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湯皖所預料的那般,孑民先生無論是為公,還是為私,皆沒有辭退辜教授的理由。


    但也不能任由辜教授這般繼續“鹹魚”下去,新北大正如一個蓬勃朝氣的新生兒,是容不得暮氣沉沉的。


    因此,孑民先生既要給予辜教授適量的敲打,也要顧忌到各方麵的平衡,現在隻盼著辜教授能領悟到孑民先生的深意。


    事實證明,混血寶寶辜教授很上路,這不,第二天就拎著荷花酥上了門,殊不知孑民先生早就等著辜教授上門了。


    華夏人都喜歡趕早,無論是出遠門,還是去菜市場買菜,或者拜訪親朋好友,但辜教授趕早皆不屬於其中任意一樣,乃是“認錯”來了。


    孑民先生早餐剛吃過,正收拾著身上的著裝,一聽門人來報,辜教授來了,頓時臉上掛著笑,便又坐回了原位,忽而變得嚴肅,麵色凝重。


    “湯生,這麽早就來了,吃了沒?”孑民先生示意坐到對麵去,便又招人來奉茶,全程不苟言笑。


    “蔡公,吃過了來的。”辜教授道,把荷花酥放到桌麵上,又言:“蔡公,聽聞你是南方人,想必這荷花酥應該符合您口味。”


    孑民先生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道:“荷花酥,蘇州名點嘛,湯生,破費了。”


    “不值一提爾!”辜教授稍稍放下了心,緩緩坐下,接過茶水,輕抿一口,寒暄道:


    “蔡公,昨日聽君一言,醍醐灌頂,慚愧不已。”


    “噢?”孑民先生輕哼,伸手示意道:“湯生,你繼續說。”


    “我雖是保皇黨,但與之不同,我不為私利,人人皆知。”辜教授言真意切,掏心窩子說道:“南海先生來尋,欲讓我振臂揮手,扛起複辟大業,我沒有同意。”


    “為何?”孑民先生發問。


    “不為何,必敗無疑,也少牽連一些人進來!”辜教授怔怔說道。


    “既知必敗無疑,為何還要參與?”孑民先生不解道。


    “小時候穿的鞋子合腳,長大了如何再穿小時候的鞋子?”辜教授卻是反問,自知必敗,嗤笑一聲後,道出緣由,徜徉道:“但我之信念不可塌啊!!”


    “另外,我國如此之大,又遇千年劫難,稍有閃失,萬劫不複矣,當先統一,再論其他,免得步歐洲列強之後塵。”


    孑民先生肅然起敬,卻是沒想到辜教授心裏還有這一層打算,人人皆知辜教授保皇,卻不知其心乃是保國。


    忽而想起湯皖曾經說過得意句話,“皆是為國為民,乃選擇的路不一樣。”


    “湯生,那現在呢?還是如此前一般?”孑民先生又問道。


    卻見辜教授輕輕閉起了眼,緩緩搖了搖頭,等到再一睜開眼,目光已經渾濁許多,徒留悲傷,感歎道:


    “蔡公,我老了,這個時代不屬於我了。”


    又言:“湯皖之說的對,我的這條路走不通,盡力了。”


    孑民先生原以為很了解辜教授,如今看來,還是欠缺少許,當目光移到辜教授身上時,忽而發現發已白,壑已深,眼睛已渾濁。


    曾經的辜教授,可是名震西方世界,洋人慕名前來聽其演講,還要購買昂貴的門票,方可入內。


    一來一回,不禁感歎歲月的無情,又不免聯想到己身,何嚐不是已知天命之年。


    “任何一個時代都屬於年輕人,這便是大學教育的意義,湯生,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辜教授笑著點點頭道:“蔡公,我如何不能明白,百年大計,教育為本,隻是,我怕是看不到咯。”


    “教育關鍵在於傳承,湯生你一身學識,如若埋沒,實在可惜。”


    “怎會埋沒?我雖已老,但還能吃得下飯,走得動路,說的了話。”辜教授看出了孑民先生的擔心,無非是學生不願意聽,頓時哈哈大笑道:


    “蔡公,可是擔心,無人願意來聽?”


    孑民先生抿嘴而笑,意思不言而喻,但聽聞辜教授繼續說道:


    “蔡公,盡可放心,如果三節課之內,學生不坐滿課堂,我辜湯生自動辭去北大教授一職。”


    “湯生,不可托大。”孑民先生思慮一番,頓覺不妥,有說道:“一個月,以一個月為期限。”


    “哈哈,謝蔡公好意!”哪知辜教授卻是揮揮手,自信慢慢的說道:“不用一個月,就以三節課為期限。”


    “可以計劃?”


    辜教授撚須道:“我準備辦一個演講,題目就叫《華夏人的精神》。”


    “好!”孑民先生稍稍一思索,便爽快答道。


    ........


    昨天的評議會雖然確定了開除凰坎教授的決定,但是對於辜教授是否開除,還未有一個定論。


    所以,早上的時候,湯皖一進辦公室,便聽到了諸多教授在討論這件事,隨即眼光瞥到了一個座位上,已經被收拾的空空如也。


    恃才傲物的凰坎教授怕是打死也不會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被驅離出北大。


    湯皖沒有湊過去討論,定定回到了辦工桌,眼睛一瞥,錢玄還沒有到,隻得無奈的笑了笑。


    收拾著教案,沒過一會兒,仲浦先生進來了,朝著湯皖招招手,意思是有話要說。


    正巧出門的時候,看到錢玄被仲浦先生截住了,杵在走廊裏,即使湯皖主動湊上去,也不拿正眼瞧。


    “還生氣呢?”湯皖主動示好。


    “哼!”錢玄冷言,加速朝前頭走去,倒是讓仲浦先生一愣,隨即問道:


    “德潛怎麽了?”


    湯皖啞然失笑,歎氣道:“我把他得罪的不輕。”


    待仲浦先生聽聞緣由後,卻是沒有出聲,而是沉默不語,等到了辦公室門口,又說道:


    “嗯,我覺得你的想法是對的。”


    “嗯?”湯皖不解,進了辦公室,瞧見錢玄扭頭坐在椅子上,邊上空著一個椅子。


    湯皖忍了疑惑,先是一屁股坐到了錢玄邊上,正待要問,便看見仲浦先生關上了們,說起了正題。


    “孑民兄剛與我說了他關於辜教授的想法,我便與你們商討一下。”


    然後,便聽聞了孑民先生與辜教授約定三節課,讓學生回到課堂,否則自動離去的事情,與湯皖的推測不約而同。


    說是商量,其實哪裏是商量,提前告知的目標,便是想要新文化人士,在評議會上,投票同意孑民先生的建議,華夏人曆來熟悉這一套。


    錢玄怔怔不可置信,慍怒道:


    “如此一來,要著評議會有何用?”


    剛直不阿的熱血青年錢玄,一時上了頭,隨即甩袖離去,不給湯皖和仲浦先生勸解的機會。


    結果便是,在中午召開的臨時評議會上,孑民先生問道:


    “對這一決定,大家舉手表決。”


    然後便看到唯有錢玄一人,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孤零零的舉起了手,顯得那麽的獨特,那麽的與眾不同。


    會後,大家都各自離去,唯有錢玄被留了下來,大概是孑民先生要與錢玄說一些話,湯皖讓他人先離去,自己獨自在院子外麵等著。


    沒過一會兒,錢玄就出來了,臉色顯然不好看,冷冰冰的,見到湯皖在等著,倒是愣了一下。


    湯皖上前問道:“說了什麽?”


    錢玄回首看了一眼院內,慍怒道:“他之信念不可塌,我之信念亦不可塌。”


    聽的湯皖雲裏霧裏的,正待要問個清楚,卻見錢玄已經快步離去了,背影傲然,衣襟飄動,行動決絕。


    湯皖想搞清楚,到底談了什麽,便又進了校長辦公室,見孑民先生一人怔怔坐在椅子上,顯然的是,剛剛倆人的談話不愉快。


    “皖之,怎麽還沒走?”孑民先生回過神來,立刻又變得儒雅了許多,招呼著坐。


    湯皖還沒開口,便聽到孑民先生感慨道:


    “有德潛先生一人,足矣!”


    孑民先生又道歉道:“這件事,說到底總是我的錯,但有時候,總是明知是錯,還是會去犯錯,希望皖之你能理解。”


    如此一來,湯皖大概是明白了什麽事,也明白了孑民先生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外乎他統籌全局,顧忌各方感受,講究中庸之道。


    湯皖露出了一個理解的笑容,卻是沒有多說,便起身辭退了,正待要去往錢玄家裏,忽而半道調轉方向,去了迅哥兒家裏。


    迅哥兒正在忙著留法預備學校的事情,湯皖撲了個空,旋即一想,便往永定門外的新式學堂趕去。


    果然不出所料,迅哥兒在此,隻是意外的是,錢玄沒有回家,也是在此,倆人品著茶,正在辦公室裏說這話。


    湯皖剛至門口,便聽見了錢玄鄙夷道:“哼,先晾他幾天再說,免得他一天到晚,自視甚高,以為就他一個人精明著。”


    “差不多得了,皖之怕是又去了你家,有一有二不可三。”迅哥兒道。


    “我回去問問,看他去了沒?”錢玄道。


    門外的湯皖哭笑不得,想了想,索性隨了錢玄的願,悄然退去了,回去的路上,順道去了錢玄家裏打了個卡。


    【晚上接著更,不過要遲些.......咋都沒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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