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人看來,年底的聖誕節便可作為一年的結束,但是在華夏人看來,再過一些時日的傳統春節才是一年的結束之時。


    然而湘靈卻是在元旦之前就要去魯省,做一些前期準備工作,華夏參戰已成定局,魯省的勞工去歐洲也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用湘靈的話來說,想好好把他們離家前的最後一個春節給記錄下來,因為湘靈經曆過歐洲的戰火,知道他們這一群人中,可能有部分人永遠的回不來了。


    年關將至,火車上往北去的多了起來,往南去的少,湯皖,湘虎和錢玄站在車站裏,依依不舍的目送著湘靈和他的搭檔,坐上了去往了平津的火車,然後取道轉車去魯省。


    冒著滾滾黑煙的火車,在一路轟鳴聲中,漸漸消失在了天際,湯皖怔怔的看了好久,才舍得把目光移開,隨即又看向了天空中。


    天上的雲朵很是凝實,整個天色都是灰暗的,像是要壓下來一樣,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來自天際的寒風帶來了第一片雪花。


    湯皖昂起頭,迎著寒風,接到了第一片雪花,似是感傷的說道:


    “又要下雪了,今年的第幾場了?”


    “第三場!”錢玄肯定道。


    他也不舍得自己的學生,再次去往四戰之地,而且還知道湘靈負傷過,就更擔心了,隨之而來的心裏,莫名的產生了一股埋怨:


    “你怎麽不勸她,過了年再走?”


    然後又瞥向了眼睛裏滿是擔憂的湘虎,沒好氣道:


    “還有你也是,怎麽不勸勸你妹妹?”


    湘虎被說的低著頭,沉默不語,而後偷偷瞥了一眼先生,嘴角嘴角微微顫動,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回去吧!”湯皖開口道,收回了目光,也不想對錢玄解釋什麽。


    因為湘靈有獨立的思維,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無需別人來說,隻需要尊重她的選擇就行。


    湯皖再一想到,自己等幾人的牽掛與數十萬的魯省同胞的離家相比,實在不具有可比性。


    況且能有個人把他們的最後一個春節完整記錄下來,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也可以讓後世的人瞧瞧,他們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群體。


    來時五人寒風迎麵,回時三人大雪漫天,等到冒著大雪,匆匆趕回家時,頭發、肩膀和身上都落了不少雪,抖抖身子後,徜徉進了草棚子裏。


    火爐子燒的很旺盛,草棚子裏暖和的很,三個人圍著烤了會火,僵硬的手指才逐漸變得靈活,再喝上一杯熱茶,直暖到心裏。


    再過幾天,就是孑民先生上任北大校長的日子,這是文化界的一件大事,而返回滬市的仲浦先生遲遲沒有定下回首都的日子。


    “皖之,仲浦兄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孑民先生的就職典禮能趕得上麽?”錢玄突然問道。


    湯皖想起了期間仲浦先生自滬市發的三兩份信,都是因為各種事情,要麽被耽誤,要麽沒處理好,歸來日期遲遲不能定下,而且仲浦先生的家庭也是個大問題。


    如果讓君嫚帶著兩個孩子來首都,那麽遐延和遐喬就得孤身在滬市;


    全家一起來首都當然最好,奈何遐延和遐喬和仲浦先生置氣,偏偏不願意來,可真是個麻煩的事情。


    “估計是趕不上了,仲浦兄還有諸多事情沒處理好,一時半會怕是來不了。”湯皖說道。


    “那真是不湊巧,少了仲浦兄,總覺得缺了點什麽!”錢玄遺憾的說道,不過眸子卻是精光閃現,想著最近發生的事,不由得就起了勁。


    “總會來的,仲浦兄的聘書還在我這裏呢,總要來拿的吧!”湯皖想起了這件事,頓時笑道。


    錢玄白了一眼湯皖,敢情自己說的話,湯皖根本就沒往心裏去,想到別處去了,不由得嗤笑一聲,提示道:


    “我說的是這幾天的“尊孔”,又起了幺蛾子,沒仲浦兄在,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這幾日,世麵上的報上了,突然多了不少“尊孔”的文章,並且還有人建議將“尊孔”寫入憲法,最主要的是,有個別進補黨的議員竟然表示支持。


    前兩個月,康師發表了一篇文章,說不能趁著得國虛弱,對其用兵,要以禮待人。


    然後被《星火》和仲浦先生一頓猛錘,順便立起來“打倒孔家店”的旗杆子。


    很明顯的是,現在保皇黨與進補黨開始合作了,要卷土重來,準備來一招釜底抽薪,推倒這根旗杆子。


    “有你在,還能怕他們,寫文章噴啊!”湯皖不以為然道。


    “嘿嘿,噴‘尊孔’,仲浦兄是專業的,我靠邊站。”錢玄道。


    “哈哈....也有你錢大噴子認慫的時候?”湯皖不懷好意的笑道,想到了仲浦先生噴康師,就覺得大快人心,然後順著仲浦先生忽然就想到一件事。


    “上回仲浦兄來信,說有個叫胡氏直的年輕人投了一篇稿子,叫《文學改良芻議》,曆數了舊文學的八個弊端,應該登在了明天的《新年輕》上,這幾天你可以看看去。”湯皖若有所思的說道。


    “《文學改良芻議》,胡氏直?何許人也?”錢玄疑問道。


    “黴國康奈爾大學就讀博士,與孟鄒是同鄉,他的這篇文章,仲浦兄在信裏可是好一頓誇。”湯皖如實說道。


    事實上,胡氏直能搭上仲浦先生這條線,全靠孟鄒在其中牽引,後來胡氏直能到北大當教授,也是仲浦先生極力推薦的。


    “能讓仲浦兄如此誇的,定是好文章,那我可得好好瞧一瞧。”錢玄期待著說道。


    ........


    隔了幾天後,錢玄就看到了這篇文章,頓時驚掉了一地下巴,心裏直呼,原來這廝也是個猛人啊,果然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火力旺盛。


    不單單是錢玄一人,一眾保皇黨,複古派全部都看到了這一期的《新年輕》,看到了《文學改良芻議》中提到的八點:


    一,須言之有物


    二,不模仿古人


    三,須講求文法


    四,不作無病之呻吟


    五,務去濫調套語


    六,不用典


    七,不講對仗


    八,不避俗字俗語


    如果說前三個隻是“啪啪啪”的打臉,那麽後五個簡直就是把鞋子脫下來,當麵“嘣嘣嘣”的直往臉上甩。


    一時間,保皇黨和複古派們紛紛調轉槍口,開始噴這篇文章,開始問候胡氏直家人,隻是胡氏直人不在國內,這幫人隻能幹瞪眼,瞎著急。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很明顯胡氏直是《星火》的友軍,因此,《星火》一眾人立刻提起筆杆子,開始寫文章,怒懟保皇黨和複古派。


    因為一個遠在異國他鄉的胡氏直的一篇文章,整個華北文學界,又掀起了新一輪的口水大戰。


    1月4號,上午天色陰沉,北風呼嘯,天上還飄著點點小雪,大街上人不多,一輛馬車正在向北大行駛而去。


    而此時的北大校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學界大佬自不必說,就連教育部的範總長和外教部的汪總長,都在門口相等。


    更有諸多報刊的記者們,手舉著老式鎂光照相機,看著某個方向,在焦急的等待著。


    湯皖自然也在等著,和一眾《星火》成員位於一邊,而保皇黨和複古派則是站在另一邊,雙方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目前,雙方在報紙上口水大戰至正酣出,如果今天不是給孑民先生麵子,來參加就職典禮,雙方線下相見,必然要罵個你死我活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今天事大,形成了默契,都給個麵子,忍著沒動口。


    “這個孑民兄,讓我們這麽多人等了這般久,還不來!”汪總長笑著看向遠處,打趣道。


    “今天他就職,就給他這個麵子,捧捧場,私下裏找回來就是。”範總長笑著應和道。


    正說著,遠處傳來了一聲馬車的鈴鐺聲,在眾人的眼中,漸漸的出現了一個馬車的影子。


    天上還飄著小雪,隔著老遠,就像是在中間隔了一層層白色的薄紗,從影影約約,到慢慢變得清晰可見。


    範總長非常給麵子的親自上前,拉開了馬車門,迎孑民先生走下來。


    孑民先生穿的還是如之前一樣,灰色的長襖,圍著一條圍巾,微微行禮後,看向了早已等待的諸多教授們。


    “勞煩諸位等待,辛苦了!”孑民先生彎腰行通禮。


    無論是《星火》還是保皇黨都非常給麵的回禮。


    “進去吧,外麵冷!”孑民先生微微一笑說道,率先朝著大門走去,身後跟著一大群人,往禮堂走去,因為孑民先生要發表一個就職演講。


    稀稀疏疏的小雪,在眾人頭頂盤旋,凜冽的寒風吹得人隻剩清冷,湯皖吐著白氣,聳立著肩膀,亦步亦趨的跟在汪總長身後,並肩同行的乃是辜教授。


    辜教授先是側臉看向了湯皖,什麽話也沒說,但是什麽話也說了,意思是,你們《星火》這事兒幹的不地道,派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胡氏直來踹山門,很不給麵兒,老夫很是生氣。


    湯皖意味深長的看了回去,似乎什麽也沒回答,但是什麽也都回答了,意思是,隻準你們玩釜底抽薪,和進補黨搞破鞋,就不準我們絕地反擊?


    隨後又瞥了一眼跟在辜教授身後的凰坎教授,這些天就屬凰坎教授蹦躂的最歡樂,意思不言而喻,該好好管管了。


    這一路上,湯皖與辜教授的眼神交流一直在持續,辜湯生又看向了湯皖,不屑一顧的嗤笑一聲。


    意思是,不就是一個毛頭小子胡氏直麽,既然你不給我麵,那就休怪老夫也不給你麵,待老夫親自手撕了他。


    湯皖不甘示弱的回看了一眼辜教授,也是嗤笑一聲,意思是,這玩意又不是靠嘴說,得憑本事,再說你要手撕胡氏直,得先過我們《星火》這一關?


    ........


    這倆人一路上的眼神交流至禮堂大門口,齊齊頓住,身後的人不知所以,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光看到湯皖和辜教授正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辜教授漠然看著湯皖,意思是,這事沒得談了是麽?


    湯皖亦是無畏的看向辜教授,意思是,除非你們保皇黨收手,否則沒得談。


    辜教授冷哼一聲,隨即不再看向湯皖,背著手隻身走入禮堂,意思是,收手是不可能收手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收手!


    湯皖蔑視一眼,亦是走入禮堂,意思是,既然不收手,那就報紙上見!


    雙方人馬在落座的時候,也很有趣,以《星火》眾人為首的坐在左邊一側;以辜教授,凰坎教授為首的坐在右邊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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