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如果會像人一樣,懂得思考,擁有自己的意識,那大概也隻會是一個精神病。它喜怒無常又憐愛世人,將分裂行為體現的明明白白。


    如果要修言說,老天不是一個好東西。


    如果讓地球上的未原說,老天未免對他太過於不公平。


    一個軀殼被人奪走以一團黑霧的形態活了千年萬世痛苦萬分,一個不論輪回幾世都能夜夜夢見死神的身影,壓抑的無法呼吸。


    飛到山腳的修言顯然未能找到蘇老爺的屍體,他鬆了一口氣,這代表蘇老爺很可能平安無事……修言心裏又暗暗擔憂,依賴的人離奇消失,他那還未成熟的內心難免會揣測不安。


    修言飛遍了整個漢玉嶺都沒有尋找到蘇老頭的蹤跡。


    已經三天了,修言感覺是時候回羅破街巷看一看了。隻是遠遠的看一眼,隻要讓他確認,那個救了他並收留了他的蘇老爺還活著。


    隻要確認了蘇老爺還活著,那麽他就走。他心裏有個地方空落落的、被刺痛包裹,陣陣的疼。他在還不該懂得這種疼痛的年紀“先人一步”。


    在興華城上空飛行,羅破街巷破舊的突兀,和別處的高樓大戶相比矮小又破舊,就像美玉上的一條礙眼的裂痕。等到黑夜降臨,修言控製自己悄悄降落,目光不安地看著周圍。


    等到平安落地,並沒有他害怕的事情發生,他貼著牆角朝著收屍所而去。


    遠遠地就聞到一股特別的臭味,修言放慢速度,攀上低矮的牆頭,小心翼翼的露出小半個“腦袋”,窺探院子裏的動靜。


    院子裏十分安靜,屋內倒是亮著微弱的光,修言支棱起“耳朵”,或者說他將能聽到聲音的部分朝前伸了伸,隱隱聽到屋子裏有很低的說話聲。


    修言小心地飛過院牆,他突然有點想哭。是他害的蘇老爺變的更加年老了,蘇老爺肯定不會再收留他了。


    是與君成在和鄧易鵬交談。


    一個略微清澈的聲音,修言判斷出來這是屬於與君成的。他腦海裏浮現與君成端正如白玉般的臉。


    “豁,這個人死了得有兩個星期了吧?這股子濃烈的味道簡直要熏死人。”


    另一個聲音比較低啞,但是說話時語調老往上飄,因此本該穩重的音色反倒有些灑脫:“咱們羅破街街尾的一個老頭,一家隻有他一個人,死在家裏發臭了才被街坊鄰居發現,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爛的不成樣子了。其實這樣子的還算好的了,最近天氣不算太熱,如果是在夏天屍體腐爛的會更嚴重,有的屍體更是會在兩個星期之內不可思議的爛成膿水。”


    “易鵬哥,其實你不用解釋那麽多的。”


    屋裏,傳來鄧易鵬獨特的,忽高忽低的笑聲。


    “害怕了?放心好了,其實那種情況就算是在夏天也不多見的,畢竟大部分人家死了人老伴孩子都能馬上發覺,現在打光棍的隻是少數。”


    “嘖,謝謝易鵬哥對我多有照顧。”故作不滿的語氣。顯然還是對剛剛的描述直發怵。


    屋裏沒了聲音。好長一段時間隻有窸窸窣窣聲。


    修言沒有走。


    他隱隱覺得蘇老爺大概是沒事的。


    如果蘇老頭出了事情易鵬哥一定會是難過的。


    “蘇老頭回來後就很喜歡睡覺。”


    “可能不是喜歡睡覺,易鵬哥……你相信一個人的生命會加速嗎?”


    他們的聲音明顯的變小了,修言不得不緊貼著牆壁去聽,周身的黑色霧氣抖動個不停。


    “生命加速?那是什麽?你的意思是老頭他……”聲音再一次壓低,透著猶豫,“老頭他從漢玉嶺回來年老了十幾歲和這個什麽加速有關聯?”


    “我覺得十分可能。”


    “老頭他早早的就睡了,你……講一講罷。”


    “生命加速這個詞是我在梁文城中最大的集物館裏看到的,梁文城的集物館裏儲存著很多孤本和神話傳說,民間野史。我提到的這個生命加速就是我在一本野史中了解到的。”


    “野史信不得啊!”


    “易鵬哥,別把蘇老吵醒了。”


    聲音再一次沉寂下去。


    “如果我說這本野史的名字叫‘遲城孤’呢?”


    “……”


    一股涼氣竄進修言的大腦。這個名叫‘遲城孤’的民間野史他還在學堂裏上學時先生講過。這本野史非常有名,其中記載了大約前一千年的曆史,共計十八卷之多,其中記錄的很多曆史過於離奇和抽象,以及和以嚴謹簡略的史書不同,這部史書帶有很強的個人色彩,就仿佛寫史書的人是親身經曆了這些事情,然後才將這些事情書寫下來。


    如果隻是這樣……或許這個叫‘遲城孤’的史書就永遠是一部瘋癲的野史,最後慢慢被人遺忘。


    可這部史書,為什麽會“名聲大噪”呢。


    很簡單,隻因為其中很多記載的那些具有顛覆性的前朝曆史後來都被證了真。


    “……我在第七卷的異怪篇裏看到一篇記載……”


    “這第七卷很多人都說是書寫者的胡言亂語啊。你讀到的那篇記載是什麽?快點說。”


    “易鵬哥莫非是想讓我把那拗口的古文背給你聽?”


    “我在學堂裏的成績一言難盡。”


    “……”


    “我挑我記得的部分用口語複述給你聽吧。”


    沉吟了一會兒,“這個異怪篇裏講的全部都是神神鬼鬼,所以才被人們認為是瘋子的胡言亂語。但當時的我最討厭的就是學堂裏教的那一套死板又枯燥乏味的東西,反而對這種帶著強烈神秘色彩的記述情有獨鍾……於是在學堂那段時間,我隻要一有閑暇就會去集物館,用了一年的時間讀完了‘遲城孤’第七卷。”


    “簡文本。”與君成補了這麽一句。


    鄧易鵬的表情大概一言難盡。


    “這個生命加速是死神的一種能力。第七卷裏的死神篇講到過,死神在黑夜降臨,收割即將死亡之人生命的景象:在瀕臨死亡的最後一月,死神會悄悄降臨,影子一般緊緊跟在將死之人的身邊。不得不提,祂是我們這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但是快死的人不一樣,死神在他們眼裏就像真實存在的事物般清晰……我把話說回來。‘遲城孤’裏死神的外形是一團黑霧,可以在世界上自由穿梭,會被死亡之氣吸引。畏光,怕金鐵之物。收割將死之人性命時用鐮刀,收割活人性命……用手接觸活人,即可吸收活人的生命力,加速衰老。‘遲城孤’裏把吸收活人生命力的過程稱作生命加速。”


    鄧易鵬喃喃自語:“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你的意思是老頭他在漢玉嶺碰到了死神?不對不對,這隻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而已!”


    “小些聲音……可你不覺得這個生命加速和蘇老的情況非常相似嗎?”


    “可是?”


    “而且你和蘇老在漢玉嶺裏可是碰到了簡行了,碰到了恐怖傳聞裏的人物,這難道不正是證明了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是具有真實性的嗎?”


    屋裏,牆角處那間小屋傳來響動,似是有東西滾落在地。與君成和鄧易鵬雙雙閉上了嘴巴,驚疑不定地看向牆角那兒。一雙枯槁的手臂掀開門簾走了出來,正是蘇老頭:“我隻是變老了,又不是變聾了,你們說話那麽大聲音是生怕我睡著了嗎?”


    “啊?老頭你……”


    “你們說的我在裏麵都聽到了,我自己的身體其實我自己最清楚,不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瞎擔心。不過也確實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了,因為我覺得如果我瞞著這件事上路,而你們永遠不曾知道,那怕是會讓這件事變成你們心裏一個疙瘩。”


    蘇老頭低低的歎息,雖然他的眼睛已經變得渾濁,卻還是捕捉到了院牆上有一個黑色影子一閃而過,蘇老頭收回目光,就當什麽也沒看到一般。他說:“我在漢玉嶺呐,幫簡行尋找身體,在最後一天遇到了修言。”


    與君成和鄧易鵬都驚呼了一聲。


    “修言?他偷偷跑到漢玉嶺去了?大家都以為他失蹤了,您竟然這些天都沒有說過。不過修言那小家夥怎麽沒有和您一起從漢玉嶺回來?”


    還是鄧易鵬比較冷靜:“修言那孩子不會出事了吧。”他心裏想到了死神,死神找上了老頭,而修言當時大概就在老頭身邊。


    “不是人形的修言。”蘇老頭說,“是一團黑霧,修言變成了一團黑霧,那是最後一天,我隨身攜帶的幹糧已經不多了,打算在找完最後一座山就不找了,回我這待了半輩子的收拾所裏。而當時修言雖然以一團黑霧的樣子出現在我的麵前,聲音也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但是我莫名的能知道,那就是修言,是那個我救回來的孩子。我原本準備帶他一起回來。可在最後一座山上我不小心跌進一個地坑之中,修言在扶我起來的時候,我感覺我的時間順著修言攙扶著我的那隻手從我身上消失了,我失去了力氣,呼吸變得粗重,我摸著臉上增多的皺紋,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蘇老頭接著說:“沒多久簡行出現在我麵前,我按照他的指引走,擺脫了修言。”


    一切都隨著蘇老頭簡短的講述而變得清晰了,修言是造成蘇老頭衰老的源頭,而他並不是有意的,他或許心裏也很害怕惶恐。


    但是修言一定是變成了死神。


    雖然不知原因,隻看結果——修言變成了一個惡魔。


    ……


    修言在聽到與君成關於死神的描述之後渾身冰冷,而當聽到能看到死神的都是瀕死之人時,尚且年幼的他簡直要崩潰掉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經曆這些。


    於是他離開了。他不會再出現在白天,不會再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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