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宮,天牢。


    此刻的柳才人已經換了一身女囚的打扮,穿著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裳,披散著頭發,隻是粗略地挽著一個團髻,兩個眼睛隻盯著牢房中幹枯的茅草,眼神中盡是柔情,嘴角含笑,仿佛在回想著什麽趣事。


    忽然之間,從柳才人所居的牢房外麵,傳來一股奇異的香味,柳才人嗅了嗅,覺得這香味甚是熟悉,擔心有毒,於是捂住了口鼻,免得將這氣味中不幹淨的東西吸入腹中,白白糟蹋了身子。


    “柳妹妹不必擔心,此香並無毒。”盧憶蓀說著,走到了柳才人的牢房一側。“不過是從前穆妃宮裏常點的月支香罷了,聽說這香可以暖身避疫,獄中潮濕多瘴氣,妹妹身子嬌弱,隻恐瘴氣傷身,因此命人給妹妹點上,驅一驅獄中的邪祟。”


    柳才人聽到這話,十分警覺地瞥了盧憶蓀一眼,並未打算起身向她行禮,仍舊抱膝坐在地上,或許她認為自己也是將死之人了,又何必再向從前那樣,對這些後宮的女人卑躬屈膝、委屈自己?


    “將死之人,這獄中的區區瘴氣不算什麽,你倒是有心了,這樣醃臢的地方,不是您這樣的貴婦人來的,何以會貴步臨賤地呢??”盧憶蓀的眼睛往牢房之中看著,柳才人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柳妹妹知道,我不過是南虞郡主的婢子出身,比此地更肮髒不堪的地方都去得多了,牢獄又算得了什麽?你我姐妹一場,特意來送柳妹妹一程。”盧憶蓀說道。


    柳才人聽盧憶蓀說道姐妹二字,心中仿佛十分嫌惡的樣子,將臉扭到前麵,仍舊看著地方的甘草,將盧憶蓀晾在一旁。


    盧憶蓀看她這般,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於是說道,“自然了,後宮的女人之間常常以姐妹相稱,可知真正有姐妹之情的實在是鳳毛麟角,且如空中樓閣,虛華得很,倒不似柳妹妹與自己的親妹妹那般情真意切,為了給自己的妹妹報仇,不惜把自己的卿卿性命都搭進去了。”


    “你知道了。”柳才人聽著盧憶蓀的話實在有些驚訝,於是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盧憶蓀。


    盧憶蓀點點頭,“若不是為了給自己的妹妹報仇,妹妹又何至於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呢?那菡香樓中奉崔皇後之命被刺殺而死的女子瑰雲,想必就是你的親妹妹吧。”


    “哼,”柳才人輕蔑地笑道,“什麽瑰雲,這不過是她在那紅塵場中取來給狎客們取樂、作賤的名字,妹妹的真名,叫從嫿。”


    “那柳莘兒想必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自然,柳莘兒不過是從前的主人家給胡亂起的名字,你也做過丫頭,自然也知曉此理,”柳才人說道。


    盧憶蓀一想,如今的宮中嬪妃之中,仿佛的確隻有她與從前的主子盧玉薑、柳才人與她從前的主子柳蕙兒同一姓氏,她的真姓並非姓盧,而是諸葛, 盧也是當年在蒼梧王府時按照王府的規矩改的姓氏。


    “我俗家姓韓,名叫從嫣,妹妹從嫿,都是家中母親給取得名字。”柳才人悻悻地說道,


    “聽你們姐妹這名字,倒像是個知書識禮的人家給女兒起的名字,聽起來考究的很。”盧憶蓀說道。


    “我也是將死之人了,也不防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柳才人看著窗子說道,這神情,倒是有些像被關在刑部大牢中的崔友植,“我是典順十一年生人,我妹妹嫿兒比我小兩歲,是延昌元年生的,隻是妹妹生的不巧,還不到兩歲,家中便因為卷入中山劉氏之案,父親官職被免,家產被抄沒,我們一家七口人沒有了棲身之所,在京城之中遊蕩,形同乞丐。”


    柳才人接著說,“我們家出身昌黎韓氏,也算是京城中的大族人家,父親原任國子監司業,也算是詩禮簪纓的書香門第,家中親朋常有往來,誰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才看出冷暖親疏來,當時崔氏兄弟為了構陷中山劉氏家族,意圖廢黜宮中皇後,改立崔氏出身、育有皇長子的崔貴妃,在城中大肆製造冤獄,勳貴世家被牽扯進此案的有十餘家之多,我們家也在其中。”


    盧憶蓀後來知道,當日崔氏兄弟之所以會對付劉皇後的娘家中山劉氏,並不全是為了崔貴妃崔雋媖,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便是皇帝元淮的授意,以此良機將先帝留下的勳貴老臣一律逐出朝堂,因此將柳才人家族牽扯進此案的,除了崔世家族,還有元淮。隻是盧憶蓀看柳才人如今的樣子,仿佛還是不知道的。


    “當時,不少與劉氏有來往的世族都被牽扯了進去,”柳才人接著說,“劉家的小公子曾經在父親門下學過幾年的學問,與父親有師生之誼,也因此被人拿了,丟了官位,族中親友知道崔氏厲害,都怕跟劉氏家族扯上關係,就連同族的父親也被親族排擠,流落街頭之時,竟然沒有一人肯收留。”


    盧憶蓀聽著也覺得這柳才人的遭遇也與她有幾分相似,都是被崔氏一家害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後來,因著我的表姑母嫁與廣平王為側妃,在我們一家落魄之時,隻有她仍舊不畏懼崔氏,肯暫且收留我們一家,將我們安排在京城外一間宅院裏住著,那宅院是廣平王的奶兄弟舊時住的,雖然是下人的宅邸,倒也闊朗,隻是多年無人打理,有些房屋也倒了,也好歹算是個容身之處了,我們一家便在那裏住了下來,隻是沒過幾年,父親便因為勾結劉氏,又被官府拿去了,死在了流配異鄉的路上,母親在妹妹五歲時也捱不過陳年舊疾,死在了冬日裏,家中也隻剩下了我與妹妹相依為命。”柳才人說道。


    “你對崔氏之恨,便是自此留下的嗎?”盧憶蓀問道。


    “並不是,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隻有七歲,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哪裏知道這些?況且母親去世的時候,將我與妹妹叫道床邊,母親說,她話有一些首飾,都是她當日的陪嫁,至少還值三百兩,讓乳母拿著去城中典當了換成銀子,帶著我和妹妹回姑蘇的外祖父家,投奔外祖父一家,並未提崔氏之事,母親或許也想讓我們姐妹遠離京城,去過平靜的日子。”


    盧憶蓀想著,當日她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是這般,“那後來,你們又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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