掌一翻,由“翼垂九天”的鷹翻雕擊重手,改成“天龍抖甲”招式,向談玄猛力擊出。


    但就這倉促變招之舉,便使林赤鳳憑空削弱了不少威勢,原先凝聚的十二成功力,隻剩下十成不到。


    談玄則遵照她主人指示,以全力施展出“萬劫屠龍”手法。


    “天龍抖甲”遇著了“萬劫屠龍”,在招式手法方麵,先已受了克製,再加上一個是大出意外,倉促變式,一個是腳有成竹,全力施為,雙重吃虧之下,林赤鳳果然不出“紅葉令主”虞心影所料,從極端優勢,轉變成劣勢局麵。


    兩條人影,微合即分,發出了一聲低哼,及一聲輕笑。


    笑的是“黑鳳”談玄,哼的是”毒手人妖”林赤鳳。


    玄衣人影,向右方落出八尺,粉虹人影,則向左方落出了一丈一二。


    雙方勝負已分,談玄秀眉微挑,目注林赤鳳,格格嬌笑道:“這場東道的輸贏既定,我‘黑鳳’談玄,僥幸不曾變成了烏鴉。


    你這‘毒手人妖’,卻請切勿食言,從此改叫‘林赤’,去掉一個‘鳳’字。”林赤鳳的那張俊臉,漸漸變得比他所穿的粉紅長衫還要紅了,他日射凶光,正待答話,卻聽得那位既稱“玄陰梟母”,又號“蛇發妖婆”的百裏夫人,發出一陣梟鳴似的難聽怪笑。談玄噘著小嘴,手指百裏夫人,皺眉說道:“你又笑了,你知不知道你這笑聲.比哭還要難聽,令人多討厭呢?”


    百裏夫人笑道:“小姑娘,你不要得了便宜再賣乖,剛才若不是你主人暗用功力,發話對你點醒,你敢施展那‘金箭穿雲’,及‘萬劫屠龍’的逆襲手法嗎?時機稍縱即逝,隻要我幹兒子的雙掌一翻,雕擊重手一發,你就成了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烏鴉了。”這番話兒,聽得談玄玉頰飛紅,嬌羞不勝,但又不得不柳眉雙挑,杏眼圓睜地強辯說道:“我便不加逆襲,你幹兒子的鷹翻雕擊重手,也未必打得著我。”


    百裏夫人大笑搖頭說道:“打不著你?你以為虞心影那‘紅葉千飄身法’,便神奇靈妙得天上難尋,人間無敵嗎?”


    談玄瞪眼叫道:“不信你就試試?我也照樣接你十招。”


    百裏夫人“哼”了一聲說道:“小姑娘太驕傲,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哪有資格接我十招,隻要能接我一招,我便把你主人與我邛崍舊怨,一筆勾卻。”談玄雖看出這位百裏夫人,難以相鬥,但自忖竭盡全力僅接一招,料來必可無礙,遂點頭揚眉笑道:“好。我們再賭上一次。”


    百裏夫人笑道:“你能接得住我一招,我便把與你主人的‘邛崍’舊怨一筆勾卻,但你若接不住呢?”


    談玄眨眨兩隻黑白分明大眼,想了一想答道:“我輸了,就把剛才贏得你幹兒子的那個‘鳳’,還給他吧。”


    百裏夫人點頭笑道:“這樣也好,因為我幹兒子‘赤鳳,之名,是從‘漢朝燕赤鳳’而來,若是把個‘鳳’字輸掉,未免好別扭呢。”


    談玄功行百穴,嶽峙淵停地朗聲叫道:“你既然同意這種賭法,便請趕緊出手。”百裏夫人搖手笑道:“不忙,不忙,我要先問你主人一聲,免得她笑我以老欺小。”話完,目注“紅葉令主”虞心影,揚眉問道:“虞姑娘,你同不同意我和‘黑風’談玄的這樁打賭之舉?”


    虞心影點頭笑道:“夫人請自施為,虞心影讚同此舉。”


    元朗真人聞言,眉頭微盛,向虞心影低聲說道:“三妹,你怎麽同意此舉?難道竟認為……”


    虞心影不等元朗真人話完,便自搖頭笑道:“二哥,我知道玄兒必敗。但孩子在我身邊,無論走南闖北,從未落過下風,逐漸養成了目中無人的驕妄氣焰。如今借這‘蛇發妖婆’百裏夫人之手,讓她碰個釘子,也是一個‘玉不琢,不成器’之意。”


    元朗真人聽得連連點頭,暗佩自己這位結盟三妹,對於為人處世之道,確實精進不少。這時,那位百裏夫人目注談玄笑道:“小姑娘,你站穩了,我不用別的獨門惡毒功夫,隻打你一記極為尋常的‘劈空掌’,並僅用八成勁力。”


    話音方了,右掌微翻,便自覷準“黑鳳”淡玄,虛空一按。


    談玄哪敢怠慢?雙掌當胸齊推,以十二成勁力,化成罡風發出。


    她雙掌所發勁力,宛如誨濤怒嘯,威勢懾人;百裏夫人所發勁力,則如清風徐拂,無甚跡象。


    但兩股勁力當空一合,談玄便身不由己地被一片無法抗拒的極大潛力,排擁得連退數步,並立足不住,翻身跌倒。


    百裏夫人哈哈一笑,“黑鳳”談玄則玉頰通紅,羞慚無比地站起身來,走到虞心影麵前垂頭肅立。


    虞心影柳眉微挑,緩步走出。


    百裏夫人揚眉笑道:“虞姑娘也要賜教?”


    虞心影嫣然一笑,氣靜神閑地緩緩說道:“一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應該與夫人了斷了斷昔日邛崍舊事,二來打了孩子,大人出頭,也算是訌湖規矩。”


    百裏夫人點頭笑道:“虞姑娘真好氣派,你‘紅葉令主’之盛譽,決非浪得虛名,但當世武林俊傑,群推‘北令南幡’,可惜‘青幡仙客’衛涵秋未來,不能使我一齊領教。”虞心影微笑說道:“夫人若是有函邀約‘青幡仙客’衛涵秋,他便不會不來,隻未必能恰巧在此時趕到而已。”


    百裏夫人問道:“虞姑娘打算怎樣賜教?”


    虞心影柳眉雙軒.傲笑答道:“虞心影久仰夫人的一頭蛇發,七十二根‘藍梟針羽’,及‘蜈蚣帶’等罕世絕藝。如今既在‘白骨溝’前相遇,便請夫人把這三種絕藝,一一賜教如何?”


    百裏夫人聞言,仔細向虞心影盯了幾眼,點頭含笑說道:“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虞姑娘這份豪情,真令我好生心折,你若肯……”


    虞心影聽出這位百裏夫人又有要把自己認作她幹女兒之意,遂不等對方話完,便即搖手笑道:“夫人不必多言,虞心影渴欲拜瞻絕藝。”


    百裏夫人無可奈何地揚眉笑道:“虞姑娘是想先鬥我的‘蜈蚣帶’?‘藍梟針羽’?抑或‘雪發靈蛇’?”


    虞心影目光徽注對方頭頂所戴奇形金冠以上,排列整齊的七枚雪白蛇頭,頗為好奇地揚眉問道:“夫人這:雪發靈蛇’是怎樣施展?”


    百裏夫人答道:“我與人過掌之際,這七條‘雪發靈蛇’便會協同攻敵,故而江湖中人,又曾送過我另外一項外號,叫做‘九手觀音’。”


    虞心影聽她這等說法,心中未免也頗白吃驚,暗忖兩人換招過掌之際,加上七條“雪發靈蛇”,又不時侵襲,確實極難應付,威力可怖,但自己話已出口,不能不算,隻好施展輕易不用的絕學神功,來鬥鬥這分明難纏透頂的百裏妖婦。


    百裏夫人見虞心影沉吟之狀,以為她是聞言生怯,遂揚眉傲笑說道:“虞姑娘,其實我們原可化幹戈為玉帛,彼此不必動手……”


    虞心影搖手笑道:“江湖代有奇人出,一會高手敗亦甘。夫人且請賜教.虞心影不肯錯過這種大開茅塞的絕世良機。”


    百裏夫人見她執意要與自己過手,遂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以十合為度……”話猶未了,虞心影便麵含不悅,柳眉雙剔說道:“夫人,虞心影雖然技薄年輕,但‘北令南幡’四字,在當世武林以內,尚具微名。你這‘十合為度’之話,未免過分對我小瞧了吧?”


    百裏夫人目光微注虞心影,緩緩答道:“虞姑娘,我絕非小瞧於你,隻因十合之中,肉掌三飛,靈蛇七襲,業已盡我所能,倘若無法分出勝負,我們也應該換上第二陣了。”虞心影麵色略霽,“哦”了一聲,點頭說道:“夫人既這等說法,虞心影便請教你肉掌三飛,靈蛇七襲的十合絕藝。”


    百裏夫人向前走了兩步,揚眉笑道:“虞姑娘請。”


    虞心影知道對方恃技高傲,決不肯先對自己進手,遂也不再客套,欺身發掌,向這百裏夫人攻出了一招得意絕學“碧落搜神”。


    百裏夫人錯步轉身,略略閃開來勢,口中並訝然叫道:“原來虞姑娘竟是昔年威震乾坤,‘不老婆婆’陶夢雲的得意傳人,這招‘碧落搜神’中含八種神奇變化,我不能容你所蘊精微,盡情施展的了。”


    話音方落,所戴奇形金冠之上,驀然竄起一條細若普通筆管的白色怪蛇,飛也似地齧向虞心影的右掌脈門部位。


    虞心影見自己才一出手,便被對方認出師門來曆,及所發絕招妙用,不禁驚慚交迸,手腕微沉,避開那條奇細雪白怪蛇的飛齧來勢,並欲就機翻掌,把這蛇兒震死。準知這種罕世怪蛇,轉側變化靈活已極,虞心影的玉腕才沉,蛇頭居然也隨同沉落。虞心影玉掌剛翻,雪白怪蛇的蛇頭也到,血吻箕張,鉤牙如刃,一口便咬中她的脈門要穴。


    元朗真人與“黑鳳”談玄,看得方自驚魂欲絕,一聲慘啼突起夜空,聽來汲為淒厲。發出這淒厲啼聲的,不是“紅葉令主”虞心影,而是那條雪白怪蛇。


    原來這條怪蛇剛一齧中虞心影的右腕脈門,便發出慘啼,好似受了什麽重大打擊。百裏夫人身形傲閃,退出丈許,伸手自頭上取下一條長約四尺有餘的細細雪白蛇屍,向虞心影看了兩眼,曬然大笑說道:“常言道:‘千智千慮,必有一失’,又道是:‘一念輕敵,便種敗因。’我既已知道你是‘不老婆婆’陶夢雲的傳人,怎會未曾想起你應該精擅陶夢雲那種專門無形反震,威力頗強的‘太清罡氣’?”


    虞心影微笑說道:“夫人委實太疏忽了,你便未曾想起我師門絕藝‘太清罡氣’,也應該知道虞心影薄負時名,總不會在第一招上,就被你那‘雪發靈蛇’齧中。”百裏夫人聽得臉上微紅,但神色卻仍極為平靜,甩去手中蛇屍,向虞心影點頭道:“虞姑娘,教訓得是,我若再敗一陣,邛崍舊事便一筆勾消,視如過眼雲煙的了。”一麵說話,一麵伸手腰間,解下那條形若蜈蚣的血紅腰帶。


    這根腰帶一解,虞心影不禁臉色微變,退了半步。


    元朗真人與“黑鳳”談玄,更是各替盟妹及主人暗捏了一把冷汗。


    原來,百裏夫人手中那根腰帶,並非製成蜈蚣形狀,竟是一條奇大活蜈蚣。這蜈蚣長約三尺,粗約三寸,色呈血虹,被百裏夫人提在手中,百足齊劃,全身環節蠕蠕而動,端的令人一見心怖,毛發生寒。


    百裏夫人隨手一翻,把這血紅蜈蚣,當做軟鞭使用,砸向一塊磨盤巨石。“吧”地一聲,巨石應手立碎,蜈蚣卻完好無損。


    百裏夫人秀眉雙軒,目注虞心影,微笑說道:“虞姑娘,請小心了。這條‘血色蜈蚣’,天生異稟,不僅奇毒無比,身軀更能剛能柔,不怕任何寶刀寶劍,也不怕你的‘太清罡氣’。”


    虞心影頗有自知之明,知道適才隻是幸勝,以自己的功力火候,確非這位百裏夫人對手,何況如今對方手中兵刃,太奇特……


    她念猶未了,”白骨溝”中,又傳出了淒淒鬼哭。


    這鬼哭之聲,與先前所聞不同,先前是啾啾,群鬼盡哭。如今則是嗚嗚咽咽,一鬼獨悲。哭聲一起,百裏夫人的臉色突變,與“毒手人妖”林赤鳳,“毒劍神鷹”婁振羽,一齊轉身目注著“白骨溝”口。


    鬼哭之聲漸近,從”白骨溝”內,一晃一搖地走出了一位紅裙怪客。


    這人是個須發俱白的葛衣老人,右手持著一杆煙鍋奇大的長杆旱煙袋,左手持著一麵奇形盾牌,腰間則係著一條鮮豔紅裙,連走路神態,也仿效那些假扮白骨骷髏般一蹦一跳一晃一播,頗為滑稽有趣。


    “毒劍神鷹”婁振羽雙眉傲剔,低嘯一聲,那佇立兩側的八具假白骨骷髏,便自一擁而上,各自啾啾怪叫地齊向那紅裙怪客撲去。


    紅裙怪客巍立不動,直等八具白骨骷髏一齊撲到之際,方自也啾啾一叫,做閃身形,從十六條箕張手臂之中,飄然鑽出。


    他不僅輕輕易易鑽出重圍,並不知用什麽奇異手法,在這一刹那間,把八具白骨骷髏一齊點了穴道,定在當地。


    虞心影看得好不心驚,心想這白發白須的紅裙怪客,不知究竟是何來曆?武功竟精奇得不在自己以下。


    百裏夫人更是臉色鐵青,沉聲問道:“來人是誰?趕快通上名號。”


    那右手執著旱煙袋,左手持有奇形盾牌的白發白須老人,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我外號‘紅裙怪客’,名叫白骨枯。”


    這兩句話兒,分明含著揶榆諷刺意味。


    百裏夫人聽他這樣答話,反而麵色漸轉和緩地繼續問道:“你到我‘白骨溝’中何事?”那位自稱”紅裙怪客”白骨枯的白發老人,笑嘻嘻地道:“這是奉了我主人之命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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