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漫天的大霧,中午時分,豔陽高照,氣溫上升了不少,午飯畢,突然的刮起了風,太陽很快消失了蹤影。


    這風來的很猛烈,吹得操場上塵土飛揚,食堂的門窗嗚嗚作響,秋老虎的燥熱一掃而空,氣溫陡然的涼下來了。


    也是,都已經是十一月的天氣了,氣溫總是要降下來的,再這麽熱下去,終歸是不像話的。


    怕是下午要下雨了,湯皖站在食堂門口,歡送著前來參加喪禮的損友們。


    開玩笑道:“要是覺得吃的好,下回再來啊!”


    “那就不知道要過多久了!”


    又言:“仲浦兄,你肯定是吃不到我的席了,我可比你小不少。”


    仲浦先生端著一張笑臉,怔怔指著湯皖,吐槽道:“要吃也是先吃孑民兄的席,他這隻兔子比我大一輪。”


    “有甚好忌諱的,早也是吃,晚也是吃,當許早不許晚。”首常先生看著漫天黃沙的操場,不屑一顧。


    “這個李首常,哪有這麽說話的。”仲浦先生哭笑不得,搖了搖頭,緊隨其後,步入了大風中。


    “吃個席,有什麽好爭的,我這個老兔子到時候請你們先吃。”孑民先生慷慨大笑,走了出去。


    ........


    湯皖的損友們,挨個走出食堂,往城裏趕去,就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日光黯淡了不少,可見是下雨的前兆。


    “怕是要下大雨了,賊老天總算知道現在是秋天。”湯皖瞥了刮著大風的天空一眼,扭過頭來,瞧見張桖良和馮庸還沒走,杵在那裏,手裏捏著一個東西。


    “做什麽呢?還不回去,待會要下雨了。”湯皖扭頭問道。


    張桖良遞過來一張請帖,嘿嘿笑道:“先生,我父親想請你晚上吃個飯。”


    “行了,我知道了,告訴你父親,我準時赴宴。”湯皖接過請帖,又不免囑咐道:


    “早點回去,別在外麵瞎轉悠,功課準備好,下個周日我要檢查的。”


    “啊.......”張桖良悲歎道,喪氣著個臉,就知道逃不過,和馮庸行了禮後,飛快的跑出去。


    偌大的食堂,很快除了大風在嗚嗚作響外,沒了任何聲音,迅哥兒和錢玄還沒走,坐在遠處,正嘴裏冒著白圈圈。


    “走了!要下雨了。”湯皖朝著倆人大喊。


    倆人似乎是沒聽見,仍旁若無人的吐著白圈圈,湯皖嗤笑一聲,就往倆人走去,待走近了,又喊道:


    “走了,回城去,要下雨了。”


    迅哥兒長長吐出一口後,掐掉了手裏的火,伸展著臂膀,道:


    “走!”


    不過不是走向食堂門口,而是走向了後廚,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卻是手裏提著兩把鍬,遞給了錢玄一把。


    這倒是給湯皖弄得糊塗了,不回城,拿著兩把鍬幹啥,忙問道:


    “你倆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挖墓碑,不嫌棄膈的慌?”迅哥兒沒好氣的反問道。


    湯皖一想,確實膈應的很,哪有給活人立墓碑的,就要跟上迅哥兒的步子,卻又被錢玄給生生叫停住了。


    “我說,用不著興師動眾,拿個筆,把名字畫個圈得了。”錢玄提議道,然後瞥著湯皖,諷刺道:“也好給他提個醒,以後別動不動逞英雄。”


    迅哥兒一想,覺得錢玄說的話有道理,把這個墓碑給湯皖留作念想,好時時提醒,就把鍬往牆上一靠,去取筆。


    湯皖哭笑不得,這成什麽話,以後這塊地界可是主城區呀,萬一後世人把這個墓碑給留下了,當做一個景點,供人參觀,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別啊,我人還活著,留著不是成心讓我難堪麽?”湯皖苦笑,就要去拿鍬。


    “誒呦........”錢玄湊上來,一把奪過了湯皖手裏的鍬,斜眼鄙視道:


    “你把我和豫才騙的團團轉,你咋不覺得難堪呢?隻準我們倆難堪,就不準你難堪了?”


    “不行!不行!一個難堪在嘴裏,一個難堪是刻在碑上,能一樣麽?”湯皖反駁道。


    錢玄頓時不幹了,一下子就來了氣,瞪著湯皖就怒道:


    “這是什麽道理?都是難堪,有什麽區別?莫非道理長在你湯皖之嘴裏?”


    湯皖自知理虧,沒跟倆人說實話確實不應該,但那是有多方麵原因的,又不能言明,隻好搪塞道:


    “情況緊急嘛,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何時見我平時忽悠你倆了?”


    不說還好,一說錢玄更來氣了,指著湯皖的鼻子,就開噴道:


    “還平時?你早上就忽悠我倆了,差點讓你溜了,至於以前的,要我給你數數?”


    “你湯皖之最拿手的是國際關係一科,我看,遠不及你忽悠人的功夫。”


    這會食堂裏無人,就剩這三兄弟了,錢玄可算是把這兩個月,心裏的氣給撒出來了,火力全開,懟的湯皖汗顏。


    “旱災一開始,你就全盤計劃好了,主動把所有事攬到自己身上,出了事也是你自己扛,你可曾把我們當做兄弟來著?”


    錢玄目光寒氣逼人,直愣愣的盯著,譏諷道:


    “湯皖之,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麽多花花腸子呢?”


    “要我們明哲保身,還說什麽君子不利於圍牆之下,全tm狗屁話,我隻不過發表了幾篇文章而已,就被罵得個半死,到頭來,才發現不及你九牛一毛!”


    “這不一樣?”湯皖道。


    “如何不一樣?”錢玄大聲質問道。


    “你罵張勳,他真會動你的。”湯皖解釋道。


    “哈哈......”錢玄被氣的大笑,艮著脖子又質問道:


    “敢情什麽都是你說的對唄?”


    隨即瞥向了一旁怔怔坐著的迅哥兒,氣呼呼道:


    “豫才,你來評評理,他說的這叫什麽話,就他湯皖之麵子大,能罵得,別人就罵不得?”


    “有一種人,隻要他覺得他有道理,別人就都沒道理了;還有一種人,隻顧著他自己的道義,哪還有別人的道義。”迅哥兒嘴裏吐著白圈圈,不緊不慢的說道。


    湯皖明白了,這倆人怕是商量好了,專門等人走了,好來發一頓火的,於是趕緊賠禮道歉,道:


    “行了,我知道了,墓碑不挖就不挖吧,去圈名字吧。”


    “你現在名氣大,做事更得要小心謹慎,絕不能用你自己的道義來約束別人,反而忽略了自己。”


    迅哥兒指責道,不去理會湯皖的催促,又忽而說道:


    “這個社會是一個大道義,個人是小道義,如何能用自己的道義去別人畫圈圈呢?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獨特的。”


    “南海先生為什麽被詬病?因為他自己提出一夫一妻製,卻是沒遵守,注諸如此類,太多太多了。”


    “這個世道,醒著的人本就是少數,少一個都是損失,你好生思量。”


    ........


    這大概是湯皖自認識迅哥兒以來,長篇大論最多的一次了,突然的,湯皖又想到,這個喪禮的舉辦,怕也是這倆好友煞費苦心的結果。


    隻是啊,有時候,人生在世,會有遇到許多不得已而麵對的情況,而湯皖還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徒增奈何。


    不過,麵對兩個好友的一番苦心,湯皖雖然無法言明真相,但還是非常感動的,真誠的認了個錯。


    “知道錯啦......我一個做大哥的,被二弟,三弟教育,好歹給留點麵兒,到此為止啊!”


    “去你的,你哪個樣子能成為大哥?”錢玄第一個不服氣。


    “走了,走了!”迅哥兒瞥著一眼湯皖,站起身,帶頭走出門去,意思不言而喻,他才是大哥。


    外麵依舊是大風天,卷的塵土飛揚,三個人用衣袖遮住臉,衝了進去,向著不遠處的墓地走去。


    城外曠野上,雖然風也大,由於都覆蓋著枯黃的雜草,遠沒有學校裏的灰塵大,遠遠的就能瞧見了。


    墓地在一處高坡上,說是高坡,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土堆,地方是六爺選的,說是這裏視角好,在晴朗的天氣裏,能看到城門。


    六爺今天沒有來湊熱鬧,說是年紀大了,避嫌,讓他兒子來的,倒是買來了許多鞭炮,給一頓炸。


    等走的近了,湯皖還發現墓種了兩顆小樹苗,被大風吹得搖晃,地麵上滿是草紙燃燒的痕跡,和鞭炮燃燒後的落了色的碎屑。


    凸起來的那一塊想必就是“湯皖”睡覺的地方了,前麵矗立著一塊黑色墓碑,上麵刻了湯皖的生平,出聲年月,妻子那一欄寫上了湘靈的名字。


    迅哥兒蹲下了身子,拿起筆,把湯皖和湘靈的名字用筆給圈住了,隻是墓碑是黑色的,筆墨也是黑色的,看不分明。


    “先就這樣吧,改天我用刻刀刻一個圈來。”迅哥兒站起身來,擠著眉頭道。


    “行了,走吧!”湯皖抬頭望著天際,光線又黯淡了不少,打南邊開始變黑了,催促道:


    “趕緊回去,馬上就下雨了,天涼了,別凍著了。”


    三人急急忙忙朝著城裏趕去,打了黃包車,剛一到家,雨水就“劈裏啪啦”的倒了下來,不一會兒,整個院子裏就全是水霧。


    湯皖脫了緊身的西服,換上了寬鬆的長衫,頓時輕鬆了不少,捂著頭,衝進了雨裏,坐到了草棚子下麵的躺椅上。


    這雨來的急,又很大,棚簷四麵的雨水連成了一條水線,像是掛著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珍珠,地麵上很快就形成了水流。


    院裏的樹枝上,本就搖搖欲墜的葉片,經不住雨水的衝刷,很快就敗下陣來,終究是要落到了地上。


    大牛在廚房裏提著一壺茶,撐著傘,放到了桌上,卻是沒有離去,摸索著身上,取出了一個布袋子。


    這是湯皖被菊長帶走的那晚,交給大牛的,是給大牛過年回家結婚用的。


    湯皖指著沉甸甸的布袋子,望向了大牛,問道:


    “怎麽沒寄回家裏?”


    大牛掰著手指頭,回複道:


    “這太多了,都寄回家裏,不安全,俺取了五個寄回去了。”


    “嘶!”湯皖暗道大意了,農村裏哪見過這麽多錢的,況且大牛家就他媽和一個生病的弟弟在家,萬一來了歹人,豈不是禍害了。


    “那你存著吧,反正也是給你的。”湯皖把布袋子丟過了大牛。


    “先生,俺.......俺不能要。”大牛卻是拒絕道,往後退了幾步,單是杵著,低著頭,似是有話說不出口。


    “怎麽了?本就是給你結婚用的!”湯皖疑惑道,又把布袋子塞到了大牛手裏。


    大牛以為先生給這麽多錢的意思是回家結婚,不讓來首都,繼續跟著了,支支吾吾道:


    “俺不能要這錢,俺還想跟著先生.......”


    原來大牛是這個意思,湯皖明白了,頓時掩嘴失笑,說道:


    “你就放心的收著,我不趕你走的,好不容易有熱飯吃,誰還願意天天吃西紅柿雞蛋麵啊。”


    大牛憨憨傻笑,收了布袋子就衝進了雨裏,往房裏跑去,得藏好了,心裏卻是放下心來,想著晚上做什麽菜給先生吃。


    突然的,大牛想起了什麽,拿著桌上的一封信,塞進了衣服裏,匆匆去了院裏,遞給了先生,道:


    “這是湘靈小姐的信,中午的時候送來的。”


    “哦!”湯皖高興的輕哼道,放下了手裏的茶杯,接過電文,粗看之下,密密麻麻寫滿了一頁紙,把電文當信來寫,暗道這個敗家娘們,這得花多少錢啊。


    細看之後,才知道湘靈在電文裏說留學生已經安排到了勞工營裏的事情,然後就是一些夫妻之間的話,在電文的最後,說了一個事情,那就是湘靈懷孕了。


    湯皖心中狂喜,喜笑顏開,不禁握住了拳頭,內心裏止不住的狂喊道:


    “兩個月了,整整兩個月了,你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大牛瞧見先生笑容滿麵,嘴角都咧開了,笑的像一朵花,便好奇問道:


    “先生,湘靈小姐說了什麽,這麽開心?”


    “哈哈.......”如此好消息,當然要分享啊,湯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開心道:


    “湘靈懷孕了,我有孩子了。”


    大牛聞言,頓時高興的手舞足蹈,為先生感到高興,終於有後了,不過立刻就擔憂了起來,說道:


    “先生,湘靈小姐懷孕了,在那大老遠的地方,萬一出個事可咋辦。”


    “對哦!”大牛的話,讓湯皖瞬間一激靈,得趕緊讓她回來修養,忘記了外麵還在下雨,就衝向了房裏,提筆寫了一封電文。


    這雨來的如此之急,又下的這麽大,按理說一會就停的,但偏偏還在一直下著,絲毫看不到雨停的跡象。


    湯皖也顧不得那麽多,撐著一把傘,就匆匆出了門,直奔電報局而去,把電文發向了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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