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和商行位於一條繁華的街道上,出來時的湯皖,站立在大街上,定眼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臉龐驀的出現了一絲微笑。


    涼爽的天氣與好心情更配哦,湯皖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這一句話。這相得益彰的場景,使得湯皖闊綽的揮手招來了一輛黃包車,免去了步行,朝著六爺家前行。


    六爺家今天很熱鬧,來了許多人,都是各大商行的老板,平時與六爺坐在茶樓裏喝茶聊天,侃大山,然而這會來的時機很是耐人尋味。


    今天的報紙上,詳細的刊登了皖之先生喝酒,一戰封神的詳細過程,據說是得到了廣和居老板的親口認證,事情的可信度較高。


    全城的人都知道了,18000大洋的善款,天文數字的一筆巨款,而大家又都知道,皖之先生致力於新式學堂的建立,那麽這筆巨款的最終用途,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皖之先生畢竟還是個北大教授,正兒八經的文化人,白話文運動的領頭人。在首都,說起來也是個響當當的一號人物,直接上門去說事情,抹不開那麵子。


    而大家都知道,皖之先生與六爺相交甚密,無論是希望慈善基金會,還是方便麵工坊,又或者前段時間新式學堂的建立,六爺的身影始終貫穿於其中。


    因此,就都退而求其次,相約來拜訪六爺,希望六爺能做個中間人,與皖之先生商量商量,後續新式學堂裏麵的相關物資采購事宜。


    六爺也是難辦,當初茶樓一時興起,成立了希望慈善基金會,大家說好的有錢出錢,沒錢出力,結果到頭來,就自己一個糟老頭子,忙於奔波,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但都是一個圈子裏混的,抹不開麵,直接拒絕,氣氛就一時尷尬住了。六爺是打定了主意,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能拖就拖,事情一切都先生來決定。


    正巧湯皖來六爺家,碰見了如此尷尬的一幕,迎著大廳裏,整整齊齊的目光,仿佛綿羊入了老虎群,沒來由的感到瘮得慌。


    當初就見了一次麵,後來就沒怎麽來往,湯皖一時半會人名記得不確切,索性直接跟所有人打了一個通場招呼:


    “大家好,今兒個,怎的有興致,聚到六爺這裏了?”


    這些人可能也沒料到,要找的當事人,忽然就出現在了眼前,一時語塞,隻好先用尋常話客套客套。


    “真是巧了!”


    “皖之先生,也來啦!”


    “先生,坐!”


    ........


    當然,其中不乏有攪動腦筋,想要趁著當事人在場,正好敲定合作事宜的人。比如,大興糧行的老板——錢大興,這會正在苦思冥想,想找一個好的切入角度。


    既能於悄無聲息之間,剛好過渡到互相合作的話題,又能不引人注目,不讓人感到刻意而為之的尷尬。


    “皖之先生,原來也是酒中老手啊!”錢大興忽然說道。


    “哪裏,外麵誇張了,我也就平常小酌一杯的酒量。”湯皖謙虛道。


    “皖之先生就別謙虛了,廣和居老板都親自出來證實,前日晚上,您一人喝趴了五個。”有人說道。


    ........


    六爺坐在上首,把所有人的做派都收入眼裏,心裏跟明鏡似的,卻是始終不向外顯露一絲一毫,隻管淡定的喝著茶,不插一句話。


    湯皖一邊和這些人搭著話,一邊在心裏琢磨著,為啥自己一進來,就都來找自己交談,反而冷落了六爺。


    心裏尋思著,是不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到了這些人與六爺正常的商談。於是,又說了幾句後,捧手致歉道: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情沒做,就不打擾了,改天再續。”


    然後又向六爺說道:


    “六爺,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聊!”


    這些人一看湯皖要走,立馬就急了,一個個都使勁的朝六爺使眼色。


    但是六爺就當沒事人一樣,對於這些迫切的目光充耳不聞,反而低著頭,隻顧著飲茶水,怡然自得。


    正當湯皖左腳踏出門檻的時候,就聽到背後有人急著喊道:


    “皖之先生,留步!”


    湯皖瞬間收住步子,轉過身來,疑問道:


    “啊.....怎麽了?”


    讓湯皖留步的人是錢大興,此時正屁股離著板凳,以半蹲著的姿勢,朝著湯皖揮手,見湯皖回過頭,立刻陪著笑臉,說道:


    “皖之先生別急著走啊,我們許久未見麵,再聊一會。”


    其他人立刻跟上眼前的形勢,紛紛附和道:


    “是啊,皖之先生,再坐一會唄!”


    “我們與先生不常見麵,甚是想念!”


    “先生再坐會,休息休息,喝喝茶水!”


    ........


    麵對這些人的熱情挽留,湯皖這會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總覺得這些人今天看自己的眼光不對勁,像是有所圖謀。


    但是,任湯皖再怎麽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自己與這些人會有什麽利益瓜葛,或者他們對自己有什麽圖謀。


    於是,湯皖隻好求救似的看向坐在大廳高位的六爺,想獲得一些提示,六爺接受到了湯皖目光裏傳遞的訊息,但當著這些人的麵不好明說。


    隻好先掩嘴,假裝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


    “先生坐會,喝喝茶水也好,我剛好想與你說說,將要新建學堂的事情。”


    湯皖把六爺的話,在心裏一捋,自己明明還沒開口提新建學堂的事情,六爺怎麽就知道了。


    然後順著載往下一想,心思瞬間豁然開朗,原來這些人是奔著新建學堂來的。


    再看一眼這些人,正以一臉的笑意相對,湯皖心裏不由得嗤笑一聲,原來是把自己當成財神爺了,打著那18000大洋的主意呢。


    湯皖朝著六爺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去六爺邊上,找了個位子坐下,接過六爺遞來的一杯茶水。


    一邊喝著茶,一邊搭著話,反正自己就是不主動往他們想的那個話題上走,談生意就該有談生意的範兒,誰先開口,誰就先失去了主動權。


    這些人與湯皖聊了一會,見湯皖有好幾次,刻意的避開新式學堂購買物資的話題,頓時心裏通透,明白了過來。


    錢大興見一行人都看向自己,隻好硬著頭皮,擺著一張笑臉,說道:


    “這個....皖之先生,其實我們今日前來找六爺的事情,就是和先生有關,整好先生就來了,你說巧不巧!!”


    “是啊!正說著先生呢,先生就來了,真是巧了!”有人應和道。


    “哦!”湯皖露出驚訝的表情,連問道:“那真是巧了,不過找我能有什麽事情呀?”


    “我們聽說先生這回要同時建很多所新式學堂,肯定要買許多的物資,剛巧我們這些人又都是經營這些的物資的,便想著,來找六爺談談。”錢大興索性挑破,直接說道。


    果然如此,這些人見縫插針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湯皖心裏冷哼一聲,外表不露聲色,說道:“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這回所需物資數目較大,需謹慎些,所以一直沒有定下來。”


    這些人一聽,沒有定下來,就是還沒有購買的意思,頓時心中一喜,幸虧來的早。


    “先生您也知道,我是經營糧行的,就想和您商談學堂購買糧食的買賣。”錢大興率先商談。


    湯皖在心裏一合計,順勢說道:


    “我這次打算新建10所學堂,學生人數大概50人一間,以一人一頓飯3兩為例,一個月就差不多要消耗糧食5000斤。”


    錢大興一聽,心裏頓時有些涼,5000斤一個月說實話,真是不多,但是又聽到湯皖繼續說道:


    “到了明天開春,一年級升二年級,學堂學生人數就從50人變成了100人,一個月所需糧食就變成了10000斤。”


    “新式學堂一共設有五個年級!”


    錢大興經營的大興糧行在首都城,隻能算一個小糧行,一個月能購買10000斤的糧食就已經是大客戶的標準了,更何況後麵每年都遞增,想到這裏,心裏不禁狂喜。


    趕緊起身抱拳說道:


    “先生,若是生意交由大興糧行來做,我錢某人別的不多說,保質保量,價格公道。”


    糧行的利潤率一般來說是不高的,一般5%的利潤率,但是勝在走量,基數大。


    兵荒馬亂的年代,糧食是硬通貨,因此,利潤率要比和平年代高不少。


    就拿年初打仗那一段時間來說,糧食價格蹭蹭往上漲,就那一波漲勢,就讓各大糧行老板吃的個盆滿缽滿。


    但是過了那一陣,糧食價格自然就會慢慢調回原有的價格,還得靠平時生意積累,才是正途。


    因此,錢大興對新式學堂這筆糧食采購生意,勢在必得,見湯皖遲遲沒有答應,又狠下心來,再次說道:


    “先生,大興糧行願在市價的基礎上,下調半成,當月采購,按照市價結算。”


    半成就是5%,也就是說在市價的基礎上,打了個95折,但是湯皖對目前的行情不是很清楚,於是,湊過頭去,問六爺。


    “六爺,你看如何?”


    六爺心裏一合計,看向錢大興,說道:


    “我作為希望慈善基金會監理,理應替采購事宜作打算,況且先生此次采購數量頗大。咱們也都是老相識了,不過在商言商,如果我接下的話得罪了錢老板,還請不要計較。”


    錢大興朝著坐在上首的六爺,抱拳說道:


    “六爺,行業的規矩,大家都遵守,您不說,我也懂,還請發話。”


    “錢老板剛說的市價,以什麽糧食品類市價做標準?”六爺問道。


    “大米。”錢大興答道。


    “哪類大米?”六爺問。


    “去殼稻米”錢大興道。


    “新糧多少?”六爺問道。


    “新糧.....九成。”錢大興猶豫道。


    這是糧店裏的一個潛規則,糧食出售,一般要摻舊糧,有的喪心病狂的糧行五五對摻,在鬧饑荒的時候,以新糧價格出售。


    六爺在心裏算計著,一石是120斤,新糧九成則是108斤,舊糧12斤,正常一般糧行的新糧在8成往上,不到9成,這個可以說的過去。。


    一個月以5000斤糧食來算,以去殼稻米作價,一石大米(120斤)目前市價6塊大洋,錢大興讓利辦成,可以省下大概10個大洋。


    總的來說,還算可行,六爺在低頭喝茶的瞬間,暗地裏對著湯皖點了點頭,表示可以接受。


    有了六爺的把握,湯皖心裏算是有了底,對錢大興說道:


    “錢老板夠意思,大體沒有問題,不過還有最後一個小要求,如果錢老板能同意,咱們就可以當場簽約。”


    “先生要提什麽要求?”錢大興道。


    “若是糧食價格上漲,不得超出當月單價一成。”湯皖說道。


    主要是年初的糧食價格飛漲,給了湯皖非常深刻的印象,事實上,明天直隸又是災年,糧食產量銳減,糧價又再次達到年初的單價。


    不過這些湯皖卻是不知道,隻是做一個預防備案,而錢大興沒有通曉未來的本事,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成,我應了先生這個要求。”錢大興滿口答應。


    六爺拿來紙筆,當麵擬好條約,上麵各類款項,賠償事宜,應有盡有,確認無誤後,雙方簽字蓋戳,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其他人一看,錢大興已經談好了生意,一個個立馬摩拳擦掌,信心大增。


    第二個人姓趙,大家夥都稱他趙工長,專門承接達官貴人家的府邸建造,手底下有一支百來人的建造隊伍,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包工頭。


    六爺年紀大了,看管一處工地還行,要是10所新式學堂同時開工,肯定照看不過來。


    因此建造工程能被一支經驗豐富的工程隊給承包了,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六爺隻需這邊轉轉,那邊轉轉就行。


    趁著眾人上廁所的間隙,湯皖低頭,輕聲對六爺耳邊說著悄悄話,把全盤的商議委托給了六爺,自己則是抽身離開了。


    出門招來一輛黃包車,就直奔東城門外的學校,準備去學校裏轉轉,慰問慰問迅哥兒的工作。


    拉車師傅認識湯皖,一見麵就喊皖之先生,一聽去城東就知道湯皖是要去學校,拉著車就熟練的開始了穿街鑽巷。


    拉車師傅是個精壯小夥,頭上帶著個草帽,身上穿這個短褂,露出兩條黝黑的胳膊,家裏也有一個五六歲的兒子。


    去城裏私塾讀書太貴,光是要給先生的束脩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一般來說,等孩子再稍大一些,就能給找一個輕快的活計給幹了。


    但是,聽說城外的學校,隻要很少的錢就能吃一頓大米飯,而且不用給先生束脩,車夫就動了要送兒子上學的心思。


    天下間的父母都盼著,下一輩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誰願意讓自己孩子十來歲就開始學著幹活。


    剛巧碰到這個機會,車夫就問道:


    “皖之先生,我能問你個事情麽?”


    “你問。”湯皖說道。


    “我兒子馬上就6歲了,也想去你那個學校上學,還收學生麽?”車夫弱弱的問道。


    湯皖還道是什麽事,原來就這個,立刻回道:


    “收的,明年開春就能送來。”


    “好嘞。”車夫愉快的答道,不過可能不放心,又問了一句,說道:“聽說不用交束脩,隻要交一點課本費就行了,是麽?”


    “是的,沒錯!”湯皖肯定道。


    車夫徹底打消了心裏的疑慮,默默在心底做了決定,等到明年開春,就把兒子送到學校讀書,至於長大了能不能有出息,就看他的造化了。


    湯皖到了學校的時候,迅哥兒剛教完語文課,這會正在上數學課,教孩子們數數,黑板上寫著1到10。


    迅哥兒每次指到一個數,下麵的孩子們就努力的掰著小手指,作出這個數來。


    有聰明的孩子,幾次就會了,然後教著不會的同學掰手指。


    湯皖隻在窗外看了一眼,就去了辦公室,湘虎這會正在看著書,見到湯皖來了,立刻放下手裏的書,迎進來,倒上一杯茶水。


    “老師當得怎麽樣?”湯皖問道。


    “挺好的,孩子們都很活潑。”湘虎說道。


    “數學,語文,也要跟豫才先生多學學。”湯皖道。


    湘虎有些不解,卻也是沒做多想,隻是回道:“嗯,知道了!”


    “馬上又要新建好多所學校,到時候老師不夠,就得一人教幾門課。”湯皖怕湘虎不明白,特意解釋一下。


    湘虎心裏一驚,這才剛開了一個,就要新建好多所,這得花多少錢。不過轉念一想到早上看到的報紙,心裏瞬間明了。


    豫才先生教課的教案,湘虎是看過的,隻要把拚音識字法搞懂,剩下的就都不是問題,熟悉幾天就能上課。


    不過想到缺老師,湘虎心裏倒是有一個主意或許能幫到先生,說道:“先生,我有很多同學,今天夏天剛畢業,或許可以找找他們。”


    “他們看得上這個?”湯皖打心眼裏不信,之前登報招聘,結果沒一個來應聘的,著實給了湯皖不小的打擊。


    湘虎想了想,又說道:


    “先生,你親自上門去勸說,你名氣大,他們沒準就答應了,而且這個好歹也是老師,說出去也體麵一些。另外,別的學校也可以找找,這麽多畢業的,總有沒找著工作,落單的。”


    還很別說,湘虎的一番話,真像是給湯皖的腦門打開了一道天窗,心思瞬間就燃起來了,說不定真的能忽悠幾個畢業生來。


    “你寫幾個名字和地址,我明天就親自登門。”湯皖覺得辦法可行,說道。


    湘虎拿著筆,依照著記憶,窸窸窣窣的寫下了,不下十個名字和地址,交給了湯皖。其中有的是湘虎大學幾年交好的同學,有的是湘虎認為能當老師的朋友。


    懷裏揣著這份名單,湯皖走在校園裏,這裏看看,那裏看看,操場上走走,呼吸的全是自由的味道,心思也越發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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