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原突然態度大轉彎,原本強硬的態度改變為帶著些許歉意表情,與君成沒想到隻是走了一段路竟然就能讓一個人的態度發生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對他來說,在食肆裏的時候未原就是扼住他命門的魔鬼……


    不,他短時間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但“魔鬼”一詞肯定算不上妥當。


    與君成強裝一副鎮靜的語氣:“不得不?比起你那麽做的動機,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出來……我其實並非活人這件事的。”


    這個未原不隻是在當眾演戲,是真的有取人魂魄的本事。


    未原很幹脆地說:“這個得暫時保密。”


    他一向將歉意和秘密歸類分明,不會因為暫時的心軟就把不該說的東西衝動地說出口。


    他們四人聚在這個無人經過的巷道裏,視線隻要稍稍向外一探就能看到剛才離開的那家“好味食肆”黑底白字的扭捏招牌,隻是氣味有些刺鼻,或許正是這裏鮮少會有人路過的緣故,這塊區域被附近的居民當做了便捷的“垃圾場”。


    四處橫陳散落的生活垃圾很可能在這安家、生活過數月。


    “你要保密也可以。”江如心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接續話說,“但是你在普通百姓麵前的那一番作為必須要解釋清楚,否則我有權用‘鼓吹鬼神之說’的罪名將你押送牢獄,讓你在裏麵待上十天半月。”


    “我會老實交代清楚我的動機。”未原視線斜著看向巷道外麵那家食肆,“好味食肆……江大哥,你之前有去過這家店嗎。”


    對於未原跳躍式的問題,江如心簡單思索過後,還是耐心地回答了。


    “去過很多次,如果正午我正好在路雨街的話,經常會去這家點碗麵吃。”


    “你見過這家食肆的老板娘嗎?”


    “老板娘?老板娘不是在後廚做飯……”江如心表情先是很疑惑,忽而話音戛然而止,原本疑惑的表情被更深重的疑惑籠罩。他緊蹙著眉頭,同未原一樣看向位於街道另一側的食肆。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她,那個在後廚忙碌,把每一碗麵都做得合乎食客胃口的女人。”


    聽到這裏與君成脫口說:“難道老板娘已經死了?!”


    未原說:“如果老板娘死了,老板不僅要負責招待客人收拾殘羹,還要另外負責生火做飯。但我們剛才在食肆裏見到老板大部分時間都在招待客人,待在後廚的時間非常短。”


    與君成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存在不小的漏洞。


    唐葉上下打量未原,不滿地說:“你在打什麽啞謎呢……你剛才在店裏都發現了什麽?講真的我見你冒失地走過去和陌生人搭話還突然要動手,我都以為你瘋掉了。”


    “好味食肆”由於麵積狹小,待客區域和後廚其實是一條筆直的、沒有彎折的線,兩者間有一處兩人能並肩通過的門洞,上有阻隔視線的門簾作為視覺上的隔斷——但平日為了上菜方便老板都會用細繩將門簾綁在門框兩側。所以如果經常來這裏吃飯,為什麽會一次都沒有見過這家食肆的老板娘呢?


    江如心皺著眉思索,片刻後說:“你提起魂魄……莫非‘好味食肆’的老板娘和與君成一樣,她也是死過一次之後,變成了魂魄?”


    未原搖搖頭說:“恰恰相反,老板娘隻有空蕩蕩的肉身軀殼,體內的魂魄反而不知所蹤。不知那店老板用了什麽法子把她仍在活動的軀殼隱了去,這讓普通人從肉眼上無法看見這位老板娘的存在。”


    “隻剩下一具軀殼?!”


    未原的話給江如心帶來巨大的衝擊,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嚴肅又帶著冷意的眸子終於從食肆轉向未原,“呼……如果你說的這些字句屬實,恐怕我有必要請這位老板去衙署裏走一趟了。”


    “哎,江大哥先別急。你不妨先和我一起繼續在這裏看下去。”


    “難道他還會自己露出馬腳?”


    每一個心裏有鬼的人都隻會害怕費盡心力掩蓋的秘密藏的不夠深,難道還會有傻子把心裏的鬼往外送?


    他們之間的氣氛沉默下來,有足夠的耐心是江如心較大的優點,既然未原不想把他已經有所預料的事情說出口,那麽他就閉口按照未原的要求慢慢等待。在他們等待的這段時間裏,巷子裏最響的聲音是蚊蠅振翅時的嗡嗡聲。


    在這條人影零丁的街道上走過的每個人都格外顯眼,鳳年挎著一個便攜的竹籃腳步匆匆地從飄散臭味的巷子前走過,絲毫沒有注意到巷子裏形跡可疑的四個人,他的身影一閃,徑直地從巷道前麵走過去。


    那家醫館在視野的盡頭模糊著。


    未原麵容平靜地看著遠處,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不過他隻用一秒就把心思壓回皮表之下,麵上恢複一貫的平靜無波。


    一直籠罩著路雨街的寂靜注定要被不平靜打破。不遠處的“好味食肆”裏,最後一批客人離開後老板走出食肆,他向左右各看了看,轉身關門落鎖,關掉營業的店鋪。“有事”兩個字就像寫在臉上,老板在食肆前麵的台階上蹲著,腦袋仿佛變成撥浪鼓一樣左右來回打轉。


    唐葉看著老板:“老板娘不在,他會不會是在等老板娘出現?”


    “老板娘來了。”唐葉話落後,未原緊接著說。“他就是在等她。”


    與君成沒敢貿然向外看,很謹慎地稍側著視線,這樣是很安全,也難看到“同類”:“在哪邊呢?過來的是老板娘的魂魄嗎?”


    “沒錯,老板娘的軀殼應該還在食肆裏,魂體在外,正在從醫館那邊向這邊走過來。”


    “外表看上去……和一個正常的人沒有區別,不過與君成看上去也和普通人沒區別……現在還不能妄下結論。未原,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等一會兒跟上他們,我不敢擔保一定能行,但他們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幕後推手。”


    未原加重“我們”兩字,他的眸子不加掩飾地和江如心對視,這個把百姓安全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回以堅定地一頷首,和未原置於身前的手用力交握。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說的老板娘我見過,原來就是她?”


    “噓——噤聲,你發現什麽了?”


    “就是她,就是這個老板娘騙了我啊,我去城外兵營找你的路上就是碰到了她……”


    “那個說認識你失散的親人,要帶著你去找的——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說認識你那正值壯年的兄長,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哪怕一秒……與君成與君成,你讓我對你說啥才好……”


    與君成一臉愁苦:“不知道說什麽好的話我覺得要不咱就不說了吧,給我留點兒臉麵也行。”


    唐葉說:“我感覺這種低端的騙術拿去騙三歲小孩,都會被人家小孩子狠狠的嘲笑一頓。不過老板娘為什麽要騙你?她圖你什麽?”


    分明是正午,路雨街行人稀少的如同正直午夜,未原率先走出巷子,簡潔明了的話留在身後。


    “我們先跟上他們,問題可以在路上解答。”


    與君成滿腦子都是唐葉那句“她圖你什麽”,被江如心拉著出了巷子時腦子依然懵懵的。他在城外的官路旁遇到老板娘,他記得老板娘小跑著到他麵前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見過你的兄長!你想見見他嗎?”


    與君成當然想了,他有一次做夢都在想易鵬哥現在在哪裏,他過的好不好。離開浮空島後的一天半裏他也一直在四處打聽易鵬哥的消息,在他最焦灼的時候有一個人突然說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兒——那一瞬的欣喜簡直要蓋過理智,讓他沒有辦法冷靜思考,與君成下意識地就跟著她走了。


    離開官路踏上羊腸小道,最後幾乎來到一片荒郊野嶺,他才遲鈍地心生警覺,意識到自己大概上當落入一個簡易的圈套。


    但是他的心裏還是有一點點的僥幸,萬一呢?咱們要知道1%的概率也並非是零,萬一他正好踩中那微小的可能性……於是他等到了走在前頭的老板娘停駐腳步,轉身衝他張開血盆大口……


    腳步踉蹌身子搖晃,得靠著官爺拖著他才能走。


    前邊的那個老板娘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兩樣,隻是腳步匆匆乍一看上去像是飄著的。不知是不是老板夫婦心頭的事太重,他們路上竟然一次都沒有回頭看,他們保持著匆忙的步伐直走到路雨街唯一一家醫館前才停下來。


    未原他們躲在一處沒有人照看的水果攤子後麵,透過攤子的布棚之間的空隙看向那邊。老板推開仁心醫館的大門和老板娘一同走進醫館。


    “他們去了這家醫館……”唐葉喃喃,“就像是環環相扣的命運,兜兜轉轉我們又回到這裏了。”


    “環環相扣?命運?林大夫醫者仁心,這座城裏半數的普通人家都承蒙過他老人家的恩,他怎麽會和魂魄一事有摻和?”


    江如心難以置信地,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又搖搖頭,驅散心裏那自覺先入為主的懷疑:“沒有親眼見到事情真相之前不能妄加揣測。”


    他們來到仁心醫館前,醫館的門緊閉,仿佛並不歡迎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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