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是虛掩著的,大牛正在院裏,給草棚子的頂換上去年留下來的稻草,聽著門口傳來的動靜。


    便立即放下了手裏的活兒,迎到門前,一瞧是先生回來了,就立馬一頓說,乃是許土的事情。


    湯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轉過頭去,卻是發現,許土提著大木桶,像根大木樁杵在門前,就是不肯跨進門檻一步。


    “進來啊!”湯皖招招手,示意道。


    許土猶豫不定,朝著院裏張望著,看到了大牛,忙說道:


    “大牛兄弟,幫個忙,把魚提進去。”


    隨後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和沒穿鞋的腳,臉上露著怯笑,道:


    “我....我就不進去了!”


    急脾氣的錢玄轉身就走到許土麵前,拉著許土的手臂,佯裝冷言道:


    “快進來,不然就不給你辦事,瞧你怎麽辦!”


    還是錢玄有辦法,話一出口,許土就什麽也不顧了,提著大木桶就跨過了門檻,和大牛一起把大木桶提到了院子裏。


    許土天沒亮就出發了,早飯也沒吃,走了老遠的路,一直餓到現在,肚子早就空空如也,這會肚子叫喚的厲害。


    “是不是還沒吃飯?”湯皖問道。


    許土低著頭,手指扣著衣服不說話,倒是大牛看出了端倪,及時說道:


    “先生你早上剛走,他就來了,中午讓他吃飯,也不吃,就愣坐在門口幹等!”


    “我不餓,我先走了。”許土撇著嘴說道,就要調頭走,心裏明白這院子明顯不是自己能待得地方。


    卻是被叫住了,湯皖想了想,語氣嚴肅,似是命令道:


    “吃完飯再走,回通縣還要走不少的路,別沒力氣倒半路了!”


    “還有幾個一起來的,在巷子口等著呢,估計都還餓著肚子!”大牛又及時補充道。


    “都叫來,吃完了飯,再走!”湯皖不容有疑,指揮著大牛,和許土一起去叫人。


    “走吧!”大牛推著躊躇不前的許土就往門口走,還一邊說道:“俺就說,先生回來肯定先讓你吃飯,這下信了吧!”


    許土鼓囊著嘴,眼睛裏晶光閃動,抽吸了幾口氣,走了好幾步,嘴裏隻冒出了一個字!


    “哎!”


    待大牛和許土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這一幫船民個個蹲成了一排,靠在牆角,目光無神的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的心情也如天上的太陽一般,剛出山的時候充滿著希望,等到中午的時候希望最大,而過了中午還不見消息,此時已經在慢慢沮喪了。


    直至瞧見許土一臉的激動,手舞足蹈的比劃著,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眸子裏閃出亮光,不可置信道:


    “土子,真的可以去上學?”


    一身破爛的許土,就杵在這裏,眼睛裏的世界隻有同樣穿著破爛的幾人,隨即重重點頭道:


    “是真的!先生說都能去上學!”


    這四個船民驀的就往下一跪,朝著巷子裏就開始磕頭,一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作罷。


    “走,趕緊回去,告訴他們,我們許氏終於能讀書了!”


    “對!趕緊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快,拉車,走!”


    這幾個船民七嘴八舌,隻顧著開心,卻又聽到許土指著巷子裏麵說道:


    “先生,讓咱們吃了飯再走!”


    “土子,你糊塗啊,哪還能吃先生的飯!”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咱們趕緊走!”


    “不行的,你趕緊去跟先生說一聲,就說我們不用吃飯的,不餓!”


    大牛在旁邊把他們的一言一行全部收入眼裏,大手一揮,直說道:


    “趕緊來吃飯吧,先生還在等著你們呢,你們要不去,先生肯定要生氣的!”


    這些船民駭然,再三思量之下,最終還是小心的向著巷子裏走去,張著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著這個高不可攀的地方。


    隨著大牛一路走進大門,進入了院子,瞧見兩位先生和顏悅色的看著,頓時又都噤若寒蟬,不敢亂動,隻杵著。


    “大牛,把飯都端出來,給分了吃了!”湯皖吩咐道。


    “好嘞!”大牛答的幹脆,屁股一溜煙的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著個滿盆的飯出來了。


    這些幹苦力氣的船民,起先還是含蓄著吃,後來就大口的吃著大米飯,就坐在屋簷下,聳動著喉結,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


    一大盆米飯,不消一會就被消滅了,幹瘦的身體,圓圓的肚子,漆黑的麵龐,以及四處躲閃的目光,看的湯皖和錢玄倆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吃飽了嗎?”湯皖朝著坐在屋簷下的船民問道。


    “吃飽了!吃飽了!”許土答道。


    “吃飽了就好,走夜路小心點!”湯皖又囑咐道。


    大牛把大木桶水倒幹淨,收拾著魚,又被湯皖招來,在耳邊囑咐了幾句,就目送著船民離開。


    哪知幾名船民走到了大門口,又齊齊的轉身,飛快的跪下,磕了個頭。


    湯皖和錢玄就是想拉,也來不及,倆人隻得無奈的笑著,同時也意識到,細想解放運動,任重而深遠呐!


    籃子裏的魚還是活蹦亂跳的,不過鱖魚卻是死了,趁著大牛還沒回來,湯皖拉著錢玄開始殺魚,準備先把鱖魚燒了,喝點酒。


    大牛去了好一些會兒,才回來,幸不辱命,終於把錢塞給了船民,現學現賣,用的還是錢玄的那一招。


    “誒呦,不錯嘛大牛!”錢玄誇獎道。


    “大牛憨厚,你教他一些好的!”湯皖一邊殺魚,一邊打趣。


    “整個首都城,任誰見了錢爺我,都得豎起大拇指,一個好!”


    “得得!別自吹自擂,幹啥啥不行,罵人打架你是第一名!”


    .......


    趁著今日有船民不辭辛苦送來的鮮魚,剛好晚上把迅哥兒喊來,三人又是許久未曾一起吃過飯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時間突然就變得特別快,以前三人三天兩頭的廝混在一起,如今一周不見麵都是常有的事情。


    當湯皖感慨這件事情的時候,錢玄也深有同感。


    這就跟小時候總覺得一天的時間特別漫長,而長大了就覺得一天一轉眼就沒了,然而一天的時間就站在那裏,依舊不長不算,此間道理全然相通。


    吃過了飯,休息了一會,倆人又幫著大牛,把草棚子頂換了稻草,喝了茶扯著家常,一晃就到了傍晚。


    夕陽斜拉著光線,把院裏的影子往東邊照射,日光漸漸變暗淡,氣溫慢慢降低,就是在此刻,迅哥兒似是心有所感般的,走進門來。


    迅哥兒和六爺的兒子,剛從通縣趕回來,兩人在城裏辭別後,迅哥兒就直奔東交民巷而來,本來是要說一些選址的事情,卻是沒想到湊巧了。


    “剛還在和德潛說著你呢,你就來了!真是說曹賊——曹賊就到”湯皖咧著嘴,笑道。


    “說我什麽?”迅哥兒一臉的疲憊,端著杯茶一飲而盡,還不盡興,又喝了一杯才算好。


    “今日剛買了些大運河的鮮魚,你有口福了!”湯皖故弄玄虛道。


    “大運河?”迅哥兒皺著眉頭,疑問道:“通縣?大牛去的?”


    “幾個船民送上門來的!”湯皖指著院裏的一角,地上還有許多鱗片沒處理,似有感觸的說道:


    “為的是孩子上學的事情!”


    待迅哥兒聽完整件事情後,卻是說道:


    “早該在垃圾堆裏的東西,都這會了,還敢出來害人。”


    隨後又說道:


    “今天送魚來的叫許土是吧,我過幾日還要去一趟通縣,特意去問問看,爭取都能送來讀書,別害了孩子!”


    說到這,湯皖又講起了上回去魯省微山湖的事情,說起了那邊的船民和一路的見聞,最後才說道:


    “我想以船民為背景,寫一部,爭取讓這個群體得到社會的注意,能多幫助一些船民回到陸地,也是極好的。”


    “這個是題材選的好,我支持你!”迅哥兒當即同意道。


    “我們新文化提倡科學與民主,這個也是民主的一部分,我也支持!”錢玄也表態道。


    不過,講起了去微山湖的事情,錢玄的俏皮話就如流水一般,講個不停,弄得湯皖一臉的尷尬。


    倒是聽的迅哥兒心裏很不得勁,隻顧著埋頭喝茶,也不搭話。


    這一想起來,心裏是越來越不是滋味了,以前好歹還有個湯皖墊底。


    現在倒好,眼瞅著湯皖和湘靈好事將近,而自己卻還是“光棍”,怎能不吃味呢?


    這個一輩子得痛,讓迅哥兒心裏難受的厲害,同時對封建禮教的恨也就越來越濃了。


    於是,迅哥兒突兀的站起身來,直奔湯皖房間的書桌,本著有仇必報的性格,提起筆就開始寫文章。


    這一寫就停不下來,文思泉湧之下,不到一個小時,就寫滿了好幾頁的紙。


    湯皖和錢玄就提著個茶壺,安靜的坐在一旁,絕不發出聲音,就等著,等著大作出世。


    隻是,迅哥兒突然的又停下了筆,扭著脖子嘎吱響,說道:“不寫了,先就這樣!”


    “怎麽不寫了?”湯皖上前問道。


    “餓了!”迅哥兒隻丟下這兩個字,就直奔廚房而去,問大牛弄些吃的來。


    湯皖拿起一張寫滿的稿紙,嘴角喃喃道:


    “我要給啊q做正傳,已經不止一年兩年了。”


    .......


    “哈哈哈哈......”湯皖笑的前仰後翹,原來是《啊q正傳》啊,再聯想到迅哥兒剛剛的表現,那麽意思就很明顯了。


    這是要用啊q的自我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如此可愛的迅哥兒既讓人感到好笑,同時又讓人感到心疼。


    隻不過寫了個開頭而已,料想寫完應該還有不少時日吧。


    隻是苦了錢玄,隻一個開頭,也看的不明不白,問了湯皖,隻是得到了一個忌諱莫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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